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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北荒都鐸 文 / 78803838

    小傢伙在我臉上爬來爬去將我蹭醒時,柯爾丹已經站在離我十丈遠的岸邊,面有菜色。他之所以不敢靠近完全是因為在我的竹排周圍全是十幾米長的大傢伙,一排一排又一排地擠在一起,一眼望過去居然望不到邊。看樣子全魔湖裡的大傢伙們都到這兒開會了,場面壯觀到了極點。

    竹排上的花環慘不忍睹,但墊子什麼的都還保持完整。我一身上下雪白的衣裙油漬斑斑,跟迷彩服似的,狼狽極了。露宿一夜,我好像有些感冒,清了清嗓子,沖柯爾丹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柯爾丹指了指不遠處站立露怯的巨大飛鶴,道:「我沿湖岸飛了一整夜,找到你時,差點連人帶鶴被怪物們當點心吃掉。」

    我暗暗為自己的幸運舒了一口氣,笑道:「你就不怕我反悔,根本不到北岸?」

    「魔湖湖水表面上看不出流動,實際是朝北流。不管您怎麼反悔,也一定是先飄到我族土地上。」

    我指了指眼前成千上萬隻的大傢伙道:「要是我現在控物殺了你呢?」

    柯爾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道:「聖阿赫拉會說話不算話嗎?」

    「北荒族第一高手也怕這些大傢伙!」我有些小得意地笑道,往一個大傢伙頭上拍了拍。這隻大傢伙示好地用頭碰了碰我的腳後趴在一旁不動了。我意隨心動,令大傢伙們讓了條路出來,下了竹排走到柯爾丹身旁,再令大傢伙們速速退散。大傢伙們紛紛退回水面,發出巨大的聲響,搖頭擺尾地去了。整個過程迅速有序,令柯爾丹大加讚歎:「聖阿赫拉控物之能,即使是王親眼所見,也會忍不住大加讚歎。我一個小小侍衛在您面前不值一提。」

    我心道你倒是謙虛,也沒跟他廢話,直接問:「下一站去哪?」

    「王都。」

    「多遠?」

    「十天路程。」

    可以想像,接下來的十天,我們都在趕路。不過,等我到了北荒族王都,著實為這個民族特立獨行的化大吃一驚。

    北荒族王都是一座建在茂密森林當中的城池,用鶯聲鳥語、環境優美已經不足以形容它的風貌。

    穿越前,世上有八大奇跡之說,如果把這些奇跡用來與北荒族都鐸王的王宮相比,顯然還差了些火候。都鐸王的王宮是一片建在巨大古樹上的樹屋建築群。從規模上講,鳳朝皇宮與之相比,根本就不在同一個層次上。王宮的每一座殿堂都是搭建在巨樹之間的木製建築,建築四圍通常被各種開著細碎小花的籐蘿植物所包裹。遠遠看上去像長在巨樹間的一大顆一大顆的綠棕子,很有生氣。風吹來時,巨樹枝葉簌籟作響,籐蘿黃綠相間的葉子以及繁星般的花朵此起彼伏,美倫美奐。

    我見王宮第一眼便被北荒族人豐富的想像力徹底征服,而都鐸王就在這種情形下驟然出現,沒有帶任何持刀或槍的侍衛,沒有帶任何妃子美人,獨自一人站在我面前,身著一襲米白的類似亞麻制的衣衫,猶如神衹臨世。

    他長著棕色的眼睛,褐色的長髮很柔順地垂在稜角分明的臉頰邊,額間繫著一根鑲嵌湛藍寶石的粉色鍛帶,林風吹拂時,長髮微微飄動,如果不是他鮮紅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看過他的人定會認為他是一個極度溫暖的人。事實上,他身上外放出來的氣息完全冰冷,冷到讓人感覺像在三伏天被丟進了冰窟窿。

    顯然,柯爾丹沒料到都鐸王會如此突然地出現,呆在邊上連替我介紹他的話都忘記說。

    我在初見驚艷之後,禮貌性地向都鐸王欠了欠身:「鳳朝雲安安,見過都鐸王。」

    柯爾丹這才將右手放在左胸口,朝都鐸王弓了弓身。

    從一開始,都鐸王就緊盯著我,直到我行完禮,他還盯著我,眼睛像沒眨過一樣。

    這時,樹上宮殿的廊道上走出許多人,男人居多,也有一兩個女人,看上去長得十分標誌。這群人見了我,先是有些訝異,然後開始對我指指點點,小聲交談著什麼。北荒族人與鳳朝人最大的區別在於,他們的髮色可能是黃色,也可能是紅色,還可能像都鐸王一樣是褐色,總之不會是像我一樣的黑色。這群人之所以議論,恐怕最主要的一點還是覺得我是外族人。

    「王。」一個婀娜多姿的女人從樹上縱身躍下,動作輕盈柔美,落在都鐸王身後三步遠的地方。

    都鐸王一揮手,那女人停在原處不敢再上前。

    我往那女人身上一掃,心道這不是那個首席女巫麼?無非是把煙熏妝洗掉了而已。就在這時,靈翅蛇嗖地一聲從我身上竄了出來,衝著首席女巫惡狠狠地呲牙。

    都鐸王單純地眨了眨眼睛,嘴角朝上彎起了小小的弧度。如果不是鳳景天對我說過這傢伙年紀三十多,我幾乎以為這傢伙是個十*的小正太。

    到王都前,柯爾丹說自己呆在王宮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都鐸王笑!我當時不信,這會兒看了一眼樹上宮殿那群人驚到暴笑的表情,才知道他說得一點也不誇張。不過,我剛到都鐸王就笑,是否有些奇怪呢?

    柯爾丹上前一步道:「王。」

    都鐸王正了正色,右手伸到我面前,緩緩攤開。一枚淡淡的荊棘花神印豁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立即震驚了,按正常的說法,每一世的荊棘花神印只會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他怎麼也有神印?我猶豫著伸出左手,露出手心異常清晰的神印。

    樹上宮殿那群人中有人失聲叫道:「聖阿赫拉!」

    我朝都鐸王身後的首席女巫看了一眼,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接下來的變化令我始料

    料未及。都鐸王雙眸泛著淚光,右手緊握住我的左手,幾欲哽咽地道:「來人,將首席女巫阿赫拉伊澤爾抓起來,丟進蛇窟!」

    眾人一片嘩然。

    丟進蛇窟不單是要命,萬千蛇蟲噬人身心那種痛苦與折磨……常人怎可想像得到!

    我不解地瞪著都鐸王,試圖掙開他的手,他卻固執地不肯放開。

    兩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侍衛毫無表情地揪住首席女巫,一閃身就不見了。

    我指了指首席女巫。「她……」

    都鐸王打斷我的話道:「素心是你什麼人?」

    我脫口而出:「她是我姨娘!」

    都鐸王冷酷地道:「她害你姨娘半生顛沛流離,難道不應該受盡折磨以死謝罪?」

    我無語。

    都鐸王眨了眨眼睛,眼眶裡的淚跌落在衣衫上,幻化開去。「這世上每個人都有罪。阿赫拉伊澤爾的罪在於不該害了你姨娘又害你。」

    只這一句話,我就感覺到了他的特殊。他冷酷的另一面也很柔軟,只不過這種柔軟是針對某些特定的人才得以釋放。

    「從今天起,你就是北荒族偉大的聖阿赫拉,除了本王,誰也不許凌駕你之上。本王要讓所有人見了你都對你頂禮膜拜。」都鐸王說話聲音細細柔柔,卻很清楚地飄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

    包括包括柯爾丹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禁縮了縮脖子,趕忙右手放在左胸,弓身向我行禮。

    都鐸王倨傲地掃了眾人一圈,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道:「現在,讓本王帶你看看你的新家,美麗的樹頂王宮。」

    我受寵若驚,沒等心情平復又被他下一個舉動嚇到了。

    他召來一隻巨大雪白的仙鶴,道:「這是本王最心愛的座騎,從小養在身邊,送給你罷!」

    仙鶴像能呼懂人話,頭低下來,伸到我腿邊蹭了一下,然後乖乖蹲在我身邊。

    都鐸王對我一系列的寵溺行為簡直令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但他似乎還嫌不夠,親自示範我怎麼騎行仙鶴。我照做了,並且很快就掌握了訣竅,在他一手扶持的同時,一併從樹底飛到巨大的樹冠上。

    這顆樹比周圍的樹高出一大截,冠頂的樹杈間有一間小屋子。他將我送進小屋子後,拍了拍仙鶴的頭。仙鶴嘶鳴一聲便飛走了,而他自己站在小屋旁的另一根樹杈上,像沒有重量似地隨風飄蕩。

    我把靈翅蛇放在地板上,小傢伙歡喜地找了個角落窩成一團。我有些緊張,看之前的情形,結合以前對姨娘身份的瞭解,知道他對姨娘用情很深。

    都鐸王瞟了我一眼,道:「你很緊張?」

    我無法選擇地點了點頭。

    「你應該明白素心讓你繼承力量的用心。她希望你得到北荒族的庇護。本王當年對她有過承諾,只要她有所求,本王照單全收。可惜她生前從未提出過任何要求,即使被本王連累被人追殺也沒有。如果本王當年有一絲力量可以反抗,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他的目光定在虛無的天際,靜靜訴說道。

    「姨娘留下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他轉頭過來,眸子裡多了一絲熱切。

    「天下一統,只在人心。」

    「人心?」他狂笑起來,然後自嘲地道:「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沒有忘記本王那個殺伐天下的夢想。可本王早就從人墮落成了魔鬼,一個魔鬼哪來的人心?」

    我聽著他如此坦白的語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一定好奇在本王身上都發生了什麼故事。」他仍是那樣單純地眨了眨眼睛,很乾脆地一屁股坐在樹杈中間,衣袂飄飄地講起了屬於他的過往。「他們說本王殺了父親,這不假。可他們不知道,本王如果不這麼做,便會落個被父親暗殺的下場。本王娶了十八個妃子,這也不假。可她們無一不是想利用本王使其家族發展壯大,她們甚至有人膽大到向本王下毒,妄圖盜取整個民族的權力。這樣的女子不要也罷。他們說得對,本王孤僻,不苟言笑,手段狠毒……本王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我否認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都鐸王笑了,笑得很燦爛,嘴角都咧到耳根了。「素心也這麼說。」

    我笑了笑,道:「姨娘從小將我帶大,我像她很正常!」

    都鐸王捋了捋貼在臉上的髮絲,道:「鳳景天眼光很好,也很幸運。」

    我低頭道:「是嗎?」

    「他也很不幸,身為鳳朝第一人,連自己的母親與妻子都保護不了。」

    我怔了怔,聽他繼續說下去:「你左手腕上的鐲子,本王見過另一隻一模一樣的。鐲子的主人是個十分睿智的女人,生得非常美,就住在王都。仔細算一算,本王已經供養了她二十年,有機會帶你去見見。」

    「另一隻鐲子,二十年……那不就是……」我捂了捂嘴,已經驚訝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本王救了鳳景天的母親。這個睿智的女人教會本王生存之道,否則本王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和你說話。算起來,她也不欠本王了。不過,鳳朝人真愚蠢,以為送個女人去魔湖就能消災減難了嗎?簡直是笑話。」都鐸王譏諷了一句,轉而又笑,很邪惡的那種笑。「不過,本王倒真的挺感謝鳳景天,居然捨得將你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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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整個身體本能地向後縮了縮,小傢伙感應到我心理上的懼怕,一下子撲到我身上,烏溜溜的小眼睛緊緊瞪著都鐸王不放。

    「你這隻小東西將來長大了,確實天下無敵。本王也不會是它的對手。但它長大至少需要十年。況且它能不能平安長大還是未知數。」說著,都鐸王伸出右手掌,迅速換了副惡魔的表情道:「受神印認可的人有豁免權,即使它咬本王,本王也不會死。」

    「我承諾柯爾丹到王都來是為化解你身上的煞氣。」我瞪著他的臉,認真地道。

    「化解?你怎麼化解?」都鐸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我一時語塞,自己完全沒學習過巫道,談何化解。

    「北荒族聖阿赫拉一定會嫁入王室。素心的意思恐怕也是如此。你想化解本王身上的煞氣,唯有嫁給本王一途。說起來,本王從見到你到現在,倒還真有點喜歡你。」都鐸王口無遮攔地道。

    我堅決反對道:「這不行。我已經是鳳朝皇后。」

    「你傻不傻?祭了天還會是鳳朝皇后?你就算現在回鳳朝,也見不得光。那裡的人民知道你逃跑會怎麼看你?」都鐸王分析得頭頭是道,臨了還來了句狠的:「鳳朝皇帝從未有過獨寵一人的先例。鳳景天即使拿你當唯一的妻子,也不會只有一個女人。北荒族王室正好相反,每一代都鐸王最終只會娶一位王妃,唯一的一位。」

    關於鳳朝後宮,我不是沒有計較過,可我最終屈服了。眼下被都鐸王這麼一提,我也覺得他所言有理,可我到底是割捨不下鳳景天,便婉言道:「我於你而言始終是外族,就算我得到了神印,擁有了力量,還是外族。」

    「你既然得到了北荒族的力量,那就是北荒族人。本王尊重素心,也一樣尊重你。本王會給你時間,也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以後的日子,你可以住在王宮,甚至可以學習北荒族的巫道。你現在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不擅長運用,這很危險。本王總不能時時刻刻都跟在你身後。」都鐸王說道這裡,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小屋子,眸子裡多了層憂鬱的神色。「這個小屋子叫樹頂王宮。素心小時候異想天開,說要在樹頂上建房子……現在也送你罷!」

    「能說說你和姨娘的故事嗎?」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娓娓道來:「她是上屆首席女巫的女兒,與本王從小一起長大。我們一起溯溪,一起學習,一起吃飯,甚至一起睡覺。那個時候,她已經很有巫術天份,本王常常成為她保護的對象。當王兄們欺負本王時,她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維護本王。有一次,她為救本王掉進抓熊的陷阱受了傷,坐在坑底哭咧咧地對本王說:你要是再不強大起來,將來怎麼保護我?本王當時心就軟了。再後來,她被預言將成為北荒族最偉大的女巫——聖阿赫拉,照例要嫁入王室。北荒族王室有一條不成的規矩,為了防止出現王室內亂,一旦選定王儲,未成為王儲的王室直系後代都將在成年後發配至邊界苦寒之地。當時,本王的大王兄即將被加冕為王儲,素心得知後指明只嫁給本王,為了表示決心,她強行啟用了神印。我族慣例,神印一出即代表聖阿赫拉現世,聖阿赫拉的意志是神聖的,是凌駕於都鐸王之上且不可更改的。因此,本王成了王儲。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大王兄摔了這麼個跟頭,處處為難本王。為了保護本王,素心通過秘法將神印種在了本王身上,而她自己永遠失去了成為聖阿赫拉的機會。這就是本王也有神印的原因。」

    「可是,姨娘怎麼遭到了追殺?」

    「大王兄成年前,聯合幾個顯赫家族叛亂。這次混亂衝突中,首席女巫被殺害,素心也被追殺。她無法使用聖阿赫拉的力量,只能選擇逃亡。叛亂平息後,王室為了掩蓋醜聞,對外宣稱素心逃婚叛國。其實,這也是某些家族成心這麼做,目的是想堵住素心回族的路。他們擔心素心有朝一日成為聖阿赫拉回來找他們算賬。」都鐸王說著,將右手貼在胸口心臟處,深切地道:「所有人都說素心叛國,只有本王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從那天起,本王就發誓要為她討回公道,所有欠她對不起她的人,通通都要加倍償還。」

    「你知道姨娘為什麼不回族嗎?」

    「她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並且樂在其中。當然,本王希望她快樂。」都鐸王寬容地笑道:「本王還知道,你是她接生的,你出生的那天,天上還掛著一道彩虹。」

    神吶!這也知道!難道是狗仔隊出身的?我登時沒好氣地道:「你居然派人監視姨娘。」

    他沒否認,解釋道:「是保護。本王怎麼能任她一個人流落在外?」

    我有些困了,雙手托腮道:「姨娘這麼喜歡鳳朝,你以後還攻打鳳朝嗎?」

    他哈哈大笑起來:「歷代都鐸王都以此為目標。本王也想過,軍隊只要能過得了魔湖,勝利只日可待。」

    我也哈哈大笑起來:「那你得戰勝魔湖裡上十萬的大傢伙才行!」

    「所以本王求你下嫁啊!有聖阿赫拉在,魔湖也不過爾爾嘛!」都鐸王起身,依舊朝我伸出右手。「趕了十天路,看把你給餓得,瘦巴巴的,下去後好好梳洗一番,本王請你吃族內最豐盛的大餐。」

    提到大餐,我的肚子就不爭氣了,懷裡的靈翅蛇更不爭氣,眼巴巴地望著我,好像在對我說:「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都鐸王便又笑了。

    從這天起,我真的成了北荒族聖阿赫拉,住在都鐸王宮殿旁邊的一個專用宮殿,離都鐸王宮殿很近,拐個彎兒就到。橡木製的地板,油浸過的松木做的房梁,荊棘花纏繞的外牆,殿堂內除了床、妝台、桌椅各種生活傢俱及措施外,還有一處室內的小花房,窗簷上掛著金屬的風鈴,推窗出去,便能看見都鐸王處理政務的地方。柯爾丹

    丹說這個宮殿名為荊棘神殿,從建好那天起從來沒有住過任何人。其實我知道,這是都鐸王準備給王妃的地方,準確地說是他曾經準備給姨娘的地方。

    都鐸王派了可信任的宮女及侍衛隨侍予我,還經常派人送來一些特別的東西,比如北荒族特有的羽帳、服飾、手工藝品,甚至化妝用的胭脂、石黛,樣樣成色絕佳;有一天甚至送來了一條與他自己那條同款同色的寶石緞帶。

    除了都鐸王處理政事的地方,王宮中所有角落我都可以任意走動。所有人見了我都必須行最高規格的禮儀,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至高榮寵。與此同時,我開始學習北荒族巫道,師從都鐸王特意指派的一位老女巫。

    老女巫經常向都鐸王匯報我的學習進度,都鐸王自己也常抽時間帶著我在王都四處走動,以便我瞭解北荒族的化、宗教、社會體系、人情風俗等等。他似乎很希望我盡快融入到他的大環境裡,有時還帶我參加王宮的君臣宴,儼然一副要將我養成王妃的架勢。不久,我就熟悉了整個王都,即使自己獨自到王都內城走動也不會迷路。再後來,他經常在外出狩獵時也帶上我,那情形就像外出渡假,我不單能見識到他精湛的騎射之術,還能品嚐到他親手烤制的新鮮肉類。

    柯爾丹說,自從我到了王都,都鐸王幾乎變了一個人,從前冷酷內斂不苟言笑,如今臉上成天掛著笑容,連說的話都多了。更搞笑的是,大臣們總是私下派人送禮給我,問及原因,居然是感謝我結束了他們在都鐸王面前王膽顫心驚的生涯。

    頭三個月,我確實沉浸在都鐸王為我營造的這種被人呵護到極致的感覺裡。他讓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被娘親和姨娘寵愛的日子。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父親,想起了鳳景天,以及在鳳朝所發生的種種。我開始擔心岳長河是不是又對父親使陰招了,擔心鳳景天是不是真能制得住岳長河,擔心父親漸然老去的後半生……我甚至還擔心鳳景天是不是娶了新皇妃,是不是與岳子珊重歸於好了。我有許許多多的擔心,我越擔心就越放不下心,越放不下心就越是不快樂。

    我甚至開始後悔跟柯爾丹做交易。事實上,我學習巫道的速度非常快,用都鐸王的話來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可我一直就沒看出都鐸王的煞氣在哪裡。看不出來,我就不能履行承諾為他解除煞氣,未履行承諾就不能離開王都。我呆在王都越久就越著急,畢竟鳳朝那邊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活著,也許他們都以為我已葬身魔湖……

    每個能看見星星的夜晚,我都會乘著仙鶴到樹頂王宮看星星,有幾次都鐸王也上來陪我觀星。他也懂星象,並且知道我總是看帝王星以及王后星。到隆冬後,帝王星出現異象,閃閃滅滅,王后星乾脆就消失不見了。這在巫道裡是大凶之兆,我本來就懸而未定的心就像被人猛然揪了起來,好幾次鼓足勇氣去跟都鐸王攤牌,他卻總有辦法在我沒說出口前將我的嘴堵得嚴嚴實實。

    也許是著急上火、煩躁不安的緣故,滿宮滿城白雪之際,我病了,病情起伏纏綿,一個多月後,我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都鐸王把我當寶一樣,令人小心謹慎地照顧著,但凡是給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甚至他一天前來探我的次數比見臣子的次數都多。

    只轉眼間,北荒族新歷節就到了。這裡的新歷節大抵相當於新年迎春。有一天,柯爾丹背著我在殿簷外問都鐸王。「王,聖阿赫拉的病情遲遲不見好,再這麼拖下去實在不妥。」

    「作為聖阿赫拉,她比普通人有更強的自愈能力,可她……本王是不是太自私了?一心想把她留在身邊,以為把全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寵著她,呵護著她,她就會開心快樂,卻沒想到事與願違。」

    「王,您……」

    「素心把她送到本王面前,不正是希望本王照顧她一輩子嗎?她美麗、善良、果敢……本王不得不承認,她是除了素心外唯一入本王眼的人。本王不明白,本白連她是鳳朝皇后都不在乎,她為什麼還這麼在乎一個送她祭天的人!」

    「王,您不能這麼比較。聖阿赫拉從小生活在鳳朝,到我族還不足半年,需要時間適應。」

    「本王倒是真想放開手讓她自由飛翔,可她自由了又能去哪兒?回鳳朝嗎?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早在一個半月前就已經過世了,死在鳳朝冷冰冰的牢獄中。一代名相下場如此淒慘,她自己又久病纏綿,本王實在不忍心告訴她,可不告訴她,她就斷不了這根情絲……」都鐸王的聲音躊躇未定,隱有歎息。

    吱呀——

    我赤著腳推開門,雪花順著寒冷的風拚命往殿內鑽,風吹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下來,迅速變得冰冷。「你們剛才說我父親他……」

    柯爾丹大驚:「聖阿赫拉,您……」

    都鐸王回轉頭,眨了眨棕色的眸子,沉聲道:「既然你已經聽到了,本王也不瞞你。你父親已經去了。」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裡的力氣都被抽乾了般,輕輕一歪就撞到了門板上,發出駭人的聲響。

    都鐸王眼疾手快地撈住我的身體,使我免於墜地。

    穿越前我是孤兒,好不容易在這一世有了疼我愛我的家人,卻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離我而去。我無法接受父親也離我而去的事實,我無法接受我再一次成了孤兒。巨大的打擊像在我的身體裡藏了一塊無窮大的雨雲,積壓得久了,自然而然地爆發了。此時的都鐸王就像我手裡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緊緊地拽住他,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都鐸王小心地將我抱起起來,將我放回溫暖的被窩,輕輕拍著我的背:「你已經回不去鳳朝了,以後安下心陪在本王身邊罷。」

    我拉著都鐸王的衣襟,激動地道:「他答應過我

    會保護好我父親,否則我怎會自願到魔湖祭天?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都是真的。我要去鳳朝,我要去質問他為什麼不守信?」

    也許我的眼淚把他的心都哭軟了,他一把抱住我,呼吸的氣息都落在我的髮絲上,溫柔地道:「你要去哪裡本王都陪你去。可本王不明白,你為什麼到現在還牽掛他?」

    「對,我是牽掛他!可笑他欠我雲家這麼多,欠我這麼多,我竟然心裡還有他!我真的很傻,對不對?」我自嘲地笑起來,淚雨滂沱。

    「對於你們的過去,本王無法評說。本王只是想告訴你,他是皇帝,是一個掌控天下的政客。本質上講,他與本王一樣,有時候必須為了大利益犧牲某些次要的東西。」都鐸王放開我,捉住我的肩膀,微笑著道:「但你要記住,你是聖阿赫拉,你掌控著自然界最神奇的力量,你有整個北荒族和我做後盾。不管你想做什麼,哪怕是把天捅個窟窿出來,本王都會堅定不移地支持你,但前提是你要堅強起來,你不能再這麼任由病痛折磨你的心志和你的靈魂。」

    他的一番話使我得到了救贖。我望著他青春得完全看不到歲月痕跡的臉,一時間感動得無以復加,可我區別不出他這樣的誓言究竟是對我說的還是他從前一直想對姨娘說的。我隔著淚光,努力地想在他身上找出破綻,最終無果。

    他看穿了我迷茫與痛苦的根源,娓娓道來:「世間的一草一木,包括人在內,都只不過是自然元素的一種體現。一個人出生來到這個世界是一種意識與元素形態的變化。一個人逝去便是他化作了自然的本源,回歸了出生前的狀態。巫道稱之為輪迴。你的父親去了,只不過是他化作了與世間萬物共存的形態,而你所見的花草樹木、魚蟲飛鳥,無一不是代表他的存在。」

    他的話像止淚劑一樣令我收住了淚勢。我明白他所說的道理,可我一想到父親孤獨死去,身邊連個作陪的人都沒有,心就刺痛不已。人們都說仁義孝為先,我在北荒族享受世間最美好的一切,父親卻在鳳朝牢獄裡淒慘而終;我能安然無恙走出魔湖,卻不能保護自己的父親,這種極致的反差讓我無比自責,也讓我對鳳景天失望到了極點。

    我抱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志到魔湖祭天,沒想到等來的竟然是父親的死訊。鳳景天,你欠我的!你欠我雲家的!這種狂暴的聲音在我內心深處吶喊。它像一顆小小的火苗,在我極度憤怒的潛意識裡瘋狂滋長,然後漸漸將我吞沒。透過都鐸王澄澈的瞳眸,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邪惡的、暴躁的、想要顛覆一切的我。與此同時,我十指一張,左右手心突然各炸開一團火,這是一團我在老女巫面前從未點燃過的可以灼燒任何事物乃至靈魂的火焰。

    都鐸王被我此時的狀態嚇了一跳,趕忙點了我的昏睡穴,試圖強迫我進入睡眠狀態。可我早已不是當初的巫道菜鳥,他這一點只是起到了提醒作用,遠遠達不到讓我昏睡的目的。我自行控制了澎湃的怒意,側臉乖張地問他:「你剛才說不管我做什麼都會堅定不移地支持我。」

    都鐸王毫不猶豫地點頭稱是。

    我冷冷地道:「那麼,過了新歷節,攻打鳳朝。」

    都鐸王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迅速道了聲好,顯得乾脆利落。

    我提了提精神,又攏了攏頭髮,朝殿外大聲道:「來人,我想喝鹿肉粥。」

    一直站在殿門外的柯爾丹立馬吩咐侍女十萬火急地忙鹿肉粥去了。

    唯有坐在我面前的都鐸王沉著臉,滿是憂慮。

    我瞪著他,道:「我知道你對我好是因為我姨娘。」

    「不,素心是素心,你是你。」

    「那你為什麼讓我住你準備給姨娘的宮殿?讓我穿姨娘最喜歡的顏色的衣裳?」

    「那是因為本王已經沒有更好的東西可以給你。」

    「如果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鳳景天,你會怎麼辦?」

    「繼續等,直到你忘記。」

    「如果我真的把鳳朝的天捅個窟窿出來呢?」

    「本王代表北荒族三十一代都鐸王感謝你,帶領所有族人支持你。」都鐸王毫不猶豫,緩了緩氣後又道:「鳳朝從前本來就是北荒族的屬國,歷代都鐸王以攻打鳳朝作為族人的第一信念並不是想侵略,而且要復國。」

    鳳朝本來就是北荒族的屬國?一句話令我更加堅定了信念,我豪氣地吩咐殿外的侍衛。「拿地圖來!」

    一張碩大且精準的地圖很快被傳到了我面前。從這張地圖上看,北荒族的確時時刻刻都在打鳳朝的主意,要不是魔湖阻擋,早就對鳳朝動手了。

    都鐸王顯然沒有意識到我是玩兒真的。當我的手在魔湖往西的從林中畫了一大圈,提出奇襲的時候,他嚇了一大跳。那是一個大膽繞過魔湖長途奔襲鳳朝的線路,成功的關鍵在於對時間的掌控,否則大軍前去很可能被人捂在甕中全軍覆滅。當我再指北荒族與鳳朝東北部毗鄰處冰雪覆蓋的群山時,他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趁冬雪壓境,在山巒間築壩,到春日來臨,冰雪一經融化便可形成巨大的堰塞湖。可以想像,這對於地勢較北荒族低許多的鳳朝而言是多大的威脅,不動一兵一卒便可水瀉千里,不戰而屈人之兵。

    如果不是侍女送來噴香的鹿肉粥,我還會為都鐸王指出第三種攻擊手法。事實證明,化悲痛為食慾是很好的治癒方法,它至少讓我暫時忘記一切只記得自己的胃。

    看我連吃了兩大碗後直打飽嗝,都鐸王臉上不單沒笑,反而更加擔心,但他的擔心在我毀滅與報復鳳朝的意志面前顯得實在太過薄弱。

    我望著他,問:「你為什麼猶豫?」

    >「水瀉千里,不用刀槍相向自然是好,但死的都是百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何其無辜。」

    「我父親不無辜嗎?他在江南六郡六年,使鳳朝空蕩蕩的國庫重新堆滿錢財,讓鳳朝糧庫糧食滿倉,結果呢?他眼睜睜看娘親被亂臣賊子刺殺,眼睜睜看姨娘為試圖救我自戧,眼睜睜看我去魔湖祭天……難道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悲慘的故事?」此時的我,滿腔都是對鳳朝的抱怨。「正是因為我太善良,所以我才被利用。我恨,我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我要連本帶利把鳳朝欠我的都討回來。」

    都鐸王凝重地問我:「你這麼做,便是把你和鳳景天之間的一切都斷得一乾二淨。你不後悔?」

    我不容置疑地道:「不後悔。」

    都鐸王臉色釋然,起身道:「你且梳洗,穿戴整齊。本王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鳳朝太后。」都鐸王道:「本王在殿外等你。」

    我怔了怔,不明白他的用意,想再問問,發現他碩長的身影已隱在殿門外。

    都鐸王果真帶我去見了鳳景天的母親。她住在王都外城的一處小樓,穿著略微發舊的小皮襖,著暗紅色厚棉裙,即便如此,其體態仍顯得異常窈窕端莊。遠遠看上去,便覺得鳳景天與她極為神似,尤其是眉毛與眼睛,如果不是見了她眼角輕微的皺紋,不會有人想到她的兒子都已雙十年華。

    她見了都鐸王,微微側身一禮,動作異常優。她行的是鳳朝禮儀,是代表鳳朝王后向外族王室成員平級問候的見面禮。只這麼一照面,我便知道她是骨子裡極有氣節的女子。難怪她在北荒族這麼多年,都鐸王還如此禮遇。如果換了一個不講理的,完全可以拿她當人質威脅鳳朝,哪怕做不到真正的威脅,也能使鳳朝顏面大損。

    「鳳夫人有禮。」都鐸王朝她點了點頭算是回禮,扶住身著雪白裘皮大衣的我,道:「這是聖阿赫拉。」

    都鐸王竟然沒有報我在鳳朝的名字!我有點小意外,心裡猶豫著該向她行什麼禮,如果按我與鳳景天的關係,她是我婆婆,自然要行大禮,如果按聖阿赫拉的身份,我與她只需隨意致意即可。

    這時,鳳夫人嘴角噙了抹笑意,朝我頷首,算是打了照面。

    我只好回報了一個笑容,略略點頭。

    毫無疑問,都鐸王與鳳夫人常有來往,他借口去馬車上取物什,也不管我會不會尷尬就走開了。

    我未進小樓,只在原地取下暖套,舉起左手,露出腕上的鐲子。

    鳳夫人略微訝異地伸出了右手,腕上扣著一枚同樣的鐲子。她笑了一下,問:「你是景天的妻子?他好嗎?」

    「他很好,但我不好,做了皇后祭了天九死一生逃出來,父親卻死在了牢獄裡。」

    一瞬間,一抹悲愴之意出現在她臉上。

    我平靜地道:「我真的以為他愛我。」

    她問:「你愛他嗎?」

    我慎重地道:「以前愛,現在也愛,但將來不會再愛。」

    她顯得有些迷惑。

    我又道:「我父親做了六年江南六郡巡撫,為鳳朝鞠躬盡粹;我娘親被朝政黨爭連累遭賊人刺殺;我姨娘為保我順利通過魔湖強行傳授我聖阿赫拉的力量,自戧而亡;我祭了天,雖然僥倖逃掉了,卻永遠不能以我曾經的姓氏與名字出現在鳳朝;最後,連父親也死了,死在鳳朝冰冷的牢獄裡。敢問夫人,我該怎麼對待鳳朝?」

    即使她是都鐸王言談中極度睿智的女人,也在這一刻啞口無言。

    我揚了揚左手腕的鐲子,道:「您有辦法打開它嗎?」

    她沒有二話,上前兩步,纖長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撥弄了幾下,鐲子應聲彈開。我將鐲子遞給她道:「物歸原主。」

    她沒有拒絕,只道:「景天知道你活著嗎?」

    我反問:「先皇知道您活著嗎?」

    一句話,她便臉色有異,彷彿天氣由晴轉陰。

    我忽然覺得自己問得過份了,轉而又道:「他長得很像您,尤其是眉毛與眼睛。」

    果然,她眉眼一舒,緩和不少,輕柔地發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張開左手,以便她看清神印,道:「我沒您這麼超然。鳳朝欠我雲家的一切都必須加倍還回來。」

    她意識到我是認真的,不禁退了兩步才穩住。「孩子,你不能這麼做。」

    「我知道您想見鳳景天,在我行動之前,我會請都鐸王遣人送您回鳳朝。已經過了二十年,除了少數那麼幾個人,已經沒有人知道鳳朝太后的秘密。這算是我與他決裂前,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說完這些,我朝她行了跪禮,但這跪禮意味的是從今以後我與鳳朝的一切一刀兩斷。

    「孩子,你……」她顯得很激動,有點手足無措。

    我乾脆地起身,道了聲再見,走回小樓外的馬車。

    都鐸王見了我,又望了一眼鳳夫人,欲言又止。

    等上了馬車,我請求道:「在攻打鳳朝之前,將鳳夫人送回鳳朝罷。我與娘親此生陰陽相隔再不能見,鳳景天與她是可以相見的。」

    都鐸王眼神有些異樣,最終同意了我的請求。見我不再說話,他先開口打破了沉悶:「本王以為你見了她就會改變主意,沒想到是這樣

    樣!」

    「你後悔了?」

    「收復屬國是北荒族祖訓,本王責無旁怠。本王擔心你無法面對鳳景天,與其那時再後悔,不如現在想個清楚明白。」

    「你帶我見鳳夫人是想讓我打退堂鼓?」我蹙著眉道。

    都鐸王沒有否認。

    「如果僅僅因為娘親和姨娘,或者因為我自己,我不會做這樣的選擇。父親的平安是我的底限,不管是誰動了這個底限,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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