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魔湖前奏 文 / 78803838
晚膳後,鳳景天去了軍機處,走得很急,似乎出了不小的事情。
鳳景天走後一個時辰,李珍就到了鳳雛宮。秋艾知曉我們有事要談,奉了茶便帶其他人離了殿。
我免了李珍各種禮儀規矩。李珍很快道明瞭來由。其中,我貶了岳子珊,岳家心下不服我是料到了的。他們聯合派系內官員當朝直諫,與鳳景天這兩年培植起來的勢力大起爭執。鳳景天力排眾議,勸止無果,盛怒之下,將御用硯台摔在大殿上,碎得到處都是,方才止住爭吵。
岳家見正面鬥爭無效,轉而曲線救國,一方面放棄直接為岳子珊爭取地位,另一方面直接攻擊父親大人。昨日姨娘身隕後,父親便休書一封,上呈鳳景天,以辭卻鳳朝丞相之職。我貶了岳子珊,今早朝堂上為此大鬧,父親辭官一事被拖了下來。
鳳景天原是想以功過相抵為由,直接允父親辭官,以岳長河為首的一派自然不願見父親功成身退,短短一下午便以此事為由上了聯名萬言書,指責父親串通外族破壞鳳朝龍脈,罪大惡極云云,意思是要求鳳景天嚴懲。這個嚴懲所指無疑是死罪。
就在今晨,父親親自帶人將母親的棺槨起了出來,就地焚滅,午後即向朝中呈了一份罪己折,表示願意承擔一切後果。父親一輩子正直無私,到了這份兒上自然不會讓鳳景天為難。鳳景天還在我宮裡,尚未見到父親上的這份折子,軍機處的統領便差人過來請鳳景天去,說是發現西營軍隊有異動。
京師有東南西北四營,其中東西營各兩萬人,南北營各一萬五千人;而內城有禁軍八千人,又及白營五千人,其中禁軍為鳳景天直屬管轄,白營則為鳳景天親衛。四營中,東西營由岳家掌控,南北營是這兩年鳳景天收回的勢力,實力尚在鞏固當中。岳長河是兵部尚書,西營軍隊異動只能說明他在暗中計劃什麼,要麼是想借此威懾鳳景天,要麼便是要反水。
從兵力人數上講,鳳景天雖然與岳長河勢力基本持平,但南北兩營尚有相當一部分軍官為岳家黨羽,一旦雙方矛盾爆發,這兩營的兵力,鳳景天能用得上五成就算很不錯了,更何況真要打起來,鳳景天還要考慮到數十萬民眾,實力上肯定會打折扣。哪像岳長河,一旦下了決心開打,光腳不怕穿鞋的,估計怎麼玩命怎麼上。此消彼長,鳳景天是沒有絕對性勝算的。故軍隊異動,是鳳景天目前最為擔憂的事情。
「娘娘,奴婢擔心破壞龍脈一事會被岳尚書無限放大。」
「還用擔心?岳長河肯定會這麼做。非但如此,他還想把丞相這個位置爭取過去。」我了然道:「不過,皇上不會讓他如意的。丞相之位舉足輕重,是絕計不能給岳家掌控的。」
「如果沒有得到實惠,岳家不會就此罷休。」李珍道。
「現在雙方打的是心理戰,就看皇上能頂住多大壓力了。」我沉吟道,想起白天鳳景天故作輕快的樣子,不禁有點心疼。他才登基一年,要在一群成精的老狐狸面前做到絕對掌控是多難。
「娘娘,奴婢不能久留,先行告退。」李珍憂心忡忡地來,又憂心忡忡地去了。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一來與岳家之仇不共戴天,二來從小將鳳景天帶大,十年感深堪比母子,自是不願見鳳景天涉險。
反觀鳳景天,是真不容易。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是皇帝,都會棄車保帥,犧牲父親大人一個,換得鞏固自身勢力的時間,徐徐圖之。可鳳景天不會,他是個極度守信的人,又對我有過承諾,為了顧及我的感受,是決計不會棄車保帥的。
「娘娘,李尚宮都已經出宮門了,您還一直皺著眉頭,就連奴婢看了都開始心神不寧。」秋艾遞來一盞茶,用剪刀撥了撥燭芯。
殿堂內驟然光亮許多,我繃緊的神經隨之一跳,猛地回神,心道從前自己是如何如何的瞧不上鳳景天,怎麼現在越看他越覺得順眼,居然還為他擔心!我心頭雖這麼想,嘴上卻笑話起秋艾:「你又不懂國家大事,瞎擔心個什麼勁?」
秋艾吐了吐舌頭,未有言語。
正是她這個俏皮的動作,令我意識到她也不過是個與我年紀相當的丫頭片子,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我平日多見她少年老成的樣子,倒是忽略了這點,想起午後鳳景天說的話,興意闌珊地道:「下午,本宮求皇上准你和秋葉出宮回鄉,皇上已經准了。」
沒料到我會提這個,秋艾閃了一下神,方才答道:「娘娘怎麼忽然提這個?」
「本宮與你投緣,在去魔湖之前自然要將你安頓好。你年紀還輕,又是個能幹的好姑娘,回鄉嫁個好人家,比在宮裡強。你放心,出宮之前,本宮會為你備好嫁妝,讓你日後衣食無憂。」
秋艾搖了搖頭,膝蓋一軟便跪在我面前。「娘娘,您對奴婢好,奴婢心裡知道。奴婢家中已經無人,回鄉也沒有依靠。再者,奴婢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在您去魔湖時照顧您起居的。請您收回成命,讓奴婢跟隨您去魔湖。」
「去魔湖是條不歸路,照顧本宮起居的人也不差你一個,你這是何必?」我歎了一聲,將她扶起來。「我知道你是大祭師身邊的人。不管大祭師和你有過什麼樣的約定,你真不必將自己這輩子搭在宮裡,有機會出宮去吧,就當代替本宮幸福地過一輩子。」
秋艾訝然道:「娘娘,您什麼都知道了?」
我莞爾。「也就知道你是大祭師身邊的人,說不上都知道。」
「奴婢剛入宮時,冒犯了宮裡的娘娘,大祭師救了奴婢一命。」秋艾一五一十地道:「奴婢其實不是大祭師刻意指派過來的。宮裡的姑姑們知道娘娘呆在宮裡的時間不會很長,為了討好清心宮那邊,故意將我們這些沒有背景的受氣丫頭安排到鳳雛宮。大祭師知道奴婢要過來,便叮囑奴婢要盡心伺候
您。」
「雲天哥哥救你,是他覺得你有活命的資格,哪會要求你回報。你別把這事看得太重,趁現在皇上點了頭,能出宮就出宮罷。如果實在沒地方去,本宮求皇上給你指門婚事,相信皇上會准許的。」
「皇上對視娘娘若珍寶,娘娘說什麼,皇上必然會聽。奴婢便先謝娘娘恩德了,但奴婢即使要出宮,也得在送您去魔湖後,還請娘娘體恤奴婢一片赤誠。」秋艾很固執地道。
「也罷,你要去了,路上還能陪本宮說說話。」我抱了抱秋艾單薄的身體,一時有些感動。
秋艾一下子高興多了,搓了搓手,道:「娘娘,小廚房燉的蓮子羹快好了,奴婢去給您取。」
我微笑著允了,從書架上抽了本書,就著燭火品讀起來。
沒料秋艾才出殿,外邊便鬧了起來,不知道誰吼了一聲:「有刺客,快保護皇后娘娘!」
緊接著,秋葉大叫著與兩個小太監旋風似地衝進殿堂,後邊緊跟著秋艾。四人也不管園子裡邊還有其他人,七手八腳地將大殿正門關了起來,還下死了門栓。兩個小太監慌腳忙手地將椅子桌子抬過去頂在門後。秋葉四下望了望,哆哆嗦嗦地操起一根雞毛撣子直指門外。兩個小太監沒找到稱手的武器,乾脆各抱了一個大花瓶在手,擺足了架勢,除了看上去怪了點,倒還有模有樣的。秋艾最是機警,飛快地將殿內的燭火全都滅了,一把將我拉到屏風後,小聲在我耳邊道:「娘娘,快把您的外衣脫下來跟奴婢對換一下,萬一稍後不敵,便由奴婢頂替您的身份。」
我知道眼下不是爭論的時候,依言與秋艾互換了外衣,同時思維活泛地分析了一下。鳳朝皇宮守衛素來嚴密,連只蒼蠅都休想飛過。如果真有刺客進了宮,只能說明來人要麼是像我姨娘那樣的奇人異士,要麼是武功絕頂的高手;而這樣的人一進宮便直奔鳳雛宮,定是經過充分準備的,十有*是衝我而來。
「呯——」黑暗中,某處門窗碎裂,發出巨大聲響。
就著殿堂外廊道模糊的光線,一個黑影從碎裂的門窗處飛躍進來,身形輕靈得像蝙蝠一樣。
「跟你拼了!」是秋葉的聲音!她帶著兩個小太監勇敢地朝黑影衝了過去。
「噗哧——」花瓶破裂了,接著兩聲悶哼,兩個小太監倒了地。秋葉似乎跟傢俱撞在了一起,發出很大的聲響。
「娘娘,娘娘,您在哪裡?」殿外的燈光亮了起來,宮女太監大叫著在外拍打著殿門。
黑影並不理會外邊的人,警覺地喊起話來:「阿赫拉,鄙人柯爾丹,奉命前來帶您回族,請現身一見。」
我將食指放在秋葉嘴上,示意她別說話,然後摸爬著挪到另一處角落,
「阿赫拉,鄙人沒有冒犯之意,僅僅是向您傳達王的問候。鄙人硬闖進宮,時間不多,請您現身一見。」黑影在原地轉著圈繼續說話,顯然他已經自信到了在皇宮來去自如的地步。
我暗暗好笑,真要問候,還用得著箭嗎?當我是三歲小孩這麼好騙麼?
「砰——」殿門推開了,幾個膽大的太監,舉著木凳子和菜刀衝了進來,但他們實在太菜了,黑影一揚手,什麼東西破風發出呼呼的聲音,呼嘯而至。一個太監手裡的燈籠在空中打了個翻轉,跌落在地。就是這絲光亮讓我掃了一眼來人的模樣,居然是個長著金色頭髮的傢伙,跟鳳朝人差得很遠。
只是一瞬,幾個太監慘叫起來,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阿赫拉,你若真不現身,鄙人也有辦法找你出來!」黑影朝著內殿走了幾步。
我頓時心跳加速,意念隨心而至。
「匡當——」
殿堂內的椅子、桌子、屏風架等一切活動的東西自發地朝他招呼了過去,聲勢俱大。
此人並不急躁,將一條銀色匹練舞得虎虎生風,只辟哩啪啦一陣響聲,桌椅全都散架,木屑亂飛。有一條椅子腿正好砸在我面前不足十公分,險之又險。
「鄙人知道你已經繼承了素心的能力,也知道你擁有了荊棘花神印。你去魔湖也是一個死,為什麼不跟鄙人回族。王當年責怪素心,也是因為她不顧族人選擇了叛逃。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王早就把這些都放下了。你能回去,自然是高高在上的阿赫拉,而且是唯一的聖阿赫拉。」
笑話,這話誆三歲孩子還差不多!我又不是北荒族人,去做什麼阿赫拉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再說了,紅口白牙,口說無憑,誰要信了那才真是笨到姥姥家了。姨娘當年明明是被人追殺,到了這丫滴嘴裡就成叛逃了,這中間顯然還有隱情在內。
我心裡跟明鏡似的,眼下只要打定主意拖長時間,宮裡侍衛自然趕到,到時自然無需怕他。再者,此人稱有辦法找到我,卻並沒有實際行動,說明其對我有所忌憚。他敢如此張狂,無非是欺負我對神印力量運用不熟練。如果我有姨娘的水準,這人還敢在我面前打殺宮女太監?做夢!
我打定主意,呆在原處完全不動。秋艾倒也能沉得住氣,一聲未吭。
此人在殿堂內安靜了一陣,但我相信他一定是在控聽殿堂內任何細微的聲音。就在他移動腳步,朝我走過來的當口,我瞪了瞪從殿頂垂下的半副紗簾,紗簾自動飛落,似迎風起舞,當著他的頭罩了下去。此人單手一揚,銀光閃爍,紗簾化作數幅四散而飛,很是不俗。接著,他手腕一抖,匹練所及之處正指向秋艾。
我一時心急,指引面前的椅子腿,以千鈞之力飛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
快,此人一個閃身,便朝我撲了過來,纖長的手幾乎差一點便抓住了我的肩膀。正在此時,一條人影朝他攻了過去,當胸便是一掌。「大膽賊子,吃朕一掌!」
這傢伙閃得也快,堪堪躲過鳳景天這一掌。
「保護皇上,保護皇后娘娘!」殿堂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大隊的侍衛終於趕到,宮內宮外燈火通明。
「安兒,站遠一點兒,賊子使的是長鎖璉,小心傷到你!」又是一條人影飛了過來,竟然是鳳雲天。
「一比二,鄙人不是對手。哈哈哈!」這傢伙笑得磊落,金黃色的髮絲一甩,一張極為陰柔的臉衝我轉了過來。「阿赫拉,你今日不回,日後仍是要回的。」說罷,其身輕如燕,幾個晃動,便憑空消失,連半點痕跡都沒有。
「快追!」侍衛統領一聲令下,侍衛們兵分幾路搜索起來。
鳳雲天看了一眼鳳景天,大聲道:「別追了。這是術法。」
侍衛統領聞言,看了看鳳景天,見鳳景天點了頭,方才罷住。
「快看看宮裡的太監宮女怎麼樣了!」我回神,著急忙慌地道,見秋葉倒在書案邊上,趕緊跑運去,幸好,她只是撞到案台暈了過去。
侍衛們檢查了一下,保護我的那幾個宮女太監都只是暈了過去,並未傷亡。看起來,這個叫柯爾丹的傢伙手下留情了。
「把傷患抬去偏殿,傳御醫前來診治。」鳳景天吩咐完,一個箭步衝過來,將我摟在懷裡,話聲帶著濃濃歉意。「來晚了,讓你受驚了。」
我從鳳景天懷裡抬頭,眼角餘光正好掃到鳳雲天,略帶謝意地笑了笑,算是無聲的交流,然後答了鳳景天:「這人自稱是叫柯爾丹,進殿便指名道姓找我,口口聲聲說我是阿赫拉,還說我是唯一的聖阿赫啦,非要帶我回北荒族。我倒是不怕他,招了椅子桌子朝他一通亂砸,可惜都給他劈散了,若換了姨娘,他早死定了。」
我嘴裡說著,眼睛四處尋了尋。「咦,秋艾呢?剛還在這裡的!」
「奴婢在,奴婢在。」秋艾從角落裡翻身出來,身上還穿著我的衣服,頭髮上都是木屑,亂糟糟的。顯然,她差點陷入險境,要不是我主動現身,沒準兒她就被當成是我捉走了。
我很高興地拍了拍秋艾的肩膀。「沒事就好,快去梳洗一下。順便去照顧一下秋葉!」
「唉!」劫後餘生,秋艾很高興地去了。
鳳景天抽回雙臂,改而單手牽著我的手,沖鳳雲天問道:「怎麼看?」
鳳雲天微微一笑,道:「北荒族第一高手,通曉術法,鬼魅得很。早些年去北邊巡遊之時,聽過此人大名。」
鳳景天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掃了一眼滿地狼藉,朝殿堂外叫了一聲:「來人,把殿堂內收拾一下。」
幾個侍衛應身進來,宮裡未傷的宮女太監這會兒也全都過來了,七手八腳地收拾起來。
「既然這裡沒事,臣退下了。」鳳雲天朝鳳景天拱了拱手,作勢離開。
鳳景天忽地想到什麼,發問道:「此人會術法,朕不見得是他對手。以你的身手,可否壓制得住?」
鳳雲天瞭解道:「勢均力敵,說不上什麼勝算。」
鳳景天看了我一眼,皺眉道:「如此一來,去魔湖途中,倒真是麻煩了!」
倒是鳳雲天聽了,笑了笑:「不是還有皇后娘娘麼?」
鳳景天忽地認真看我,臉色稍霽。「不搗亂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我一聽,不樂意了,憤懣地道:「你少瞧不起我了,我哪比你們差了。」
鳳雲天臉上笑意更濃了,搖了搖頭,便徑出往殿堂外去了。
鳳景天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道:「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這會兒早被人抓走哭鼻子了。」
這人怎麼這樣,老是滅自己人志氣長他人威風!活像我得罪了他,非要貶低我找平衡似的。我嫌惡地道:「我會哭鼻子?你也太小看人了。從小到大,我雲安安幾時怕過吃苦?」
「怕就怕人家抓你去不是讓你去吃苦,而是讓你去當壓寨夫人!」
「唉,你還別說,當壓寨夫人還能吃香喝辣,比去魔湖死翹翹強多了!」我嘻嘻哈哈地道。
鳳景天反倒深思起來,看樣子我的話似乎對他有所觸動。
我晃了晃他的手臂,道:「傻了吧你!做你的皇后要祭天,還沒做人家的壓寨夫人強。今晚這傢伙還說,是他們的王要我回去,怎麼怎麼滴……喂,你倒是說話啊,別呆呆的啊!要不然多沒勁!」
鳳景天回神,道:「這裡這麼亂,今晚跟我去乾坤宮住。」
我點點頭,道了聲好。他也不含糊,拉了我就走,到殿前還吩咐宮女取我的衣裳等各種物什送到乾坤宮去。出了刺客這回事,侍衛統領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幾個侍衛自覺地跟在我們身邊,距離十餘步,以作保護。
到了乾坤殿,太監宮女早點上了燈火。
鳳景天拉著我直到進了寢殿,方才道:「你對北荒族一點都不瞭解,對都鐸王就知道得更少了。」
寢殿很寬敞,一律的明黃色,佈置得正規,但也莊嚴。我一眼就看中了床榻不遠的躺椅,一屁股坐上去,雙腿耷拉在椅子邊上,舒服極了。「這麼說,你瞭解得不少?」
「十年前,我隨父
皇出遊時,在烏北郡見過一次,當時他大概就我這般年紀,是個很有野心的傢伙。聽說他後來為了奪位,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殺了。」
弒父奪位!夠狠!我臉色微變。
鳳景天坐到我身旁,道:「這還不是最狠的。他奪王位後八年,先後娶了十八個妃子,個個都是傾國絕色,卻沒有一個活過半年,就連北荒族女巫都指他煞氣太重。按我們鳳朝的說法,便是剋妻。」
聽到這裡,我淡定不起來了。如果鳳景天說得是實情,這傢伙簡直就是毒藥一樣的男人啊,跟傳說中的天煞孤星沒什麼兩樣。
鳳景天見我如此,笑話道:「剛才還揚言什麼壓寨夫人好,怎麼現在不說話了?」
「我是說柯爾丹這個金髮美男好不好?又不是指做都鐸王的妃子!再說了,我沒事嫌命長啊,跟了這傢伙豈不是也得喀——」我以手比了比脖子。
「柯爾丹是都鐸的三大近身侍衛之一。都鐸王讓他出動,一定是為了阿赫拉。」
「怎麼可能?」
「我說的阿赫拉指的是你姨娘,不是說你。你姨娘當年可是都鐸的未婚妻。」
「這……」我登時有點懵了,姨娘在信裡也沒提這個,不過……她的身份可真是高貴啊!
「不要懷疑,我對你姨娘的瞭解比你想像得多。鳳朝皇帝再不濟,也不至於自身近臣的家人是什麼來路都摸不清。」鳳景天無比自信地道。
丫滴!真是腹黑啊!簡直深藏不露!敢情朝野上上下下的臣子都被摸過底?如果是這樣……將來與岳長河的鬥爭,贏家一定是鳳景天。反過來想,好在父親大人沒有做過任何超出職能範疇的事,否則哪天被他下了黑手都不知道!不過,既然都知道我姨娘是阿赫拉了,也沒見他動過什麼別的心思!這又是怎麼回事?
鳳景天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補充道:「你姨娘從未有過異動,所以我才對她有所放鬆。」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我姨娘毀龍脈的事,你也知道?」
鳳景天老實地道:「知道。」
我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生氣地道:「那你知道,為什麼不阻止?」
「我為什麼要阻止?如果龍脈真是說毀便能毀的東西,那就讓它毀了得了。更何況,若毀龍脈有效,你就不用祭天。你不用祭天,我就算賠了皇位又有何不可?」
「你要是阻止了,我姨娘也不用……」我舉著拳頭,激動地朝他揍過去。
「你姨娘是阿赫拉。即使她不在這件事上出紕漏,日後別人得知她的身份,她一樣逃脫不了官府的追索。不過,我沒想到你姨娘的能力已經強大到了這種程度。說得再實際一點兒,我與雲天皇兄二人聯手也不見得能抵擋得住你姨娘的全力一擊。」
我很不舒服地坐回椅子,又捶了他好幾下。他也不反抗,任我捶打,繼續往下說道:「我猜你姨娘應該有法子減弱或者解除都鐸王身上的煞氣。柯爾丹來找你姨娘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否則他不會冒險深入我朝。只不過他運氣不太好,碰上你姨娘過世,估計恰好聽說你要去祭天,便靈機一動,想順便殺死你,好讓鳳朝無人祭天,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劇。」
「你是說,昨天下午在西湖時,是他射箭想殺我?」
「那種箭是特製的,箭翎是由北荒森林裡一種叫蝶鳥的珍貴鳥翼加工而成,產量極少,只有都鐸王的近侍才有資格用這種箭。」鳳景天分析得很透徹,令我對他刮目相看。
「可他今晚只說帶我回北荒族!」我不解地道。
「說你笨,你還不信。他當然是發現你繼承了阿赫拉的能力,並且推測出你已經具備神印,因此改了主意,想把你帶回北荒族。一旦將你帶回去,他的任務就算是超份額完成了。懂了沒?」鳳景天樂呵呵地敲了敲我的腦門兒。
我輕輕一揚頭避開他的手,撅起嘴道:「當我是貨品?他說帶就帶?想得倒是美!」
「若不是我與皇兄趕到,還真說不準。」
「你就可勁兒地自誇吧!」我氣哼哼地扭頭不看他。
他便笑起來,指了指我左手心,道:「你現在能完全地掌控它了麼,由心而發?」
「說不好,但想什麼總能成事。」我端詳著荊棘花神印道。
「我有一樣東西給你。」鳳景天忽然起身走向案台,從案台下方隱藏的屜子裡,取了一卷東西,遞到我面前。
我指了指卷軸,問道:「這是什麼?」
「一件對你很重要的東西,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說著,抽了繫帶,攤開卷軸,一幅繪製很精美的地圖出現在我面前。地圖中央是一大片黑色的不知道是什麼的地塊,形狀很不規則,南邊是烏北郡轄地,北邊是森林,居然是北荒族所在之地。
我有些驚訝地道:「這是魔湖的地形圖?」
他看了看寢殿外,將食指放在嘴上道:「噓,小聲點!」
我也朝寢殿外看了看,了然道:「不會吧,岳家的手都伸進你的乾坤宮了?」
「說得沒錯,就是這樣。」鳳景天讚許道:「這幅圖是我派人前往實地繪製的,對你很有用。」
這傢伙將這個送給我,分明就是助我策劃逃跑路線!我看了看他笑意濃重的臉,越看越覺得有點邪惡的味道。
許是見我眼神接連變幻,他疑惑地道:「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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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發現你自己有當惡魔的潛質?」
他更加疑惑了。「這從何說起?」
「祭天是非處不可的。我現在……好吧,這就不提了,你是皇帝啊,你讓人祭天是為了讓鳳朝江山永固啊,現在卻一門心思支持我逃跑,這……萬一真發生二十年前的杯具……」
「打住!你不會真以為我相信這祭天保江山的可笑行為吧?對於魔湖,我也是有所瞭解的。我曾經派人去調查過許多次。雖然我不知道二十年前是什麼情形,但魔湖顯然不是什麼人為的因素,它似乎是某種特殊的物質被噴發了出來,溫度很高。二十年前遭殃的地方,到了現在已樹木蔭盛,鶯飛草長了。那不是什麼送一個人去,丟到魔湖裡,燒點火燭,舉行點儀式就能解決得了的東西。」他說著說著,見我瞪著他的眼睛越來越大,就停住了。「安兒,你……」
「我發現你這個人還挺有務實主義精神的,想法也異常現代,差不多都快跟我接上軌了。」
「接軌?」顯然,他對我嘴裡順口蹦出來的名字不甚理解。
「就是差不多都與我的思想站在同一高度了!」
他估計以為我在自誇,恣意地笑起來:「就你的思想高度?」
我有些小驕傲地昂起頭,道:「嗯,就我!介於你是我的夫君,我現在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
於是,接下來,我把我怎麼穿越,怎麼做了人家的女兒,湊成幸福的一家三口的各種故事拉拉雜雜地敘述了一大堆。光穿越這個名詞我就解釋了好半天,他才明白。反正後來我講完了,他也差不多聽傻了。過了好久,他才回過神來,絮絮叨叨地道:「要照這麼算,你豈不是有二十二歲了?比我還大?」
我沒想到他先計較的是年紀這個問題,但我還是很爽快地答了:「嗯,對,如果按我之前的年紀算,我比你還大兩歲。所以,你不能總是以你的眼光來看問題。我可是一點都不小也不傻,要不然你當年怎麼會被我揣進池子裡?」
「你故意的?」
「對,我就是故意的。」我大方承認道。
他立即表現得很窘。「你說的那個地方的姑娘難道都像你這麼……愛搗蛋?」
「當然不是,因為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是差生嘛,被人家整慣了,然後我就逆襲翻身做主人了,大都我欺負別人,少有別人欺負我的。」
「我說呢,在秀書堂那會兒,你也太囂張了,連王爺家的小世子你都敢衝上去,可真狠!」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彼此彼此!」我言下之意,他是個小人。
他欣然接受,指了指手上的圖,回到正題上來:「這圖,只有一張,你只能記在腦子裡。」
我點了點,飛快地掃了一下,倒還是挺容易記下的。他又大致指明了祭天儀式的地點,然後提到了一個人——太淑妃的兒子鳳月天。
「太淑妃前幾日來見我時,說過一點。」
「皇弟的封地在烏北郡側,你一旦脫身,即刻去他那裡。我相信他會懂得我的意思的。」他自信地道,徹底地成了縱容我的同謀。
「有一件事,我很奇怪。」我說著,鬆開領口,拉出鑲有一大一小兩隻金製魚兒的圓形玉墜,道:「這東西是六年前,我進宮時,淑妃送給我的。」
「對,我知道。」
「我姨娘說過,這東西不是普通物件,還讓我一定要收好。它好像似乎有什麼特殊意義。」
鳳景天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道:「這個,無非就是做工精良一點,玉嘛是用了烏北郡特產的羊脂玉,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
我心知他有什麼東西沒說,便追問道:「不過什麼?」
「魔湖祭天是十年一輪,二十年前祭天的是我母親,十年前那一次是誰你知道嗎?」
他這麼問,我頓時緊張起來。「是誰?」
「黑瓦族酋長查木爾次女,淑妃娘娘的親妹妹。」
「……」我無語,這又是怎樣一出悲劇!
「黑瓦族原先是北荒族其中弱小的一支,上上代的老酋長因為得罪了老都鐸王死於非命,族人也遭到非人屠殺。他的後人忍無可忍,帶著倖免於難的族人長途遷徙逃到鳳朝。當時北方戰亂,烏北郡人口銳減,先祖人接納了他們,使之休養生息,原意是為了共同抵禦北荒族。黑瓦族新任酋長頗識實務,向鳳朝稱臣,此後三代迅速壯大,成為了鳳朝在北面的一支生力軍。父皇將月天兒的封地定在烏北郡側,其實也是想讓他依靠黑瓦族,再樹起一支新生力量,以威懾北荒族。」
每個民族的崛起總是伴著血雨腥風,不勝唏噓!我感歎道:「原來如此!」
「黑瓦族現任酋長查木爾是一位很有才幹的頭領,可惜膝下無子。」
「那你們讓人家的女兒去祭天,人家豈不是……」我小聲道。
「黑瓦族為了復仇,是不計代價的。當初父皇娶了太淑妃時,便已經知道太淑妃的妹妹是陰年陰時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是查木爾主動提出,父皇才同意的。」
「……」我又是一陣無語。為了取得皇帝信任,嫁一個女兒進宮,再賠上另一個女兒的性命?
「事情未必是你想的樣子,也許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至於他們的苦衷是什麼,我反正是沒查出來。」鳳景天聳聳肩膀,無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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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心想,若是這天底下什麼都給你查出來了,那你還是人嗎?
恰好此時殿堂外有了腳步聲。我起身與鳳景天出去看了一眼,瞧見秋艾和兩個宮女帶來了我的衣裳等各種必需品十分規矩地侯在外邊。當問詢得知秋葉已經醒了,我的心終於落了地,便吩咐三人回鳳雛宮好生打點照看。之後我先行沐浴,鳳景天則批折子去了。
是夜,我與鳳景天免不了又溫存一番,期間我問及軍隊異動的事,他只說是虛驚一場,已然處理妥當,要我放心。我半信半疑,再問他便閉口不言,假裝睡去。我也只好依偎在他身邊,心神不安地進入夢鄉。
到次日清晨,我是在粥的香味裡醒過來的。
當我一睜眼,看見鳳景天笑吟吟地端著自己做的香噴噴的粥和開胃小菜放在床跟前的時候,我真實地感覺到了他由心而發的關愛與呵護。
「你今天不用上朝嗎?」我一邊喝粥,一邊問。
「已經下朝了。」
我抬頭看他,不可置信地道:「怎麼這麼快?」
「這不是要感謝昨夜的那個美男子麼?我上朝就說了一句話,立馬令滿朝武閉嘴不語,各忙各的一攤子事去了。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人跟我唱反調。」他說這話時,臉上有種勝利的表情一閃而逝。
被他這麼一勾,我還挺好奇的,便問:「你都說什麼話了?說來聽聽。」
「刺客都進宮了,還是北荒族的,你們戴著頭上這頂烏紗帽,成天掐來掐去跟菜市場買菜似的,不嫌丟人?」
「嘖嘖,罵起人來一個髒字不帶,真是狠到骨子裡了。」我讚許道。
「罵又罵不死人。我這麼做無非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要不然他們成天沒事幹就知道結黨營私,不是今天打倒這個,就是明天打倒那個,煩不甚煩。不管我說什麼,橫豎都有人反對,有人鬧事,像今天這麼出奇一致的安靜,簡直是奇跡。」鳳景天說著,坐到床沿上。
我提醒道:「你得小心岳長河,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一時的服從也許只是瞕眼法!」
「你給我的盒子裡的東西,我都看了。他想要丞相的位置,我偏不給他。我寧願這個位置就這麼空著,也決計不會給岳家這個派系的權臣就地做大的機會。總有一天,我會跟他算總賬的!」鳳景天先是咬牙切齒,忽而又面色緩和,轉言道:「這東西,誰給你的?」
我當然知道瞞不過他,挑了挑道:「你猜?」
「你魅力無窮大,我猜得著麼?」
明明猜中了也不說,什麼德性!我沒理他,埋頭喝粥,琢磨著要是他不是皇帝是個家庭煮夫的話,倒是挺妙的。
「如果不是毛傑,就是靖世子。」
我喝嘴裡的粥,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嚥下去,道:「干靖世子什麼事?」
「這小子當年不是在你現前挺能的麼?總不是暗戀你?前兒見他在殿前還跟岳家一派翻臉的,似乎挺維護你!」
面前這雙眼睛賊亮賊亮地盯著我,倒顯得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我趕忙道,「知道的,說你是家天下的皇帝。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是釀醋的。八桿子打不著的事你也能掰出來計較。那靖世子再厲害,也不過是兒時頑皮了點,我瞧著人家現在就挺有進取心的不是?你要不培養人家就算了,還把人家當年那點事都扯出來調侃。人家當年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女兒家,哪像你,眼睛這麼毒!」
鳳景天撇了撇嘴,趕忙表示贊同。
這時的我也吃飽喝足,翻身起來,嘟囔道:「怎麼總睡過頭!」
「秋艾說你這幾天都睡得不怎麼踏實,昨夜睡前我遞給你的茶是安神茶,有助睡眠。」
「唔——」我抱了抱他,三下五除二洗漱完畢,精神立馬好了不少,然後道:「去魔湖的事都安排妥當了罷?如果已安排妥當,不如讓我早點起程。」
這一次,他沒有推脫,道了聲好。
「就明天好了。」
他又答了一個好字。
我皺了皺眉。今天他這是怎麼了?百依百順的。
這時,他臉上都是歉意。「我恐怕不能去送你。」
「我知道。」
「皇兄會去送你,如果再碰上昨晚的刺客,小心點。」
「嗯。」
「一定要逃,然後去月天兒那裡。」
「我盡量。」
終於,他沒有什麼可以囑咐的了。而我盡然鼻頭一酸,微微側過臉去。這都是怎麼了?還沒走就弄得跟生死離別似的?是不是愛上一個人就一定要這樣牽腸掛肚?
我穩了穩情緒,又問:「此去魔湖多長時間?」
「輕裝行進,十五天。」
「保住我父親,否則……」
「我會做到,沒有否則。」他鄭重地道:「你記住,此去經年,再不要回京師。」
我笑了,道:「我們總算是夫妻。在我那個世界,一夫只娶一妻,終身不二。你當真捨得?」
他握住我的手,貼在他心臟的地方,道:「這裡,只有你一個。」
我瞬間笑得流淚。笑是因為我得到了很多,我比岳子珊幸福。流淚是因為我發現自
自己有點愛他了,但我們的以後要麼陰陽相隔,要麼從此天各一方。
我輕輕地抽回手,拭了拭濕潤的眼角,不甚自然地道:「鳳雛宮應該已經收拾妥了,我……我回去了。」
他沒有阻止我回宮,也沒有送我,但我知道他就站在殿門口,傻乎乎地瞪著我的背影發呆。
我想起了泰戈爾的那首美麗的詩——《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我不敢回頭,只能裝作毫不在意,卻在心底說了一句:鳳景天,我愛你!以後,永遠不會再有人這樣走進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