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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4章 身後萬事 文 / 無痕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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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言帶人趕到孟老太太正屋時,老人剛嚥下最後一口氣,平躺在床間,神色平靜,猶如沉浸在夢中,睡得香甜,再無疾病纏身之痛,也無心碎之傷。

    屋裡跪了一地的人輕聲啜泣,孟煥之直挺挺跪在床前,背部線條僵硬。知言慢步走過去,跪在孟煥之身邊,瞧見他緊握著孟老太太的手,手背青筋泛起,俊顏肅穆,孤冷清絕,目光略失神。

    知言用手扳孟煥之不得其果,出聲勸阻:「煥之,太婆婆去了,你鬆開手,好讓我為她擦洗更衣。」

    孟煥之耳中只聽見「去了」兩字,是啊,連祖母都捨他而去。父親吐血身亡時,自己尚在襁褓中,做著天真嬰孩;母親得病不治而亡時,自己也是年幼不更事,腦海中依稀留存一丁點印象;祖父故去時,自己也剛總角,隨著祖母守在靈前;如今,真的只剩下一人。

    知言見孟煥之出神,再次輕喚他:「煥之,我要給祖母穿衣小殮。你放開手,讓她安心去吧。」

    孟煥之聽得真切,手緩緩鬆開,漫無目地在床間摸索,想抓住不能掌控之物。令知言起了惻隱之心,握住對方的手,柔聲說:「煥之,你還有我。太婆婆也不會走遠,會看著我們。」

    孟煥之擠出一絲笑意,噪音低沉:「嗯,娘子說得有理。我先去讓人佈置靈堂,你再送祖母一程。」說完他站起身,踏著健步出屋,召集下人並家丁安頓外間雜務。意志消沉只在須彌間,男兒豈可久困在泥潭之中。

    馮婆子和劉媽媽協助知言,為孟老太太淨身小殮,等著孟煥之請了族老來,再做入棺大殮。在家中停靈七七四十九後,再行出殯,扶靈柩出城下葬。

    府中喪葬一應物什早準備妥當,撤下貼著喜字的紅燈,掛上白紙糊就的燈籠,屋中沾著喜氣的東西全都換倒,床褥坐墊也全換成素色。

    孟家只剩孟煥之一人,做為承重孫,當是要服五服之首斬衰。知言從裡到外穿白布衣,外面披上生麻孝服,日日跪在靈右,與族中幾個未出五服的嬸娘、妯娌一起。孟煥之居靈左,帶著孟家幾位族叔和兄弟。

    孟老太太去世後,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知言磕頭如搗蒜,白天還好說,身邊有人做陪。待晚間眾族中女眷各自回家,靈堂內寒氣逼人,饒著衣裳底下穿著白狐皮的褂子長褲,蓋著白布包就的皮毛被,夜裡都會被凍醒,忍不住想打寒戰,牙關緊咬住忍著。

    孟煥之數次讓她回房,睡到天未亮時,趕在外人來孟府之前,再到靈堂來,都被知言拒絕。孟家只此一樁喪事,守著吧,熬一熬,四十九天也就過去了,不能留下把柄讓別人嚼舌頭。

    見知言堅持己見,孟煥之壓下憐惜,遂她意願。今日虧欠,來日加倍奉還,孝字當頭,只好委屈小娘子。

    待到快要出殯的日子,秦家大老爺領父命,帶著幾位弟弟並秦明、秦旭、秦昭兄弟三人親到滄州祭奠,同行的還有韓世朗。

    並禮部有官員上奏,昔日鐵御史之妻,也是有誥命在身,今朝故去,如何行事還請聖上定奪。今上指派了禮部員外郎親到滄州代為祭奠,加封孟楊氏之封號,又賞了數樣殯儀用物。

    滄州諸人聞訊更是趨之若鶩,紛湧到孟府,可是忙壞了府裡的下人,腳不沾地,東家老爺的茶還未奉上,西家公子更沒地坐……

    躺在棺材裡的人定猜不出身後能如此熱鬧,都是做給活人看。孟煥之下令不收禮金,孟府數十個下人也張羅不了如此多人的席面,也阻不住越來越多的人趕往孟府露臉,盼著逢上達官顯貴,好攀個交情,說句話也成,大有把孟府喪事當成喜事辦的行情。

    *****

    大老爺秦松帶著弟弟、子侄們抵達滄州城,瞧得孟府門庭若市,門外車馬擁堵,冷笑一聲,面帶譏諷對眾人說:「十二年前,孟家叔父故去時,我帶著五弟前來弔唁,此間不是這般景像,府裡只一老嫗帶著幼孫,淒涼難禁。」

    六老爺秦樺笑意輕鬆,口無遮攔道:「當初,孟世叔日日咒罵今上,犯了天怒,有誰敢上奏觸霉頭,朝中幾個老頭巴不得他早早死了,大家耳根子落個清靜。今時不同往昔,孟世叔都死了十來年,聖上心中的氣也該消了罷,加封世叔母死後一個尊榮,大家面上都好看。」

    秦松瞪幼弟一眼,示意他謹言,親自拿著名貼登門,對一干奉承之人全不搭理,直奔靈堂。

    知言聞聽到是叔伯兄長來了,磕頭還過禮後,聽他們在簾外與孟煥之說話,心急如焚。直到晚間眾人都散了,才有機會見著面。

    秦家諸人候在廳中,見到知言進屋,秦明第一人撲到眼前,脫口而出:「九妹,你瘦了。」說得知言差點落下淚。

    上首秦松輕咳一聲,秦明訕笑,扶著知言坐下。知言在靈堂跪了數日,腿都軟了,走路打著顫,裝做糊塗未給大家行禮。雖然來之前略整儀容,可也是面色蒼白,又不敢用胭脂,只好頂著明顯憔悴的臉,見家中親人。

    秦楓幾欲落淚,兩個多月未見女兒,變成眼前的楚楚可憐樣,下巴尖尖的,圓潤的臉龐瘦了一圈。他心頭立燃起火氣,把姓孟的小子恨得牙根癢癢,狠記一筆帳。此後數年,無論孟煥之如何討好,秦楓始終對九女婿都是皮笑肉不笑。

    秦昭也心疼妹妹,注目於她,先端詳半晌,其後半蹲在知言身前,為妹妹打氣:「九妹,我等才到府中半日,便聽得眾人稱讚誇獎之言,真是難為你了。別說四哥,家中祖父和祖母聽說了也都高興。」

    知言點頭,一一細看廳中叔伯兄長,大家都拿看小白菜眼神盯著她。其實沒有那麼可憐,只不過連

    著數日沒睡個好覺,知言微笑說:「我也沒做什麼,都按在家時行事。再者,故去的太婆婆很是和善,見了她如同和祖母一般讓人親近。我只是盡本份,當不起誇獎,大家都言過其實,讓四哥見笑。」

    秦昭粲然一笑,妹妹懂事,他既欣慰又疼惜。吃得眼前苦,才有日後甜。

    恰時,正逢孟府下人擺上酒席請貴客用晚飯,知言在孝中仍是一桌素菜,兩下對比顯明。知言吃習慣不覺什麼,秦楓食之無味,草草填幾口便放下筷子,走到女兒桌旁坐下,再細看一番。

    飯後,知言又問了方太君及家中諸人都可好,聽聞大家都如常,也覺心裡甚慰。再閒話幾句,她請叔伯兄長早早休息,也是趕了幾天的路,明天出殯,還有得忙。

    秦楓帶著秦昭送知言回靈堂,一路上父女都無話,靜寂夜色中,踏著碎步緩行。時有下人迎面碰上口稱「大奶奶」,態度畢恭畢敬,知言微點頭。

    秦楓覺得女兒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夜之間長大,心酸不已,輕攬著知言的肩溫聲問:「孟家小子對你可好?這府裡的下人真都當你是主子?平日行事可有刁難?跟為父不用瞞著。」

    知言莞爾一笑,嬌嗔道:「父親,我怎麼會瞞你。故去的太婆婆和夫君對我都很好,原他身邊的人都放了出去,奶娘一家也攆到外頭讓單過,太婆婆更是把家底全交給我,下人們也都聽我的話。父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秦楓這才笑得自然:「那就好。」秦昭在旁面上雖不顯,心中樂不可支。

    再行幾步便到靈堂外,簷下掛著素白大燈籠十數個,照得院中亮如白晝,依稀可見屋內人影。秦楓頓住腳,為知言整理衣領:「回去吧,為人子媳孝道居首。」

    知言點頭,再看一眼秦昭,轉身抬步走進屋。秦楓父子眼望知言進屋,才折返回客房歇息。

    *****

    靈堂中孟煥之盤腿坐在草墊上,面對房門正與一名青年交談,聽見腳步聲抬頭見是知言,指是來人介紹:「娘子,此乃韓兄。」

    韓世朗聽言回頭,他身著白色素錦袍,面目如往昔,俊朗清秀,眼中含著笑意,輕喚:「弟妹」

    知言福身稱:「世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韓世朗笑得別有意味:「哦,弟妹原也記得見過我。」

    知言微笑頷首:「記得,我共見過世兄兩回,第一次是祖父六十大壽時,第二次便在兩年前陝甘邊界。」

    韓世朗皺眉思索,輕拍腦門:「過了若干年,不曾想弟妹倒是記性好,你那時理應在稚齡。我與敞之兄首次會面便在秦府,一恍眼,七年過去了。」

    知言回答:「是,我當時才五歲。」

    孟煥之在旁靜靜聽著摯友與小娘子對話,嘴角微噙笑,因連日熬夜,面色清減,眼眸愈發深遂,因出聲說:「安臣,索性要多住幾日,不如改天細聊,今日你也早些歇息。」

    韓世朗翻身站起來,輕拍孟煥之肩膀:「修遠言之有理,我真有一兩樣事要與你細細說來。」他又與知言告別,才翩然離去。

    燈光下,孟煥之瞧著知言盯著屋外若有所思,喚她走近,拉起知言的手,孝服下皓腕生生瘦了一圈,佩戴著祖母所贈的白玉手鐲上下晃蕩,他只輕歎:「辛苦了」

    知言搖頭道:「不辛苦,夫君也同樣守著。」

    孟煥之微點頭,讓知言回到靈右,屋中只聽得燭火輕微劈啪聲。兩人陪伴孟老太太的靈柩在孟府的最後時辰,明晨起靈抬棺出門,孟府中再無老人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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