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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3章 其言也善 文 / 無痕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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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媽媽一家在次日清晨舉家離府,搬去了滄州城中米店單獨過生活。離府前又鬧出了巧雲上吊被救下,周媽媽哭天抹淚,四處奔走,也沒能有機會見到孟老太太和孟煥之。

    如此出醜鬧劇,消耗盡孟煥之心中最後一份情誼,令他感歎斗轉星移,人心變幻,並質疑自己堅守的理念,仁為何?德為何?數年禮待不僅讓本質不壞的奶娘養大了膽氣;而且使她變得好逸惡勞,貪圖享受;更是貪得無厭,得隴望蜀,妄想染指不該肖想之物。奶娘今日之果,有孟家寬厚之因在內,即使是親近之人,也不能只施仁義、不立威儀。

    以仁為道,何以服人心?恩威兼施,寬仁並濟,方是正道。

    知言自是不知孟煥之內心曲折,數日忙得團團轉,守在孟老太太榻前侍奉湯藥,白天連個打旽的功夫都沒有。只因有新婚不能空床的習俗,故晚間她和孟煥之都回房,留馮婆子等人熬夜看守。

    孟老太太許是受了周媽媽之氣,許是她本油燈枯盡,強撐一口氣就等孫兒成婚,等知言過門後,家中事務也都理清,老人卸下心防,眼看就在彌留之際。

    知言憐憫老人命運多舛,一生坎坷,膝下凋零,比方太君尚要小上幾歲,蒼老如古稀之年,面上皺紋橫生,故奉湯端水無不盡心。

    不為別的,人活兩世,關心愛護她的長者許多,可只有眼前孟老太太可以親自盡孝並養老送終。她已出嫁,日後即使回了燕京城,能在秦府中待的時日不多,方太君若身體有恙,當由秦家兒媳、孫媳服侍,和出嫁的女兒、孫女干係不大。

    孟老太太是知言能正大光明伺候的唯一一個長者,權當一併也孝順了方太君等,倒沒理會別人的想法。

    知言一舉一動落在孟府諸人中,當是讚歎聲一片。馮婆子和劉媽媽等自不消說,她們要繼續留在孟府,知言是將來的女主人,本該俯首稱臣,見少奶奶小小年紀,對著孟老太太言行無假,更為心悅誠服。

    孟煥之也日日陪在祖母身邊,何為人心真假瞞不了他。他既感傷祖母將不久於人世,也憐惜小娘子,想她堂堂千金小姐,生養在富貴鄉中,更兼年幼,卻不同別的貴女不識人間愁苦,處事嫻熟,更是應了岳家祖父說過最有孝心。幾番對比,他直覺得讓知言受了委屈。

    孟老太太時而迷糊時清醒,有時拉著知言的連聲喚「真兒」情意真切,令人動容,知言便知這是呼喚她早夭的女兒;有時迷糊中推掇眾人,大聲嚷「走開,別動我的孩兒」;有一兩次知言聽見,她在在夢中咬牙切齒痛罵「孟仲白,你欠我們娘兒幾個,幾輩子都還不清」……

    孟老太太犯糊塗時,連孟煥之都認不清,唯記得「真兒」「實兒」這對早早夭折的兒女,屋裡的馮婆子和劉媽媽都傷心抹淚。

    孟煥之站在床前凝望著祖母顛狂的樣子,劍眉微顰,嘴唇抿得緊緊,神色微痛楚,常常鎮日不發一言。

    *****

    如此數日後,一日清晨知言和孟煥之起床後用過兩樣早飯,直奔孟老太太的院子。一進屋,卻瞧見老人半倚在床頭,面上帶著淺笑,帶著大病初癒後的一絲喜悅神色,望見知言進屋招手道:「孩子快過來,坐到祖母身邊來。」

    晨光透萬字流紋窗格,屋內靜謐安然,孟老太太面色紅潤,瞧不出已病如膏肓。知言掩卻心中波動,挪動腳步,身形輕盈撲到床前,用歡快的聲調說:「太好了,太婆婆可是大好了。」

    孟煥之明白眼前景像為迴光返照,也笑著說:「祖母,讓孫兒為你把脈,想來再服兩劑藥,便能根治,明春再不犯痰疾之困。」

    孟老太太活了近一甲子,有什麼不明白的,只附合兩個孩子笑說:「正是,明春便能好,讓煥兒帶上我和孫媳上燕京城,去燕雲樓吃菜賞景,再會一會老故交。我要當面謝謝她,教出這麼好的孫女,嫁到孟家來,是煥兒的福氣。」

    知言應景地說笑:「哪裡,老祖宗身邊唯我最調皮,她常喊著要把我早早打發出門,好過兩年清靜日子。」

    孟老太太方才說話太多,張大口喘著氣,拉著知言笑而不語。

    孟煥之雙眼不離祖母面龐一刻,附合說:「是,能娶到知言是孫兒的福氣。」

    孟老太太伸出手捧著孫兒的臉,柔聲說:「你能明白就好,賢妻家中寶,以後夫妻二人要相互扶持,齊心協力。孟家不用你發揚光大,只須和順美滿,平安度得一生。莫要學你祖父強牛一樣的脾氣,他空口白牙說死就死,當殿冒犯天子,是仁義了,可我們娘兒幾個過的什麼日子,有誰知道?」

    說起往事孟老太太神情激動,更是氣息不平,潮紅泛上面頰,孟煥之勸她休息莫要多說話,她只擺手道:「自個的身子我明白,你們不用哄我,沒幾天活頭,趁著有力氣把心裡的話吐完,不能讓我死不瞑目。」

    孟煥之喉節滾動,微笑點頭。

    孟老太太拉過知言的手交到孟煥之手中,握緊兩隻手,直盯著孫兒一字一頓:「這是你的妻子,將來你還會有兒女,記得,他們是你這一生最緊要的人,比外頭功名成就要緊一百倍。更不能為了博清名,做出糊塗事,連累妻兒。有那本事,你先安頓好家人,再圖大事。孟家若不是因為你祖父,會落得今日之淒涼,我的女兒生生被嚇死,我兒年不到二十歲也沒了,他活著也是受罪,長年不離藥罐子,隔三岔五咳血。」

    說及兒女,孟老太太面上清淚長流,哽咽著聲:「世人都贊孟仲白之聲名,何人知孟家之痛,想起他,我整夜恨得睡不著覺。所以,祖母不強求你入仕做官,怕你有朝一日也犯了牛性子,跟你那挨千刀的

    祖父一般闖出禍事。我現瞧著你在外歷練幾年,有些長進,故也能放心。孟家只剩你一人,寧願碌碌此生,也不能以身犯險。祖母的心願,你可否體會。」

    孟煥之心中早有定論,此時表白心跡,清亮的聲音響起:「孫兒明白,絕對不會步祖父後塵。日後行事修身齊家為首,再圖成就事業,也不會讓我的妻兒受祖母和父親姑母一樣的苦痛。」

    孟老太太含淚點頭,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孫兒,身上少了孟家家傳的劣性——過於孤高清傲,沾了世俗的煙火氣,總是能放心離去。

    知言正拿孟家與秦家做對比,百年之後,不知後人對老狐狸做出何等評價,對秦家子孫來說,他是世間頂好的父親、祖父就夠了。不防孟老太太輕喚她:「孩子,讓你受了委屈。」

    知言忙推卻:「太婆婆何出此言,孫媳未曾受過一點委屈,倒是祖父心底有負孟家,還賴太婆婆和夫君大度,才讓秦家不曾失信於故人。」

    孟老太太輕拍知言手背,歎道:「你祖父是個心裡最明白,行事有度的人,聽說他最喜歡你,我料定人差不到那裡去。果然,你是個穩妥的孩子,孟家有甚資本挑三揀四,不用理外面那些俗人,你就是我認定的孫媳。煥兒將來若待你不好,你拉他到我牌位前,羞死他。」

    孟老太太話說這份上,知言也要做出表態,故也說:「不會,夫君心底純良,萬不可能做出失分寸的事。孫媳當是心懷至誠,一心待夫,擔起後宅事務,為他分憂。」

    孟老太太聽言欣慰,經她觀察孫媳年齡小,未開情竅,對著孫兒坦坦蕩蕩,少了小女兒家的情懷。倒也無妨,漫漫長日,兩人相處還愁生不出情意。

    她這一輩子快走到頭了,孫兒也有著落,臨了真要謝謝秦家故交,一早把孫女嫁過來,不至於讓孫兒孤身一人,總是有個伴。等到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只願永生再不相逢孟仲白,他去酬凌雲志,自己做個村姑採桑織麻平穩度一生,互不相干。

    ******

    見孟老太太半瞇淺睡,神色安祥,孟煥之帶知言出來先回屋休息。當晚子時,劉媽媽跑得氣喘吁吁,緊拍知言房門。

    孟煥之本就淺眠,更兼懷著心事,聽見動靜翻起身,抓過床邊的的衣服一邊穿往外急奔,並叮囑知言:「夜裡涼,多穿兩身,讓丫頭婆子們陪著你過去。」話音剛落,人已在院中。

    知言手底下也加快動作,多加了一件風毛裌襖,帶著聶媽媽等往孟老太太處急趕。

    漆黑夜中,星光黯淡,羊角燈光只照亮眼前兩步。因行動匆忙,腳下的地像在晃動,知言想起來,距她成婚尚不足一月,滿府的喜字都還未褪色。真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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