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明珠焉 文 / 無痕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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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秦梅帶著一雙兒女上京,知言再次見到韓世芳,與想像中大相逕庭,不再是昔日萎靡不振、行同枯木的模樣。世芳相貌本生得出眾,娥眉皓齒,雲貌月容,質本出塵,帶出不尋常的美,風致脫俗,猶如空谷幽蘭。
大姑母衰老許多,眼角細紋增多,面帶疲色,笑不達眼底,錦衣華服、珠光寶氣,遮掩不住她內心的疲憊與傷痕,引得屋中諸人唏噓不已。
方太君心疼女兒,外孫女差了一輩又是外姓,難得見到她對人甩臉色,對著韓世芳眼皮不抬,看來真是惱了。
世英在旁摳著衣角欲落淚,怒嫡姐不爭,憐母親心勞,更羞愧自己的處境。外祖家優渥待人,自己與表姐妹們相處甚佳,習課遊玩,暢快自在,經姐姐這麼一出事,再有何臉面賴在此處,真讓人無地自容。忍著氣性終於等著母親回客院,這才同去。
韓世芳活在自己臆造出的精神境界,並不同他人做解釋,進院沖母親福身,自回屋去。世英滿腔怒火無處可洩,下死眼盯著姐姐的背影,又要體貼母親,暫且按捺住,壓制於心。
秦梅瞧著如花似玉般的幼女,幾年不見,眉眼長開,秀麗清,此時雖帶出怒氣,依能瞧出素日之歡暢,舉手投足間氣質不凡。父親和母親費了心思,自己真是有愧於二老。
世英柔聲喚:「母親,你一向可好,家中祖父母及父親身體可是康健?」
秦梅噙著淚點頭,拉住世英的手坐下細瞧。
世英瞧見母親憔悴的模樣欲落淚,又覺得同母親變得生疏起來,終是忍不住報怨起長姐:「姐姐行事沒個章法,母親怎好由著她的性子胡來,京中那個閨中女子同她一般,韓家的臉面都讓給丟盡了。」
秦梅輕聲制止幼女:「她是你姐姐,血脈相連,不得失禮,於你聲名有礙。所有的罪孽讓我一人來承擔,總不是眼睜睜瞧著她自尋死路。不想嫁人便不嫁,做人兒媳有多苦,你還小體會不到。索性有我在一日,遂了她願。」
世英忿然站起來,只覺胸悶氣結,日夜盼著能與父母見面,長姐的事橫在中間如巨石阻路,繞不開避不急,從何時起一家人便得不再親密。她站在當地平息怒氣,扭頭坐到一旁:「你們想如何,不干我事,也別說給我聽,幸好把我一早送到燕京,離了徽州,眼不見心不煩,落個清靜。」
秦梅安慰幼女:「你們姐倆都是我心頭肉,母親天天掛念著你,冬天怕冷,夏日畏熱,不得安寧。」
世英定睛瞧向母親,賭氣道:「有何掛念,我在外祖家一應用度比表姐妹高出一等,家中上下人等待我親厚,日子過得舒暢,不至於在徽州礙了你們的眼。長姐有什麼好,一個外頭的男人只見了三四回,統共隔著簾子說過那麼幾句話,前些年聽她日日念叨,我都聽膩了,句句倒背如流。徽州第一才女,便是這麼個不知廉恥的人,把禮義教養全拋到腦後,父母生養之恩棄之不顧,讓世人嗤笑韓家。她一日不悔改,我不當她是姐姐,勢不兩立。」
「住口」秦梅見幼女言辭激烈,呵斥道,說完即意識到不對,句句屬實,何必自欺欺人。
世英受驚,面色涮白,不料母親做此言,滿懷委屈,因含著淚說:「母親只知有姐姐,可曾記得尚有外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年過六旬,外頭看著康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幾位舅母挖空心思討她老人家開心,眾位表哥表姐妹從不敢為她添憂,姨母不是她所出,竭盡全力為舅家分憂。唯有你,每每來信訴苦,外祖母便夜不得寐,茶飯不思,嘴中雖道不再管韓家事務,卻在心中牽掛。母親,你也是為人母,由己度人,不應為姐姐一人之故,再給外祖家添憂,女兒在旁瞧不過眼,羞愧難當。」
秦梅也知愧對父母,每回都告訴自己最後一次相煩二老,臨了逢著事,忍不住求助父母。夫君離了心,婆母蠻橫,長女更是討債鬼,有人撐腰,心底踏實,不至於空落。今番被幼女說教,只覺自己立在索橋中,腳下萬丈深淵,前行艱難,後退更不易。難道真要棄長女不顧?!
世英說完不去瞧母親神色,抽身朝外走去,迎面碰上韓世芳站在竹簾外頭偷聽許久,兩姐妹對看一眼。
世英狠狠剜長姐一眼,咬牙切齒道:「遂了你的意,好生待在燕京城中,瞧著你那位王郎與旁人恩愛相伴,讓京中人譏笑韓家教女無方,厚顏無恥。」
世英說完擠過長姐身邊出門,不防被世芳一把拉住為己陳情:「世人都說我癡,妹妹尚年幼,體會不到思慕一個人,輾轉反側求之不得,何等無助。妹妹難道讓我同俗人一樣,尋個夫君嫁了,夫妻情薄,過母親那般日子,成天受婆母之氣,耗神傷心,放下身段斗小星侍婢,此與明珠蒙塵無二。」發自肺腑,聲情並茂,意在打動妹妹,亦或是堅定自己內心執念。
韓世英面含譏諷,輕笑說:「姐姐真是高看自己,明珠?比魚眼睛都不如。像母親又有何不好,世上女兒家都是這般,生養兒女,相夫教子,哪點差了去。姐姐原也知道祖母時常刁難母親,真是稀罕,為何不曾聽你說出一言半語在中周旋。姐姐自小志向高,視旁人如無物,先瞧清自己,不是頂著韓家嫡女的名頭,外頭青樓的頭牌作出詩比你都要強。尋死,你怎麼不尋個沒人的地兒死去,活現眼。」
言語犀利狠毒,直捅人心,句句羞辱長姐,韓世芳大駭,花容失色,倒退數步,扶著廊柱穩住身形,閉目落淚。
秦梅隔著湘妃簾瞧著屋外兩姐妹,搖頭歎息。流淚?她的眼淚已流乾,夜裡眼睛澀疼難耐,一切苦楚無處可訴。
世英痛快地吐出鬱結在心的言語,頓感神清氣爽,扔下滿院屋內瞠目結舌的眾人,逕直出院,回到自己屋中才抹淚哭
出聲。
秦梅在府中小住兩日,帶兒女去了東城秦家外宅暫住,世英本不欲同去,又恐招來外祖母擾心,強撐笑臉跟去,離了外祖家,母女姐妹間陌如路人。
秦梅無力勸和兩姐妹,索性丟開手,回想起母親的言外之意,也是,該到二妹府上拜訪,再順道瞧一眼外甥,如真如母親所言出色,姨表做親,最好不過。世英正值豆蒄年華,也該考慮為她尋個合適的人家,嫁給姨表兄,本就親厚,更無婆母刁難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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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太太一家到訪,如投下一塊石子扔進湖面,只泛起漣碕數圈,須臾便無聲息。臨近秋闈,府裡三位爺,外院有兩個借讀的親戚家孩子,並三姐夫都下場應試,眾人全力籌備此項事宜。
知言好久未瞧見秦昭,不知他功課溫習得如何,托了婆子尋來秦昌問話,兩人正在屋裡邊喫茶點,說著閒話,小丫頭在簷下通稟喬家表小姐來了。
秦昌聽信微皺眉,經知言眼神警告,換上笑臉相迎。
喬婉風風火火進屋,便喊著渴,知言命丫頭們上茶,笑問:「又去了何處瘋玩,茶都顧不上喝。」
喬婉伸起腳搭在椅上,小臉做苦樣:「從大姨母處出來,直奔你家,見過外祖母,母親就使我出來,也不先給口茶喝。」心有不甘,喚聲歎氣,聽不到八卦,心中著實癢。
知言微思量,瞧著姑母和方太君的意思,要把世英說給喬驍,姨表做親,才露出話頭,定是二姑母嫌喬婉耳靈長舌,打發出來。
一時送上茶,喬婉連干兩盅,才露出笑顏,討好知言:「還是九姐姐最好,韓家兩位姐姐跟冰人似的,沒點生氣。」
韓世芳目中無人,並不驚奇,世英可不是這般,知言帶許驚訝問:「韓家二表姐在家愛笑玩鬧,不曾端過架子。」
喬婉也點頭:「說的是,可連著去了兩回,並上次姨母帶她來我家,都板著臉,拒人於千里之外。二哥定不喜歡她做媳婦,九姐姐你嫁到我家最好。」
秦昌眨巴著眼睛,聽到此處,縮了縮脖子,忍下想說的話。禍出口出,謹記。
知言差點被嗆著,喬婉好似媒婆轉世,到處拉媒牽線,小小年紀盡憂心大人事,言語中帶出警告:「韓家表姐和你二哥的親事成與不成,尚在兩說,不許說話間帶出我來,都是一家子姐妹,以後怎麼好相處。」
喬婉俏臉揚起,不以為意:「二哥也說姐姐活潑,正合他心意。」
秦昌憋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斷斷續續說:「喬家二表哥……原話,定不是這般。」喬驍因從,有一半的時間在舅家同表兄弟們在一起習課,素日性情如何,秦昌心中有底。
知言目光逼人,喬婉心虛地縮身子,輕聲嘟囔:「是我猜度二哥的意思,決對沒有看錯。」
知言這會子想把喬婉抓來打一頓,小丫頭,盡給我招禍,叉腰貼到喬婉眼前威脅她:「不許在外頭胡嚼,若有一言半語傳出去,以後別叫我表姐。」義正嚴辭,不容對方反駁。
喬婉輕吐舌頭,擠出笑討好:「九姐姐,我錯了還不行,你別氣著身子。」見知言還是不理,她湊近輕聲說:「陳家姨夫明後日到京,正式向舅家提親,招四表哥做東床快婿。」說完瞪圓眼睛,重磅消息,求表揚。
秦昭大施魅力,安遠侯府女追男,知言先膜拜一番,輕擰喬婉的臉頰:「將功補過,今天放你一馬。」
受人誇獎,喬婉眼睛又笑成月牙兒。秦昌在旁撇嘴,收到姐姐警告的眼神,做一本正經樣。
沒一個能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