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照夜驄(上) 文 / 無痕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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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魯王薨逝,震驚朝野上下,天子綴朝三日,哀慟愛子。後宮朱妃痛不欲生,哭得昏厥,今上晝夜守在愛寵宮中安撫,並招桂王進宮,侍奉湯藥。
朝中諸大臣屏息凝氣,戰戰兢兢,奏疏批皆挑著能順上意,小心繞開忌諱。這當頭,沒人敢觸天子霉頭。
數千兵丁耗費數日,才挖掘出來魯王屍首,尋了巧手之人整容穿衣、裝棺收斂,靈梓運到京中時,太子帶百官親在郊外迎接。
禮部為魯王擬數個謚號,都被聖上駁回,他親為次子定號為「純」,下令隨葬於自己的陵寢中,一應禮儀用度皆超親王制。倒是有兩個御史直諫,惹得天子大怒,降職貶官,發到荒蕪之處做小吏。
另魯王雖去歲成婚,王妃滕妾無一有孕,膝下無人承嗣。今上允諾待桂王大婚得子後,過繼其後裔給兄長。朱妃復位為貴妃,形同副後,風頭直蓋無所出的周皇后及生下太子的林妃,其餘眾嬪妃退避三尺,不敢爭鋒。桂王雖在京中開府,如今在大內通行無阻,日日聽宣陪在今上身邊。
一樁樁,一件件入得耳內,擾人清靜。
杜六郎定了王慎堂妹,明年成婚。王家也是江南大族,根系龐大,家中出仕做官者不計其數。另南方有仕子為魯王歌頌傳德,著書立傳,博得聖上歡心。
知言在別院聽眾位哥哥言語中提及,朱家當年想強塞給秦昭的那名女子,年初嫁給司馬家族長之第三子,即大太太異母兄長司馬清之子。貌似,司馬家聯合杜家與朱家結成同盟,欲扶桂王上位。
司馬清想幹什麼,江南上萬讀書人唯他馬首是瞻,他想吞下北方韓家和蘇家,一家做大,號令天下人。也不對,讀書人認死理,又不是搶地盤打江山,佔下便是自己的,先強佔再治理,用武力迫人屈服。書生們胸中自有丘壑,飽讀詩書,自有一番見地,不會輕易受籠絡,聽效於他人。知言想不出原由。
京中氣壓低沉,烏雲罩頂,一應遊玩取樂之事全無,上巳出遊也做罷,因姐妹們都長大,老狐狸發話不用再到別院上騎射,家中三個小妹妹在後宅有處小院落可供練習,略懂皮毛即可,不求通達。
官家女兒習武將來派不上用場,習武取意乃磨練心智,不至於經不起風浪。不比勳貴家子女,從小被灌輸熱血,豪氣油然而生,雄心萬丈,一心要建功立業,為祖增光。
秦家處在上升期,首要考慮保住眼前榮光,再圖在華族站穩腳,秦家的兒女不能任性,也無資本肆意暢樂。失去家族倚仗,每個人都是離群的孤雁,任人射殺宰割。虎狼環伺,自有一干心理陰暗之心想把昔日燕京乃至舉國最為耀眼光鮮的一家人踩在腳下,折辱戲弄,看其匍匐乞求。開國二百年餘,此例比比皆是。
男兒們尚可掙得功名,保住已身,出嫁後的眾姐妹就要看夫家是否仁慈厚道,莫說是高門大戶,中等人家弄死個把娘家敗落的媳婦,也不是什麼大事,再續一門得力姻親。成大事的男人以家族為重,抹乾為舊人流的淚,換上笑臉迎娶新婦,又是一段天作之合,人間佳話。
大太太雖無此憂,可被親兄長背後痛刀子的滋味,同比剜心。她笑容中透著勉強和苦澀,強撐在家中打點內務,幸好有兒媳在旁相幫,她才不至於倒下,論誰有這麼一個兄長也覺得心塞。
今早知言出門,在正榮堂,瞧見大太太憔悴萎靡,目失神彩,方太君真心安撫,大太太苦笑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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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春夏交接之時,站在別院校場,可眺到遠山覆綠,林間山野鮮花爛漫,隨風飄來縷縷清香,陽光溫和,翠柳籠煙,鳥兒吹唱,總算能減緩數日心頭之擾。
知言駕馭飛翩慢跑,飛翩性情溫順,體態輕盈,與知言相處數月很是契合,老遠見到她示親熱,已把知言當成最親密的人。
兄弟們無心溜馬習武,聚在樹底下,慷慨激揚,議及朝中諸事,說到興奮處放聲大笑,待語及曲折時又垂頭思索。
知言牽飛翩回馬廄,秦昭的照夜驄分外顯眼,眼睛明亮澄淨,體態優,揚著脖子噴氣。它不比飛翩隨和,性情高傲,素日只認秦昭一人,不允旁人駕馭。知言知道照夜驄的性子,摸撫它的脖頸套近乎,它只是輕嗤,不屑看知言一眼。
被馬鄙視的感覺不大好,知言扭頭出來尋幾個哥哥。
此時,別院大門處急奔來一個家丁回話:「大爺、二爺並幾位爺,桂王殿下帶著隨從出來獰獵,想到咱家別院歇腳。」
眾兄弟驀地起身,互視一眼,來者不善,須要小心應對。秦明自幼諸事退一步,秦旭發話:「既有貴客來臨,敞開大門,我等過去相迎。」
秦昭拉過知言,並十爺秦晤、十一爺秦晗及秦昌,送到東廂知言素日歇腳屋內,正色叮囑:「都呆在屋裡,我不發話,不許出來。」俊臉上帶出威儀,眼神嚴厲掃過眾弟妹。知言四人迭聲應下,他才同兄弟出去迎客。
知言心中焦急,不等她動手,秦晤搬過椅子,半跪在其上,用手指捅破窗紙朝外偷窺。這個簡單,大家都會,四個人排成一列,凝神觀場外動靜。
別院大門大敞,數人並騎縱馬馳進,打頭一人正是桂王,淡紫蟒紋騎裝,眼神凌厲,趾高氣揚,一掃上回見慵懶之像,氣勢非凡。
桂王身後跟著一眾隨從並伴讀,赫赫揚揚近百人,當中最顯眼一位卻是杜六郎杜謙。杜謙著蘭色騎裝,身形挺拔,嘴唇緊抿,似很不屑進到秦家地盤,負手站在桂王身後目不斜視。
秦家幾位兄弟行跪禮,桂王嘴角輕勾,眼神
飄來飄去打量一周,才輕哼:「都起來,怎麼,貴府今天就出來這麼幾個人。」
秦旭態度恭謹,語氣誠懇:「幾個弟弟尚且年幼,未曾見過大場面,恐驚擾尊駕,讓他們回屋先避開。」
桂王笑說:「你家每回來別院,都有一位小姐,今天來的都不是外人,讓出來一見也無妨。」
秦昭躬身回話:「家中只有九妹最愛騎馬拉弓,喜好尚武,性情乖張頑劣。殿下年前也曾見過她,以昭之意,無須讓個黃毛丫頭出來現眼,污了殿下清目不說,連累家中姐妹聲名。」
桂王原意本不在此,只是想尋個由頭,繞場中走出幾步,出聲詢問:「秦家四郎,聽聞你們兄弟新得幾匹西域良駒,乃燕京城中頭一份,本王可否有幸一觀。」
秦昭從善如流,微笑應諾,命手下牽來照夜驄。
照夜驄亮相,眾官家子弟識得其不凡,嘖嘖讚歎聲不絕。這個說:「秦四郎,你這匹馬真能日行千里?」
那邊有人語:「此馬更不凡處在於夜行毛色發光,照清前路,如白日裡一般神速疾行。」
秦昭釋清:「不敢,都是世人鼓吹,何來夜裡發光一說,只比尋常良駒健步耐勞,長途跋涉稍做休息即可恢復體力,仍可趕路。」
另有人語:「四郎不用過謙,千金難求的良駒,不可就此埋沒。」
秦家眾兄弟聽著奉承之語,心中直打鼓,秦昭微笑做謙語。
知言在屋中也瞧出這幫人沒安好心,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恐照夜驄保不住,落到他人手中。怎麼辦?
桂王圍著照夜驄轉圈,伸手撫摸馬脖,欲上馬一試,笑聲肆意:「真乃難得一求的良駒,本王坐騎方才在林中受驚傷了前蹄,不知秦四郎可願割愛否,本王回頭送你百金做謝禮。」
幾位兄弟強壓怒氣,秦旭看一眼弟弟,陪笑說:「王爺,照夜驄乃小民三叔特地尋來,送給幾位弟弟。雖說王爺有令,我等不好違逆,事關三叔一片舔犢之情,若轉贈恐為不妥,為人子不好辜負長輩憐垂。」
桂王面現慍色,狠扯馬鬃,照夜驄輕嘶,他慢踱到秦旭跟前,冷哼:「一匹畜生而已,本王出百金也相換不得?」
秦旭依是陪笑:「旭座下良駒,也是前幾月從西域尋來,不輸於四弟的坐騎。王爺若是不嫌棄,不敢談以金換馬,旭斗膽贈予殿下,還望笑納。」
秦昭出聲阻止:「二哥,不必如此。」邊說走到秦旭身邊,輕扯他衣袖示意。
桂王已然動怒,與秦昭對恃在場中,秦昭依是面帶微笑,眼神堅定不避讓。場中氣氛低凝,風雲突變,眾兄弟握拳聚在一處。桂王身後隨扈伴讀也擾到一處,雙方渭涇分明,猶如兩軍對陣。
知言在屋中緊咬牙關,心提懸起,四哥,只一匹馬而已,送予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