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風波起 文 / 無痕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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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滴水成冰,呵氣成霜的隆冬時節。
這日清晨天氣陰沉,烏雲壓頂,朔風凜凜,六太太張氏披著銀狐大氅,身邊奶娘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知媛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再丫頭婆子一行人快步往正榮堂走去。才進院門,正逢雙福出門,見是她們,迎上來:「老太太方纔還道,天氣怪冷的,讓六太太帶著十三姑娘自行出門便是,不用再過來。何況屋裡九姑娘正病著,怕給十三姑娘過病氣。」
六太太邊走邊道:「不妨事,媛兒身子壯實,再說沒見著九丫頭的面,去我娘家,那位魔王定是不依。」
婆子打起氈簾,老太太不在正屋,卻在碧紗櫥內盯著知言吃藥,六太太留女兒在明堂,進了碧紗櫥看見知言面色蒼白,被大紅錦被捂得嚴實,剛放下藥碗準備涮口。便道:「還是九丫頭吃藥乖。」
老太太方回頭見兒媳穿著出門的衣裳,開口:「不是讓你們直接出門便是,沒的講究那些虛禮。」
六太太笑道:「還不是盛兒特意讓我帶上九丫頭,現她病了,我要親眼瞧過,回去才好交待。」
方太君知曉國公府獨苗的劣性,頷首道:「你自去吧,天色陰沉恐飄起雪來,若是晚了就住下,不必急著趕回來。莫說是十三丫頭,就是你,這雪天冷地裡來回奔波也耐不住凍。你大嫂也病了,再不許有人生病。」
六太太謝過婆母帶女兒回娘家。英國公世子上月又得一庶女,幾位夫人難免有些心灰,不過總是添人口,滿月酒只自家人坐坐。
熊孩子提出想跟九妹玩,知言犯愁正不想去。誰知前幾日有人進了新鮮的野味,鹿肉、野兔、野雞等,晚飯知言貪新鮮多挾幾筷,出門和小雲雀踢了會鍵子,風地裡出一身汗。半夜起了熱,連連嘔吐,奶娘找秦嬤嬤,又尋到雙福處,雙福做主稟二太太,領對牌開二門,尋得外院大管事,因是夜裡已宵禁,大管事薦了一大夫,素日就在外院起居,因家道中落依附秦府度日,於岐黃上有些長處,進後院為知言把脈診看。道是食火鬱結,兼冷氣朔腸,開了處方列幾味常用藥,府裡也是備著,自有人抓藥熬藥。
知言只覺胃中絞痛難耐,額頭淚珠滾落,咬牙硬挺。這就是理想與現實的區別,夢想中做個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女俠,實際卻是一五歲幼童,柔弱無依,僅被胃中幾塊未消化的肉折騰得死去活來。
方太君次日得知親往探病,見孫女臉色臘黃、神色痛楚,先訓過身邊服侍的人,又覺得這個孫女太過硬氣,如此難受卻不掉淚猶強撐著。心下惻然命挪到自己屋裡親自照看,又請了太醫,與前晚大夫所言無差,依是開方子服藥,又被淨餓著只准喝粥。
老狐狸得知也來探視,可巧知言服藥睡著了,坐在床邊詢問一番病情,並命身邊人盡心侍候,便回書房去忙公務。
雖已是第三日,知言仍覺得渾身綿軟無力,似尚有物未消化梗在胃中,吃過藥後躺下瞇覺。夢中依稀聽見有人說話並伴有輕輕的啜泣聲,大清早的,會是誰呢?大太太病著,二太太疲於管家,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皆撫養著幼子,因天冷老太太命她們都不必日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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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中今日鬧出大動靜。大太太生病,知棋和知嫻都去侍疾,知書跟著二太太學理家,女學中只剩三房的幾個女兒及知靜。又天氣酷寒,司馬蘭筠之獨子也染病,故今日只托丫頭前來遞一卷紙交待功課。
初時五個女孩安安靜靜地寫字讀書,不消片刻,知便不耐煩,命丫頭收拾具,道要去三太太房裡。知畫卻不依,在她看來,三房的妹妹都在自己勢力管轄範圍之內,知初回府,在三房中有三太太護著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就罷了,今日在女學外人面前,也這般率性,沒的讓人嗤笑三房的女兒。
知度過剛回燕京的新奇勁後,連日渾身不自在。三老爺做著一方之首,又是首輔之子,故知跟隨母親交際所到之處,被眾星拱月般捧著。兼她又生得出眾,一應衣著打扮更是出挑,雖有一干官家小姐及商戶家女兒跟風,但無人敢與己比肩,自是養成枝頭唯她花最俏的脾氣。待回到祖父府中,處處受制於祖母派來的教養嬤嬤,不僅是自己言行起居、衣著被叮囑要與眾姐妹看齊,一副過於耀眼的手串都不得戴,就連奶娘丫頭鎮日被敲打,有兩個小丫環被打過手板,更被警告若再犯直接攆出去。
這般日子有甚意思,不如求母親年後南下時帶上自己。知忿忿地想,不搭理嫡姐的話,只顧收拾著筆墨,這個姐姐比嬤嬤還要令人生厭,管得太多。知的丫頭們都是從江南帶回來的人,於府中規矩終是吃得不透,非但不加勸阻自家姑娘,大丫頭紫蘇幫著知整理書袋,更帶了幾分示威斜眼看著知畫,對知道:「三太太昨兒還道讓姑娘早些去她房裡,她給姑娘留幾碗愛吃的菜。」
此言一出,知畫直接炸毛,她不到五歲被送到祖母身邊,幾年間父親母親回府僅兩次。此次盼星星盼月亮盼回父母,父親忙於應酬,母親眼中只有小妹和幼弟,真是爹不親娘不疼。好哇,這是揭她傷疤。知畫粉面含威,怒目而視厲聲道:「學堂自有規矩,我看誰敢擅自離去。」
知衝著嫡姐挑眉:「我就敢,你敢管我,讓母親罰你。」
馬蜂窩被捅都比說出這句話好些,知畫氣得淚花在眼眶中打轉,知靜做和事佬:「都是自家嫡親姐妹,消消氣,鬧得太過終是不好看。」
知卻揚聲:「我才不想要這般親姐姐。」
知靜哄著知畫:「總是你親妹子,且讓讓她。」又勸知:「七妹,快跟四姐認個錯。」
知硬梗脖子冷哼!
 
知畫憋回去眼淚,揚起下巴:「秦知,不敬長姐,是何人給你教出此等道理,跟我到老祖宗面前理論理論去。你尚不如八妹她們。」
知拿過書袋,狠狠拋在地上:「拿我和姨娘生的比,你倒是有臉。」
窗外二太太差點失滑摔倒,大嫂你幹嗎在這當頭生病。正猶豫著放慢腳步,又進來一行人卻是三太太打頭。
原來院裡服侍的婆子看情勢不妙,跑去稟告二太太。另知的奶娘護主心切,也派了小丫頭找三太太。
兩位太太進屋,知看見三太太一頭撲進母親懷裡痛哭;知畫尚無功夫和妹妹爭寵,她忙著哄兩個正在泣哭的庶妹;知靜瞅見二太太輕吁一口氣,滿臉無奈。
要問知儀和知恬為什麼哭,先問知儀。知儀從懂事起就知生母是個姨娘且跟著父親在任上,奶娘和教養嬤嬤告訴她:在府裡姨娘也見不著面,一切以嫡母為尊。這次三老爺回府,與父親見面兩回,統共說過幾句話。嫡母身邊有知,她雖小也明白嫡母對自己客氣不同於對知畫和知的親近,始終是面子情。她是大大咧咧但不等於沒心事,回屋後便流淚,奶娘勸她莫要傷心:她還有親哥哥,姨娘雖在外但總能回府見著面。今日知氣焰高漲,更是直指痛處,連日委屈積在一處,沒忍住哭起來。
知恬更小對諸事懵懂,往常都是知言護她哄她,今早場面駭人,九姐姐又不在,她早已默聲流淚。
二太太找來可靠的婆子問清前因後果,面露難色對著三太太:「弟妹,你看?」
三太太懷中摟著惹事精,硬著頭皮只得說:「我帶幾個女兒向老太太請罪。」
二太太知曉若老太太生氣發落人,有外人在於三太太面上不好看。不做推辭,帶了知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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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榮堂內方太君聽完事情原由,半響無話,三太太在椅上坐如針氈,知畫和知跪在屋內皆不敢出聲,知儀和知恬眼睛紅紅神色怯怯地坐在椅上。院子裡還跪著知的奶娘丫頭婆子及教養嬤嬤,數九天裡,眾人被凍得面色青紫,手腳快無知覺。
方太君冷眼看著兒媳:「你說該怎麼辦?」
三太太惶恐起身,她知方太君埋怨自己,只言:「都是兒媳素日教導無方,一切但聽老太太處置。」
方太君放下茶碗發出「光」的聲音,三太太也倉然跪下,待良久後才聽方太君:「看你素日也是個穩妥的,挑人卻沒眼力勁,看看七丫頭身邊都是些什麼樣的奴才,再好的主子都被挑唆得不成樣子。」
三太太不敢辯解,只低頭認錯。
方太君出言:「雙福,扶四丫頭起來。」對著三太太:「你也起來。」
雙福扶起知畫送到方太君身邊,知畫觀有人為己撐腰眼淚猶如開閘流水,方太君為孫女拭淚,並對三太太說:「四丫頭是你親生的,任由親妹子,甚至一個丫頭出言不敬,真是亂了章法。」
三太太心中暗自叫苦,當年長女被接走,身邊只剩次女,便對她百依百順,慣得驕縱些。來時路上千叮萬囑,把府中規矩講了又講,知點頭應下。誰料這孩子吃慣獨食,一回府特別牴觸嫡姐,怕被分了寵。她哄著幼女,又希望長女能夠謙讓,雖知自己偏心不對,總是下不了狠心。
方太君輕聲哄著知畫,讓她到三太太處,:「到你母親身邊去。」知畫看看祖母,很不情願地走到三太太面前,垂眼不語。
三太太心底愧對長女,捏著帕子拭淚。拉拉知畫的手,見女兒身子板得僵硬,猶為難過。
方太君才看知:「七丫頭,你可知錯。」
知壓根沒跪過這麼長時間,腿麻得不像自己的,地上又陰冷。一直輕聲啜泣著,聽聞祖母問話,只敢回:「孫女知錯了,再不敢頂撞姐姐。」
方太君身子向後仰:「只這一項?」
知絞盡腦汗地回想,囁嚅道:「孫女破了學堂的規矩。」
方太君真是怒了,看著三太太:「你教出的好女兒,府裡頭等大忌都不放在心上。兩年前就不該心軟允了三兒的請求,讓她留在你身邊。」手指向知。
三太太如驚弓之鳥,倉惶不安,一手摟著知畫不好放開再跪下。她不知婆母如何罰幼女。
知如墜雲霧,三太太講過多次祖父祖母嫡庶同視,她從未放在心上。再者道聽途說和親身體驗是兩碼事,在外她是萬傾地裡一棵苗,現在便是花圃中尋常一枝花。依著在外頭的見識,不忿庶出的妹妹與自己無二的待遇,特別是這幾天知言生病,方太君眼中只有九妹,並接到身邊照顧,祖父也親自過問探病。奶娘私底下悄悄嘀咕:一個庶出的女兒恁是金貴,真真沒見過。這時聽見祖母質詢,知不明白自己犯何錯,終是七歲幼童不知所措,只是哭泣。
方太君正坐帶幾分以前掌家時的氣勢:「七丫頭身邊的人都不用留,我再指個嬤嬤好好教教她,沒學好規矩前不要再見閒人。」
三太太知道這是婆婆惱了自己,不讓見次女。思來想去斗膽開言:「七丫頭的奶娘打小就跟著她,還請老太太開恩。」
方太君閉眼:「也罷,留她一人,先打二十板子。」
三太太謝婆母開恩,知明白母親救不了自己,哭得氣結。但方太君不開口,她也不敢起身,身子近俯地。
知畫替母親和妹妹求情:「老祖宗,母親和妹妹也都知錯,您快別生氣,免得氣著自個身子可是不好。」
方太君看著孫女不再板臉:「你帶
帶妹妹們先回房去,好好替我哄哄八丫頭和十丫頭。」
知畫扶起知:「七妹,快與兩個妹妹賠罪。」
知恨得牙根緊咬,形勢壓人,對著兩個庶妹硬聲道歉,知畫帶她們回房。
三太太坐在椅上目送女兒出門,思及尚在老太太房裡,她回頭看方太君,輕聲道:「老太太。」
方太君放柔聲音:「我也是打年輕時過來的,屋裡頭的姨娘,膝下的庶子庶女們一樣也沒少。三兒是風流些,但不失體統。這些個庶出的兒女,你不必全當成親生的,可總要大面上過去,況兄弟姐妹和睦於己於人都有益。惹惱我不要緊,府裡何人最在意這些你心中明白,在你公公心裡秦家血脈比你我都尊貴。你不要掉以輕心。」
三太太低頭聽訓,點頭應下。這些年好比溫水煮青蛙,心中繃著的弦早放鬆。這回犯出來,趕緊知錯補救。
方太君看著兒媳:「你看看九丫頭去,若是她未醒,便回房去吧。」側頭斜依身子再不看三太太。
三太太半抬眼皮,腳步略沉重往碧紗櫥走去。知言聽見動靜閉眼裝睡,我不指望你什麼,都這會子誰還有心情演母女情深,大家走個過場,各就其位才是正經。
三太太見知言睡著,細聲問奶娘知言如何服藥、如何用飯,事無鉅細儼然慈母心懷,磨蹭一燭香功夫才離去。
奶娘頭次見老太太動怒,偷偷撫著胸口:我的乖乖,姑娘比起七小姐可靠譜多了。
這回知言生病,一屋子下人都被罰了月錢,特別是奶娘單獨被訓斥了一頓,是她見知言愛吃野味故佈菜時多挾幾筷。當然下人都不敢生怨,只服侍時更為用心。現在只剩下慶幸,如若攤個不靠譜的主子,罰月錢?你偷著笑去吧,這寒冬臘月,在院裡跪半日再發賣,命能不能保住尚兩說,老婆子也就那幾個去處,七小姐的幾個大丫頭已十來歲,生得比府裡的丫頭俊俏,定是被賣到煙柳巷……收心,該幹嘛幹嘛,還愣著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