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玲瓏 文 / 茅茅檸
那時的龍少游，是個羸弱的少年。由於常常生病缺課，自己的習時間十分有限，這個可憐的病秧，只能在大人們都睡著時，偷偷打著手電筒，伴著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被窩裡挑燈夜讀，一就是一夜無眠。
因此白天的龍少游，蒼白的臉上往往掛著嚴重的熊貓眼，看起來更虛弱了。為了保持來之不易的好成績，他只能這麼痛苦地惡性循環著。
在同班同眼裡，龍少游就是個陰鬱的怪人，從來不搭理人，一天到晚只知道插著耳機，抱著一摞書埋頭苦。課間時分，在嬉鬧的人群裡，他安安靜靜看書的身影顯得格外突出。
「龍廢物，今天又在做好生啊？聽啥呢？喲，《小陽》啊，挺潮的嘛。」復玲瓏笑咯咯地靠近，一把拽下龍少游的耳機。自打那天她見不平救了龍少游後，就開始隔差五地來挑龍少游的刺。
這麼漂亮的皮囊，沒想到心腸這麼壞。龍少游忿忿地抬頭看了眼玲瓏，沒說話。
「瞪我幹什麼？你個廢柴！」玲瓏砰地敲了下龍少游的頭，周圍人開始起哄似的敲桌。
復玲瓏是老師的寵兒，班級的公主，愛好行俠仗義的她，行事得體，人緣佳，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喜歡般作弄龍少游。
哼，一定是怕我成績超過她，才會動不動來找我麻煩。龍少游忍氣吞聲地想著，自己對復玲瓏僅有的一點好感蕩然無存。他有時覺得，復玲瓏比那些混混還要可惡。
「我說，你起了個大俠名，可看起來怎麼那麼慫包呢？」復玲瓏在大家的攛掇下，諷刺地更來勁了。
嘩啦，龍少游猛然站了起來，桌上的書由於撞擊掉的七零八落。他狠狠地盯著復玲瓏，眼裡藏著殺人的光。
可惜這股氣勢只維持了一秒不到，下一秒，龍少游就被玲瓏強大的氣場壓制住了：「幹什麼？想打架啊？來啊！」玲瓏玩笑似的推了把龍少游，也沒使多大勁，後者就踉踉蹌蹌撞倒了後面的桌椅，跌坐在了地上。
在全班的哄笑聲中，龍少游很沒有骨氣地慢慢撿著四散的書，連頭也不敢抬。
龍少游就在復玲瓏的打壓下可悲地活了一個期，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二理分科，沒想到分科前復玲瓏一臉陽光地跑了過來：「龍廢物，你理？」
「。」龍少游沒好氣地撒了謊。
分班出來了，理科成績優異的龍少游順利地進了理科重點班，而同樣優秀的復玲瓏，卻分在了科班。龍少游看著分班表，欣喜若狂。
好了！終於擺脫那個女魔頭了！從今往後自由了！龍少游在分班表前喜不自禁的模樣惹來旁人的指指點點。
不過事實證明龍少游想得簡單了，校總歸就那麼大，復玲瓏在分班的第二天便打探到了龍少游的所在班級，畢竟一臉陰鬱的龍少游辨識高，想藏都藏不住。
科班在一樓，理科重點班在五樓，下課十分鐘的時間，龍少游連廁所都不敢去，因為他總能看到從一樓衝上來的復玲瓏，像個門神一樣堵在自己班門口。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因為我騙了她來找我算賬的。龍少游把頭埋在書堆裡，像只鴕鳥一樣瑟瑟發抖。
上天似乎還是眷顧龍少游的，剛開的幾周，除去生病住院的一周，理科班放時間比科班要早。一到放，龍少游就跟臨終病人迴光返照一般，風一般地衝出校門，那速快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只有一個信念：千萬不能被女魔頭逮到。
可惜好運氣僅僅維持了兩周，盡職盡責的老師開始拖堂，龍少游盯著教室門口，心急如焚。
別上來別上來別上來……龍少游在心裡把古今中外能求的主都求了一遍。
在拖了幾分鐘後，負責任的老師感覺到了底下的躁動，這才無可奈何、萬般不捨地宣佈下課。嗖！龍少游像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
剛衝到門口，他就被那夢魘似的身影堵住了。
復玲瓏站在龍少游的面前，呼吸急促，雙頰紅潤，顯然是匆忙爬上來的。她見了龍少游，眼裡閃過一絲欣喜，但隨即柳眉倒豎，又恢復了女霸王的模樣：「龍廢物，本小姐今兒終於堵到你了！」
龍少游就差沒當場跪下了，他哆哆嗦嗦地後退了一步，用蚊哼般的聲音問：「可……可以不打臉嗎？」
啪！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龍少游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身後的同們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復玲瓏見龍少游的同班同出來了，便站起身，像個女俠一般厲聲吼道：「看什麼看？你們記著啊，這傢伙是我的跟班，要是想欺負他，先跟我打個招呼。打狗也得看主人！」
龍少游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或者把復玲瓏活埋了也不錯。
迫於復玲瓏的淫威，龍少游乖乖地聽命站在科班的門口，裡面仍然在上課。原來玲瓏是謊稱肚疼，提前跑出來堵自己的門的。為了逮住自己，她這麼拼，也算是用心良苦。龍少游悲傷地仰望四十五角，為自己噩夢般的前景感到絕望。
「你究竟要幹什麼啊……」下課後，龍少游哀怨地問復玲瓏。
玲瓏咧嘴一笑，露出軟糯般雪白的牙齒，隱約可見兩顆調皮的小虎牙。她從包裡費勁地翻找著什麼，好半天，才抽出一本筆記。她鄭重地將筆記本交到龍少游的手裡，龍少游發現筆記本的封面上用娟秀的字體寫著一行字。
「龍廢物生病時期御用筆記」。
「這是什麼？」龍少游不解地翻開筆記本，發現裡頭是自己因生病而缺的那一周的課程筆記，裡頭寫的十分詳盡，還細心的
用彩筆做著各種標記。
「紅色的是重點，藍色的是次要重點，黃色的可以略看……」玲瓏指著各式標記跟龍少游解釋著。
「不是，我是問，你幹嘛要送我這個？」龍少游迷茫地望著玲瓏，玲瓏莞爾一笑：「呆，上了高二後，習的內容可都是重點，你那麼缺課怎麼行？小心被重點班除名呀。這是我找你同班同們借的筆記，匯總了一下，你帶回去抓緊看，看完了再還給我。下次你生病了我再幫你整理。」
龍少游覺得自己不認識眼前這個女孩，女魔頭一般的她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情？不會是被鬼附身了吧？他張著嘴，呆呆地看著玲瓏。
啪！臉上挨了一耳光。「龍廢物愣什麼神？還不快謝謝本小姐？」玲瓏趾高氣揚地指著龍少游的鼻。
「謝……謝謝。」這次的道謝，不是因為復玲瓏的逼迫，而是龍少游發自真心的謝意。
「嘻嘻嘻。」玲瓏笑了，芙蓉如面，美目流盼，龍少游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好看的笑容。
龍少游還是常常生病，不過多虧了玲瓏御賜的筆記，自己補起落下的功課游刃有餘。倒是玲瓏，由於要習兩份知識，還要替龍少游謄抄筆記，自己的成績開始慢慢下滑。
「我說，你別再替我整理筆記了。」龍少游對走在前面的玲瓏說，玲瓏的腳步停下了。
「為什麼？你個狗咬呂洞賓的傢伙，幫你你還不樂意接受啊！」玲瓏氣呼呼地拎起了龍少游的耳朵。
「啊呀不是啊！我接受我接受！我是怕你耽誤了習啊！」龍少游吃痛地叫著，玲瓏的手鬆了下來，接著又是猛一用力：「你是在質疑我的智商嗎？」
龍少游帶著哭腔叫喊著：「不是不是我不敢！」「不敢就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不然我撕爛你的耳朵！」復玲瓏對龍少游向來如此野蠻。
龍少游摸摸自己的耳朵，嘟囔著：「暴力女魔頭。」玲瓏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說著：「你用不著擔心我，我要是考不上喜歡的校，我就去唱歌。」
「你？就你？唱歌？」龍少遊樂了，隨即又哭了，因為他再次被擰住了耳朵，「你有異議嗎？」玲瓏狠狠地瞪著龍少游。「沒有沒有我不敢！」龍少游沒用地求饒著。
玲瓏放下了龍少游的耳朵，歎了口氣，說：「其實我也不敢，我還從沒在人前唱過歌呢，我的歌也只有家裡的淋浴噴頭聽過。所以唱歌，也不過是想想而已罷了。」
「想唱就唱，這有什麼難的，我早就覺得你聲音好聽，唱起歌來肯定不錯。」龍少游摸著紅腫的耳垂，不鹹不淡地說著，一抬頭，被玲瓏熾熱的眼神嚇住了。
「真的嗎？你覺得我聲音好聽？」玲瓏湊近了龍少游，眼睛亮晶晶的，臉上一片紅霞，龍少游被她嚇得一抖，趕緊附和：「是……啊，我覺得你聲音很好聽。」
「那，那棒了，元旦班裡組織篝火晚會，要輪流唱歌，我正愁到時唱不好呢！既然你喜歡我的聲音，那你就陪我練歌吧！」玲瓏的眼神根本不容龍少遊說no。
於是龍少游從復玲瓏的專屬沙包，晉級成了ktv陪唱。在聽過玲瓏演唱的第一歌後，龍少游覺得自己還不如當沙包。
如果說幾近完美的復女神身上有什麼瑕疵的話，那一定就是五音不全了。
明明是那麼清透悅耳的音色，怎麼會有如災難般的音準？龍少游只覺魔音灌耳，彷彿無常來勾魂命，一時靈魂脫離軀幹，飄到了那不知名的國。
「怎麼樣？我唱的好不好？」一曲終了，玲瓏興奮地渴求著聽眾的回應。龍少游有種鬼門關一日游的錯覺，耳膜嚴重受損，胃裡翻江倒海。
「好……你唱的挺好的……」龍少游經不起身體的二次摧殘，昧著良心說著。
玲瓏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失望，她放下了話筒，輕輕說：「我知道自己唱的不好，你……你只是在安慰我罷了，我看我還是放棄唱歌吧……」
萬歲！不用遭受摧殘了！龍少游心裡無比喜悅，以至於根本忍不住臉上的笑意，想著順水推舟附和下去，早點結束這場噩夢。可當他看到玲瓏的臉時，他的笑容僵住了。
玲瓏的臉上寫滿了窘迫，感覺快要哭出來了，像在眾目睽睽下被扒光了一般，她將丟臉的弱點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等著龍少游宣判她的死刑，那淚眼婆娑的模樣我見猶憐。
龍少游的心猛然痛了一下，這個女孩對於自己傾力相助，自己怎麼忍心傷害她？他握緊了拳頭，堅定地對玲瓏說道：「不要放棄，因為我喜歡聽你唱歌。」
玲瓏笑了，又是那無與倫比的美麗笑顏，龍少游覺得這笑容，如陽一般溫暖。
當然逞英雄的代價就是之後歷時一周的魔音摧殘。
篝火晚會到了，龍少游被玲瓏強行拉去助威，他已經不敢想像玲瓏唱歌時的慘狀了，本想逃走，但被玲瓏抓小雞一般抓了回來，乖乖地按倒在了她的正對面。在玲瓏的眼皮底下，借龍少游十個膽也不敢逃。
在熊熊的火焰中，龍少游看到玲瓏抓著話筒站了起來，臉在火光的映襯下紅彤彤的，如驕陽一般艷麗，龍少游感覺身邊的男生已經看得癡了，一個個扯著嗓門大聲叫好著。此時的玲瓏，儼然就是光的女神。
但是她一開口，人間慘劇發生了。
彷彿從地獄中帶來的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大有沉魚落雁之氣勢，人們紛紛痛苦地捂耳倒地，還有幾個人壯著膽去拉玲瓏的褲腳示意她停止。
但玲瓏不為所動，她陶醉地唱著歌，眼睛
睛注視著龍少游，眼神裡彷彿有千言萬語。
龍少游也沒有動，從玲瓏沒有一個音在調上的歌聲中，他還是聽出了旋律。
五月天的《小陽》，是自己最喜歡的歌。
「你就是陽
照亮了方向
你讓地球旋轉
月亮發光
讓我有翅膀」
這歌，是玲瓏為他唱的專屬情歌。
原來從未在人面前演唱過的玲瓏執意要唱歌，只是為了在新年的第一天，送自己一歌。
那一刻，龍少游愛上了樣東西：深紅的火焰，純淨的歌聲，和一顆七巧玲瓏心。
龍少游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直在尋覓的陽。
「吵死了能不能別唱了！」一個女生大聲叫道，隨著她的叫喊，周圍人開始騷動，玲瓏的眼裡，露出了怯懦的目光，彷彿在眾人面前一絲不掛一般。
龍少游快步走到玲瓏跟前，一手抓起一隻話筒，一手拉起了玲瓏，故意用五音不全的音調，陪著玲瓏一起唱著：
「看著你的眼眶忍著淚閃著光
我會很快回來繼續我們未完的天堂」
火光中，玲瓏的眼睛似醉人的美酒，龍少游覺得自己已經醉了，久久不願意醒來。
宴會終了，玲瓏將龍少游拉到一旁，臉蛋紅紅的，像喝醉了一般。
她輕啟朱唇，不好意思地自白著：「其實，別人都說你是廢物，可我覺得你很勇敢呀。換做一般人，體弱多病，早就已經放棄了。可你非但沒有怨天尤人，以自己的不幸博取同情，反而咬牙和命運相搏著，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個勇士」。
龍少游呆了，徹底呆了，他從來沒想過玲瓏會給自己如此高的評價。
玲瓏見龍少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更加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怎麼和你做朋友，因為你一直不愛搭理人，我只好欺負你，藉機跟你說說話，你……你不會討厭我吧？」
「怎麼會呢？」龍少游連忙否認，他紅著臉，牽起了玲瓏的手，「如果不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被世界遺棄了，是你的出現，讓我才有了生命的曙光啊！」
玲瓏笑了，眼角卻滾落著淚水，不知是吃驚還是喜悅。龍少游沒有多想，緊緊擁抱住了這顆小小的陽。
「少游……我……之所以今天跟你表白，是因為我很快要出國了。」玲瓏輕輕的一句話，卻對龍少游無疑是晴天霹靂。他似乎懂了玲瓏眼角的淚水。
「什，什麼時候回來？」龍少游沒有鬆開玲瓏，他緊緊抱著她，生怕她下一刻便會從身邊消失。
「我家人希望我在國外念完大，估計最快也要五年吧……」玲瓏的聲音越來越低。
呼，龍少游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不回來。他堅定地看著玲瓏的眼睛，一如他說自己愛著玲瓏的歌聲：「我等你回來，無論多少年我都等你。」
噗嗤，玲瓏笑了，隨後輕輕吻上了龍少游的唇。
龍少游覺得那一刻，就是生命的永恆。
機場的送客區每天都在上演著殘酷的分離，龍少游像電影裡的男主角一樣追到玲瓏上機的最後一刻，還不住地對那背影大聲呼喊著：「落地給我發信息啊！」
相比而言，玲瓏就要酷多了，她對著傻乎乎的龍少游，擺了個ok的手勢，然後帥氣地轉身，進倉。
龍少游自看不見玲瓏後，便一直可憐兮兮地盯著手機，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突然手機響起，一條短信冒了出來：「本小姐起飛嘍！」
這丫頭，連短信都透著股女霸王味道。龍少游雖然這麼想著，心裡卻如浸了蜜糖一般甜。
從此以後，手機再未收到過復玲瓏的任何短信。
龍少游就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等來了一條新聞。
是關於那架飛機失事的消息。
女主播悲痛的念著稿，龍少游只見的她的嘴巴在一開一合，卻沒有一點聲音。
因為他聽不進去任何信息。
他只聽見了一句話：機上乘客全部遇難。
假的吧？騙人的吧，怎麼可能那麼巧？龍少游一遍一遍精神麻痺著自己。
對，一定是騙人的，不是那架飛機，播音員說錯了。
她那麼優秀，那麼漂亮，那麼聰明，老天爺是那般眷顧她，怎會捨得帶她走？
我送她進站時，她還是那般活蹦亂跳，還對我比ok呢，還給我發起飛短信呢，怎麼可能變成一具冰冰涼的屍體？龍少游搖搖晃晃地走出家門，覺得自己彷彿踩在棉花之上。
陽光還是那般耀眼，天氣還是那般大好，什麼都不曾改變。
可龍少游的生命中，已經沒有陽了。
這個殘忍的世界，終於將龍少游生命中僅有的光明，也剝奪了。
龍少游剩下的人生，不過是行屍走肉。他的目光在少女中著，妄圖看到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再一次出現在街角的那條小巷，如同天神降臨。
她會回來的，一定會的。龍少游近乎癡狂地尋找著。就這麼一年一年地過去，龍少游的心
理越來越扭曲，越來越病態。
他沒有等來復玲瓏，他等來了master賜予的力量。
「混蛋！混蛋！都去死吧，我要讓你們和我一樣痛苦！」龍少游盯著熊熊燃起的火焰，火光中，他彷彿看到了玲瓏握著話筒，對著自己，嬌羞地微笑著。
一如那日，自己在強光中，看到的那個少女，手握話筒，無聲地歌唱著。
龍少游癡癡地站在舞台下，聽不見周圍人不安的喧嘩聲。他只是盯著舞台上的那個女孩，陽一般的少女，如同小巷口初遇的玲瓏，如同火光中柔情的玲瓏，如同自己一直深愛著的玲瓏。
一滴淚，從龍少游的眼角緩緩落下。
「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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