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岸離花念長夢(四) 文 / 遲棲煙
更何況,望舒近些日子查看許久,完全沒發現這是有主的仙島,想來,必然是個隱藏著的洞天福地,那麼,自然是先到先得了……所以,望舒毫不客氣享受了那些不知主人何方無法實現酒生價值的美酒,骨子裡每一寸都無比熨帖地大醉花間三日。
隨後,她便經常來這靈谷,賞花賞月賞酒,當然酒是賞入了腹中……也不知這裡的風水是否太好,菩提蓮忘竟也從不凋謝,望舒對此簡直滿意得恨不能淚流滿面。
這般逍遙不過幾年,正主回來了。
那一日,望舒照舊揣了一大包各式零嘴興沖沖而來,一打眼,便僵了。
紅衣的男子慵懶躺在那棵她手植的辛夷花樹一枝堆雲花枝上,艷冶紅衣漫不經心蜿蜒下來,點墨一副烈烈風華,那人也不挽髮,不著鞋襪,墨發混沌在如火的紅間,間或漏一寸雪白肌膚,應握了玉筆潑墨素卷的修長手上執了酒罈,十分自在地向口中倒。
饒是被君上養出的世間紅粉除自家美人師尊皆如白骨的望舒,也怔仲了許久。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回過神來,望舒默默在心底罵了一聲妖孽。
當真是,妖孽……
「哦,佳客來訪,又為何躲躲藏藏不肯大方現身一見?」
連那聲音也是繾綣的,字字牽著半幅風月,要將聞者絆入紅塵癡執。
望舒連忙默念了一段師尊從前漫不經心教過的清心咒,再度念叨一句妖孽。
「貓兒怎麼傻了?」那妖孽唇畔含笑,眉梢挑著狡黠弧度,分分明是調侃的語氣,「還真是可惜啊……」
若是尋常人,見此妖孽,必然便被收服對他無一不從了吧……可惜,帝妖孽他遇見的,是個,修煉頗深的小混世魔王……
在九重天上,望舒至少還能惦記惦記君上,闖禍也闖得深思熟慮且溫柔些,但在此望舒以為的無主洞天福地裡,她胡鬧也很是放得開了。
於是,望舒蘊了一腔灼灼怒氣對了樹上開吼:「你是何方人物?佔我的地盤,睡我的樹,還喝我的酒!」
樹上的妖孽男子慵慵懶懶翻了個身,將姿勢轉成伏在樹上,還有閒情逸致拋著酒壺玩,引得望舒的心也擔憂地隨之七上八下,他才悠哉悠哉地勾一個狐狸笑:「哦?你的地盤,你的樹,你的酒?」
雖然他笑得勾魂攝魄溫柔無比,雖然他姿態漫不經心看上去不過微末紈褲,再雖然他聲音如春風拂柳牽牽繞繞柔意……可望舒只覺出後脊發寒,不自覺後退幾步打一個寒顫,片刻後覺出不對,反應過來自己這般還未開打已然退讓,實在太失氣勢,於是默默咬了牙,鯁直了脖子強作理直氣壯地開口:「誠然,誠然八荒**間洞天福地很是稀少,理應十分非常值得千珍萬重……但,天地間各有命數,萬物循理而生,縱是為仙,也著實應……應當守一守這規矩,注重一下先來後到對不對?」
望舒覺得自己語氣已經很符合溫柔中含著威嚴,從容又不失風度,春風化雨說教於無形的要求,想來,凡是同樣有風度的仙家,勢必也會因此一番勸慰而醍醐灌頂痛改前非,目前只需一個台階給他就萬事解決了,也就放緩了語氣勾一個自認親切宜人的笑來:「這片花島風景實在太好,任誰見了都會流連忘返的對吧……所以我十分理解仙友的心情,所以,我們也應該互相理解對不對?所以……」
她這洋洋灑灑長長一篇話裡,紅衣妖孽始終含笑看她,眼神意味深長得望舒也幾度僵著險些說不下去,拚死撐著幾經淬煉的刀槍不入的面皮堅強地挺了下來繼續滔滔不絕。
只是……
您老人家倒是說句話啊,您接一句啊……您這樣一直含情脈脈地盯著我我著實消受不起啊,還什麼也不說,你著實太高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口若懸河的望舒面上笑意越來越僵,心中已經開啟了憂憤的咆哮。
美人妖孽自然對她內心的波瀾壯闊無知無覺,所以,他依舊全程狐狸笑地盯著望舒。
你多少說句什麼,可以叫我停下來緩一口氣吧……望舒胸中湧起淚光,把咆哮褪色成憤懣。
美人妖孽從容地接著盯。
快打斷我吧,我們來乾淨利落打一場決定地盤好了,我這般情狀著實很痛苦啊,若不是考慮到上一刻說得好好的下一瞬就抽刀拔劍實在太不美好,我勢必已經拔劍了……美人妖孽啊,快給我一個理由來打吧……望舒絕望地將憤懣生生擰成憂鬱。
美人妖孽非常不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盯。
望舒已經連憂鬱都無力了……
一炷香後,滄海桑田的對視下敗下陣來的望舒有氣無力地掙扎:「妖……大人,您有話請直說,我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
她服軟已服了許久,一直仰著的脖子酸得不得動彈分毫,才等到美人妖孽頗為驚奇的聲音:「喲,你還在啊?」
望舒緩緩攢出一個笑,溫柔地咬牙切齒:「大人,我一直都在。」
「哦。」美人妖孽悠悠笑了,將手交疊為枕墊在腦後,很是自在地瞇了瞇眼,懶懶回了一句,「方纔吾輩小憩了片刻,倒沒注意你。」
望舒善解人意地將唇畔弧度彎大一些,把手上的酒壺溫柔地,捏碎了,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在牙關磨了千萬遍的:「呵,呵,呵,沒關係,還是我,打擾了大人休息……」
「哦,那你不用在意。」美人妖孽悠然一笑,懶懶補上一刀,「你那麼渺小,怎麼打擾得到我?」
望舒:「……」
br/>酒壺碎片被僵著臉撐笑的望舒捏成了齏粉,毫無保留地灌溉了漫目的菩提蓮忘……
樹上的妖孽美人終於看夠了戲愉快地笑了出來,眉目分分明挑著狡黠的弧度。
「逗炸了毛的小貓兒,還真是很有趣呢。」
炸了毛的望舒狠狠瞪他。
美人妖孽敷衍地一笑,象徵性地伸手隔空一撫替望舒貓兒順毛,他眉目悠遠,類似幸災樂禍地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這島叫什麼名字?」
當然,這美人妖孽是把那分幸災樂禍好好藏起來了,只不過眉目中仍是漏出了幾分看好戲的模樣,若非望舒闖禍頗多早修煉成箇中高手,勢必也是無法發現的。
但是,一旦發現了嘛……望舒斂了種種憂鬱幽怨悲憤,眉目彎起同樣狡黠的弧度。
看來,他也很沒有底啊……
後來她才知道,那漫花從淵可不算什麼妖界寶地,實則是帝宵妖孽費了幾萬年心力替自己打造的洞府,大約與君上法力所化的玉京殿差不多,只不過比不得玉京殿驚世榮華,漫花從淵不過一個風致楚楚的花島,最大不過山環水繞,盈盈迤邐,開滿菩提蓮忘與桫欏花罷了,那個沉鸞溪畔爬滿秀致籐蘿的小竹樓是她望舒做的,漫山遍野方便醉後休息的八角琉璃亭也是她畫出樣子挽了袖子親自上陣打造的,連亭角的護花風鈴,玉琢花羽,璃墜眉目,都是她不眠不休親手雕琢,帝宵妖孽只是日日含著狐狸笑悠悠哉哉喝酒看戲本子不時抽個空抬頭挑剔她一句這一角雕刻不好,那一簇花紋不佳,輕描淡寫氣得望舒恨不能丟了什麼錘子鑿子撲過來掐死這妖孽,每次,還不得不深呼吸十幾次接著咬牙切齒做下去。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誰叫她的胃口被玉京殿的無邊風華養刁了,再者說她還覬覦著帝宵私藏的無數美酒,自告奮勇提出幫他美化漫花從淵來換酒,結果落得如此被帝宵妖孽百般驅使千般算計的悲慘局面……
可惜,當年的望舒不知道……
所以,她仍舊絞盡腦汁算計著如何叫那美人妖孽果斷自己放棄然後自己接手了這片花島,反正也沒證據說這美人妖孽就是這花島的主人……
這邊廂她如意算盤打得響亮,突兀覺得身子一輕,只一怔的功夫,就被美人妖孽拎上了雲,居高臨下俯視花島。第一時間更新
望舒本還要掙扎,看到足下風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樣看來,風景更好了啊……
雲上俯瞰,偌大花島也做一枚菩提蓮忘模樣,底色的藍,擁著玲瓏的白,是漫目招搖的菩提蓮忘,一抹雲煙般繚繚繞繞鋪展開來的紫,是望舒前些日子手植的辛夷樹,間或一輪秀致的雪色,是桫欏搭就的小小水亭,漫卷流墨的琉璃色,是牽繞不休的水漪……
望舒還在目瞪口呆,美人妖孽已然悠悠接下了話:「可看清楚了?」
「嗯,嗯?」望舒下意識答,但思緒其實仍是混沌的。
「那便好好記著。」美人妖孽漫不經心一笑,輕輕甩了甩袖子。
當真只是那麼溫柔到只夠拂開落花的一揮袖……
然後……望舒不呆了,望舒直接癡了……
不過轉瞬,山搖地動,乾坤動盪,花島漫目菩提蓮忘紛紛花落,辛夷凋零,水亭傾頹,看得望舒心疼得恨不能立時跳下去搶救,幸而美人妖孽及時拉住了她,又是從從容容一拂袖,方才一切慘狀只如流墨遇水,輕輕易搖曳褪去,再度清晰起來時,仍是一派風花雪月的好風光。
「這個島的名字,漫花從淵。如今,你可明白了?」美人妖孽揉亂望舒的頭髮,和藹可親地笑。
望舒含淚點頭。
到此際還不清醒她大概也不必在九重天混了……如崑崙山蓬萊境之屬的天然洞天福地,靈氣充溢,仙露充足,也不會限制仙人們進入靈境乃至動用仙術,但如自家玉京殿這種法力幻化的洞天福地,大多是仙君們為自己準備的洞府或是有重要用途,天生會含著重重禁制,就算有人僥倖進入,卻是萬萬無法動用任何仙力法術的,上次她和雋離幸運地從掌管仙花靈木的紫域仙君手裡偷了一株頻迦果,打算烤烤吃掉,結果在玉京殿裡拚死連個火星也點不出來,最後不得不鬼鬼祟祟半夜跑去星河之畔烤果子吃,火光還險些引來了巡邏的天衛,虧他二人桐滄劍跑得快,才沒被捉住丟去九幽冥獄。
看美人妖孽動用仙力動得不亦樂乎,果然是這漫花從淵的主人了,再加上這花島的壯闊風光,顯然,本尊還是個很是強大的尊皇之類角色……望舒心中泣血,面上攢著燦爛笑意,眼神繞了美人妖孽匆匆忙忙四飄,加緊搜尋著逃跑的路徑。
「如今,是誰的島,誰的樹,誰的酒?」美人妖孽一把拎回悄悄挪步子的望舒,款款加深笑意。
望舒心裡呼嘯過錐心刺骨的血淚,沉痛地懺悔:「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大人還請高抬貴……」
話沒說完被美人妖孽顰著眉打斷了:「換一個。」
「什麼?」
「哦,我說泰山不好看,換個好看的山來形容。」
望舒嘴角一抽,方才醞釀半日聲淚俱下感人肺腑的懺悔直直破了功,只得僵了臉從善如流地改口:「有眼不識崑崙山。」
美人妖孽這才滿意點頭。
察言觀色美人妖孽似乎此時心情不錯,望舒連忙乘勝追擊,當下擰出一副哀切萬分幾欲馬上背過氣去的神色淒淒楚楚開口:「大人,我就是個不幸路過的小角色,您看您一表仙才玉樹臨風遺世**如詩如
如畫美不勝收,想必人如其貌,也是仁慈善良閃閃發光菩薩心腸的,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
美人妖孽饒有興致地看著,慢悠悠丟下一句:「可惜,你看錯了。」
嗯?看錯了?什麼錯了?望舒默默心底算計著自己錯過了什麼。
「啊,關於相貌嘛,你贊都讚了,吾輩也就不客氣領受了。不過,這後半句嘛……」美人妖孽慵懶一笑,溫柔補上一刀,「吾輩很是記仇吶。」
望舒哭得嗆著了……
「左右吾閒得無聊,便好好計較一下打發打發時間吧。」美人妖孽愉快地一笑,良心發現地替望舒拍了拍背順了順氣,眉目彎起,「雖說島是我的,我倒也沒說過不許進入,此層便揭過不提;樹嘛,是你種的不錯,不過長在我的地盤上便也算我的了。看你是他們的生身父母,也不計較了;至於酒嘛,雖說你喝了我存的秋露太觴,我也解決乾淨了你的扶波春縷,彼此彼此……」
匆匆哀悼一番自己釀出還來不及享受的扶波春縷,望舒急急先去和美人妖孽討價還價:「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們就愉快地一筆勾銷吧……」而後被美人妖孽再度輕飄飄打斷,「不好。」
「為什麼?」望舒已經要湧出熱淚了。
「因為你喝了我十九壇秋露太觴。我才喝了你十壇扶波春縷,還有一壇是半壇,我著實吃虧。」美人妖孽半真半假地悠悠一歎,溜過去一個冶艷眼風,望舒立時後脊一涼,絕望而主動地開口,「大人,您想如何?」
看來很是滿意望舒的乖覺,美人總算舒開了眉目,懶懶伸出一根手指:「那就,幫我做件事吧。」
望舒苦著臉點了頭,認命地洗耳恭聽美人妖孽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