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文 / 兩條魚
碼頭上清風徐徐,水汽中又帶著陸地上泥土的芳香。
才在二夫人他們的船徐徐入港的時候,就有一個二十出頭,身穿茶墨色葛袍,淨面無須的秀氣男子站在岸上向他們這邊拚命揮手。
蘇夫人激動萬分,她也遠遠地衝著這個年輕人揮了揮手。然後笑著告訴身邊的二夫人和大姑奶奶:「這是我幼弟,上一回見他還是三年前。」
而在大家下船之後,蘇夫人的幼弟就跑了過來,激動地向他的姐姐作揖行禮,道:「小弟幾日來一直候在此處,今日算是把大姐你給等到了。」
蘇夫人趕忙把他扶起,托著他的手細細端詳他。三年未見,她竟是喜極而泣。
蘇蓉蓉和蘇青河站在他們母親身後,探出頭來,也是既激動又興奮地看著他們的舅舅。
姐弟倆簡短敘情後,那做弟弟的就笑看向蘇夫人身後的蘇青河,道:「青河都長這麼大啦!三年前才這麼點高!」他伸手比劃了一下。
「小舅也長高了。」蘇青河道。
他這話一出,大家俱是笑了起來。
然後蘇夫人才把蘇蓉蓉給牽了出來。
她的弟弟笑著摸了摸蘇蓉蓉的頭。蘇蓉蓉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樣子。
接著,她的弟弟看向了二夫人和大姑奶奶:「這二位夫人是……?」
蘇夫人為雙方介紹起來。原在船上的時候,蘇夫人就提過她的娘家。她娘家姓唐,家中三代為官,祖父已逝,父親在大理寺任職,官拜左寺丞,而大哥則是刑部員外郎。
她的這個幼弟名喚唐茂,現年二十一,為國子監監生。
唐茂鞠躬向二夫人和大姑奶奶道謝。
而才在二夫人和大姑奶奶連說讓蘇夫人隨行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無須做此大禮,那邊遠遠的就有一個聲音呼道:「夫人!」
大家翹首望去。
只見一個僕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邁步跑了過來。
「陳忠。」二夫人是認的他的。原來他是二老爺從河陽老家帶來京城的家僕。
陳忠給二夫人磕頭。他說道:「三日來日日等在這碼頭,今日算是把夫人給盼到了!」
見只有陳忠一人,二夫人有點失望,不過想一想也就釋懷了。二老爺現今在翰林院任職,豈能隨隨便便請假來在碼頭日日等待?
這接下來,二夫人一行人同蘇夫人一家道別。雙方都笑說能在茫茫人海中互相結識便是緣分,皆邀請對方日後來家中做客。
蘇夫人一家先行坐上唐茂帶來的馬車走了。這之後,陳忠才差人在附近車行租了六輛車子。
馬車徐徐,在京城熙熙攘攘的街道裡穿行。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
京城之景,誰人不好奇。不過從長到幼,人人都恪守著大家禮儀,無人掀簾向外看去。陳初蘭就更不用提了。一團稀泥一樣癱軟在車內。還好陳初燕一路抱著她,不然她鐵定滑到長椅下邊去。
陳初蘭是被陳初燕和邱明月一起扶下車的。竟是下車的時候,渾身無力的她赫然發現,她的父親,陳家二老爺陳永義居然站在黑漆鐵環的大門前迎接他們!
顯然二老爺是從翰林院趕回來的。一身湖藍官袍未換,繫著玉帶,烏帽皂靴,上下齊整。他的樣貌較四年之前瞧不出有什麼變化,只是威風素然的氣勢更盛了。
夫妻時隔四年才又見面,自然分外激動。
二夫人一見到二老爺,當場眼圈就紅了,眼淚掉了下來。
二老爺也凝視著她,眼圈也微微發紅,他的雙唇動了又動,竟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這兩人好似遺忘了整個世界,只默默地看著對方。
「嗯哼!」大姑奶奶輕咳了一聲。
二老爺和二夫人陡然一驚,這才尷尬地將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
「大姐。」二老爺上前來給他的姐姐行禮。
大姑奶奶笑道:「這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吧!這麼多人,杵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是!是!」二老爺的耳根都紅了。
這個時候,陳初蘭才在陳初燕和邱明月的攙扶下,開始環顧四周。
京城的房子自然昂貴,二老爺並沒有在京城置業,據聞,他不過是在官宦人家聚集的城南梧桐巷租賃了一套帶園子的院落罷了。
現在,他們就停在一條巷子裡。長巷深深,可以見到周圍有幾戶人家,皆是高門大院,但都大門緊閉。這一整條巷子,除了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近三十號人,竟是再無其他閒雜人等。
陳初蘭抬頭望向他們的大門。顯然這大門不久前才被漆刷一新。三層石階直通上去,左右兩邊各立一根朱色長柱。門上一塊黑匾,金字大書二字:「陳府」。
「陳府」,是他們二房自己的「陳府」,此後,他們就要在此定居了!
二老爺先自領著二夫人一行人從大門進去。陳忠則在他們進去之後,帶著一眾奴僕轉道後門,由那處入內。
這裡的房院自然比不得河陽縣的老家。京城寸土寸金,從大門一進去,便感覺到地方的狹小。當然,所謂的狹小都是同老家相比的。
這是個三進的院落,進了大門
左拐,便是外院,通過一道華麗的大門,就進入了內院。與河陽縣老家的房子不同,這裡的全是木製,未見一磚一石。大抵是為了合理利用每一寸空間,內院的房子還皆是二層小樓。
不過,雖然院小屋擠,但這處地卻是極為精緻的。長廊充滿著繁複雕飾塗金的彩繪,窗子鏤空拼嵌著貼金的福壽字樣,到處都是金漆的雕花隔扇,甚至院中寂靜安放的那個青石雕花大水缸,都令人忍不住多瞧上兩眼。
瞧起來,二夫人對這裡是頗為滿意的。她一路走,一路時不時地點頭。
正前方是內院正房的大廳。二老爺領著大家朝那走去。
只見那躬身等候在大廳門口的,正是四年未見的二夫人的心腹鍾媽媽。
「老奴……見過夫人!」鍾媽媽比想像中的還激動了一點,差點就沒跪倒在地。
二夫人連忙把她扶起來,口中說道:「鍾媽媽,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鍾媽媽忍不住抹了把熱淚。
大家進了大廳。
二老爺和二夫人當然坐在了主座上,大姑奶奶則坐上座。孩子們一字排開,站在下方。
陳初蘭等五個兄弟姐妹,先在陳昌浩的帶領下,向二老爺磕頭。四年未見,禮不可廢。
然後邱廣裕和邱明月過來見過他們的小舅。
禮後,陳昌浩等,一臉企盼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特別是陳隨喜。才三歲的她,自出生起,父親就不在身邊,關於父親的一切,都是聽別人說起的,此時,父親就在眼前,她豈會不嚮往不期盼?
二夫人也帶著笑容看著下方的女兒,關於陳隨喜,她每幾個月去信給二老爺都會提起。當初她是如何凶險生下這個女兒,而這個可憐的女兒又是如何體弱多病,她全都一一俱告給二老爺。顯然,她認為二老爺應該第一時間伸出手去,抱起她的這個女兒,好好一番噓寒問暖。
卻是二老爺慈愛的目光在孩子們的身上一一掃過,竟最先停留在了陳初蘭那裡。他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蹲下,看著她的眼睛,關切問道:「四丫頭,才在外頭就見你沒精打采的,現細一瞧,臉色竟如此蒼白,長途勞累,病不了不成?」這說著,還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
二夫人的臉色立馬就變了。
大姑奶奶撇了二夫人一眼,臉上浮起一個待看熱鬧的笑意。——二夫人的小心眼眾人皆知,只有粗枝大葉的男人,才會因她美麗的容貌和花解語似的手段,把這個給忽略了去。
果然二老爺根本感覺不到背後那二夫人如鋒芒般刺人的目光,只關心地看著陳初蘭。
陳初蘭低下頭,輕聲地回答道:「一路上暈船,現在好多了。多謝父親關心。」口吻中滿是濃濃的感激之意。
二老爺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轉頭詢問般地看向二夫人。
便見二夫人一瞬間收斂起滿目的不悅,恍如變臉一樣,她笑對二老爺說道:「也不知怎的,一家子就四丫頭一個暈船暈得厲害,一路上吐得天昏地暗,可把我擔心的,不過現下到家了,估摸休息一日就會好的。」
二老爺便放心地點了點頭,道:「若只是暈船,那便不怕了。」接著,他向鍾媽媽命道,「先叫個人把這幾個孩子都帶下去吧!送他們去各自的屋子好好歇息。這長途跋涉的,連大人都覺著累,何況孩子。」
鍾媽媽應下,便出門去叫人。
二老爺這個時候才抱起了陳隨喜,一手輕輕捏起她的小臉蛋,笑道:「可知我是誰?恩?」
陳隨喜聲音奶聲奶氣的:「是爹爹。」
屋裡立時一片笑聲。
二老爺又摸了摸陳昌浩和陳昌洋的腦袋,說他們都長大了。甚至連他那從前不甚喜歡的邱廣裕,都被他好好稱讚了一番,顯然關於邱廣裕的變化他早已從陳老太爺那裡悉知。還有陳初燕和邱明月,也被他誇說:「長成大姑娘了。」卻獨有陳初雪,被他遺忘了去。他連瞧都未曾瞧她一眼。
陳初雪垂著頭,叫人看不見她的模樣。卻是她正咬著唇,強忍著不讓眼眶裡的淚珠在這種場合不合時宜的掉落下來。
或許,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來到京城,對她來說,可能並不算是什麼好事!
不過多時,鍾媽媽就帶著一個丫鬟過來了,一個陌生的丫鬟。顯然這是二老爺來到京城後另外買來的。
卻正當這丫鬟要帶著孩子們出這正廳大門的時候,一個聲音恰如其分地在外頭焦急地帶著哭腔響起:「老爺,雲姨娘腹痛不止,怕是肚子裡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轟隆——」正如平地驚雷!廳內所有的人都被震呆了!
陳初蘭站在門邊,才在陳初燕的攙扶下,要和她一起向門外跨去,卻兩人皆生生止住了腳步。她二人先是面面相覷,繼而不約而同地轉身,向那坐在正座之上的二夫人望去。
此時的二夫人是眾目聚焦的中心。所有人都看著她。
雲姨娘?肚子裡的孩子?
怎麼回事?
無人關注同是震驚的二老爺,(二老爺當然震驚於這雲姨娘要落胎了),而是都瞧向二夫人。每個人神色各異,只看那二夫人會有何反應。
只見二夫人雙目瞠圓,似是難以接受自己所聽到的東西,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白著一張臉,不可置信地看向二老爺。
卻是那
二老爺根本就沒有看她,而是狠狠一跺腳,衝著門外那突然出現的小丫鬟罵道:「既是如此!還不快叫陳忠去找大夫?!」他是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