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文 / 兩條魚
不管怎麼說,終究是要一大幫人一同前去京城了。
去京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五。正是雜花生樹,春意盎然之時。
本朝的京城,就是長江南岸的六朝古都,金陵。
此去金陵幾近一千二百里,路途遙遠,但若走水路,那可就快得多。先經黃河,一路向東,去往山東濟寧,暫歇一夜,接著換船,轉道大運河,南下揚州,最後由揚州前往金陵。這樣算起來,大概十天左右就能到達。
這一日一大早的,陳家邱家男男女女(以女性居多),統共二十七人,僱用了一艘大船,從縣東碼頭出發,開始了他們這一段幾乎都在水上度過的旅途。
二夫人因不得不另外帶上這麼一大波人,心中很不舒坦。不過,畢竟快要見到自己心心唸唸的丈夫,這種不舒坦自然就被淹沒在強烈的企盼之情裡。至少,從表面上看,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不錯。
大姑奶奶就更不用提了,她早已去信京城,京城那邊,甚至無需二老爺陳廣義幫忙,她自家商舖的掌櫃子就已經幫她在陳廣義的院子邊上租了房子,裡邊一應俱全,就等著她帶著兩個孩子過去。她心怡愜意,倒如遊山玩水般,才頭一日,就享受起來,詩興大發,作了幾首自覺挺好但實際上並不怎麼樣的短詩。
至於孩子們,哪一個不是激動興奮,期盼著那個繁華的夢中之城。
當然,陳初燕會害羞一點。因為她十三歲了,知道自己之所以要跟二嬸去往京城,就是為了能夠得到一門好親事。
卻是陳初蘭,能夠跳出河陽縣那個小地方的美好心情,在開船之後的三個時辰,就全毀了。——她嚴重暈船了。
陳初蘭根本就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暈船?!明明前世的時候,她各種交通工具都坐過,向來什麼事都沒有!
「我也太倒霉了吧……」吐過四次,吐到只剩下胃水的陳初蘭躺在床上,悲憤地想。全船八個孩子,獨有她一個暈船,有沒搞錯!
此時天已黃昏,陳初蘭慘兮兮地躺在甲板下的船廂內,看不見外面天色的變化,只覺得胃中翻滾,難受得她都想在船艙裡鑿個洞直接跳下水去算了。
孩子們不久前才來看望過她,但稍坐片刻後,就都到上頭去了。畢竟在這封閉的空間裡,誰也不願呆上太久不是?
現在陪在陳初蘭身邊的,只有春桃。為了減少出行人員。每個主人身邊都只允許帶上一個貼身丫鬟。其他人,則過上些時日,等京城那邊安頓得差不多了,再安排他們上京。
林姨娘也擔憂陳初蘭,但二夫人那邊伺候的人都不夠了,哪會放她在這裡照顧陳初蘭。
「姑娘,要不要含個烏梅干?」春桃拿出帕子,解開,遞了過來。
陳初蘭抬手從帕子裡拿了一個烏梅干,放進嘴裡,欲哭無淚。
上頭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相較之下,陳初蘭這裡實在是太可憐了。
「唉!」春桃歎了口氣,「這才頭一日,這接下來可怎麼熬?」
說得陳初蘭更是想哭了。不一會兒,她摀住嘴巴,急急指著牆角的痰盂。
春桃趕忙過去,把痰盂給端了過來,一臉擔心:「才一個時辰前吐過呀!這可怎麼辦?!」
她話音剛落,陳初蘭就嘔了起來。一日沒吃東西,這嘔出來的又是水。
嘔完後,她一頭倒在床上,長長吐了口氣。一手搭在額頭上,哀歎:「完了,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命熬到京城。」
春桃一連呸了幾口,怨道:「姑娘胡說些什麼呀!這就暈船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得了什麼病!」這說著,她就把痰盂給放回原處。
卻是春桃才要走回到陳初蘭身邊,敲門聲突然「咚咚咚」地響了起來。
陳初蘭和春桃皆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四、四妹妹,是我。」陳初雪聲音在外頭弱弱地響起。
陳初蘭和春桃更訝異了。
春桃想了想,要過去開門。
卻是陳初蘭制止了她。
「三姐姐,你莫不是……帶了什麼人過來?」陳初蘭問道。她和陳初雪是住一個船廂的,陳初雪的板床就搭在她的邊上。陳初雪要進來,需要這樣敲門麼?
外頭便沉默了。
好半晌,一個聲音響起:「是我。蘭表妹暈得厲害,我特地帶了醒腦的藥過來。」居然是邱廣裕!
春桃倒抽口氣。
陳初蘭皺起了眉頭。
說起來,這邱廣裕表面上倒也沒有她預想中的那麼可惡了。四年不見,他仿若脫胎換骨,著實令人大為意外。身材樣貌上的變化就不說了,只講性情上。他禮貌謙遜,待人接物都面帶微笑,以往身上那種顯而易見的戾氣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惡魔稱號,似乎完全不能再套用他身上。
大姑奶奶把他帶到陳家人面前的時候,曾很自豪地說:「阿裕考上童生,年歲又大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子!」並把他讀書上的成績拿出來好好炫耀了一番。她不止一次地講起,他童生考試是省城第一(雖然這早已是眾人皆知的事)。她還告訴大家他府學裡的老師是如何誇獎他的,從學識到人品。總之,她的兒子是天下第一優秀,仿如幾年六年過後的狀元非他莫屬。
所有人都驚歎於邱廣裕的變化。
就
就算不喜邱廣裕的二夫人現在都挑不出他有什麼壞處。
孩子們當然也很驚訝。特別是陳昌浩,他還曾像個刺蝟一樣,惡狠狠地瞪過那邱廣裕,卻被邱廣裕的一個微笑給震得嘴巴都差點都合不上。他自語道:「莫非大表哥真轉了性?」
可陳初蘭卻不這麼認為。莫怪她對邱廣裕有偏見,實在是她無法相信,一個八歲時候就可以虐貓致其慘死的孩子,身邊又有一個對他溺愛到沒有底線的母親,真的在四年之後就能夠向善變成一個正常人?
陳初蘭躲著邱廣裕,盡量不與他單獨相處。她可沒興趣拿自己當試驗品,看看他是否真的轉性了。
要這樣講起來,她暈船倒有個好處,那就是可以不用見到邱廣裕了。
之前幾個孩子陸續進來探望她,獨獨就少了這個邱廣裕。據說他是呆在自己的船廂裡用功讀書。
邱明月曾笑說她這個哥哥:「人都快栽到書堆去了。」當然,並無取笑之意,反而滿滿全是自豪之情。
這個一上船就悶在船廂裡用功讀書的邱廣裕這時候親自跑過來給她送藥?
陳初蘭頓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不想跟這個邱廣裕有任何交集,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這句話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陳昌浩,陳初燕,還有陳初雪,甚至邱明月。
他們都表示理解。連邱明月都笑說:「蘭表妹是以前被我哥哥欺負怕了。放心好啦,哥哥他現在變了,不會再去打攪你的!」她表示她會跟她哥哥好好講講,叫他離陳初蘭遠點。儼然陳初蘭在借邱明月的口向邱廣裕表示:「我怕你,連見你一面都怕,求你跟我保持距離。」邱廣裕在邱明月的眼中,早已是個有擔待的大人,船上所有的孩子都跟他不在同一個世界,何況才九歲的陳初蘭?邱明月沒覺得她叫她哥哥離陳初蘭遠點有什麼突兀的,甚至她認為她哥哥只會嗤鼻一笑。
卻是現在邱廣裕被陳初雪給帶過來了!
「這個陳初雪!」陳初蘭不悅了。
她一直沒喜歡過陳初雪,當然也沒討厭過。不就是一個小孩子罷了!
以前陳初雪脾氣不好驕縱自大,自從她親娘死後,她就陡然轉性,變成一副小心翼翼,可憐楚楚的模樣。按說這樣的女孩該是遭人憐愛的。但是,正如邱廣裕的轉變令她覺得不能相信一樣,陳初雪的轉變她也覺得太過突兀。
陳初蘭堅信人的性格是天生的,而且還有遺傳的因素在裡邊。邱廣裕父家都是那種暴躁的性格。而陳初雪,她原來的性子跟她那愚蠢的親娘簡直一模一樣。要說她真變成現在這種小白兔一樣的人,陳初蘭是斷斷不會相信的。
難為陳初雪一個孩子這麼些年來,為了生存,一直在辛苦地偽裝了。記憶裡,她唯一一次情緒爆發,是在四年前那晚被二夫人遷怒甩了一巴掌之後。她把陳初蘭推下石階,害得陳初蘭崴了腳。
陳初蘭倒是原諒了她。因為彼時她不過六歲。任何一個孩子,遇到那樣的委屈,多是會情緒失控的。
卻是這一回,陳初蘭生氣了。
陳初雪要怎麼裝是她的事。畢竟她陳初蘭也沒資格說她,她自己從出生起就在裝了,不是麼?
兩人的關係四年來始終不鹹不淡。最初一年陳初雪將她和林姨娘當作救命稻草,黏了她一點,後來,大抵是她和陳初蘭真的喜好不同,說不到一塊兒去,漸漸地她也就很少膩過來了,但也從沒有惡化,無事在一起閒聊,有事各樂各的,總歸來講,她們就是大家族裡的一對普通小姐妹罷了。
不過,這種關係保持下去的前提是,陳初雪莫要故意耍心機做出對別人不利的事來!
陳初蘭擰著眉頭,盯住那塊門板。
陳初雪這是故意把邱廣裕帶來讓她心堵嗎?她分明說清楚了,縱然四年過去,她還是很「怕」那邱廣裕的,她不想在大多數人的視野外和邱廣裕碰面!
「蘭表妹?」邱廣裕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能進來嗎?」
陳初蘭當然不想他進來。而他定然也知道陳初蘭不會放他進去,就叫陳初雪來幫他的忙。
「四妹妹……」果然陳初雪開口了,聲音弱弱的,「你開個門好嗎,我進去……進去歇歇。」
陳初蘭長長吐了口氣。陳初雪可是跟她睡一屋的,她能把她關屋外嗎?或是說,讓大表哥走開,她再給她開門?陳初蘭揉太陽穴,這可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於是,沒辦法,她只得示意春桃過去開門。
春桃將門打開。邱廣裕果然和陳初雪一同進來了。
陳初雪進來後,很對不起似的坐到了她的小床上,低垂著腦袋,雙手交叉至於腿上,一動不動。
而那邱廣裕,面帶笑容,自己拿了凳子,坐到了陳初蘭床前。
陳初蘭蓋著被子,面色蒼白,想擠個笑容出來,卻覺得對著邱廣裕這個傢伙,完全沒有必要,便就閉著嘴,看著他示意他有什麼話快講。
四年不見,邱廣裕倒長得愈發帥氣了。烏髮如瀑,膚色健康。一對劍眉下居然長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一笑起來,好像連週遭的空氣都蕩漾了起來。只是,這笑容,怎麼瞧著怎麼壞!
果然什麼謙恭有禮都是騙人的!
「蘭表妹為何這樣看我?」邱廣裕笑問出口。一口光潔的白牙閃瞎陳初蘭的眼。
陳初蘭摸了摸暈乎乎難受得要死的腦袋,沒理他這一句太過親密的問話
,標準客套的句子一字字地從她嘴裡蹦了出來:「多謝大表哥前來探望初蘭,初蘭身體不適,不能起身招待大表哥了,望大表哥見諒。」
「哈哈哈——」邱廣裕大笑了起來。只聽他說道:「果然你是個與眾不同的。」這說著,他瞥眼瞧了坐在邊上的陳初雪一下。低著腦袋的陳初雪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渾身一僵,接著不經意地抖了起來。「你說你怕我,恩?」邱廣裕又把視線集中到陳初蘭身上,「我瞧這麼些年來,唯一不怕我的只有你吧!」
陳初蘭深吸了口氣,乾脆閉上了眼睛:「大表哥,我暈船暈得厲害……」她的意思是叫他有屁快放,放完了就趕緊滾。
邱廣裕嘴角勾起,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藥瓶,放置於邊上的小桌子上,道:「這精油,是舶來貨,清涼醒腦,塗在太陽上或許你會舒服點。」
「多謝大表哥。」陳初蘭向他道謝。
卻是突然,邱廣裕閃電般地伸出一隻手來,捏住了陳初蘭的嘴,令她不得不瞪圓眼睛看著他。
春桃驚叫:「大表少爺!」接著就要撲過來,卻被邱廣裕狠狠一瞪給嚇了回去。
而陳初雪,駭得整個人往後一仰,腦袋都砸到了後邊的木牆上,「咚」得一聲響。
「嘖嘖嘖,」邱廣裕盯著陳初蘭說道,「瞧這小臉蛋兒,的確就是個小不點兒,怎的……」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但陳初蘭知道,他想說的是,「怎的就不像個尋常的小不點兒呢?」
陳初蘭使了好大的勁才一掌拍掉了他的手,她摸了摸自己被捏疼的嘴,怒道:「都道大表哥變好了,原來都是騙人的!」
卻是邱廣裕一笑:「哦?我怎生變好了?難不成我以前很壞?」
「……」陳初蘭瞪著他。
「大、大表少爺……」站在一邊的春桃結結巴巴地開口了,「你、你又這樣欺負我們姑娘,難道不怕我們告到大姑奶奶那去?」
邱廣裕充滿戾氣的眼神又往春桃那一掃。
春桃呼吸頓滯,慌忙低下了頭。
他嗤笑道:「去告啊!兩個庶女而已!」
陳初雪腦袋都快垂到胸上了,渾身抖個不停。
陳初蘭氣得恨不得掐上他的脖子。
卻是邱廣裕突然低下頭來,湊到陳初蘭的耳邊,聲音低沉帶著魔性:「蘭表妹,我等你長大!我們來日方才哦!」
陳初蘭差點把牙咬碎。
邱廣裕這才直起身來,然後起身,居高臨下給了陳初蘭一個找回獵物般的笑容,最後轉身大步出了門去。
門外很快不見他的蹤影。
春桃渾身一軟,差點就「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還好扶住了牆壁緩了緩。
陳初蘭坐了起來,一連幾個深呼吸,然後對春桃硬聲命道:「春桃,關門!」
「是!」春桃拖著步子,上前去將門給關上了。
陳初蘭一個厲色朝陳初雪掃了過去。
這個時候,陳初雪低低地抽泣起來,她仍是沒有抬頭。「對不起……」她泣不成聲,「我知道大表哥會找四妹妹麻煩,可是,可是,他逼我帶他過來……我害怕……」
「……」陳初蘭瞧著她不語。
陳初雪終於把頭抬了起來,滿臉都是淚痕:「幸好,幸好大表哥也沒對四妹妹你做什麼,四妹妹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這儼然回到了當年那晚她將陳初蘭給推下階梯。可是,一個是無意的,一個卻是有意的!
陳初蘭的聲音冷冰冰的:「是啊,幸好他沒對我做什麼,可要是萬一有做什麼呢?!三姐姐你因為害怕就非得把他帶過來不可嗎?你是在哪裡遇上他的?附近就沒有人嗎?我想你只要呼叫一聲他就不會逼你帶他過來了吧!他現在可是大人眼中的乖寶貝!」
「我……我……」陳初雪一臉混亂的樣子,「我沒想那麼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陳初蘭道:「好吧,我就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吧!」
「四妹妹……」陳初雪眼中出現欣喜。
卻是陳初蘭道:「僅因為大表哥的威脅,你就任他擺佈,那假設說,有一日我們一齊遇上匪徒,那你豈不是因為害怕就先把我推出去餵刀子?!」
陳初雪驚得瞪大眼睛,萬萬沒有料到陳初蘭居然會這麼說。
陳初蘭躺了下來,翻了個身:「我累了,三姐姐也歇息吧!」
「四妹妹……」陳初雪含淚還想說什麼,卻最終咬了咬唇,什麼都沒有講下去。
大船在滔滔河水中一起一浮,陳初蘭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忍受著胃部裡的翻滾。
陳初雪始終坐在她的床邊,低著腦袋,一動不動。
屋中寂靜,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
這便是出行的第一日。此後日子飛逝。整整三天一晃而過。陳初蘭都不知道自己在船上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只有夜間在岸邊稍作停歇的時候,她才感到天地原來是那麼得可愛。
陳初雪眼見陳初蘭是真的生氣了,這三天都不敢觸她的霉頭,默默地進默默地出。由於陳初蘭極少到上面去,居然沒有人發現她們倆是「吵架」了。
br/>邱廣裕的事,陳初蘭,陳初雪,還有春桃,當然是絕口不提。「庶女而已。」邱廣裕的原話。確實如此,她們說了,就算其他人都信了,那大姑奶奶指不定就大發雷霆,說她們誣陷她的寶貝兒子,她的寶貝兒子如今可是性情溫良,哪會捏著陳初蘭的嘴對她陰險說話的?而二夫人難說會不會為了安撫發怒的大姑奶奶,把她們三人臭罵一頓。
沒事她們何必自去找罵?
但不管怎麼說,之後邱廣裕是沒再來了。或許,因為他想讓陳初蘭知道的事,他已經表達清楚了——「我等你長大,來日方才。」
陳初蘭雞皮疙瘩落一地。
……
第四日一早,船終於到岸。二夫人領頭的一行人下了船。之後派去僱車的隨從去車行雇了一個車隊過來,車隊向濟寧駛去。
傍晚,到達濟寧。二十七號人停歇在「客歸客棧」。
這個客棧是濟寧城中規格較好的一個客棧,光是站在外頭就可見其裝潢之用心。但見那高高的樓簷下掛出一排綵燈,綵燈上奪目赫亮四個大字,把這客棧的名號映得老遠就清晰可見。翠綠窗軒,朱紅欄杆,大門洞開卻還掛著晃閃閃的珠簾。珠簾捲動之際,酒香四溢。
負責途中一應事宜的隨從和客棧老闆交涉妥當,然後就親自領著自家的大小主子們向後方走去。那後方,原是個偌大的院子,院子裡邊,雙層小樓,便是天字號房所在了。
二夫人安排陳初蘭和陳初雪住一間。
春桃還有陳初雪的丫鬟絢香給她們各自的主子整理好床被,伺候她們換了衣服,便一起去了外間。
晚飯自有人送過來。卻是陳初蘭連晚飯都沒吃,就先躺下歇息了。她快死掉了。暈船後遺症在馬車上一併顯現了出來,好吧,或許她本就會暈車,只是沒有暈船那麼嚴重罷,卻是這一回,官道上一路行來,她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四天來,她幾乎沒怎麼吃東西,頂多喝點水。
陳初蘭翻身朝裡,渾身蜷作一團,一想到還有好幾天的水路,她就覺得恐怖!真不知道到時該怎麼活!
倒是陳初雪這個時候在邊上輕聲說道:「姨娘去求母親了,很快就會請個大夫過來給四妹妹瞧瞧,興許能開些暈船的藥也不定。」
「……」
那日過後,她和陳初雪幾乎沒說什麼話。當然,她暈船暈得快死也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四妹妹,我……」陳初雪坐在她的床邊,手裡絞著一條帕子,結結巴巴地想要說些什麼。
大概還是些「對不起」,「希望你原諒」的話吧!
卻是這個時候,外間大門有人敲門了。然後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接著,居然春桃和絢香領著一個官家打扮的小姑娘和她的丫鬟進來了。
陳初雪驚地立即站了起來。
陳初蘭也撐著虛弱的身子,坐了起來。
但見那是一個和她們年歲差不多的官家姑娘。黃色上衫,藍色襦裙,頭上紮著兩個小丫髻。脖上戴著金鎖,腰間掛著環珮。她鵝形臉蛋,大眼睛,小嘴巴,一笑起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很是可愛。
「三姑娘,姑娘,」春桃介紹說,「這是蓬萊縣令的女兒,蓬萊縣令接到調令,即要去往福建任職。因不便帶上家眷,就讓她母親帶著她和兄長先行去往京城外祖家暫住。方纔他們才剛到這裡。因客棧房間不夠,再轉去其它客棧又不方便,掌櫃的就派人詢問夫人可否讓他們的姑娘到這邊來,跟我們的姑娘擠上一晚。夫人一聽說有官家家眷要同住一起,高興還來不及呢,就派人把這位姑娘給送過來了。現下夫人正跟那蓬萊縣令夫人一起喫茶說話呢!」
「那明日……?」陳初雪問道。
絢香接口笑道:「明日自然也和他們一道,一同進京!聽說蓬萊縣令夫人高興壞了,連說正愁著她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孩子不方便行路,誰曾想,竟遇上了我們這一大家子!」
陳初雪便笑了。
陳初蘭也無力地扯出了一個笑容。她衝著那蓬萊縣令的女兒彎了彎身上,抱歉道:「因為這一路暈得厲害,渾身沒勁的,不能下床招待這位……姐姐還是妹妹?真是抱歉!」
那蓬萊縣令的女兒笑瞇瞇地道:「無妨無妨。」說著,她就行了一個萬福禮,率先自我介紹道:「我叫蘇蓉蓉,祖籍鎮江,今年九歲,見過兩位……姐姐?」她看了看陳初雪,又看了看陳初蘭,眼睛眨呀眨,長長的睫毛好似蝴蝶會飛起來一樣,真是太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