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文 / 兩條魚
杏子已經死掉了。早在二夫人將她一頓毒打,她就奄奄一息。然後二夫人命人叫了人牙子進來,把她拖了出去,這才不到兩日的功夫,她就死在人牙子的住所。人牙子收了二夫人的三十兩銀子,用張草蓆裹了杏子的屍體,拖到亂墳崗一埋,就此了事。可憐杏子無父無母,自小被賣,最終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杏子之死,並沒有在陳府內大肆傳開。畢竟她死的時候,已經不是陳家的丫鬟。陳家裡邊,知道此事的,也僅有二夫人和幾個稍微年長的媽媽。二夫人又下了死命令,不許她們將這事說出去。
二夫人聽了李媽媽的話,震驚之餘,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阿浩是怎麼知道的?」她的目光在李媽媽身上打量著,滿是懷疑。
李媽媽見二夫人懷疑到她身上來,唬了一大跳,連忙擺手說道:「夫人,這可不是奴婢說的,奴婢向來嘴嚴,從來不敢在大少爺面前胡說八道啊!」
卻是那「嘴嚴」二字,讓二夫人的嘴角勾出了一個諷笑。「是嗎?」二夫人銳利的眼光幾乎能夠將她穿透。
李媽媽低下頭來,冷汗就這樣沿頰而下。
二夫人盯著她,好半晌,終於說出一句:「諒你也不敢。」
李媽媽這便大鬆了口氣,再將頭抬了起來。
只見二夫人擰眉沉思,臉上的表情頗為凝重。「怪道阿浩近來都不願親近我,」她紅唇微啟,喃喃自語,「原是因為這個啊……這孩子……」
李媽媽在一邊附和:「是啊,大少爺向來是個實在心軟的人。」
卻是她這話一出,二夫人一雙厲眼就如刀一樣射了過來,令她通背涼透。李媽媽慌不迭地第二次低下了頭,看都不敢再看那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我把阿浩交給你,可不是讓你把他教成什麼『實在心軟』的人!」那聲音嚴厲如同冰刺,將李媽媽的身子狠狠地戳了個大洞。
李媽媽有點站立不穩。
二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教訓道:「你這個奶媽子,做好你的本職便就罷了,別搞些有的沒的,當我是個死的不成!」
這話可說得重了,也不知這二夫人是知道了什麼,李媽媽腦袋裡就轟隆一響,腿腳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卻是二夫人不與她再糾纏,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把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陳昌浩的屋內。
裡屋的一切自是看不到的,但完全可以猜出,那二老爺正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抱著女兒,滿目慈祥地說笑著什麼。父子女三人其樂融融,一派團和。
二夫人的面色非常難看,她死死盯著那透住燈光的屋子一動不動,好半晌,才聽她自言自語道:「可得早日送阿浩去上學了,怎能讓他跟那丫頭混在一起!」這說著,她的手也不知不覺地捏了起來,手中的絲絹被她弄得皺成了一團,正如她的心情一般,五味交雜,非常雜亂,讓她煩之又煩。
由於二老爺的出面,這件事便就這樣過去了。雖二夫人對陳初蘭不滿,但也不好再說什麼。卻是她不再讓陳初蘭去她兒子那邊串門了,說是大少爺受了驚嚇,需要好好休息,而小少爺,年紀尚幼,萬一陳初蘭沒輕沒重傷了他可怎麼辦。
這前一條還好說,因為把邱廣裕打破了頭,陳昌浩確實嚇了個夠嗆。但這後一條,怎麼瞧都是那二夫人在亂找借口吧!可以說從陳昌洋出生起,陳初蘭就時常去逗她這個小弟弟,雖然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孩子,但打小她就從沒有過「沒輕沒重傷了他」。顯然二夫人是意識到了什麼,不願陳初蘭和她的兒子們靠得太近了。
陳初蘭鬱悶心道:「果然陳初雪被打壓下去了,就論到我了。」也怪她的父親怎就突然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去。
林姨娘知道陳初蘭心中有憤,開導她道:「姑娘啊,我這說幾句,你可不要嫌我囉嗦。你還是要乖乖聽夫人的好。夫人不讓你跟少爺們玩耍,那就算了吧。畢竟少爺們與姑娘不同,今後可是要出這後宅的。讀書念字,他們是要隨老爺的。姑娘就是和他們玩得再好,他們也不可能跟姑娘好上一輩子。沒得為了這種事惹了夫人生氣。」
林姨娘說的句句在理。
按照陳家的規矩,男孩子十歲就要出後宅,到前頭住去,不能再混在後宅的女人堆裡。陳初蘭就算現在跟他們玩得再好,過了幾年,還不是各住各的,各玩各的,可能好幾天都碰不到一回面。何必因為這種事令二夫人不喜?
卻說這一日,已經是陳昌浩打破邱廣裕腦袋後的第五日。
其時午後,多日晴天後終於下起了大雨。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瘋狂地沖刷著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陳初雪午睡未醒。
林姨娘到了陳初蘭屋裡陪她。
而陳初蘭正因二夫人變相禁了她的足而悶悶不樂。
林姨娘想辦法開導她。
「夫人就是……」正在納鞋底的林姨娘在說完了前面那番話後,突然停了下來,面上的神情表明她在想著合適的措詞,「就是……」只聽她喃喃道,「不願別人搶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吧!」
陳初蘭一聽,愣住了。所有的思考驟停,只怔怔地看著她的姨娘。
見她個樣子,林姨娘很快就又添了一句,「是女人都會這樣罷!」
陳初蘭還是一副呆怔的模樣,於是,林姨娘再解釋道:「等姑娘長大了,嫁了自己喜歡的人,便就會明白的。」
說著
,她還伸出手去,摸了摸陳初蘭的腦袋。
做母親的,總希望自己女兒將來能有個好歸宿,也不知是聯想到了什麼,林姨娘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卻是陳初蘭突然開口道:「姨娘,你呢?」
「欸?」
「你理解夫人一心想要佔著父親,可是,你呢?你就沒想過要……」
結果,陳初蘭話未說完,就被林姨娘給捂了嘴巴。
陳初蘭呆呆的。
她的姨娘手心裡幾乎沒有什麼溫度,纖細的手顫抖著,手腕上那個金鐲子跟著輕輕一晃一晃。
她看向她的姨娘。
只見她臉色蒼白,眼眶裡慢慢湧起淚花,晶瑩剔透地在裡邊打轉。
眼看著眼淚快掉下來了,林姨娘才將手給放下,抬起袖子匆匆地擦了一下。「讓姑娘看笑話了。」她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這、這種事兒該如何講呢?你瞧,姨娘我不過是個丫鬟抬上來的妾室罷了!哪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啊!」她的聲音漸低。然後就見她到處尋那才納到一半的鞋底。雖然那東西就在她眼皮底下,她也未能看到。
陳初蘭的聲音喃喃的:「姨娘你就不恨夫人嗎?」
顯然林姨娘是不想做妾的。但二夫人為了對付老夫人送來的張姨娘,將她給抬了上來。而在張姨娘死後,又處處防著她,唯恐她和她的女兒討得她丈夫的歡心。
未曾想到陳初蘭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在找鞋底的林姨娘霎時唬了一大跳,她倒抽口氣,一把伸出手去,再次捂上了陳初蘭的嘴。「姑娘可莫要亂說!」她急道。
陳初蘭伸出雙手,用力把她的手給掰了下來,有點不開心地瞧著她:「現在這屋裡就我們倆,姨娘你怕什麼啊!」
林姨娘見陳初蘭這個樣子,愣了一下,才將手給抽了回來,終於找到她的鞋底,又一針一針地納了起來。卻是她道:「人都道四姑娘老實不太聰明,可我知道,我們姑娘才是頂聰明的。」
陳初蘭瞧著她不語。
林姨娘這才回她剛才的話:「怎麼會怨,又有什麼好怨的。夫人是主,我是奴,再說了,抬作妾室,這可是一步升天,多少姐妹還羨慕不來呢!老爺又是個好的。我……」
這講到了二老爺,林姨娘的臉才紅了起來。
陳初蘭心中輕歎了一聲。就說呢,她的父親如此優秀,她的姨娘怎麼可能絲毫沒有動心?可是,她相信,雖對二老爺的感情是真,但她方才說的那句「抬作妾室,這可是一步升天,多少姐妹還羨慕不來」絕對是假。
相信林姨娘最初的願望就是:與其做個富人妾,寧可做個窮人*妻!
果然,林姨娘的嬌羞也不過片刻,她立馬就黯然了下來,無奈道:「都是命罷!罷了罷了,不說了!」大抵是後悔在孩子面前說這些東西了,她神色不寧地繼續納起鞋底,只是心思顯然不在上頭,時不時地瞧陳初蘭一下,可能是想看看陳初蘭對她方纔的話會有什麼反應。
卻是陳初蘭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拿起林姨娘的針線筐子就玩耍了起來。
林姨娘的一顆心也就漸漸平靜了下來。接下來,便見她有些發呆了,約莫是想起了尚未成為妾室的往昔。
陳初蘭拿著剪子在針線筐上一下又一下地戳著。「命嗎?」她蹙眉,「我才不信命呢!」
就算老天爺莫名其妙地把她弄來當了這個小小的庶女!沒病沒死,不過躺在床上睡了個覺而已,就睡到了這裡!
「我會過得很好的。」陳初蘭對自己說,「一定會。」
大雨傾盆一直到臨近傍晚才淅淅瀝瀝地停了下來。
天色居然一下就亮了,快要落下山頭的太陽竟從漸漸散去的雲層後露出了光彩。西邊滿是金紅。
令人意外的是,二夫人那邊居然派個人踏著水跡過來了。
圓娃娃一樣的小丫鬟連聲音都是儒儒的,她笑嘻嘻道:「林姨娘,四姑娘。老夫人那邊派人來說了,叫姑娘們過去她那裡吃飯。」
陳初蘭奇了:「過去老夫人那裡?為什麼?」
圓娃娃小丫鬟回道:「這不是那日準備和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他們一起吃頓飯沒成嗎?老夫人決定今日再把大家聚一聚。畢竟大表少爺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陳初蘭暫時還沒什麼反應,林姨娘的臉色就不好看了。「這麼快就好了?」她這話說的可有點不厚道,好似不希望那邱廣裕傷好一樣。
林姨娘看向陳初蘭,有點擔心地瞧著她。
小丫鬟道:「是大表少爺自己說沒事的呢!」
於是陳初蘭就開口了:「好的,我知道了。我和三姐姐準備好了就過去。」
小丫鬟便回去了。
林姨娘抱了抱陳初蘭:「這真是的,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姑娘,」她囑咐道,「見了那霸王可莫要跟他起衝突啊!」
陳初蘭自然是應下了。
卻是在林姨娘急匆匆地出門,去到陳初雪那邊叫她的時候,陳初蘭蹲了下來,把手插*進*頭髮裡,一副受不了的模樣,甚至爆了粗口:「娘的!還是要見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