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文 / 兩條魚
就算陳初蘭再不願意,老夫人那裡還是得去的。
林姨娘很快就牽著陳初雪過來了。這陳初雪早已被打扮妥當。只見她穿著大紅百花錦衫,粉圓圓的臉蛋被襯得嬌嫩可愛,眉心上還點了個紅痣,瞧上去就跟年畫上的小童那般討喜。
而陳初蘭也已穿戴完畢,就等著翠兒過來給她梳頭了。——因少了杏子,這屋裡頭就再沒會給陳初蘭梳頭打扮的丫鬟了。就是那才收進屋的春桃,也不過十歲而已。
翠兒匆匆地給陳初蘭梳起頭來。她在陳初蘭的頭上抓了三把頭髮,用紅繩給她紮了起來,然後弄出了三個小丫髻,最後用三根短短的金釵固定住。
這髮型和陳初雪的一模一樣。
梳好頭後,陳初蘭走了過去,和陳初雪站在一起。兩個粉嘟嘟的小女孩,一紅一粉,這般瞧上去,就如雙生子一般。
林姨娘不放心,令翠兒親自送她們過去。
一齊跟過去的,還有陳初蘭和陳初雪各自的伺候丫鬟春桃和荷香。那柳芽是再不敢出現在邱廣裕面前了。
這一次,陳初雪主動伸出手去,牽住了陳初蘭的。
陳初蘭回了陳初雪一個暖暖的笑。
五天前陳昌浩打破邱廣裕的頭,這其中的緣由,陳初雪是知道的。當晚回去的時候,她就不顧自己病弱的身子,站在後院大門口等著,滿臉的擔憂,著實讓陳初蘭感動了一番。
只是等到林姨娘告訴她:「沒事的,老爺過來給姑娘說話,夫人聽老爺的,不會為難姑娘了。」那陳初雪的臉色就陡然變得很難看,雖然僅是一瞬間而已,可陳初蘭卻瞧得一清二楚。落寂,妒忌,甚至怨恨,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小小的臉蛋幾乎曲扭了去。
陳初雪很快恢復平靜,「謝天謝地,四妹妹總算沒事,可把我擔心壞了。」這句話她說得極其順溜,不過陳初蘭卻淡淡勾了勾嘴角,一笑了之。
說起來,孩童的心思也很直接,陳初蘭完全猜得出陳初雪的想法。她心裡頭定是非常難受。想以前,爹爹可是最疼她的,那陳初蘭,何時入過他的眼?而如今,卻是天地大顛倒,陳初蘭成了天,她一下子由天入地,不,不是入地,而是入了地獄。
孩子嘛,天性就是自私。陳初蘭可記得她前世三四歲的時候,死死抱住自己手上的洋娃娃,怎樣都不肯給自己的表姐摸一下。
誰都不是聖人。
何況陳初雪這樣落差巨大的孩子。陳初蘭能夠理解她。因此,對於陳初雪那種一時曲扭的表情,她也不會特別去在意。
只是,能夠瞬間就做到鎮定自如,偽裝得完全沒有難過之情,這樣的陳初雪,就有點令人刮目相看了。——才不過六歲而已,真正的六歲,並非如她陳初蘭一般,小小的軀殼內裝了一個成人的靈魂!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天邊最後綻放的晚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引路的兩個婆子點起了燈籠。陳初蘭和陳初雪手牽著手,在燈光的籠罩下,一步步向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這路上基本無話。只有最一開始陳初雪開口寬慰了陳初蘭幾句,她以為陳初蘭在懼怕同那邱廣裕見面。殊不知,陳初蘭確是不願與邱廣裕見面,但並非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厭惡。只瞧見他那張臉她就覺得討厭,恨不得自己能夠化身超人,一拳揍上去,打得他滿臉桃花開,令他再不敢糾纏自己。當然,這種想法,也僅能發夢時想想了。
且不說陳初蘭,這陳初雪也是不想去老夫人那裡的。
其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陳初雪主動牽陳初蘭的手,儼然就像把她當成救命稻草。
陳初蘭將陳初雪的手握得緊緊的,如她希望的,沒有放開。
老夫人的院子很快就到了。
正面是三間大房。
丫鬟通報,然後領她們進去。
這一進去,就恍如從凡間遁入了天堂。
陳家最好的東西都在老夫人這裡。
雕樑畫棟自不必說,但說這屋裡的擺設。珠簾之後的內室,一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紫檀牡丹雕紋貴妃榻,兩邊各擺一張酸枝木雕花方幾,幾上一邊是精巧的琉璃燈,一邊是上好的汝窯瓶。室內西面四張椅子,皆是紫檀鑲大理石靠背椅,椅間帶著方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東面一個九聯屏風,屏風紫檀邊座,鑲嵌玉石,繡畫著百種花卉。至於其它的擺設就不必講了。
一屋子的珠圍翠繞。
除了大姑媽和她的兒女外,該來的人都來了。
老夫人坐在貴妃榻上,笑瞇瞇的。她身邊的丫鬟跪在地上正在給她捶腿。
陳初蘭和陳初雪走上前去,給老夫人行禮請安。
老夫人並不蒼老的眼角笑出幾道皺紋,她連連點頭:「好,好。」卻是那眼睛,只瞧著陳初蘭,並不看那陳初雪一眼。
陳初雪始終乖乖地低著頭,叫人無法看清她的神色。
陳初蘭牽過陳初雪的手,又向邊上的二夫人走去,給她們的嫡母請安。二夫人年輕的面容上也滿是微笑,她的身後,是一臉惴惴不安的陳昌浩,和見到陳初蘭極為興奮的陳昌洋。
再接下來,是大夫人,二姑媽。
大夫人鄭氏還是老樣子,高高的顴骨略顯得有些刻薄,但滿臉的笑容令人忽略了她這個不討喜的面相。她是家中唯一一個知道張姨娘的事後
,還對陳初雪和顏悅色的。她摸了摸陳初雪的頭,叫她時常帶著妹妹(陳初蘭),去她那邊玩兒,說:「你大姐姐和你二姐姐可念叨你們呢!」
正是她這話一出,站在她身後的陳初夏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輕輕念叨了起來,雖叫人聽不見,但完全可猜出,她定是講:「誰會念叨那個討厭鬼啊!」那個討厭鬼當然就是指陳初雪了。
因見陳初蘭瞧著她笑,陳初夏衝著陳初蘭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站她身邊的陳初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陳初雪只對大伯母笑,週遭一切充耳不聞,彷彿瞧不見陳初夏對她的不喜。
然後便是那二姑媽。她是姨奶奶生的,原在這家裡的時候,就地位不高,生性木訥,討不得老夫人的歡心。便就是出嫁了,老夫人給她的陰影還如一座山一樣。她安靜地站著,只在陳初蘭和陳初雪走到她面前之後,才露出了笑容,跟她們講了幾句諸如來找你表哥表妹玩之類的客套話。
她的一兒一女站在她身後,探出腦袋偷偷看著陳初蘭和陳初雪。和他們的母親一樣膽小。
接下來,天色大暗了,可大姑媽還是沒來。老夫人笑著給她的寶貝女兒找借口,說:「畢竟阿裕傷未大好,這大老遠的過來,當然要花費些時辰。」
二夫人連忙笑著附和她。
大夫人雖同在附和,但那臉上一閃而過的諷刺還是被陳初蘭給捕捉到了。
陳昌浩一聽老夫人提到了邱廣裕,身子有點發抖,他瞥向了陳初蘭,和陳初蘭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令陳初蘭又感動又好笑的是,她這個大哥明明怕的要死,卻突然直了直身子,衝著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意思是「如果邱廣裕再來找你麻煩,我肯定還要教訓他」。真如他先去所說的:「我會一直保護四妹妹的。」
陳初蘭回了她大哥一個感激的笑容。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老夫人都沒意見,大家也就扯東扯西地陪她閒聊,沒人會去不耐煩地道:「這大姑奶奶怎麼還不來?」
只是大夫人和二夫人難得一次有了共同的想法。兩人竟來了個眼神交流,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一句話:「嫁出去的女人竟敢這麼不把娘家人放在眼裡!」
再等下去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年幼的孩子們肚子都餓得咕咕叫。最小的陳昌洋雖嘴上不敢說,但還是雙手抓住他母親的衣角,一下又一下地搖著,企盼的眼光望向他的母親。
二夫人只得給她兒子一個無奈的笑。
終於老夫人等不了了,她覺得不該顧及她女兒的面子,該派個人去催一下了,卻是才叫了個小丫鬟過來,外邊就有人通報了:「大姑奶奶來了。」
於是,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那打扮得彩繡輝煌的大姑奶奶,終於帶著她的兒子和兩個女兒進來了。
卻是大姑奶奶顯然並不想故意讓眾人這般等她。只瞧她雖雲鬢鳳釵,塗脂擦粉,卻香汗淋漓,滿臉抱歉。她帶著自己的兒女們給她的母親磕頭:「女兒來遲,請母親責罰!」態度誠懇之至,令人也不好說她什麼。
老夫人本就寵她這個女兒,見她這般,便也沒去斥責,反而趕忙叫她和她的兒女們起來,問她是何事給耽擱了。
只瞧她女兒看向身後站著的兒子邱廣裕,眼中既是責備又是心疼,道:「這……這……還不是阿裕他傷口又破了,本就叫他不要這麼急著當眾給四丫頭道歉,可他偏不!唉!」她重重歎一口氣。
卻是這話一說,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陳初蘭身上。陳初蘭就像荒野裡被暴露在太陽光下的唯一生命,令大家浮想聯翩。
本就意外那邱廣裕隨他母親進來後居然一反常態地垂眉低眼,看都不看她一眼的陳初蘭,這下子眼珠子一瞪,幾乎是要抓狂了!
為何大家反應會這麼大,說起來也很簡單。邱廣裕打小起就是眾所周知的小霸王,干了壞事後當眾道歉的也有,但哪一次不是被他父親硬壓著去的。要他主動,那可是門兒都沒有!
想不到,陳初蘭居然成了他要主動道歉的第一人!
「真心要主動道歉?!可能嗎?!」陳初蘭很不喜歡莫名其妙成了眾人聚焦的重點,她瞇起眼睛,非常不悅地看向那邱廣裕。
十歲的邱廣裕,五官清秀,長得還算人模狗樣,他頭上纏著布條,一副受了重傷,病怏怏的樣子,但是,在接觸到陳初蘭的目光後,他的雙目陡然一亮,那種想要抓取獵物,把它玩弄於股掌間的魔性又出來了。他的目光攝人,彷彿會從中迸出天羅地網,將陳初蘭給死死罩在期間,想逃也無法逃脫。
「好嘛,這才是邱廣裕!天性反人類的死變態!」陳初蘭心中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絲毫不怕地反瞪了回去。
邱廣裕唇角勾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