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文 / 兩條魚
陳初蘭的大表哥,是她大姑的兒子。她的大姑,是老夫人的親生女兒,在她還待字閨中的時候,就備受父母寵愛,當然也嫁得很好——她嫁入省城的一個邱姓人家,這邱姓人家是個大戶,家境極富,還是個書香門第,據說祖上曾出過狀元!當然了,現在家中會讀書的不多,三代下來,只有她的小叔子中了個舉人。
不過,她的兒子,這個叫做邱廣裕的,卻很不錯。三歲能讀,五歲能寫,八歲就能把「三百千」背得滾瓜爛熟,算得上是個小小神童。聰明會讀書,再加上他又是家中的嫡長孫,其所受的重視與喜歡就可想而知了。
陳初蘭非常厭惡他。
因陳初蘭帶著前世記憶,她對這一世跟她差不多年齡的人,都有種「大人看孩子」的感覺,便再怎麼不喜歡——比如那陳初雪,她也會帶著寬容的心態。畢竟只是孩子,出生時都是一張白紙,長到現在再有什麼不是,那也是大人給教的。陳初雪年紀尚幼,一切還未定型,將來她會成為怎樣的人,誰也說不準。現在她又死了親娘,被長輩所厭惡,著實可憐,陳初蘭雖不喜她,但同情她關心她卻是真實的。
可這邱廣裕卻是個例外!陳初蘭認為「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在他身上根本就講不通!他天生就是個惡魔!
邱廣裕今年十歲。眾人皆言這個邱家的大少爺性子不好,易怒暴躁,偏又被家裡慣壞了,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偏陳初蘭不這麼看。他邱家性子不好的人多去了,大的有他的祖父叔伯,小的有他的堂姐堂弟,但卻絕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冷血變態的。沒錯,唯有「冷血變態」四字可以形容他!
才在兩年前,陳初蘭就見他虐殺小貓兒。彼時他才不過八歲而已!
親手將才一點點大的奶貓吊在樹上,拿刀,從眼窩子戳起,直戳得那貓兒慘叫不斷,鮮血淋漓,嚇得邊上站著的幾個孩子尖叫大哭,然後又獰笑著舉著燈油,慢慢澆了上去,點火。「轟」!整隻貓被包圍在火海裡,慘烈尖刺的叫聲撕破天空,他則哈哈大笑,直至那貓漸漸停止掙扎,沒了聲息。
這件事,對陳家幾個孩子都造成了陰影:除了陳初蘭,其餘幾個都被嚇病了,連夜驚醒,大哭,見了大表哥要不就是面色蒼白不敢動彈,要不就是尖叫連連,抱頭鑽進大人的懷裡。
且不去說當日那些沒去阻止這件事,反而任著邱廣裕胡作非為的丫鬟們受到了怎樣的懲罰,那邱廣裕自己就被父親抓去狠打了一頓。(那日陳老太爺過壽,邱廣裕在後花園做出了這樣的事,無論他母親怎麼求情,他的父親還是親自出手,將他重重鞭打了一頓)
邱廣裕似乎至此受到了教訓,去年再見到他,他竟一改原來的戾氣,在長輩們面前變得彬彬有禮,謙讓恭順了。
可是,陳初蘭知道,他骨子裡沒變!
這傢伙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陳初蘭憤憤地想。
果然,殺貓殺狗的事他還是沒少做,只是更隱蔽了。但有一次竟被陳初蘭給撞見。他看向陳初蘭,嘴角帶笑,那直勾勾的,仿若盯住獵物的眼神,讓陳初蘭不寒而慄。
從那時起,邱廣裕就專門找陳初蘭的麻煩。
陳家其餘的任何一個孩子他都不放在眼裡,只盯住陳初蘭一人!
這一天,正是落日時分。夕陽正在西沉。晚霞在明淨的天空中變出橙黃,青紫,種種細膩的顏色。可是天上天下,卻一絲風都沒有。
銜接後院與二夫人院子的狹長巷子裡,陳初蘭呆呆地站著。晚霞迸發出的色彩繽紛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這眼裡,只有滿目的猩紅。
瘦高的邱廣裕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摀住右半邊腦袋,獻血從他的五指縫間汩汩湧出,如無數條蚯蚓一樣,爬滿了他一半的面龐。他的眼竟是睜著,血水滲入他的眼眶,瞧著極為恐怖。
陳昌浩就摔坐在他旁邊,睜著驚恐的大眼,稚嫩的雙手抓著一塊破磚,破磚一角沾滿鮮血。
陳初蘭傻愣著。算起來,這不過才一會兒的功夫。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她那才六歲的大哥怎的就從偏門那邊衝了過來,和邱廣裕扭打了起來,還在被推倒後摸到一塊破磚,爬了起來,雙手舉頭一丟就狠狠地砸了出去。正如她想不明白,這邱廣裕怎的就突然出現在她回院的路上,攔住了她,並言語挑逗她,還動手動腳,又是抓她辮子又是捏她臉的。現在這個時辰,這兩個傢伙不是應該在各自的母親那裡,等著去老夫人那一起共度晚餐嗎?
陳初蘭身後的柳芽腿腳一軟,已經「撲通」一聲跌坐在地。
「啊——」陳昌浩先打破了可怕的死寂,他尖叫起來,一甩手扔了那塊破磚,手腳並用向後逃去,「蹭蹭蹭」幾下,就離了那邱廣裕有五六米之遠。
陳初蘭這才如夢初醒,轉過身去,用腳輕輕踢了踢柳芽,皺著眉頭道:「還傻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叫人!」
柳芽慘白著臉,強撐要站起來。
不過,無需她跑去叫人了。急迫的腳步聲已經向這邊傳來。畢竟剛才陳昌浩和邱廣裕的打鬥聲很大,更何況陳昌浩發出了那樣一聲淒厲的尖叫,就算這巷子的磚牆再厚,也足以傳到另一邊了。
「表少爺!天哪!表少爺啊——」這一陣的人仰馬翻。
……
「啪!」二夫人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阿浩從來都怕那小子怕得要死!怎就跟他打起來了?!」她的目光如刀般鋒利盯向跪在地上的陳初蘭。
這個時候天已大黑。
陳昌浩將邱廣裕腦袋砸破一事驚動了整個陳府。晚宴取消。老夫人將伺候陳昌浩的人罰的罰,打的打。一方面是氣這群人沒看好小主子,另一方面是要給她的寶貝女兒一個交代。——陳昌浩自然是不能打的。
二夫人安撫好陳昌浩,看望過邱廣裕,就急忙把當時在場的陳初蘭叫過來審問了。
陳初蘭一動不動跪著,低垂著頭,默默垂淚的模樣。
她的姨娘站在一邊,又急又憂,才是大步過來,在她身邊也要跪下,卻被二夫人狠狠一聲呵斥住了,只得抖著身子如風中殘柳一樣,戰戰兢兢地站了回去。
「還不快說!」二夫人怒喝。
陳初蘭咬了咬唇,開口了,聲音中帶著聽得出來的害怕:「回母親,女兒也不知道……只是從三弟屋中回去時,遇見了大表哥,大表哥他……抓了女兒的頭髮……大哥就突然衝出來了……」
二夫人橫眉怒目,顯然這個答案無法叫她滿意。邱廣裕欺負陳初蘭或許是事實,但她怎麼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兒子敢去惹那霸王。當年那個虐貓事件後,陳家哪個孩子不是見了那小子就躲著走,哪會撲上去揍人?
她的目光移向了跪在陳初蘭身後,腦袋幾乎磕到地上的柳芽。
柳芽渾身抖個不停。「回、回夫人……」她說道,「姑娘說的句句是實。」
二夫人的目光陰沉了下來。
「真是不願說實話了?」她認定她們主僕二人在說謊。
也不知她想要一個怎樣的答案,或許她希望陳初蘭開口承認,那塊磚其實是她砸的?
屋中氣氛壓抑。林姨娘急得眼睛裡都出現了濛濛一層霧水。
陳初蘭不過五歲,小小身子就這樣單薄地跪在橫眉怒目的嫡母面前。
而恰恰這時,外頭傳來一個聲音,渾厚的男音像山林迴響般深遠動聽:「阿浩為了保護妹妹,拿磚塊砸了那混小子,這哪就不是實話了?」
陳初蘭一愣。
林姨娘眼睛一亮。
而二夫人,則把眉頭皺了又皺,她看向門口,那個男人正掀簾進來。「老爺,」她不愉地說道,「你不是正守在廣裕那裡,怕他半夜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我們這邊沒個人在不好?」
來人正是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