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初醒 文 / 蘇墨白(書坊)
被一抱進沉儀園,弘益堂的李大夫已經在等,原本知道賀老爺與映臻歸家,賀家夫人與二房房早就等在大廳中,守在城門的管事半個時辰前就快馬來報說馬隊已經進城,廳中眾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卻仍不見賀老爺父女歸來。
二房夫人林氏等的不耐煩張口便道:「也不知大哥的走到哪裡了,總不能就這麼等著,仁兒這幾日身就不好,平日別說半個時辰,我連一步都不肯離開的。」
「妹妹已經等到這時候,也不差這一時,待老爺回來,我與你一併去看平仁。」
林氏歷來看不上大嫂嚴氏的和善,在豪門世家說好聽和善是德性溫存,說不好聽便是毫無脾氣,身為賀家長媳,即便不能精明強幹,也不能性格軟成這樣,她一個人脾氣好也就算了,女兒映臻也一樣內斂溫和,獨平修又是個病秧,她真不知道大嫂要沒了娘家做靠山,要怎麼在賀家活,不過若大嫂不是生在嚴家,賀家任憑她美貌傾城,也是不會瞧上一眼的,賀家選妻歷來不看賢不看德,看中的是新妻的出身,猶如嫁女一樣。
林氏還要開口,二房老爺賀長明就扯了扯她的袖口,林氏白了他一眼,扯回袖,雖不在言語,卻悶了一肚氣。
眾人正等的著急,本是嚴氏陪嫁丫鬟後被賀老爺收了房賀氏自外門走來,見一眾都等著,從了賀姓的賀氏湊到嚴人跟前,林氏不知她們主僕二人說了什麼,就見大嫂臉色突變,整個人抖了一抖,沒交代一眾還等不等,就隨著丫鬟婆離了大堂不知往哪裡去了。
廳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林氏機靈叫了隨玉枝來的小廝詢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小廝才來賀家的不多時,林氏又是主,想都沒想便說,大小姐歸途受了傷,現在昏迷不醒,正被送去沉儀園。
林氏聽映臻受了傷,當下了便要往沉儀園去,二爺賀長明拉住她道:「你去做什麼。大哥沒讓人來通稟,必然有他的打算。」
杏眼一瞪,看了看四下的人林氏小聲道:「你知道什麼,若是映臻有個長兩短,映珠的身份必然水漲船高,到時候誰跟著風光,比起大嫂,我更不待見那個下賤的填房,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林氏跟著嚴氏主僕二人往沉儀園去,賀家的夫人秦氏見狀不知所以,只得在爺賀長安的授意下跟了上去。
沉儀園內,李大夫為映臻包紮了傷口,又號了脈,說是失血過多,待身體調和之後自然會醒,瞧著病榻上的女兒,賀老爺道:「額上的傷口可會留疤。」在大裕女出嫁,夫家除了賢良淑德,也十分看重容貌。五官若有瑕疵,不論家事如何,夫家也會般嫌棄。
「那就要看大小姐的造化了,小姐額上的傷深可見骨,若是尋常人家照料不周,必然毀了容貌,可在賀家,若是小心照料,盡量不食色重的食物,待傷口痊癒後再每日用新打的珍珠粉攙和牛乳敷在傷口上,疤痕應會消除。」
「那就好,小女的傷還請大夫費心。賀忠帶李大夫去後堂稍作休息,你親送回弘益堂。」
「是。」
「那李某先告辭了,大小姐病癒前,我會每日來府上請脈搏。」
「多謝了。」
賀家老爺賀長青一直自喻是儒商,行事待人在外人看來都為謙和,在沂南城內口碑頗佳,賀家人卻明瞭賀老爺的性,為人死板嚴苛,最是以利為重。嚴氏出身豪門,便奉若神明,自娶妻除幾位填房,連姨娘都不提,在外人跟前做的一場鳳協鸞和的好戲。
嚴氏與賀氏走進沉儀院,正見賀忠送著大夫離開,映臻娘親嚴氏道:「大夫,臻兒如何了。」
把與賀家老爺的話如數給嚴氏,嚴氏才放心,平修終日病著,她身也不好,若映臻再有個長兩短,她這一生也就完了,要隨賀氏而來的周氏打賞大夫。嚴氏與賀氏一併進屋,沉儀院的正堂跪著芳竹和憫枝兩個丫頭,若是往日嚴氏早已問她們二人因何跪地,可如今長女病著,她也無心再管她們。嚴氏走進內房,見了賀老爺先福身問安,賀老爺點了頭方才往榻上去,錦被下,女孩雙眸緊緊的閉著,額角的傷口雖被包上,臉卻是煞白。
「老爺和臻兒一都沒出岔,為何快到家,臻兒傷成這樣。」
嚴氏出自大家,自幼被父兄疼愛長大,性格溫存,行事卻不圓滑,按理這樣的場面,作為妻本不該這樣直白的去質問丈夫,可她卻未想這樣多。
她才問完,賀老爺面色一冷。林氏和房秦氏相伴走了進來,見了病榻上的映臻,林氏也道:「大哥,出去時還好好一個人,怎麼回來成了這個樣,大夫怎麼說?嚴不嚴重?女兒家傷了臉面,做下疤,可怎麼得了。」
「為何,賀福把那兩個賤婢給我拉進來。」
從沒見過這樣場面的的憫枝早被嚇得不知所以,半扶在地上嚶嚶的哭了起來,芳竹倒是淡然,進屋看了一眼床上的映臻並無大礙便放心的低下頭。
嚴氏身邊的賀氏衝著老爺夫人福了福身,方才走到芳竹和憫枝跟前,賀氏看了一眼芳竹卻問憫枝:「憫枝你說,大小姐怎麼傷成這樣。」
手帕擦去臉上的淚,憫枝抬頭與賀氏四目相對,背對賀老爺與嚴氏的賀氏衝她點了點頭,她才道:「回老爺夫人,從京城回來一顛簸,天氣又悶熱,小姐一直說頭疼,我要芳竹姐姐掀簾通風,她卻不肯,說小姐怕招風,剛剛馬車上小姐睡得正熟,手一直胡亂的抓,我說小姐是魘住了,不能驚動,芳竹姐姐卻說快到家了,定要叫醒小姐,我拿她沒法,正巧馬車停下,就下車去看看怎麼了。我才下去沒多久,芳竹就叫喊小姐受傷了,我急忙趕去看,就看到小姐頭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芳竹姐姐被嚇傻在一旁,還是我用帕給小姐
包好傷口……。」
憫枝還未說完,一旁的芳竹便道:「你胡說,是你定要下車,馬才被野貓嚇到受驚,若不然小姐也不會受傷。」
芳竹剛一開口,與賀氏一併伺候嚴氏的喬媽媽便走上前,一巴掌打在芳竹的臉上喝道:「主可喊你問話了,入府的規矩都去哪兒了,還是小姐身邊的大丫頭,敢在老爺夫人跟前放肆。」
摀住被喬氏打的通紅的臉頰,芳竹眸中帶淚,卻只能幹吃啞巴虧,畢竟挨打也確是她不守規矩在前。倒是憫枝見她被打,腰桿硬起了幾分,因都是小姐身邊的丫頭,芳竹因年長,壓她在下,她早已不痛快。
跪著向前爬了兩步,憫枝趴在嚴氏腳邊大哭:「夫人,憫枝就是有幾個膽也不敢說謊,還請夫人老爺明鑒,小姐出事兒的時候卻是我在車外,老爺夫人不信可以叫管事尋了馬伕來問,小姐傷後,也是我前去找的老爺,夫人,憫枝對小姐絕無二心。求夫人明察。」
一張嬌俏的小臉哭的梨花帶雨,看的嚴氏也不知如何是好,還是賀氏上前:「姐姐,我瞧這丫頭說的不像謊話,您瞧小臉哭成什麼樣了,倒是芳竹仗著有幾分聰慧,越發不把主看在眼裡是,今日臻兒傷成這樣,若這麼縱容下去,不定日後會發生什麼,倒不如防患於未然。」一身淡綠褙長衫,雙袖繡著回字福紋,細紗把腰肢襯得格外纖細,一頭烏髮被梳成飛雲鬢,飾則是全套的銀鑲珠玉翡翠,有一枚流蘇步搖從髮絲間垂落而下,行走間,流蘇搖擺,自是一番風情,那裝扮在賀家女眷中不出挑奪目,卻能瞧出下了不少心思。
嚴氏管家歷來心慈手軟,想這些婢女與女兒年紀一般,總不肯嚴懲,可如今憫枝說到這裡,又有賀氏扇風,也不覺怒上心頭:「老爺,依我看,芳竹這丫頭不能留在映臻身邊了。」
聽嚴氏如此說,嚇壞了的芳竹不住磕頭哀求:「求夫人別趕我走,芳竹知錯了,求夫人讓我伺候小姐到小姐醒,芳竹求夫人了,求夫人了。」
嚴氏都已說責罰,芳竹仍不知死活懇求,賀老爺正在氣頭上,當下抬腳,狠狠把她踹在地上,那一腳力道之大,踹的芳竹喉頭一腥,險些吐出一口血來,卻強忍下去。
芳竹從地上爬起又規矩的跪下,屋內卻無人理睬,還是看出些貓膩的林氏張口道:「大嫂,我看這裡面必然還有事兒,芳竹是府裡的老人,又是自幼跟著映臻,性不說宅心仁厚,也縱然不是欺軟怕硬,左右主的狐媚,況且映臻正病著,身邊還是留個熟絡的丫鬟方便,若是罰也不在這一時,妹妹,你說是不是?」
突然被林氏叫到,房夫人秦氏看不出大伯與長嫂的臉色,只能尷尬的點了點頭,
抿了一口熱茶,正在氣頭的賀老爺厲聲與嚴氏道:「內府的事兒,你自個兒做主,一個賤婢還要上了天。」說罷起身便走,留了一屋心思各異的女眷。
沒了老爺在,又有嚴氏撐腰,賀氏看了林氏一眼,恭敬得道:「二奶奶,芳竹是大屋的女婢,按理二奶奶不該說什麼的,可二奶奶既已開口,姐姐必會給二奶奶一個明白,如今映臻病著,總不能讓這丫頭晦氣了。姐姐不如先暫且把她送到外府,是走是留,待映臻病好了再說,這幾日就先留姐姐身邊的喬媽媽和憫枝伺候,喬媽媽伺候了姐姐多年,辦事姐姐自然放心,憫枝原本就是沉儀園的丫頭,裡裡外外都熟絡,總比旁人做事兒更上手。外屋的丫頭,從姐姐身邊叫來幾個,剩下一律還用沉儀園的,映臻醒了也不會看著生分,這樣可好?」
賀氏話說完,林氏就是一聲冷哼,賀家的女眷犯了錯被送到外府,只有兩條出,命好的是被家中贖回嫁人,命不好便是被外府的管事相中,待小姐夫人們忘了便強要來做個填房妾氏,做老爺的妾氏是做,做下人的妾氏也是做,此生就如此了,賀氏說的好聽待映臻醒了再說,到時候賀家上下都瞧這位大小姐傷的如何,誰還記得一個婢女是死是活。
可這話當著嚴氏還有弟媳,林氏不能開口,賀氏說的對,這是大房的事,她巴不得瞧著大房倒了,二房挺起腰來。可讓林氏想不到的是,她不說屋裡卻有人開口。內屋病榻上,聽了賀氏那一番話的賀映臻悠悠睜眼,眼前雖然還有些渾濁,可她卻認得這是她在沉儀園躺了多年的繡床,屋內的陳設也都是真的,賀氏的聲音也是真的,她怎麼了,明明已死為何又醒了過來,難道上天真的憐她孤苦,讓她重生,重新看清身邊這些假仁假義的嘴臉。上蒼,若這一切的是真的,賀映臻定會好好再活一次,定不會辜負這天賜的良機,定會為死去的母親和弟弟報仇,亦為雙眸盡失慘死繼母妹妹之手的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為何不是你來伺候我?」
沙啞的聲音震驚屋裡所有人,嚴氏起身上前去看女兒,見賀映臻睜眼,嚴氏道:「臻兒,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