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章 縑帛 文 / 曳水

    我隨著小舅他們一路奔回梁國，一路上小舅都面帶笑容，輕輕的和我說著話。

    就在他下了馬車，踏進雎園的前一刻，吐血而亡。小舅的鮮血濺在了我的白色繡花鞋上，染上點點紅梅。

    小舅的死，傳到了長安。外祖母幾乎是在聽到消息那一刻便趕來了，跟著外祖母來的，還有母親和劉徹。他們都表現的很詫異，這讓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演戲功力深厚。

    外祖母在小舅的靈堂前哭得肝腸寸斷，不過片刻便暈了過去。眾人匆匆將她抬到小舅之前住的院子裡。

    在外祖母醒來的時候，應姑奶便來將我叫去了。我看見母親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我嘴角輕輕一扯。壞事做多了，都在擔心自己的女兒會背叛嗎？

    「外祖母！」竇太后已經老了許多了，尤其是經過小舅的死。竇太后似乎打擊實在太大，整個人看來似是瞬間蒼老。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外祖母頗為嚴肅的問，一針見血，不留餘地。

    我下意識的緊了緊手，盡量的穩住呼吸。外祖母現在眼睛雖然瞎了，但是耳朵卻出奇的敏感，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語調的變化，都可以被她察覺出來。

    「小舅說他身體不適，嬌兒擔心，便跟著來了！」

    我盡量保持我以往說話的語氣和調調，只希望外祖母不要聽出不同來。

    「他說不舒服，是什麼時候的事？」

    「前晚，宴席之後，便不舒服了！」這是我第一次，和外祖母說話，滿頭大汗。

    外祖母停了半晌，「這麼說來，在宮裡就出事了？」

    竇太后在那裡自言自語，忽而又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竇太后的話，讓我一時間語塞，我該怎麼說？按著我在宮裡的表現，她現在想起來，必是想通了。

    「外祖母，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不想再欺騙這個送走黑髮人的白髮人了，小舅是她最愛的兒子，但是她卻依舊在那裡沉浸在痛苦之中。

    「你真的知道些什麼？你既然知道晚了，那你之前怎麼沒有先來給我說？」外祖母在床上氣的提高的音調。

    「外祖母，您想知道些什麼呢？很多事，我早就給您說過了。您還記得栗太子被廢的時候嗎？那一次我就告訴過您，小舅無心帝王。在那個時候，您便知道皇帝舅舅是必不會讓帝位旁落的。可是外祖母，這一次，您趁著皇帝舅舅病重，在宮中元旦宴席之上，讓太子處於次位，讓梁王為主。您的舉動，莫不正是在將小舅推向風口浪尖？」

    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盡量將我母親與這是撇清干係了，所有的事也只有推到皇帝舅舅身上，這樣外祖母才會無可奈何！

    「嬌兒，你的意思，莫不是哀家將武兒……」害死！最後兩個字，竇太后久久說不出話來。一個人在床上，泣不成聲。

    「外祖母，有時候當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小舅的命運，唯獨你總是看不清。」

    「不，是哀家的錯。哀家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一再的設計欺騙哀家。武兒的仇，哀家必報！」我看著外祖母眼中的憤怒。

    「外祖母，您在說些什麼呢？報什麼仇？小舅的死難道還不足以讓您清醒嗎？您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難不成您還想再失去一個兒子？」

    外祖母忽然睜大了眼，一時間像是沒有主心骨。「那，哀家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讓我的武兒白死？」

    我拿著帕子，不停的給她擦眼淚。

    「外祖母，這是小舅給您留下的縑帛。您需要我為您唸唸嗎？」我拿出胸口的縑帛，這是小舅在出宮前便寫下的東西。他連這一點都想到了，只希望皇帝舅舅和我母親知道的時候，能為他們所做的事，感到一點點的愧疚。

    「武兒還給哀家留了縑帛！？」外祖母忽然變得很激動，就像是看到了糖的小孩。

    我點點頭，將外祖母的手搭在縑帛之上。「留了的，小舅早就知道了他的命運。他根本就沒有多做掙扎！」

    「我的武兒啊，我的傻武兒啊！」外祖母一聽這話，更是哭的厲害。

    「外祖母，您快別哭了。您若是傷了身體，小舅在天上都不會安心的。」我將縑帛打開，看著那上面熟悉的字跡，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嬌兒，你倒是快念啊！」

    我吞了吞口水，將眼淚憋回去。

    「吾母竇氏太后：恕兒不孝，不能侍奉終老。兒死乃天命，母切不可仇怨他人。望母將予武之愛，盡散子孫，武將感激。不孝兒，劉武！」

    縑帛上的字念完了，我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我將縑帛給了外祖母，外祖母抱著，隱隱哭泣。

    等我回到小舅專門給我的小樓的時候，我的母親已經等在那裡了。看樣子，她等的很是焦急。

    「嬌兒，你外祖母問你什麼了？」我剛剛上岸，她便匆匆問到。

    我吸了吸鼻子，一路沉默的進了屋。「到底問你什麼了？你這孩子，倒是說話啊！」

    「母親，做了壞事，也是會心虛的。是不是？」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母親做的這些事，您可睡得安穩？您可吃得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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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母親像是不認識我一樣的看著我，「嬌兒，母親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

    又是這一句話，我聽得真的都有些煩了。「是，都是為了我。這就是你做錯一切事情的借口，母親，你相不相信報應？」

    「阿嬌，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有怎麼，你放心。我沒有說出你。小舅也給外祖母留了信，要外祖母不予追究。母親，這一關，你安穩過了。接下來，就是看你自己的良心那一關，過不過的去了！」

    「阿嬌！誰教你這麼與你母親說話的！」

    「沒有誰教我，母親，今天你看著小舅的屍體。是不是很開心？一切的威脅都沒有了，一切都照著你的計劃在走。可是，母親，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報應這麼一回事？」

    「嬌，嬌兒。你怎麼了？是不是你外祖母逼你什麼了？你怎麼這麼奇怪？」母親滿臉擔憂的看著我，雙手扶著我的肩。

    我卻將母親的手打下，「母親，這世上是有報應的。你做的這些事，早晚有一天會有報應的。就算報應在你身上，也會報應在我身上的。你用小舅的生命，給我換來的後位。早晚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早晚有一天，我會就像歷史那樣走；早晚有一天，我會被打入冷宮。失去榮寵，從此受盡欺辱。

    「不，不會的。嬌兒，壞事都是母親做的，自然會報應在母親身上。不會報應在你身上的，你放心，你放心。別怕別怕！」母親忽然將我抱在懷裡，就像是小時候，我每次裝怕怕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安慰我。

    我被她抱在懷裡，聽著她那些顫抖的碎碎念。淚流如注，就是這樣一個母親，什麼都為我想，什麼都希望我得到最好的。

    但是給的卻又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感受得到她濃烈的愛，卻不能回報給她同樣的愛。這也許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