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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文 / 葉兆言

    星星夜總會的女老闆那天留給徐蓓一張名片,由此徐蓓知道這位女老闆也姓徐,叫徐小桃。徐蓓將這張名片給袁樹森看過以後,名片被袁樹森扔在桌子上,沾了水,皺了起來。一天,袁樹森讀本科時的同學到他這來玩,無意中拿起了那張廢棄在那的名片。「嗨,這人我認識,」大學畢業以後,分在省外貿局,幾年前下海辦公司,如今己成了腰纏幾十萬貫的大款。他看著那名片,哈哈笑起來,說,「這可是個好玩的地方,怎麼,你去過?」

    聽了徐蓓最簡單的介紹,袁樹森的同學隨手拿起帶著的大哥大,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掛了個電話過去。一切都快得不能再快,徐蓓和袁樹森面面相覷之際,電話不僅接通,那位同學已和星星夜總會的女老闆熱烈敷衍起來。他顯然和這位女老闆有一面之交,當即說好今天就去星星夜總會吃飯。袁樹森說:「你到我這來,當然應該我做東,我們就在學校的小炒部,好歹對付一頓怎麼樣?」同學說:「算了,你不要客氣了,小炒部怎麼能吃,我做東,就這麼定了。」

    於是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這一兩年,街上的出租像蝗蟲一樣多起來,然而袁樹森發現直到目前為止,他還是第一次坐出租。那同學一路大談自己正在計劃買車,侃了一大通名牌車後,又說如今坐出租如何地不划算:「不瞞你說,我每年扔在出租車上的錢,實在太多。一個月,往少裡說,三千塊錢是打不到底。」說話間,已經到了星星夜總會門口,同學付了錢,昂首挺胸地領著便往裡闖。

    因為是一個來花錢的主,徐蓓跟在袁樹森後面,感受到了一種與前兩次來時完全不同的氣氛。女老闆聞聲趕了出來,笑容可掬,一看見徐蓓,親熱地喊著:「喲,大記者,又來了。」徐蓓頓時被她的熱情弄得不好意思,袁樹森的同學派頭十足地說:「這是我老同學的女朋友,人家在報社實習,聽說你不給人家面子?」女老闆說:「怎麼能這麼講,你的意思,好像是我已得罪了大記者了,我怎麼敢?」兩人聊了一會,女老闆說:「上次說好有機會再到我這來的,你看一去就沒影子了。」

    袁樹森奇怪自己的老同學,怎麼只是和這位老闆娘見了一面,就會如此熟悉。他聽見他的老同學刻薄地說:「我是想來,可是嚴局長不在,我怕單獨來,讓你們宰。」女老闆說:「這話就不好聽了,你這樣的大款,還會怕宰嗎?」老同學說:「我要是不怕宰才怪呢!」女老闆說:「好吧,今天我來請客,嚴局長的朋友,我怎麼敢怠慢。」

    女老闆讓他們先去洗桑拿浴,袁樹森的肚子已經很餓了,不明白為什麼要先洗澡。他看了看他的老同學,老同學卻說:「也好,那就先洗澡,我就喜歡桑那浴。你們這兒的桑拿浴怎麼樣,別弄些髒病給我們,害得我們回去不好交待。」女老闆笑著說:「你們儘管放心,我這毛巾都是一次性的,我說沒事就沒事。」於是袁樹森就和徐蓓分開來洗澡,他因為有老同學陪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到哪裡都跟著走就行。徐蓓感到不知所措,她無望地喊了袁樹森一聲,苦笑著向他求援。袁樹森聳了聳肩膀,不由自主,走進了男浴室。

    從浴室出來,服務員問他們需要不需要按摩。袁樹森趕緊搖頭,他的同學建議說:「我吹個頭,你歇著也是歇著,享受享受按摩也好。」袁樹森心裡惦記著徐蓓,堅決拒絕。這時候,徐蓓也從女浴室裡出來了,袁樹森便說他們在走道上等著,他的同學想去吹什麼頭都可以。老同學於是走迸了美發廳,袁樹森招呼徐蓓過來,兩人一起在走道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袁樹森關心地問徐蓓感覺怎麼樣,徐蓓臉蒸得紅紅的,說:「不怎麼樣,熱死了。」袁樹森說:「當然熱,不要說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說了這活,袁樹森感到自己很土,幸好徐蓓也不是那種要面子圖虛榮的女子,她從來沒有在物質上對袁樹森提過什麼要求。

    徐蓓和袁樹森坐在走道上,一位服務員很恭敬地給他們送了兩杯茶來。袁樹森不知道這茶是不是要收錢的,猶豫了一會,看徐蓓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喝了,自己也端起杯了。徐蓓說:「想不到外面看著那麼一個小門面,裡面竟然有這麼多花樣。就跟迷宮似的。你知道我剛才走到哪裡去了,我差一點又去了經理室。」兩人隨口說著,喝著茶,喝了一氣,袁樹森說:「真是活丑,不滿你說,我都快餓死了。」

    好不容易等老同學吹了頭出來,這頭一吹,人更是精神了許多。於是便正式去吃飯,坐下來,老同學讓袁樹森點菜。袁樹森一看菜譜,貴得讓人心顫,連連退讓。老同學又讓徐蓓點,徐蓓大大咧咧地接過菜譜,隨口就報了幾個菜。袁樹森怕宰得太厲害,笑著在一旁連聲說夠了夠了。老同學說:「袁樹森你現在怎麼這種樣子,怕我帶的錢不夠。告訴你,我這信用卡就好幾張,反正是請你一頓,吃也是吃了,不吃也是吃了,別想不開。」袁樹森搖著頭說:「這人是不一樣,你看混闊了,口氣就是不一樣。」老同學說:「有什麼不一樣的,不滿你說,吃吃喝喝也是免不了的,你知道我每年光是洗桑拿浴就要花多少錢,騙你不是人,今年我已經用了快一萬了。」

    袁樹森想不吃驚,也只好吃驚。多少年來,錢他不是一點不想,但是畢竟人在讀書,不是太往心裡去。眼見著徐蓓就要畢業,說結婚就要結婚,錢那玩意開始像小蟲子一樣咬起他的心來。徐蓓比他年輕了十歲,娶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孩子,袁樹森覺得自己沒錢,很有些對不起她。老同學絕對不是存心在他面前擺闊,有錢的人財大氣粗,怎麼做,囊中羞澀的人都會有一種彆扭的感覺。老同學說:「人嗎,總是有得失,說老實話,袁樹森你也知道,當年我的成績也是不差的,這些年,學問兩個字,可是一點也沒有了,商海裡一滾,你想不俗氣也都俗氣了。還是你好,肚子裡學問厚實了,比什麼都管用。」徐蓓說:「光有學問有什麼用,袁樹森,乾脆你也下海算了。」袁樹森知道徐蓓說的不是心裡話,不過仍然感到說不出的彆扭。憑心而論,徐蓓真有些傻,她幹嗎要找他這樣的書獃子,何苦要跟著他一起受窮呢。

    吃飯時,還有人在伴唱,是一個嗲聲嗲氣的男人在唱。這樣的場面,袁樹森在電視上見過。除此之外,便是從那些裝潢考究的餐廳邊上走過,透過沒有完全遮住玻璃窗的窗簾往裡偷看時看到過。大多數情況都是女人在唱,像這種雇著男歌手在那裡唱,袁樹森還是第一次見識。而且那男的唱得實在不好,老同學聽了一會,不屑一顧地說:「這種水平也來賣,可能我都比他唱得好一些。」吃到一半,女老闆笑容可掬地來了。老同學說:「徐老闆,一起喝一杯。」女老闆也不含糊。找了個空杯子,斟上滿滿一杯白酒,笑著說:「嚴局長的朋友,我怎麼敢不喝?」老同學說:「這麼說,這杯酒只能算是和嚴局長喝的,我們還得再來一杯。」

    女老闆十分豪氣地又喝了一杯,對徐蓓說:「這位小姐幾次來採訪,很抱歉了,我們實在太忙。你真想知道什麼的話,我們重新約個時間好了。」老同學在一旁插話:「什麼忙,你架子太大了。」女老闆陪罪說:「真是忙,要有架子,我們也不敢對記者小姐,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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