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不換三七 文 / 李碧華
不知如何扭傷了，腳面足踝腫起來，不但痛，且舉步維艱——失去自由。
本來已打算飛，但此情狀當然走不了。最初還抱怨，忽悟：「或者我應該『慶幸』。」幸好在購機票前夕受傷而非在異國旅途上受傷，一來不必退票改期那麼煩，再說，一拐一拐上路什麼心情也沒有，說不定因行動不便整個旅程報銷。如今被迫放個短暫假期，好好休息，多用腦想出點子無數，幹掉一堆書和DVD，還有人給送上外賣……
我想，每件事都有兩面。我們不能把壞人變成好人——但可以讓之成為「貴人」，另一角度的幫助。我們不能把壞事變成好事——但可以讓之成為「啟示」。
因為這傷，臨床實驗研究三七。
跌打當然看中醫。現今中醫館不多，「天地」出版社同事介紹灣仔一位師傅，以跌打酒推拿，又敷一劑味道難聞的藥膏。說是秘方不會告訴成份，於是我找些數據：跌打酒多由過江龍、丁香、九里香、白花丹、人參、鵝不食、韓信草、荳蔻、乳香、沒藥、劉寄奴、透骨消、白背木耳、續斷、茜草等各種中草藥煉製，但不管什麼牌子，老牌或改良現代版，必有三七。
有人喚「三七」，有人喚「田七」。究竟哪個是正名？
古老傳說中，有一名青年，患上口鼻出血不止的怪病，屢醫無效。某日，一位醫師路過見狀，取出一種草藥的根，研磨成粉讓他吞服，才一陣，血竟然止住了。青年一家非常感激，請求醫師留下這草藥的種子。
一年後，草藥長得十分茂盛。此時，知府大人的獨生女患了出血症，多方治療不見好轉，只好貼出告示：「若能治癒，招其為婿。」青年拿出草藥研末奉上，誰知小姐服後不到一個時辰，一命嗚呼。
知府大怒，捆起嚴刑拷打逼供，青年百思不解百辭莫辯，而那醫師亦被緝捕歸案，二人定為謀殺罪。
臨刑之日，醫師向監斬的知府大人解釋：
「此草藥對各種血症都有療效，但須長到三至七年才有用。他所用之藥，僅長滿一年，本無藥性，故救不了小姐。」
說罷，醫師從差役手中要過利刀，在自己大腿上劃一道口子，鮮血直冒，他自藥袋中取出藥粉，內服外敷，不久，血止痂結，在場各人驚訝不已，知府只好放人。
人們為了記住「不到年期不生效」的教訓，就把藥名為「三七」。
不過這古老又神奇的名貴藥材，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早有記載，冊籍中「山漆」能和金瘡如漆黏物，可見「山漆」是本名，「三七」是正名，「田七」是別名。還有個外號：「金不換」。
它屬五加科植物，與人參是本家，最了不起的功效，乃止血、化瘀、定痛、消腫。
到中藥店買三七，真難看。它是乾燥根，呈倒圓錐狀或紡錘形，表面光亮，黑棕色，乃一硬塊，周圍有瘤狀突起，佈滿皺紋。體重，堅實，難折斷，以「銅皮鐵骨獅子頭」見稱。由於藥材名貴，故常出現假冒或次貨，須小心鑒別挑選。主產地在雲南文山，廣西田陽、靖西、百色也有出產，但不及文山地道。
買來煲湯調理用。店員問：
「要怎樣處理？」
他有兩個建議：
（一）烘乾後磨成細末。
（二）切薄片。
我便分兩劑，都試，看哪個比較有成效。當然（一）是完全融入，連渣也不剩。
研究發現，三七所含的人參皂、黃酮、三七皂、槲皮素、槲皮、谷甾醇等，可針對治療跌打損傷。此外，還可活血、止血、補血。
在宮廷秘方中找到一味「定坤丹」，當年乃大內高度機密，嚴禁外洩。因為乾隆年間，後宮佳麗受婦科疾病困擾，影響皇室後代繁衍，要知道清朝規矩，女子十二三歲已進宮選秀，即使沒當上皇帝的女人，只充侍候皇室宮女，廿五歲才能出宮嫁人，這一批青春少艾綺年玉貌，身體是本錢，生育乃天職，不可以出毛病。
乾隆皇帝生有二十七個子女，據說乃全國名醫合力研製了一個婦女良方，供後宮妃嬪補氣健脾，活血滋陰，提升女性荷爾蒙，故名「定坤丹」。主要藥物有人參、鹿茸、紅花、當歸、川芎、雞血籐……少不了奇效的三七。
不大喜歡服藥的人，藥膳食療最好。
這是我的心得，即使你們沒傷沒痛，平日也可享用：——
三七氣鍋雞是雲南名食，主料是三七粉、土雞切塊。調料簡單，不外薑片、蔥段、鹽、胡椒粉。但須用雲南的氣鍋蒸燉，原汁原味。
還有三七紅棗鯽魚湯。三七蜂蜜飲。三七黨參烏雞湯（師傅教的）。說到後者，買了三七、黨參、烏雞，全處理好加上一級陳皮來煲湯。三小時後試味，好苦！原來我烏龍，忘了加蜜棗。家中沒有蜜棗，本人是個不願上街的傷者，怎辦？有了，抓一把桂圓干，再煲一小時。嘩，這個湯不但不苦，還甘甜香醇，濃濃的非常好喝，心理作用，復元更快，故極力推介。
如果日常飲用，三七花衝入沸水浸泡，可代茶。三七花乾燥後是一個個圓形花蕾，黯綠色，不算漂亮，藥味重。不過清熱平肝消喉炎，喝了很舒服。
當我一碗在手時，整天斷續在看電視。此乃非常日子：
「九一一」世紀大審判。台灣前總統陳水扁等人五大貪腐弊案一審判刑。扁珍夫婦判無期徒刑，褫奪公權終身，子媳皆判囚，全家罰款台幣八億。
只一審，若上訴，還有二審三審官司漫漫長路，雖已是無可再重的刑罰，民調結果半數人還認為「不算重」；近五成表示反對扁保釋。可見民心。「台灣之子」淪為「台灣之恥」。阿扁心裡有數，拒絕出庭接受判決。在看守所牢中，一邊洗衣服一邊看電視聽判……
未來的日子，他還有多少藍天白雲清風明月海闊天空的自由？
至此不得不感恩，我不過受困數天而已。喝過三七湯，好好睡一覺，明天是新天，又回復自由快樂平凡——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