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緊慢之術 第4節 謹言慎行 文 / 晨未
為官者做到無為,就是要通過認真地觀察認識到隱藏在官場後面的潛規則,這是最重要的。這需要閱歷的積累和洞若觀火的洞察力。古語講: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講的就是這種情況。為官者很容易因為意氣風發而無所顧忌,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鋒芒畢露,這正是膚淺的所在,往往也會因此而吃大虧。
蘇東坡改詩被貶就是一個佐證。
宋朝時,蘇東坡任職禮部尚書。有一天,他去尋訪王安石,在書房烏齋等待的時候,見台桌上擺著一首尚未寫完的詩,只有兩句──"明月枝頭叫,黃狗臥花心"。蘇東坡百思不得其解,好生質疑,覺得明月怎能在枝頭叫呢?黃狗又怎麼會在花心上臥呢?於是隨手提筆改為"明月當空照,黃狗臥花蔭"。
王安石回來後看到被改動過的詩,極為不滿,喝問是誰所為,僕人們照實回答。從此王安石對蘇東坡多有詆毀,不久將他貶到了合浦。王安石並不是要存心整治他,而是要給這種見識頗淺的人一個教訓。
在合浦,蘇東坡閒散度日。一天,他在外面散步,見一群小孩子圍在一簇花叢前猛喊:"黃狗羅羅,黑狗羅羅,快出來呀!羅羅,羅羅,羅羅。"
蘇東坡出於好奇,走過去問小孩在喊什麼。小孩說他們叫蟲子快點出來,好捉。蘇東坡湊近花前一看,見有幾條像芝麻大的黃色、黑色的小蟲在花蕊裡蠕動,就問小孩說:"這是什麼蟲?"小孩說:"黃狗蟲,黑狗蟲。"蘇東坡離開花叢,
來到一棵榕樹下,正聽到樹上有一陣清脆的鳥叫聲,便問旁人:"這是什麼鳥?"旁人答道:"這叫明月鳥。"此刻蘇東坡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錯改了王安石的詩。
也有人說蘇東坡被貶另有隱情,並不是僅僅因為改動了一首詩。這些歷史問題就不多作討論了,只是從這件事多少能看出蘇東坡做事的魯莽。
如果蘇東坡能夠多一點事故,雖然不解,但是能夠不動聲色,等待時機旁敲側擊地瞭解內幕,在確鑿無疑的時候再"捅馬蜂窩",這不是更好?有些為官者往往因材得禍,他們不知道自己炫耀的資本往往是被人利用的缺點。老子曾經和陽子居討論過這個問題。
溫庭筠少敏悟,同其他有成就的詩人一樣,自幼好學,苦心研習,除了善鼓琴吹笛外,尤長於詩詞。《舊唐書》本傳中說他"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艷之詞"。在當時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北夢瑣言》說溫庭筠"才思艷麗,工於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所以時人稱為"溫八叉"。在我國古代,文思敏捷者,有數步成詩之說,而像溫庭筠這樣八叉手而成八韻者,再無第二人。
這樣有才華的人,卻數舉進土不中第。今可考見者,溫庭筠在開成四年(839年)年將40時開始應舉,未中,只在京兆府試以榜副得貢,連省試也未能參加。究其原因,大約是受宮中政治鬥爭之害。因為楊賢妃的讒害,莊恪太子左右數十人或被殺,或被逐,消亡殆盡,隨後莊恪太子不明不白地突然死去。溫庭筠被捲進這起政治鬥爭中,沒遭橫禍已算不錯了,哪還指望中進士?在他步入科場前,便注定了不能及第的命運。開成四年應舉不第後,溫庭筠在雩郊住了兩年,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二年抱疾,不赴鄉薦試有司"。當時是真病,還是畏禍呆在家裡,不得而知。溫庭筠41歲時,到淮南與李紳相見。早在溫庭筠8歲時,便與李紳相識,可謂自幼為友。到55歲那年,溫庭筠又去應試。在這之前曾幾次應試,每次都名落孫山。這次應試,是大中九年(855年),沈詢主春闈,溫庭筠攪擾場屋,弄得滿城風雨。攪擾場屋的原因,是溫庭筠有"救數人"的綽號,即在考場幫助左右的考生。因此這次沈詢將溫庭筠特別對待,特召溫庭筠於簾前試之。溫庭筠因此大鬧起來,攪擾場屋。據說這次雖有沈詢嚴防,但溫庭筠還是暗中幫了八個人的忙。當然,這次考試又沒能中。從此之後,也就是說從56歲起,溫庭筠便絕了這門心事,不再涉足官場。
溫庭筠攪擾場屋後,貶隨州隨縣尉,當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後徐商鎮襄陽,闢為巡官,此時溫庭筠已56歲。在襄陽,溫庭筠與皮成式、周繇等交遊酬唱。在襄陽呆了幾年時間,徐商詔征赴闕,溫庭筠隨後也離開襄陽,去了江東,此時已經61歲了,62歲那年冬又回到了淮南。此時的溫庭筠雖詩名頗著,但已自潦倒,不檢行跡,與貴胄裴減、令狐高等蒲飲狎暱。當時令狐陶出鎮淮南,溫庭筠因其在位時曾壓制過自己,雖是老相識,也不去看他。後來,溫庭筠因窮迫乞於揚子院,醉而犯夜,竟被巡邏的兵丁打耳光,連牙齒也被打掉了。他將此訴於令狐陶,令狐陶並未處置無禮之兵丁。兵丁極言溫庭筠狹邪丑跡,說他品行怎麼壞。因此有關溫庭筠品行極壞的話傳了到京師。63歲老翁被打掉了牙齒,並且落了更壞的名聲,溫庭筠只好親自到長安,致書公卿間,申說原委,為己雪冤,隨後即居於京師。
鹹通六年,溫庭筠出任國子助教,次年,以國子助教主國子監試。曾在科場屢遭壓制的溫庭筠,主試與眾不同,嚴格以文判等後,"乃榜三十篇以振公道",並書榜文曰:"右,前件進土所納詩篇等,識略精進,堪神教化,聲調激切,曲備風謠,標題命篇,時所難著,燈燭之下,雄詞卓然。誠宜榜示眾人,不敢獨斷華藻,並仰榜出,以明無私。"將所試詩文公佈於眾,大有請群眾監督的意思,杜絕了因人取土的不正之風,在當時傳為美談。而此舉又給溫庭筠帶來了不幸。他完全以文判等,且榜之於眾,已遭權貴不滿,又所榜詩文中有指斥時政、揭露腐敗者,溫庭筠稱讚"聲調激切,曲備風謠",更為權貴所忌很。所以,宰相楊收非常惱怒,將溫庭筠貶為方城尉。
遭受此次打擊,再次被貶,年事已高的溫庭筠在這年冬抑鬱而死。《唐才子傳》雲"竟流落而死"。未知到方城後不久而死,還是未到方城便死了。一代才子困頓失意而死,千載而下,人共憾之。
呂本中"當官之法"的"三事"之一便是慎。慎包括言語之慎和行為之慎。關於言語之慎,武則天御撰《臣軌》已有專章論述。如說:"人臣不慎密者,多有終身之悔。故言易洩者,召禍之媒也。""非所言勿言,以避其患","終身為善,一言敗之,
可不慎乎"。再如《薛文清公從政錄》:"一字不可輕與人,一言不可輕許人"。清鄭端《政學錄》:"言者,吉凶榮辱之樞機也。為官常默最妙。"官箴作者們或從儒學經典中尋找依據,或從個人政治經驗中總結,深刻感悟到禍從口出之可怖,遂諄諄告誡為官者言多必有失。有的官箴還就如何慎言寡語做了具體規定。如李塨《富平贈言》:"凡出言必有所為,不得突出其來,不得茫無頭緒,不得雜亂不清,不得有首無尾。應酬之言,勿過文,恐人不省也;勿俗俚,恐人不威也。"王植《應對》:"上官有問,答之必詳明,又須簡當。如泛然有問,意不在我,亦勿多言。"這些認識如無實際經歷是斷難道出的。
在官場上行為之慎,有官箴如清世祖福臨的《御定資政要覽》:"進德修業,淑身以接物者,其惟行歟。一念肆而庶事乖,一刻忽而終身悔。甚哉,不可以不慎也。"(《慎行》)有的官箴則規定得很具體,如呂本中《官箴》:"當官既自廉潔,又須關防小人。如文字歷引之類,皆須明白,以防中傷,不可不至慎。""當官者,凡異色人皆不宜與之相接,巫祝尼媼之類,尤宜疏絕。要以清心省事為本。"這是要居官者在處理公文和交往接納時謹慎行事。再如《薛文清公從政錄》:"處事最當熟思緩處,熟思則得其情,緩處則得其當。"袁守定《居官通義》也說:"臨政須善思熟思,則有得無失。"這是要為官者處事三思而後行,以防失誤。官箴之中有關慎行為的認識包羅很廣,涉及居官者的修身、蒞政、交往、斷事、收受、嗜欲以及言談舉止等,極力造就出謹小慎微、躡手躡腳的謙謙君子。
為官謹慎還表現在做事要留有餘地。《宋稗類鈔》中載有這樣一件事:宋朝有個名叫蘇掖的常州人,官至州縣監察官。他家中十分有錢,但卻非常吝嗇,常常在置辦田產或房產時,不肯付足對方應得的錢。有時候,為了少付一分錢,他會與人爭得面紅耳赤。他還最會趁別人困窘危急之時,壓低對方急於出售的房產、地產及其他物品的價格,從而牟取暴利。
有一次,他準備買下一戶破產人家的別墅,竭力壓低房價,為此與對方爭執不休。他兒子在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發話道:"爸爸,您還是多給人家一點錢吧!
說不定將來哪一天,我們兒孫輩會出於無奈而賣掉這座別墅,希望那時也有人給個好價錢。"蘇掖聽兒子這麼一說,又吃驚,又羞愧,從此開始有所醒悟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利弊的權衡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也是一門藝術。考慮得失不僅僅只是眼前,要考慮到以後的生存和發展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宋朝時河西首領趙元昊反叛。皇帝問起邊境上的守備情形,輔佐的大臣都回答不出來。第二天,樞密院四個人都被罷了官,王鬷被貶到虢州。翰林學士蘇公儀與王鬷交情很好,出城送別他。
王鬷對蘇公儀說:"我這次貶官之行,十年前就有人預言過。"蘇公儀說:"那是江湖術士的胡說吧?"王鬷說:"不是的。我從前擔任三司鹽鐵副使,到河北判決囚犯。當時曹瑋(字寶臣)從陝西貶官到河北擔任定州主帥。我辦完事以後,曹瑋對我說:-公事已經辦完了,要回去了。希望您明天再多留一天,我有話要和您說-你且聽聽我這段經歷。"
第二天,王鬷準備簡單的飯菜,吃完後,屏退左右的人。曹瑋說:"您生有一副權貴的相貌,日後不是當樞密使就是當邊帥。有人說您會當宰相,我看不可能,然而不到十年,一定在這裡總攬軍事。那時西方有外敵,您應為邊境的守備作好預備,廣徵人才,不然事到臨頭無法應付。"
王鬷說:"邊境上的事,只有您最清楚,請問有何指教?"曹瑋說:"我在陝西的時候,河西的首領趙德明曾經派使者帶著馬匹來中國交易,因為生氣使者所得的利潤微薄,而要殺他,沒有人可以勸止此事。德明有一個兒子,年紀才十多歲,極力地勸諫,認為用馬匹去資助鄰國,已是失策,現在更要為錢殺守邊人,那以後還有誰肯為我們效力?我聽了他的話,心想這個孩子想善用自己的族人,一定有不凡的心志。聽說他常往來於市集,我很想認識他,一再派人誘使他來都沒有辦法做到,就找個擅長畫像的人去畫他的容貌。畫好拿回來一看,他真是個英挺的人物。這個孩子一定會成為我們的邊患。算一算時節,正是您主持政務的時期,希望您好好注意。"
對蘇公儀說了這段經歷後,王鬷感歎道:"我當時不以為然,現在才知道,他所畫的人就是趙元昊。"
能夠體察別人的難處,就能夠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這也得取決於為官人的慎行,也就是為自己留下後路。這個後路常常要留三分餘地給別人,留給對方就是留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