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文 / 島田莊司
我像爬一樣的,回到元住吉的車站。雨還沒停,每走一步,都會讓全身一陣疼痛,我只好慢慢走著。
上樓梯還好,下樓梯時的動作,真是讓我痛苦萬分。手按著胸和肩,走出剪票口,我知道站員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我目不斜視,一直線地朝通往地面的樓梯走去。突然間,我的眼角看到柱子的旁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敬介。」是良子的聲音。我艱難地轉頭看,果然是良子。她半跑著快步來到我身邊。原以為她是送傘來給我的,但是一看,她的手裡並沒有雨傘。
雨已經下了兩個小時了,那麼她應該是還沒有下雨的時候就來了。車站裡沒有椅子可以坐,她一定是一直站著。原本高興地走到我身邊的良子,仔細看了我的臉後,臉上立刻浮現陰霾:「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
「打架了?」她又問。看著我污髒的臉,良子的表情扭曲起來,眼淚潸然而下。我心裡想著:別哭呀!卻沒有說出口。
良子牽著我的手,扶我上樓梯時,嘴唇下停抖動,好像在說話,卻沒有發出聲音。從她嘴唇蠕動的形狀看來,她好像在說「對不起」之類的話。
我很意外。良子幹麼對我說「對不起」呢?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而且,我還得衷心感謝良子才對。
回到家裡後,我看到了蛋糕和幾根蠟燭。良子幫我脫掉被雨淋濕的衣服,並且擦掉我身上的髒污,在傷口上進行消毒。
「我沒事了,這樣就可以。這個蛋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生日蛋糕啊!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
我很訝異:「怎麼不早點說呢?這樣我就有理由拒絕部長了。」
我本來就不想和部長去喝酒,那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的事。何況今天是良子二十歲的生日,是非常重要的成人日呀!
「沒有關係,你是工作上的事嘛!只要一起吃蛋糕就好了。」
怎麼會沒關係呢?工作可以換,良子卻是全日本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人物呀!
「明天有臨時的工作獎金可以領,給你買生日禮物吧!你想要什麼東西?」
「你不是很想要音響嗎?就買音響吧!我也很想要。」
「好吧!除了音響外,還想耍什麼?」
「沒有了。不過,有了音響,當然還要有唱片吧?」
「嗯。那你想要什麼唱片?」
「德布西吧!我想聽德布西的《阿拉伯即興曲》。」
「德布西」——這個名字我聽過,但是《阿拉伯即興曲》就沒有聽過了,就像剛才小酒館裡那個男人說《溫泉鄉的悲歌》一樣。
「今天是幾號呢?五月的……」
「二十四號。」
「五月二十四號嗎?那你是雙子座的。」一說出這句話,我自己嚇了一跳,良子好像也很驚訝。良子說:「嘿,你竟然知道這個。」
我好像對星座之事有所瞭解。但是,試著深入思索之後,卻發現除了知道幾月幾日是什麼星座之外,其他和星座有關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不過,五月二十四日這個日期處於兩個星座的交接點,我卻能明確地說出是雙子座,這又顯得有些不尋常。我很快就想起雙子座之後的星座,依序是巨蟹座、獅子座、處女座、天秤座。
天秤座?這個星座給我的感覺特別強烈,莫非我是天秤座的?——嗯,確實有這樣的印象。
此時,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可以幫助我尋找過去的點子。
可是,良子卻沉默了,她好像不太喜歡我積極尋找過去。她是害怕破壞現在的生活吧?我能理解這一點,因為我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萬一找到過去之後,發現我是有婦之夫,那絕對是個悲劇。
「我是個有婦之夫」的疑慮,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讓我非常不安,也很害怕。思考一下我在東京的過去,並非不可能有妻有子。依照良子的判斷,我的年紀大約是二十五歲上下,雖然年輕,但是這個年紀有妻有子,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按照我現在的感受,我是無法對良子以外的女人產生愛情的。如果有一個陌生的女人,突然跑到我面前告訴我,她是我的妻子,我能夠對她產生愛情嗎?
在責任感的驅使下,縱使我對那個女人的愛情能夠復甦,但對良子的愛,也絕對不可能因此而消失吧!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相信我對良子的愛,還會繼續下去,那樣一來,就會發生悲劇了。與其面對那樣的悲劇,還不如繼續現在這樣的生活。
可是,如果我的過去並沒有這些問題,那麼我當然很想知道自己過去的歷史。人一輩子不能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去。而且,如果真的會發生悲劇發生,或許悲劇早點來到比較好。
外面下雨的聲音還持續著,待在這間暖和的屋子裡,不管是頭痛還是全身疼痛,我都不在意。想起剛才雨中的黑色地面和地上的嘔吐穢物,這個房間就是溫暖的天堂。
因為胃裡的東西已經在剛才吐掉了,所以現在吃蛋糕時,一點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良子抱膝坐著,下巴頂著膝蓋,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蛋糕送入口中,一邊看著我。然後說:「這個星期天,我們去橫濱玩吧!」
「好呀!」我回答。
這樣的生活如果能夠永遠繼續下去,不是很好嗎?就算喪失記憶之前的我,是三菱財閥的兒子,也不會比現在幸福吧?然而,悲劇的序幕,卻在第二天悄然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