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文 / 島田莊司

    （北山猛邦）

    直到電話掛斷前，我說話依然支支吾吾。目前我迫切需要的不是仿作，而是真正的第五回連載原稿。但我回到房間後，最重要的原稿卻連一行也擠不出來。這樣的話，我倒不如捨棄身為中島美紀子的自尊心，將仿作拿來參考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這種想法在腦海裡盤桓不去，也是讓我方才在電話前呆立良久的原因。

    妹妹從起居室狐疑第窺探我的神情。為了迴避她的視線，我轉身踱回自己的房間。只不過，我連看著電腦螢幕都辦不到。反正那裡應該只有淒慘的景象。

    翌日，我一到文學社社辦，就看到由紀子在整理書架上的文學雜誌。她發現我之後，就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然後叉著腰搖頭歎息。

    「結果昨天學長沒來。」

    「我昨天有點事。」

    「算了！」

    她以食指比著書架上的一疊稿紙給我看。

    「這是連載第五回的模仿作。我特地帶來的，你要看嗎？」

    我果然已經抵抗不了誘惑了。

    我掩飾著內心的激動，假裝若無其事地拿起稿件。

    那份稿紙上的小說，的確是延續中島美紀子連載小說的續篇，他將我經常用的技巧、人物設定、台詞、還有其他的一切，複製得完美無瑕。我心裡甚至浮現「我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把原稿完成了」的錯覺。當然，我並未寫出原稿，也寫不出來。但是，名叫秋浩的謎樣人物，卻出色地將續篇連載寫出來了。按照由紀子的說法，他的手法堪稱為「模仿精確度百分之百」也不為過。

    只是，她的說法也並非全然正確。因為這次，我連作為被拿來當作模仿對象的真正原稿都寫不出來。

    「怎麼樣？」

    由紀子不客氣地直接將臉湊過來問。

    「確實很像。不過，在雜誌正式發售前還不能確定吧！」

    「嗯，那我們就等著看下一期吧。」

    由紀子將稿件塞進書桌裡。

    之後，她整理起書架上的藏書，我也陪著她一起整理。和她相處的時光果然很快樂。她對文學的那份熱情，帶給吊兒郎當的我不少勇氣。

    「我有點事，所以先回去了，勇一學長記得關門喔。」

    我目送揮著手離去的她。

    她離開之後，我從書桌裡取出秋浩寫的稿件，飛快地將它塞進背包。回家之後，急急忙忙地將內容鍵入到電腦裡。當然，連接詞、句點、逗點的顯示、換行時機等等，是我另外再修飾過的……

    將「真正的原稿」交給出版社的時間十分接近截稿日。

    我心裡的確產生了罪惡感。只是，相較於危急存亡的關頭，罪惡感不過是一種微不足道的情感。

    「真令人不敢相信！這個月中島美紀子的連載小說和秋浩寫的稿子幾乎完全一樣！」由紀子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大聲地叫道：「看！你看！全部都一模一樣！」

    當然，刊在那的是模仿秋浩作品的中島美紀子連載小說。

    「簡直一模一樣。」

    我若無其事般地回答。此時的我，內心深處有種害怕事情真相被揭穿的強烈恐懼。由紀子完全沒察覺我內心的恐懼。

    「由紀子，告訴我，秋浩這號人物，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不論任何作家都能模仿的完美無瑕的人啊。」

    「連作品未來的情節能正確預測的人嗎？」

    「沒錯！」

    由紀子好像在講自己的事一樣，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見不到面嗎？」

    「我想……大概是沒辦法吧。但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聊上幾句。」

    我相信了由紀子說的話，拜託她想辦法讓我約秋浩見面。

    隔天晚上，由紀子打電話來。先接到電話的是妹妹，她以一如往常的銳利眼神望著我。

    她在電話裡說，有件十萬火急的事，要我立刻到她家去。我連忙從家裡衝了出去，差點還撞倒了妹妹。我急忙跨上腳踏車，立刻往由紀子的住處飛也似地騎去。

    她家位於看得見高速公路的山坡上，那是一棟白色圍牆環繞的純日式住宅，住宅的大門漆得烏黑發亮。我一將腳踏車停在門旁，就有種它與這個場景不搭的時空錯亂感。

    我按下了玄關的門鈴。由紀子從對講機發出聲音。

    「旁邊的小木門已經開了，請從那裡進來。」

    沒多久，小木門自行開啟，我下意識左右張望之後才走了進去。

    沿著鋪上踏石和小碎石的小徑走，宅邸的玄關漸漸出現在面前。大門上的毛玻璃透出微微的光線。大門開著，走近之後，我看見了由紀子的臉。

    「小聲一點，別發出聲音往這邊走。」

    由紀子突然壓低聲音躡手躡腳起來，我也模仿起她的行動。由紀子往房屋和圍牆間的陰暗小路走，裡面的光線越來越微弱，暗得看不清周圍，好幾次不小心撞到她的背部，她都忍住疼痛悶哼了幾聲。

    一進到更暗的深處，由紀子突然舉起右手制止我前進。

    眼前的地面上有個諾大的大窟窿。

    「這個是荒廢已久的防空洞。」由紀子說，語氣像是惡作劇一樣。

    由紀子毫不猶豫地往裡面走。我們沒帶手電筒，四週一片黑暗，而且越深入越見漆黑，完全看不見腳下踩著的地面。

    「難道說，秋浩在裡面？」

    由紀子仍舊不發一語，轉身看了我一眼。不！這裡漆黑一片，我沒真的看見她回頭，只是我有這種直覺。

    「學長，別開玩笑了。」

    「這裡有什麼？」

    「……門。」

    由紀子在黑暗中敲著門，隨即傳出一叩叩叩的聲響。

    「學長，我們回去吧。」

    由紀子這麼說著。我也一頭霧水隨著她折返。敲了門之後就這樣直接回去嗎？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在那裡「等待」的打算。

    我和由紀子從荒廢的防空洞出來後，走回玄關前面。

    「剛剛的那些動作有什麼意義嗎？」

    「打暗號。學長，先進來吧。」

    由紀子打開玄關的門，柔和的光線灑了進來。我像笨蛋似地說聲「打擾了」，和由紀子一起走進裡面。

    「我爸媽不在家喔。」她帶我走上了二樓。「這裡是我的房間。」

    走廊上的地板，踏上去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屏風一打開，由紀子的房間就出現在面前。雖然是一間古典和室，但充滿女性的優雅風格，像衣櫃就以蕾絲滾邊裝飾。

    書桌上放有一台插著電源的筆記型電腦。由紀子動了動滑鼠之後，電腦螢幕從保護程式狀態回復到原來的畫面。

    收件匣裡有一封信郵件。

    「是秋浩寄來的電子郵件。」

    「咦？」

    我和由紀子一起盯著電腦螢幕看。

    「難不成剛剛敲門的暗號……」

    「寄來的郵件，應該是預測中島美紀子第六回連載小說內容的仿作吧。」

    我找了借口從由紀子那裡去的資料備份。想由檔案名稱找出某個人的身份，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不過，依據檔案的內容，我能確定是出自這個名叫秋浩的謎樣人物的手筆。因為我預定要寫的連載小說第六回，正以一種我自己無法預測的形式，將原本的內容延續得天衣無縫。

    翌日，我在大學校園裡與由紀子偶然相遇。

    「學長有看第六回？」

    「看過了。」

    「覺得怎麼樣？」

    「真不愧是秋浩。」

    「我有過這種想法。」

    「……什麼想法？」

    「秋浩寫的小說，應該能讓中島美紀子從這世上消失！」

    我茫然地凝視她充滿自信的臉。

    讓中島美紀子從這世上消失？

    也就是說……

    讓身為小說家的我從這世上消失？

    不！由紀子應該還不知道我以中島美紀子的名義寫小說。

    「學長，你說這樣好嗎？我現在代替本尊把秋浩的仿作送到出版社去。即使和本尊的小說相比，仿作也毫不遜色。因此，只要在仿作加上『增訂版』三個字，故意晚一點送到出版社就沒問題了。不限於小說，甚至連信件上的語氣，秋浩都能完美無瑕地模仿，如果是比文筆的話，秋浩應該是不會輸的。」

    「可是……舉例來說，只要和中島美紀子本人以電話聯絡的話，那份稿件是秋浩仿作的事實，馬上就會被揭穿了吧！」

    「這方面不會有問題的。」

    她似乎充滿自信地抬頭挺胸。

    「你說沒問題是指……」

    「與中島美紀子之間的所有聯繫，全都會到我家來。」

    「咦？」

    「中島美紀子是我三年前過世的母親。」筆名由紀子的中島櫻輕咬著下唇說：「我母親在學生時代就曾經獲獎，後來成為作家，但是她三年前生病過世了。不可思議的是，現在這世上居然還有個中島美紀子繼續發表小說。所以現在這個中島美紀子一定是假的！」

    由紀子炯炯有神地抬頭凝視我。

    「我一定要讓那名偽作家從這世上消失。」

    雖說她的姓是中島，但我卻從未想過由紀子會是中島美紀子的女兒。說不定是因為彼此都叫對方的筆名，導致我一直都沒察覺這件事。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不知道我以中島美紀子的身份寫小說。

    「我的計劃是這樣。讓秋浩仿造出來的『中島美紀子』，取代現在這個假的『中島美紀子』，把那個偽作者踢走。如果能讓兩個『中島美紀子』交換，然後想辦法破壞他與出版社之間的契約，最後就能讓那個偽作者下地獄了，請學長務必要幫我完成這個計劃喔！」

    （佐籐老師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