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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段 六○年隨姥姥進城(2) 文 / 劉震雲

    小蛤蟆說,他會煉鋼。縣上韓書記說:

    「我清朝當縣官時,你就在我身邊,我可沒聽說你會煉鋼!」

    小蛤蟆說:

    「俺家祖上就是鐵匠。俺爺、俺爹都打過鐵。過去縣衙大鐵門的乳釘,就是俺爺給打的!」

    韓猶豫一下說:

    「就是你會煉鐵,也不一定會煉鋼,煉鐵煉鋼可不一樣,煉鐵就是煉鐵,煉鋼就是煉鋼,你沒聽說恨鐵不成鋼?」

    小蛤蟆:

    「怎麼不一樣,鋼鐵不同,程序一樣,沒聽說鋼鐵鋼鐵,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韓笑了,於是讓他煉鋼。

    孬、豬二人當年為誰當村負責人,矛盾很深。孬當了,豬就當不成。於是結了矛盾,曾拿刀在街上追過。豬一有機會,仍跳出來犯上作亂。一次因為一件毛巾被,兩人又發生衝突。孬舅對人大喊:

    「媽拉個×,別讓我真急了,我支書都當上了,還怕你一個屠宰手?看在以前多年是朋友的面上,平時我讓你幾分,如真急了我,我真挖個坑埋了你!」

    沒想這次真把豬給鎮住了。豬只狠狠瞪了孬一眼,沒有往外掏刀子。

    為響應號召煉鋼,孬舅在村裡召開動員大會。孬在會上說,英、美有鋼鐵,我為何沒鋼鐵?於是比賽,十年超英美。他現在雖鋼鐵比我多,但人無我多;架不住我人多;咱人多的一齊煉鋼,還超不過人少的?到處小高爐,村村架爐,處處冒煙,看一年下來能煉多少鋼!鍋是鐵的,門環是鐵的,釘是鐵的,娘們頭上的簪子是鐵的,鍋、門環、釘、簪子家家有,人人有,往一塊一集合,扔到爐子裡就是鋼。大家聽說後無不同意煉鋼。有人提出大家煉鋼誤了莊稼,孬舅瞪大眼珠說:誤了莊稼是一季子,誤了鋼鐵就又讓英美超了一截。不能讓帝國主義喘這口氣。這時豬蛋躲在黑影裡說:

    「老孬這樣的人會煉鋼?他要會煉鋼,螞蟻都會把窩建成鋼筋混凝土的!」

    孬舅又立即大怒,藉著上次的威風一步躥到豬蛋跟前,立馬就要把他打成反革命。群眾也衝上去,要揪豬蛋。右派分子白石頭,這時反戈一擊,也衝上去大罵豬蛋,說:

    「他懷疑咱們鋼,等鋼鐵爐點起來,咱先煉煉他!」

    孬舅馬上同意:

    「對,一點高爐就先煉他!讓他到鋼鐵中去見識見識,看咱到底會不會煉鋼!出什麼問題,我兜著!民兵,把他給我捆起來!」

    立即有民兵上去,去捆豬蛋。白石頭也上去當幫手。眾人有向豬蛋吐口水的,有扔磚頭蛋瓦片的。這時豬蛋害了怕。一個孬舅,豬蛋不害怕,他叉腰,他也敢叉腰;他弄他,他敢拿牛刀;但現在看到群眾起來了,他有些怯陣。一個不怕,眾怒難犯。一個兔子急了不怕,眾兔子急了,不是鬧著玩的。他看著民兵手中的繩子,忙紅頭漲臉說:

    「我說錯了,怪我年輕不懂事,不會說話。老孬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孬舅見他這樣說話,心裡才順過勁來,也是在眾人面前掙了一次面子。過去老說老孬是老頭吃柿子,揀軟的捏;現在不是把硬的也捏了?這才揮了揮手,讓豬蛋滾回去,聽候處理,說何時不如意,仍煉他鋼。眾人仍對豬蛋吐口水。頂著一頭口水,豬蛋狼狽逃竄。眾人大笑。大笑之後,孬舅發動大家展開大討論,看煉鋼到底難不難,咱們煉得煉不了?大家說,煉得了,煉得了。這時右派分子白石頭又站起積極發言,說過去的錫匠田鼠,是個呆子,跟一個爛眼圈師傅學了幾年,居然都學會了煉錫,給他幾個錫碗,他會給你打成一個夜壺;給他一隻夜壺,他會給你打成幾個錫碗。呆子田鼠都會煉錫,我們不呆不傻,不會煉鋼?孬舅對白石頭的發言很滿意,會散後摸著白石頭的腦袋說:

    「你有時候還懂事,知道反戈一擊,是一個好孩子。何時摘右派帽子時,我先給你摘了。」

    白石頭非常高興,向孬舅討好地吐了吐舌頭,跑起來像兔子翻花,一溜煙而去。孬舅說:

    「煉鋼是可以煉鋼,連右派白石頭的積極性都調起來了,還不可以煉鋼?」

    第二天,縣上小蛤蟆到來,指揮大家煉鋼。這時大家以煉鋼為榮,以煉鋼為時髦;張口閉口談煉鋼。所以小蛤蟆十分吃香。他架個墨鏡,戴個安全帽,每到一處,都被前呼後擁。蛤蟆指指點點。大家按照小蛤蟆的佈置,開始在田野上連成片,築造小高爐。挖坑,築灶,安爐,拉煤,運炭,收集破銅爛鐵,收集鐵鍋、門環、鐵釘、鐵鏟子、女人頭上的鐵簪子。小蛤蟆撳著電喇叭,到處宣傳:不要怕,不要怕,真金不怕火煉,是鐵不怕煉鋼,你是只鐵鍋,煉出來就是鋼鍋;你是只鐵釘,煉出來就是只鋼釘;你是只鐵鏟子,煉出來就是鋼鏟子;你是只鐵簪子,煉出來就是只鋼簪子。在小蛤蟆的鼓勵下,大家都踴躍交集鐵鍋和頭上的簪子。到臘月三十,田野上鐵爐建成,煤炭運來,破銅爛鐵全部收齊,這時小蛤蟆一聲令下,延津所有高爐點了火。一村一爐,延津共一千○八個村;田野上一千○八個高爐,皆一次點火成功;頃刻間,過去的鐵鍋、門環、女人頭上的簪子,都化為烏有。到了晚上,全縣一千○八個高爐一齊噴火,在延津幾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蔚為壯觀。幾十萬男女老少,像螞蟻一樣穿梭在噴火的高爐之間。人們在爐火光的映照下,個個精神振奮,紅彤彤的臉膛上,一珠珠汗兒往下流。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千○八個高爐之間,展開了競賽。大家聯合起來賽英美,自己之間又有競賽。姓韓的與小蛤蟆,負責大家的評比。孬舅一心想爭先,爭個第一,村裡有人不爭氣,個別娘們把自己家的瓦盆,也塗上鍋灰當成了廢鐵交到爐子上;爐子燒到一半,裡邊「劈啪」亂響,像有人在裡邊放鞭炮。全村一千多口子,圍著爐子傻了眼。大家傻眼,豬蛋這時又在一邊偷笑。這偷笑被白石頭看到,報告孬舅,孬舅氣憤地說,以為他檢查老實了,誰知還偷笑,一會把他仍到爐子裡。豬蛋聽說,連夜逃跑。最後我們爐煉了一爐廢鐵,得了倒數第一。韓書記在大會上批評了孬舅。孬舅眼淚汪汪,像霜打的笳子一樣,蔫著脖子。當然,最後全延津一千○八個高爐,都煉成廢鐵,煉成一團鐵蛋,鐵疙瘩,滅了火在那裡扔著。但這不要緊,這時煉鋼作為一種運動,已經過去了,大家也就不把這當回事了,離開田野回家。只有一千○八個廢高爐,仍在一馬平川的田野上屹立,瞪著眼睛看著天空。冬天蕭殺的日子裡看上去,也頗有味道。

    廢爐停止時,孬舅和韓書記遇到的另一個大問題,卻是全村和全縣一千多口人和幾十萬人如何做飯吃的問題。因鍋都煉成了鋼,成千上萬戶無法做吃的。幾十萬人站在原野上,一人一雙筷子,一個瓷碗,用筷子敲著碗,唱著歌:

    用筷子敲著碗

    等待吃飯

    不吃飯就餓死

    那可不沾

    想吃飯沒有鍋

    有米難成

    急壞了俺娘們

    小子丫環

    韓書記老孬舅

    快想辦法

    好書記好孬舅

    民以食為天

    ……

    唱得頗有章法,歌聲震天。我村人又自動將自己的嘴巴連起來,接成三里路,單獨唱給孬舅:

    劉小孬想當年

    殺豬宰羊

    到如今成頭頭

    治民有方

    搞鳴放量嘴巴

    三里路長

    三里長長三里

    多大的饑荒

    ……

    唱得韓書記、孬舅哭笑不得,心慌意亂。這時小蛤蟆上前,又獻一計。在前幾天的煉鋼中,小蛤蟆是煉鋼總指揮,為煉鋼失敗,煉成一片廢爐,已挨了韓書記幾巴掌。你說你祖上是鐵匠,懂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現在怎麼煉了一千○八個廢爐?回去就關你的監獄。袁哨呢?袁哨哪裡去了?袁哨不應打成右派,還應恢復他劊子手的職務,讓他回去把小蛤蟆的頭砍下來當球踢。把小蛤蟆嚇壞了。現在也是將功補過,建議在廢爐上支起一塊塊瓦片,用滾燙的瓦片崩爆米花吃。不要小看玉米花,現今的美國人,最愛吃這種粗糧加工的膨化食品。我們煉鋼上雖一時趕不上英美,但在吃爆米花上,卻可以一步趕上。韓書記事到如今,覺得小蛤蟆說的也有道理,於是決定予以採納,動員人民用瓦碴在高爐上崩玉米花。之後,大家一人一小碗雪白金黃的玉米花,捧著蹲在田埂上嘗吃。

    鋼鐵煉過,延津又開始放衛星。比賽高爐旁邊的田地,誰家的畝產高。一九五九年是個大豐收,高梁長得像娃娃頭,谷子長得像狼尾巴,玉米、麥穗長得像個小寶塔。大家都去煉鋼,田地成了豬、羊、雞、鴨的世界,它們隨意漫步在田間,許多動物都吃得撐死了。有的豬拱花生吃,吃得躺在地上不動,屁股眼裡往外流油。大荒窪隱藏的一些殘狼,據說也跑出來與豬、羊為伍。狼來了,豬、羊、雞、鴨才銷聲匿跡。現在高爐不煉了,人民又回到田地,趕走了動物和狼,開始在這裡放衛星。不過具體放衛星不在田間,而是在韓書記的辦公室裡;後來人盛不下,又搬到縣劇院。全縣一千○八個村的頭頭,在這裡放衛星。上次煉鋼,因為個別娘們不自覺煉鋼煉出瓦盆,俺村得了倒數第一,使大家臉上無光;現在放衛星,孬舅接受教訓,決心得個正數第一。上次是娘們不自覺,現在劇院裡沒有娘們,再不得個第一,最後還怪誰去?有鋼怎麼了,沒鋼怎麼了?我們鋼不如人,但糧食呢?可以放衛星。鋼鐵只能看,不能吃,人離了鋼鐵可以活,人離了糧食一刻也活不成。帝國主義可以不給我們鋼鐵,我們餓不死;我們不給帝國主義糧食,一個個餓死他們孫子。大家歡呼,於是放了起來。開始放衛星時,孬舅第一個站起來,說俺村范家墳有一塊地,畝產五百斤。馬上又有別的村的頭頭站起來,說他村李家窪有一塊地,畝產六百斤。又有人站起,說他村賈山坡有一塊地,畝產八百斤。又有人站起,於是一千斤,三千斤,八千斤,一萬斤,三萬斤,八萬斤,往上長。韓書記和小蛤蟆在主席台上,小蛤蟆負責會場記錄。韓書記站起身,激動地看大家,問:還有沒有,沒有就這樣,八萬斤,我看也可以了。這時孬舅又站起,搞掉熱氣騰騰的狗皮帽子(白螞蟻之子白石頭送給他的),一把摔在地上:

    「日你娘,俺村雙井有塊地,畝產十萬斤!」

    到此為止,延津有塊地畝產十萬斤,延津畝產十萬斤。果然,一個星期後,上了報紙。眾人又歡呼,盛讚孬舅做了一件大好事,為村爭了光,一掃上次煉鋼落下的晦氣。村裡幾個棒小伙,把孬舅抬起往天上拋。

    但接著傳下一個消息,又讓孬舅和我們村措手不及,即大家通過報紙知道我們雙井有畝產十萬斤田,要來參觀。這下讓我們抓了瞎。但縣上已經下來通知,說從五天以後起,開始接待,縣裡撥給一萬元接待費。有一萬元接待費固然好。但畝產十萬斤從哪裡來呢?孬舅這時著了急,抖著身子在街上亂跑,跑到一個地方停住,抖著雙手說:

    「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原想拉屎拉個痛快,誰知還得自己給自己擦屁股,這屁股沾滿屎,這屁股如何擦?」

    又說:

    「如果人家來參觀,我就上吊!」

    眾人也是乾著急,跟著他嘬牙花子,也準備上吊。這時右派分子曹成擺出顧命老臣的架式,讓他女兒曹小娥傳出話來,說處理這類棘手的問題,對他來說易如反掌。本來他不想管這種亂七八糟的事,自己是一個右派,天塌也砸不著自己,管它幹什麼?但看到群眾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領導(指孬舅)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大家都想著上吊,他就不能袖手旁觀了;只要孬舅能屈駕到他家向他請教,他就可獻出錦囊妙計,保大家平安過關。大家聞知,都勸孬舅上門討教。孬舅一開始不同意,想著一個右派,動不動就關他五斗櫥,能有什麼好主意?再說他是右派分子,自己上門去討教他,也失身份。有了此先例,今後如何對別人?於是憋著不去。但後來日子越逼越緊,外邊大隊人馬馬上就來參觀;人家一來參觀,自己與大伙就要上吊,權衡輕重,只好委屈自己,扭扭捏捏上了曹家門。曹成這時正在家中天井裡泡著烏龍茶、煮著青梅酒在獨自品嚐。見到孬舅進來,也不起身,只是說:

    「知道你早晚要來!」

    把孬舅憋得臉上一赤一白,禁不住說:

    「現在是緊急時刻,要在平時,看我不關你五斗櫥!」

    曹成「嘿嘿」笑了。

    孬舅:

    「老曹,說吧,有什麼好主意?」

    曹成:

    「不急,不急,先喝盅酒,咱們煮梅論英雄。老孬,你說當今天下英雄是誰?」

    孬舅:

    「不論英雄,先說辦法!」

    曹:

    「那個不難,那個不難。」

    孬舅:

    「怎麼不難?好好一畝地,現在離參觀剩下兩天,怎麼能使一畝地打十萬斤糧食?看來我是要率先上吊了!」

    曹:

    「你不要怕,喝下這壺酒,保你明天畝產十萬斤!」

    事到如今,孬舅只好喝下。但這英雄酒喝下,頭腦立即發大,暈暈忽忽。這時眼淚汪汪,混淆了是非,開始與曹稱兄道弟,說:

    「曹老兄曹老兄,事情難辦。都覺得當人物頭是好事,現在我才覺得不是好事!」

    曹也眼淚汪汪,與孬摟著膀子:

    「這我知道,我也幹過這個。當時的攤子比你還大!」

    孬舅承認:

    「那是,那是。」

    從清早八點喝到太陽偏西,兩人喝得爛醉如泥。這時曹才趴到孬的耳邊,說出了拯救萬民與孬舅的方針大計。孬舅聽了,如夢方醒,立即從酒中醒來。仔細想想,仍覺得曹成說的不錯。這時雖然清醒了,知道拉開自己與曹成的身份區別,但仍禁不住拍了一下曹的肩膀:

    「老曹,老曹,你真是個幹過政治的人!」

    曹「嘿嘿」笑,說: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什麼錦囊妙計?曹只問孬舅一些話,就將問題解決。曹問:

    「你說,畝產十萬斤,可有可能?」

    孬:

    「狗屁,根本不可能!」

    曹:

    「這話要是別人說你,你信不信?」

    孬笑著搖頭。

    曹:

    「你說別人,別人可信?」

    孬:

    「大家都種莊稼,誰信這×話!」

    曹:

    「韓書記信?」

    孬撓著手:

    「韓無種過莊稼,不知信不信。」

    曹啐了一口唾沫:

    「別說韓,就是×也不信。一畝地十萬斤,十萬斤雪白的大米,堆到一畝地裡,看能堆幾樓高?你不信,我不信,大家不信,大家又這樣搞,這就是政治。明白了嗎?老孬!」

    老孬沒明白,坐在那裡納悶:

    「既然大家都不信,大家又這麼搞,這能起個什麼作用呢?」

    曹:

    「起個引導作用,給人一個理想。有理想我們才覺得有奔頭,我當年怎麼搞的『望梅止渴』?」

    孬舅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腦門,「哈哈」笑了。可忽然又犯愁:

    「這我明白了。但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後天來人參觀,我怎麼應付!」

    曹歎口氣:

    「你到底年輕。道理都明白了,道理之下還不知道辦法嗎?」

    孬舅窘迫地搖搖頭。

    曹憤怒:

    「一畝地產不了十萬斤,還堆不了十萬斤嗎?」

    孬又恍然大悟,猛拍自己腦門,「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就當是過一回家家吧!」

    然後在曹額頭上親了一下,回來開始發動群眾,往雙井那畝地上堆糧食,堆麥、堆谷、堆雪白的大米。群眾見拿糧食堆家家,也覺得好玩,於是像當年支前和土改時分地主家財一樣,大家喜氣洋洋,齊心從村中倉庫往雙井堆糧食。全村一千多口子,男女老少,挑的挑,背的背,抱的抱,摟的摟,推的推,拉的拉,還有老太太把糧食放到自己的小腳背上。人在路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像成群結隊的螞蟻搬家。孬舅站在土崗上看隊伍,拿草帽扇風,說:

    「畝產是不是真的,這幹勁總是真的!群眾是發動起來了,引導作用是有了!」

    然後表情嚴肅。突然又靈機一動,跳下土崗,指揮大家在雙井堆糧時,把五穀雜糧堆成五顏六色的圖案。雪白的大米襯底,上邊是黃的玉米,紅的高梁,綠的綠豆,紫的芝麻,紅的紅花,還不知從哪裡搞來一些蘇聯產的黃油,拼攤成許多美麗的圖案:五角星、紅旗、國徽、玉米穗等。一畝方圓、三層樓高,看上去像一個嫩黃、鬆軟、可口的大蛋糕,頗為壯觀。這蛋糕用秤一稱,整整十萬斤。從第三天起,鄰縣、鄰省、鄰國的人都來參觀。小蛤蟆搖身一變,由過去的煉鋼總指揮,成為現在的衛星總指揮,一掃過去的晦氣,喜氣洋洋地跟在旁邊。大家看了大蛋糕,都精神振奮,讚不絕口,都說,照這樣鬧下去,鬧不了幾年,也就共產主義了。世界上就沒有苦難、剝削和壓迫了。為表彰孬舅衛星放得好,韓書記評孬舅為勞動模範,授予他模範村長、群眾的好帶頭、模範黨員等稱號,並授予他一個三級勞動勳章。孬舅將這些獎章、獎狀,都掛在胸前,整天迎接來參觀的人群。一個月下來,把孬舅累壞了,人瘦了一圈。一天晚上,參觀人散盡,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倒栽蔥躺在炕上,讓我給他摸大皰,他閉著眼睛說:

    「看來當模範並不難!」

    又說:

    「看來當模範也不易,累死我了。我現在明白了,像韓書記往上的人,整天為群眾操勞有多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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