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蔡康永寫給小小S的寶寶日記

正文 第19節 文 / 蔡康永

    陰沉的小孩

    11月17日江畔的飯店

    親愛的寶寶:

    我現在要引用一段有趣的問答,但內容可能會冒犯到你,你別介意。(當然也很可能你一點都不在意,畢竟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寶寶啊,哈哈。)

    有人問作家王爾德:「你最喜歡什麼樣的小孩?」

    王爾德回答:「煮熟的。」

    哈哈哈,我知道對小朋友來講,這段機智問答的口味也太重了。但是多麼典型的王爾德啊。

    我那天也被問起,如果要養小孩,我想養個什麼樣的小孩。我想了一下,說「陰沉一點的吧。」

    我其實也沒有真的想過這件事,隨口就說出來了。

    陰沉的小孩會不太好對付吧?但我只是覺得,小孩子不應該一律被期待「活潑可愛」。大人有各種各樣的大人,可能散發各種各樣的味道,那實在就沒有道理頑固地希望小孩都活潑可愛。

    我自己陰沉嗎?嗯,有時候。

    我又不是草莓蛋糕,不可能整天都紅紅白白的。

    那我覺得自己陰沉的時候,人怎麼樣?

    嗯,還可以,還可以。

    待客之道

    11月20日家中一角

    親愛的寶寶:

    我小時候,被爸爸帶去過兩個報紙老闆家裡做客,他們兩家各有一道待客的菜,令我印象深刻。

    一位老闆家住城的這一頭,那一餐是把菜一盆一盆擺開,好讓幾桌打麻將的客人,各自依照打完一圈的時間,再下桌吃飯。

    我到他家時,菜剛擺出來,我看到有一盆大小大概像個提籃,裡面堆滿了一塊一塊大概杯蓋大小的、圓圓的、深茶色,像豆腐乾的東西。

    我隨後拿叉子叉了一塊起來啃,覺得比豆腐乾有彈性一點,吃起來還算有趣。這時爸爸那桌休兵吃飯了,爸爸走過來看我,我就問他我吃的這東西是什麼,他告訴我:「這叫鮑魚」

    另外一次,被叫到另外一位報紙老闆家去吃晚飯。這位老闆住在城的另一頭。這位老闆向來不喜歡把菜擺開來讓客人取,一方面怕菜的溫度不對,一方面不願意勞駕客人自己走動去拿吃的。所以他家打牌吃飯,就寧願讓各桌互相等一等,等到一齊告一段落了才開飯。所以他家備了不同尺寸的圓桌面,吃飯的客人越多,就架上越大的圓桌面,總是可以讓大家一起圍桌共餐。

    從小孩子眼中看起來,當然就覺得圓桌很遼闊,每缸菜都巨大又冒煙。其中有一缸端上桌時,只見淡茶色秀明刺須從缸口滿出來,顫巍巍朝四方亂七八糟的,呈噴射狀散開。女主人熱情地招呼,拿勺一大碗一大碗分盛給客人。我吃了覺得脆脆的很好吃,拿眼睛看我爸,我爸說:「這叫魚翅。」

    我當然還在不同主人的家裡,吃過其他好吃的東西,但我每次遇到有的主人請客時,對端上桌來的那份鮑魚或魚翅,或隨便叫什麼其他東西很鄭重地介紹,而偏偏那份鮑魚或魚翅,又被隆重地打扮得像要供百姓瞻仰的貴族遺體那樣裝在盤中時,我腦中就會不由自主的浮現我小時候遇見這兩道菜的畫面。

    我一直都不喜歡參加裝模作樣的宴會,我甚至覺得一群人相聚時,不聊些有意思的事情,反而鄭重其事地討論著,此刻開的是哪一年份的酒,或哪位身上穿的是哪家牌子的衣服,都已經是接近土氣的事情。

    主人請客人吃什麼,那是主人的情意。客人為主人穿上什麼,那是客人的情意。如果事事都要明白說破,那還有什麼情意?不如直接把價錢標在上面算了。

    我越來越常被問到老派有錢人和新富的人有什麼不同。

    一樣是錢,給人的感受不同。

    奇特與主流

    11月21日電視台一角

    親愛的寶寶:

    到底是每個人都會做的事情,能讓你比較特別?

    還是每個人都不會做到的事情,能讓你比較特別?

    邏輯上來看,當然是別人不會做的事情,才能令你特別。如果你會飛,你絕對特別;如果你會飛還會生蛋,那你特別死了。

    但奇怪的是,在我工作範圍裡,最紅的最名利雙收的人,做到的通常是每個人都會做的事:唱歌、跳舞、說話。

    即使拍電影或電視劇的人,也有同樣的情形:最賣座的戲,拍的都是最普通的故事,辛苦的戀愛、失散的親子重逢、正義對抗邪惡,這些老掉牙的主題。

    難道歷來成千上萬的奇人們所擅長的異事還不夠特別嗎?吞劍的、吐火的、被卡車壓過毫髮無傷的、用鼻子吹奏長笛的,不夠特別嗎?

    或者,拍戲的人三不五時造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像是:有人死了卻不知道自己是鬼、車禍造成兩人的靈魂對調,不都是很特別的故事嗎?為什麼這些奇特的故事只能偶爾出頭,卻永遠不會變成主流?永遠不能取代陳腔濫調的愛情與戰鬥。

    奇特的事永遠成不了主流

    11月22日電視台一角

    親愛的寶寶:

    上次我問你,為什麼奇特的事永遠成不了主流,這似乎說明了一些人的基本需求:人要感覺到娛樂,安慰或放鬆,並沒有要追求離奇的、超越一般經驗太多的東西。

    很少人會想要天天看火山爆發或海豹獵食企鵝奇觀,但很多人可以天天看一家老小每日發生的生活瑣事編成的連續劇。

    史上紅極一時的歌手或主持人成千上萬,但紅極一時的魔術師,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難道變魔術比唱歌、說話要普通嗎?

    當然不是。變魔術很難、既難熟練、又難創新,但觀眾很少為魔術師瘋狂,也許會讚賞,但實在很少會像見到偶像那樣聲嘶力竭地尖叫到落淚或昏倒。

    唱歌、跳舞、說話、講故事,都是很原始的技能,實在很難想像,場景從洞穴轉為舞台、再轉為電視、再轉為網絡,而最打動人心的,依然是這幾件事情。

    我常常被問到什麼樣的人會紅?什麼樣的故事會賣錢?

    很遺憾的,答案很老套。

    人類恐怕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喜歡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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