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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聲 Voice 第1節 文 / 乙一

    以前,家裡偶爾有一個成員暫時離家外出,如父親到外地公幹,或母親和朋友出門旅行,我就會發現還是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比較舒坦,連屋子的通風狀況也會格外地好。當我參加學校旅行時,呆在家中的母親和姐姐在原本應該有我出現的地方,看到的只是空氣。我想,每到這個時候,她們一定有過類似的空虛感吧?但是,即使像這樣,家裡缺了一個人的不完整情形,也只不過是短暫的幾天而已。當那個人從旅遊勝地回來以後,家又回到從前,四個人重新相聚在一起。屋子裡又恢復從前那個習以為常、剛好能容納四個人的空間,恢復那個每當從電視機前走過時,就會被姐姐伸長的腿絆倒卻令人舒暢的狹小空間了。

    就在不久前,這個家還是一個四口之家。如今,姐姐卻永遠地離開了。如今,餐桌前總是多了一把椅子。

    為什麼姐姐會被人殺死?誰也不知道,但在七星期前,我的姐姐北澤博子死了。在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十二個小時後,有人在郊外一座醫院的廢墟裡發現她被殺了。

    我從來沒有走進過那座廢墟,但姐姐的屍體被人發現後,我曾經一次,也僅僅只有那麼一次,在外面遠遠地眺望過。那是一個除了枯黃野草外什麼也沒有、冷冰冰的地方;碎石子鋪成的地面上那些灰白的細小碎石隨風而起,連鞋面也被染成灰白色。醫院的廢墟是一塊四四方方的混凝土建築,看上去就像一個不知名的東西蛻皮後留下的碩大空殼。窗戶上的玻璃全都破爛不堪,裡面一片漆黑。就在不久前,有人在裡面發現了姐姐的屍體,所以廢墟的入口處被圍上了膠帶,警員們正鑽過膠帶,在廢墟裡進進出出。

    聽說姐姐是在廢墟最裡邊的房間被三個小學生發現的。雖然警方從未公開過,但那兒以前是用來給病人動手術的房間。

    據說遺體損壞得非常嚴重,就連屍體的辨認幾乎都無法進行。離屍體不遠處有一個手提包,警方是透過袋裡一些隨身物品,才與我家聯繫。當時,接電話的是母親,那是在姐姐出門後還不到一天時間的中午打來的電話,起初媽媽還以為是惡作劇。

    然而,那確實是姐姐的屍體。雖然這並不是由熟知姐姐的父母、我或者姐姐的男朋友赤木經過仔細辨認遺體後確認的,但從屍體旁邊的袋裡所找到的姐姐生前外科病歷,以及法醫幾次精密的鑒定,已經充分地證明了一切。

    ……警方沒有公佈姐姐的屍體被發現時是什麼狀態,也沒有公佈姐姐是怎樣被殺害的。在這個世界上,被絞死、被刀子捅死的案例佔絕大多數。即使是絞死、捅死,都會被公眾視為極其殘忍的手段,隨之引起媒體一陣騷動。但事實上,姐姐似乎不只是被絞死、被捅死那麼簡單。

    警方認為如果把姐姐所遭受的重創公諸於世的話,肯定會給社會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於是他們都緘口不談,就連發現屍體的小學生也被強行下了緘口命令。

    父母曾一再向警員和醫生哀求要看看姐姐的遺體,但都被拒絕了,因為姐姐的遺體已經無法恢復原來的樣子,所以不忍讓他們看到。

    父親和母親並不是特別溺愛生前的姐姐,他們就如世上其他普通的父女、母女一樣,曾經為一個電視廣告而爭論不休,也曾因為忘記報紙放在哪裡而爭吵得面紅耳赤;父親和母親也從沒在別人面前誇獎炫耀過姐姐。但他們聽到姐姐的死訊後掩面失聲痛哭時,我才真正體會到他們曾經傾注了多少的心血來養育姐姐。

    「請讓我們見見博子!」

    父親在醫院裡拚命地向醫生和警察懇求。他粗紅著脖子,看上去很生氣。看到父親一副毫不妥協的樣子,醫生和警員只好無可奈何地領著父親和母親往擱置姐姐遺體的房間走去。

    我在走廊上呆呆地望著他們的背影,透過四邊形的兩扇大門目送他們遠去、消失。我很害怕,害怕得無法鼓起勇氣走到房間裡去看姐姐。

    突然,一段警員與醫生間的談話傳進了我的耳朵,看來他們沒有察覺站在樓梯陰暗處的我。

    把那些支離破碎的屍塊拼湊起來,可真夠辛苦的……

    警員這樣說道。一聽這話,我差一點癱倒在地。鞋子在醫院的地板上蹭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響。那警員轉過頭來發現了我,頓時大驚失色,臉上浮現出僵硬的表情,隨後便緊閉嘴唇。

    把姐姐的身體拼湊起來……我呆呆地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仔細思索著這句話的意思。

    不一會兒,父親和母親便從放置姐姐遺體的房間裡走了出來,我趕緊迎上去急切地問道:姐姐到底怎麼樣?他們卻充耳不聞,完全不理我。之前一直哭不停的父親和母親,進入那個房間以後也不再流淚。他們不想正面看到任何人的眼睛,於是低下了頭,沉默不語。父親和母親的表情好像被遺留在那間房間裡似的,他們臉上的皮膚焦黃,宛如兩張永遠不會動彈的面具。

    警方對有關姐姐遺體的情況隻字不提,面對公眾,他們只是把事實藏進了黑匣子裡。或許正因為如此,在遺體被發現後,鋪天蓋地的媒體報道也沒有持續多久,人們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如今,自姐姐遇害已過了七星期,警方和媒體的有關人士已經不再到我家來了。

    姐姐比我年長兩歲,遇害的時候才二十歲。家裡就我們姐妹倆,可以說,我是一邊看著姐姐的樣子一邊成長的。

    在我小學五年級時,姐姐已經穿上我還沒有看過的中學校服。正當我剛升上中學二年級,姐姐便開始常常在家裡談起那個我一無所知的高中世界。我常常在姐姐的身上看到自己兩年後將要迎接的生活,對我來說,姐姐正像一隻在黑暗無際的大海上引領著我的導航船。

    雖然我們姐妹倆相差兩歲,但我們的個字卻差不多。或許正因為如此吧,常常有人說我倆長得特別相像。記得上小學時,每逢新年到親戚家玩,每碰見一個人他們都會這樣說。

    「我怎麼不覺得呢?沒有這回事吧?」

    姐姐看了親戚們的反應後,覺得很奇怪,便這樣對我說道。對我們來說,每天都相互見面,看到的都是與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張臉。到底哪個地方長得相似呢?我也常常很納悶,但曾經的確發生過這樣的事:姐姐正和親戚家的孩子在另一間房內玩遊戲,從門前經過的嬸嬸吃驚地對我說:「哎呀,剛才你不是在對面那個房裡的嗎?」

    小時候,我和姐姐的關係非常要好,常常一起玩耍,偶爾姐姐還會牽著我到比我大兩歲左右她同學的家裡去玩耍。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之間的融洽漸漸變化,我已經記不起最後一次和姐姐開心談笑是在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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