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迷斯卓諾旅記 第十五章 興許是個迷鎖 文 / 艾德·格林伍德
伊爾明斯特遊魂科曼多良久,街邊巷尾皆有碎語,雲此人類已被精靈強大法力銷毀。輕飄鬼魂將之一一入耳,悲哀上它心頭,何哉?世人習俗遠比魔法強大。精靈視人類為天性惡劣之物,須加以暴力時常調教。此念至今嘗有精靈視之真理。
安塔恩費倫法師編年史聖賢傳記付梓於大棒之年前後賽姆絲妲·奧戈拉穆赤身裸體,臉上蒙著厚厚一層干結的血跡。她垂著頭,長髮懸在面前,在地面投下一道陰影。她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道影子,既沒看到伊爾明斯特,也沒看到費倫大陸上的任何東西。血沫不斷從她顫抖的嘴角湧出來,她不停地喘氣,時而發出渾濁的嗚鳴聲。一對眸子裡已經看不出有任何意識的存在——至少,伊爾明斯特沒看出來。
看來,依朗度·威拉佛是個遠比他想像的更加殘忍的對手。伊爾感到一陣噁心,他真不該讓依朗度進入她毫無防備的頭腦。真的不應該。但願他現在能幫她做點什麼——如果他能夠。
小姐,他叫了一聲。賽姆絲妲·奧戈拉穆,他輕聲念出她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無法發出什麼聲音。對了,他能飄進她的腦袋裡去嗎?或者,那會給她造成更大的傷害?她的頭已經快栽進地裡,跌跌撞撞地朝一道溪谷上游的方向爬去。伊爾無奈地聳聳肩,她怎麼會錯得這麼厲害?那裡野獸又多,天色也很快即黑。他飄到她眼睛附近,注視著那對迷茫的黑眼珠,使勁叫著她的名字,希望她會有一絲反應。
可惜,絲毫也沒有。
伊爾圍在這飽受蹂躪的精靈女子身邊,飄來飄去,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撲倒在地,流著口水,說著毫無意義的胡話。可他卻沒法幫她。
以他現在的狀態,他連拍拍她的背,說兩句安慰話的能力也沒有。他只是一道幻影……她也許就快死了,也許已經瘋了。撒捨興許能幫上她的忙,可他又不知道奧露雯耶婭·依斯特妲夫人到底在哪裡。
蜜斯特拉神,快來幫幫我,幫幫我!他等待著,漂浮著,一次又一次焦急地看著賽姆絲妲那雙毫無知覺的眼睛,看著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挪動。可不管他怎麼召喚,女神都沒有發出明顯的回應。伊爾無法可想,只能飄在可憐的女人身邊,陪著她,注視這纍纍傷痕的精靈,艱難地往森林深處爬行。
有一回,她大叫出聲,「依朗度,請別……!」伊爾滿心希望她還能說出什麼更明確一點的信息,可她喘著氣,像狗一樣叫了兩聲,哭了起來……眼淚很快又變成無法聽清的喃喃低語。
也許現在連蜜斯特拉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不,這個想法真夠愚蠢的!在廢墟城堡的蠢行之後,只可能由女神將他的神志還原。看來,她是想要讓他記住這個深刻的教訓。
要是他飛過群山,飛過荒漠,一直飛回阿森蘭特,或是別的什麼有女神神廟的地方,向女神祈禱,興許那裡的牧師會重新賜給他一具身體。
可是,他們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嗎?如果他們能,那麼科曼多擅長使用魔法的精靈為什麼不能呢?如果他跑去穿越某道萬能的揭示魔法,再不然去找一個正在打制新法術的法師,干擾塑法的過程,人們說不定就能看見他了。可他現在離開賽姆絲妲,似乎又不太妥當……伊爾在空中氣惱地打了個轉,做出痛苦的決定。如果他現在哪兒也不去,那就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守著這位小姐,不管她受傷也好,被人攻擊也好,還是被殺掉也好。倘若他能及時得回他的身體,他就能用法術盡快找到她,至少能找人來幫助她。比如說,撒捨。——奧戈拉穆家族並不用做太多考慮,畢竟他是那個可惡的人類亞穆瑟,是他把他們最親愛的小女兒留在可惡的依朗度·威拉佛的魔爪裡,害得她在森林裡四足爬行,比一隻發傻的動物還不如。
是的,他沒法幫上可憐的賽姆絲妲。
——諸神在上,一定都看到過她的所作所為,如果她喪命在此,那並不是他的錯,她是罪有應得,活該被弄死一百次;——諸神在上,她真的是自己找的,是她先想控制那個叫伊爾明斯特的人類咧!然而伊爾心裡充滿了罪惡感,就彷彿是他親自動手,打碎了她的腦子,把她害成這樣。
他一定得回到城裡,想辦法聯繫上什麼人。這麼想著,他轉身飛過樹林,朝科曼多的大街豪宅而去。一個指揮官正率著一支小隊出城巡邏。伊爾從他閃光的盔甲裡筆直地穿了過去。
天色馬上就要黑了。他飛過第二條大街,街上已經升起懸光燈球,照亮一大塊空地,似乎很快要舉行一場即興聚會。伊爾飛撲進光球,可光球們閃也沒閃,他也什麼都沒感覺到。
他再次飛進大統領的宮殿,從一座先前他沒注意到的側塔中,燈光柔和地射出來。而長日的最後一縷光線,漸漸從花園裡黯淡下去。伊爾靠近那扇亮著光的窗戶,竟看見大統領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睡著了。撒捨靠在椅背,在她面前,六女巫圍坐成一個圈,正專心地聽她講著什麼。
諸神啊,要是他伊爾還能幫上科曼多什麼忙,一切希望也盡在這個房間中了。他興奮地撲下宮殿,找著入口。
他很快找到一扇打開的小窗,可那是一間關得嚴嚴實實的儲物室,無法通往宮殿中其餘的房間。他只得又撲騰著飛出來,惱恨地飛高,每浪費一分鐘,都是一種罪過啊——那房間裡的談話,興許對他來說無比重要。他沿著高牆飛了一陣,終於找到一扇大窗,窗口沒鑲嵌玻璃,而是封著看不見的防護魔法。
他穿越了那道魔法,一絲奇異的刺痛感傳遍全身。伊爾幾乎有衝動要從那裡再飛一次,說不定那就是他快要恢復人形的信號呢。——不,不行,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地是衝進那個房間,偷聽撒捨說的話。
他本能地察覺到那房間的去路,離得越近,魔法發出的震盪波就越強。他穿過了一道又一道防護——看來撒捨一定不想任何人得知那房間中發生的事情。
房間的大門古舊而厚重,門框上有一道裂痕,至少是上百年的開開合合,才能留下那樣的痕跡。伊爾一頭撲進去,興高采烈地來到六女巫身邊。六人圍坐在纖細嬌小的撒捨周圍。
撒捨並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哪怕他在她耳邊吼破了嗓子,還用手在她身體上使勁拍打——他的手摸不到她,只是像霧氣一般透過撒捨的身體。伊爾使勁歎氣,聽天由命地坐上大統領椅子的扶手,看來他還得繼續忍受這種無聲的幽靈之形。不過,感謝蜜斯特拉,終於讓他趕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波赫拉亞和麥拉迪斯,」撒捨正在說著,「負責保護迷索珊,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全面守衛他的人身安全,以免有人當面行刺,葉迷斯的防護罩無法擋住物理攻擊。就魔法防護上,葉迷斯比我們任何人都強。所以我只建議再增加一道措施:塞玫兒,你把我給你的那道監視網,嚙合在他的魔防斗篷上。之後,你和荷倫輪流觀察它的反應。它能監測到所有向葉迷斯施法的人。別擔心,那些攻擊都能被他的斗篷擋住,不會傷到任何人。你們兩人,也不用去跟攻擊者計較,但你們得把他們認出來,並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我們。」「這樣的話,又是我們兩個沒任務,」亞嘉哈蘭妲有些不滿,用手指了指自己和倚著手肘而坐的雅蘭娜。
「不,」撒捨微笑道,「你們兩個負責監聽全城的精靈,只要有人的談話涉及『迷索珊』、『葉迷斯』、甚至『林玳霍閣下』,立刻全程跟蹤他們的對話,看看談話人是誰,他們談論什麼,並且即時報告。當然,『林玳霍閣下』這個稱呼,如今的科曼多人大概沒幾個還記得了。」「還有什麼別的麼?」荷倫的聲音流露出一絲無聊。
「噢,我知道年輕是怎麼回事,就是永遠精力充沛,不停地想幹點什麼,」撒捨輕聲道,「請耐心等待最艱巨工作的到來,姑娘們。但願四個月之後,我們再聚在這裡,已經有了新的任務。」「那您負責什麼?」塞玫兒點頭贊同撒捨的安排,又問道。
「保護大統領,」奧露雯耶婭·依斯特妲夫人微笑著說,「必須有人做這件事情,對吧?」女巫們掩口而笑。撒捨抿著嘴,逐一掃視六人的眼睛,直到她們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我知道,讓你們束手束腳地工作,會令人感到惱火,」她又輕聲補充說,「但我怕那些有勢力的家族,很快就會意識到,迷鎖鎖住的不止是外人的魔法,也包括他們自己的。那時候,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他們一定會偷偷摸摸搗鬼的。」「他們會怎麼樣?難道人們會公開地發動魔法之戰麼?」荷倫沉靜地問。
「我想是的,魔法的姐妹們,他們一定會的,」撒捨回答,「一旦形勢所迫,你們必須及時出手。不管對手是哪一個,是科曼多的什麼貴族,只要他們反對大統領,阻撓迷鎖的設計,都必須毫不猶豫地下手。哪怕為之獻身也在所不辭。如若不然,吾城就會變為廢墟一片,代價高昂,誰也無法負擔得起。」六人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大統領卻挑這個時候打起鼾來。撒捨親切地回頭看看他,六女巫笑著站起身。
「去吧!」撒捨眼睛閃閃發光,「爾等是科曼多,和它前途的守護者!去吧,去贏得勝利!」「法術女皇,」塞玫兒挺起胸,用男性低沉的聲音吟唱,「我們即刻出發!」眾人歡快地小聲笑起來,六女巫的長髮優雅地飄蕩,細長的秀腿也紛紛邁開步伐。伊爾憂傷地看看撒捨,他已經叫破嗓子,她卻什麼都沒聽到。他漂起來,跟上波赫拉亞,又瞅了瞅麥拉迪斯。
兩個女巫果然結伴而行,大跨步,像陣暴風一般穿過宮殿的走廊,走出最後一道防護魔法,隨即轉為隱身。「我們要不要先吃點什麼?」波赫拉亞問身後的夥伴。伊爾緊跟著她們,確認兩人隱身後他也看得見,才放下心來。在他眼裡,她們的身體變得只剩淡藍色的外框,就像冬日大雪紛飛的夜裡,天空中閃爍的星星。
「我先前已經訂好了食物,」麥拉迪斯回答,「等到了他第一道防護牆外邊,我就把飯菜叫來。」她邊說邊皺了皺鼻子,「我們吃完了再進去。你知道,有些老男人,實在太信奉『住所即豬圈』的道理,我怕你反胃呢。」☆☆☆兩個女巫喝著薄荷水,啃著涼雞派,一前一後通過迷索珊法師布下的第一道魔法防護牆,那道魔法圍住一座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的城堡。人們都叫這裡「流星之塔」。塔樓主體像是手推車上雜亂堆砌的麻草包,一側全是窗戶,朝北面是一座粗糙的石頭牆小塔。庭院裡更是亂糟糟,映入眼簾的全是半截樹樁、栽倒的樹木、野灌木和爬山虎葉子,周圍雜草叢生。在暮色裡,整個景象就如同巨人粗壯而又殘缺的手指,指著天空,周圍長出無數粗毛。
「聖神和聖雄啊,」波赫拉亞忍不住念叨,「想要在這裡攔住潛入的敵人,至少得派一支軍隊來!」「可不是!不過那不就是我們兩個麼!」麥拉迪斯高高興興地同意道,又補充一句,「謝謝聖神,還好我們的敵人一定不會想在這裡偷什麼東西的。我猜他們更樂意用震地術踩塌這些破牆,然後才趕過來。」「三道防護……不,四道。敵人一定得用很多爆破術才能炸開這裡,」兩人吃完了派,舔著手指。波赫拉亞一邊觀察城堡裡的情形,一邊抬頭,看到塔樓的高窗裡閃現出燈光。
「他已經回來了。」麥拉迪斯說。
波赫拉亞扮了個鬼臉,「我想,朝會一散,他就已經『回來』了。」她說,「奧露雯耶婭夫人跟我說,他腦子老得有點不太好使了。哪怕我們脫得精光,圍著他跳舞,貼在他耳朵邊上大聲唱歌,他也只會輕聲說,有精力充沛的年輕人陪在身邊真好——我說,要不,我們用你的粉底給他化化妝吧!」「諸神,」麥拉迪斯轉著眼珠,由衷地感歎,「但願我永遠不會活到這麼老。」半空中突然傳來一道冷酷的聲音,自鳴得意地說道:「貴客遠道而來,歡迎歡迎。」一轉眼,整個世界突然冒出無數跳躍的閃電,急切而飢渴地從空氣裡刺出來,交錯地擊打在兩名措手不及的女巫身上。她們喘著氣,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卻被閃電定身在空中,拉到灌木和荊棘叢裡,她們眼睛裡燃燒起火焰,煙霧不停地從嘴裡冒出。
連伊爾明斯特也感到極為錯愕。他怎麼沒看見那一臉殘忍的精靈法師從一束薄光裡顯形,正站在年久失修缺乏打理的花園中?滿天烏雲從四面八方凝聚在他身邊,他變得更加高大,手裡不斷放出閃電,打在兩個女巫身上,不給她們留下任何還手之機。即使想從閃電中逃脫,也斷無可能。
精靈法師大步向前,雙手火光噴出,猶如瀑布傾瀉。他懸在空中,因為暫時的得手顯得洋洋得意。閃電穿過伊爾身體,辟啪一聲打了個霹靂,伊爾突覺一陣刺痛。他圍著法師飛來飛去,從上往下使勁撲過,卻拿他無可奈何,只有憤怒地大叫,又發不出聲音。
精靈法師的魔法防護不是普通的防衛術,而是一道霧水般的警報雲,虎視眈眈地裹在他身體之外,似乎隨時能替法師伸出救助之手!「赫彌耳·威拉佛,隨時為您服務,」法師沖兩位女巫大喝,女巫的身體被雷鳴電閃鎖死,動彈不得,像枯樹葉一般瑟瑟地發抖,「塞塔琳家的人看來是要故意缺席了,也許他們打算在我把最髒的活計幹完之後,才屈尊駕臨。不過這不打緊,你們的生命力已經當了我防護雲的美食!哈哈哈,若我猜得不錯,你們到這裡來是為了保護老迷索珊吧?真遺憾,今天你們只有替他而死了!」波赫拉亞虛弱已極地發出一聲呻吟,張開的嘴裡跳出黑色的小火焰。麥拉迪斯則全身脫力,吊在半空無聲無息,她眼睛張開,凝視前方,一動不動。只有脖子上微微跳動的脈搏,證明她還有一息尚存。
伊爾胸中滿腔怒火,猶如飢渴的紅色潮汐,要找一個出口發洩。他有些笨拙地掉過頭,在捆住兩女巫的閃電邊吸了一口氣,一股強大的內心力量,出現他「無形」的形體中,漸漸升起湧動,而後他直撲向威拉佛法師。
半途中,他驚訝地感覺到身體裡傳來的痛楚。閃電能察覺他的存在!那凶殘的對手也看到並察覺了他的存在——赫彌耳瞇著眼,他可憐的小閃電怎麼散開了?怎麼突然熄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赫彌耳·威拉佛抿起嘴,難道是老迷索珊嗎?還是其他愛管閒事的傢伙?那沒什麼關係!他咆哮兩聲,一隻手飛快地放出十二把限制之劍,在空中猛烈地劈砍起來。
伊爾看到利劍出現,趕緊打了個滾,一半因為痛,另一半卻是因為開心。對方魔法的能量在他身體裡沖竄,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刺痛,嘴和眼睛都射出火星。
威拉佛術士驚恐地長大眼睛,那閃電之中,為什麼模模糊糊地顯出一個精靈的輪廓?不,不是!是一個人類的輪廓!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那東西已撞了過來。
伊爾用盡全力,想把赫彌耳·威拉佛撕裂成肉片。可當他「碰」到法師的時候,他完全無法感覺到對方的形體,只有閃電圍撲上來,刺痛感嗡嗡作響。法師的防護雲起了作用,無數魔法錯列出現,試圖把攻擊者化為虛無——儘管他早就是個虛無!巨大的力波讓伊爾明斯特在半空中翻滾,尖叫(儘管仍然發不出聲音)。赫彌耳·威拉佛拚命搖著頭,閃電在他自己面前分散,粗暴地捲進他的嘴和眼。他的瞳孔突然變成蛋白色,縮成針眼那般小。幾年前,伊爾見過這番景象,那是另一個法師,不小心中了自己的誘惑魔法。
伊爾的形體又痛,又游弋不定地無法控制,他喊叫著,掙扎著。看來,如果他穿過對手的身體,就能給對手造成傷害(至少也能讓對方感到痛楚和困惑)。會是這樣嗎?伊爾感到異常疑惑。
他抽搐著飛到一個遠遠的地方,觀察此刻的情勢。閃電已熄,兩名巫術之女頹然倒地,四肢攤開,一動不動。但伊爾知道,現在他無法向她們伸出援助之手。
只是不知這個術士要花多長時間,就能從自己的閃電術中恢復神志呢?他的閃電術那麼強大,施加在自己身上,實在有他好看的。這豈非正應了人類那句俗語:天作孽,尤可逃;自作孽,不可活。
蜜斯特拉,讓這個精靈的復原,花上長長的時間!伊爾狂熱地祈禱著。但看來今天女神在開小差,要不就是聽不見他的祈禱。赫彌耳已經歪歪斜斜地站起來,用一隻手捧著頭,另一隻手伸得筆直,摸索著四處環境,嘴裡低低地咒罵。伊爾很想趁他尚未完全恢復戰鬥力,再穿進那身體裡。但伊爾必須首先弄清楚,這樣做法,到底能給精靈造成多嚴重的傷害,如果壓根沒什麼大作用,那就得不償失。此外,方纔這個狂妄的傢伙不是還說過塞塔琳什麼的嗎,也許那人很快也將現身……最好還是等到一切局勢明朗再度定謀。
赫彌耳·威拉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大聲叫罵,積蓄著力量。
他看上去完全恢復了體力,可伊爾明斯特仍然全身上下劇烈疼痛。
但願聖神蜜斯特拉詛咒他!他很快就要把這兩位女巫的能量吸收殆盡。可伊爾此刻卻只能在他頭上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做惡事,沒有一星半點力量可阻止他!局勢越發壞起來,是的,越發壞起來。
城堡的外部防護一個接一個地失效了,它們化作無聲的星星,向外散射,然後消弭至無形。破壞的中心出現一團高聳的黑色火焰,悄然飄過最後一道保護牆,三個高大的男精靈從火焰中心站出來。他們身著絲袍,肩帶上繡著交錯的雙龍圖。
塞塔琳們來了!「您好,威拉佛閣下,」三人一起向前走來,冰冷而高傲地大笑著,其中一人用軟緞般光滑的聲音向赫彌耳打招呼,「如此無聊的靜夜裡,您為什麼竟然還在這裡呢?難道您的女眷們全都拋棄了您?」「有一隻看更鬼!」赫彌耳眼裡充滿痛楚,也充滿憤怒,「它竟然偷襲我!我把它消滅了,可惜卻無法消滅身上的傷痛。您幾位又為什麼降臨此地呢,閣下們?」「真無聊,」三人之一坦言,「那個老蠢貨竟然想讓我們做做運動。可有他好瞧的,我們要把他碾得粉身碎骨!」他走到前方,另兩個塞塔琳分開到他左右兩側,手指比劃著複雜而威力強大的戰鬥法術。他們走過赫彌耳·威拉佛身邊,接著又走過兩位倒在地上的女巫。伊爾飄到赫彌耳一旁,怕他又對兩女下手,同時警惕地看著塞塔琳們的舉動。
一個塞塔琳手握成杯狀,一道白色的火升騰而起,猶如是蜿蜒曲折的水蛇。火焰突然裂開成為三條長長的巨大脖子,頂端伸出龍一般的頭。三隻龍頭不停地扭動著,穿梭在古老的石塔裡,尖牙利爪互相摩擦蠕動,所有的石頭立刻無聲無息地消失,一絲灰塵都沒留下。曠野裡只剩幾間內室。
緊跟著,第二名塞塔琳的指尖射出烈焰長矛,一根根直扎迷索珊城堡剩餘的房間,狠狠地刺穿那裡殘留的魔法之物。有些魔法物體立刻爆開,璀璨如夏日午夜的花火,高高地躍上半空,銀色的火星飛出數丈之外,擊中黑暗裡的樹木。伊爾甚至聽見大樹倒下的聲音。還有一些則變成紅色的火焰,在塔裡四處熊熊燃燒,塞塔琳術士牢牢地控制著火的渦流,房間頓時被火燒得辟啪作響。
第三個塞塔琳的雙手裡竄出綠色的煙雲,一邊翻騰向前,一邊以驚人的速度長出無數牙齒和利爪,猛撲到城堡裡,四處搜尋迷索珊。
一兩秒之後,它猛撲到「流星之塔」。在那塔樓深處,一絲紫色的微光從粉碎的石頭牆縫裡射出,很快,那亮光驟然激盪起來,一個大光球呼嘯而至,把綠光魔怪分屍肢解。赫彌耳·威拉佛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忍不住有些恐懼地咒罵了兩聲,綠光星星點點墜入夜裡的灌木叢,很快便再也不見。
放綠光的塞塔琳縮縮脖子,倒退著離開塔樓。紫光球長出三根指頭,分頭撲到三人面前。
這一刺之下,三人的防魔斗篷立刻顯形。一個法師的斗篷變成了黑紫色的煙霧,他雙臂登時從身軀上斷掉飛出,重重地砸他臉上。很快,這人倒地,再也無法動彈。
另外兩個塞塔琳抽身拔腳便逃,嘴裡高亢混亂地叫嚷著一些聽不清的胡話,伊爾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總之「老蠢貨」這回讓他們狠狠鍛煉了一番,只是運動強度太大,超乎他們想像。
倒地的塞塔琳,全身濺出小火星,最終嚥了氣。他的頭垂在一截老樹樁上,楞楞地支著,身體其餘部分則完全化成灰燼。
赫彌耳·威拉佛嚇得張口結舌。剩下的兩名塞塔琳根本顧不上看那親戚一眼,只顧忙著做法,他們手指翻飛,週身上下,空氣劇烈沸騰,就像把滾燙的油倒進一個原本裝滿水的大桶。被光點照亮的微塵到處跳躍,隨著兩人比劃出錯綜複雜的手勢,時而升起,又時而落下。
兩人額頭上滴下汗水,嘴巴裡唸唸有詞,此時便見得兩團蒼白慘綠的熾熱雲彩,升起照亮在他們的頭頂上。
一團雲環成球狀,開始旋轉。另一團雲也緊跟著旋轉起來。遠遠看去,兩人就像頂著兩個巨大的球。球體裡湧動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即使雪山頂上發生雪崩,也莫過於此了。
赫彌耳·威拉佛又叫罵起來,他的臉色蒼白,好像才用牛奶洗過、用白石灰刷過似的。
從半塌的塔樓裡撲出一道赤紅的薄霧,洶湧澎湃地衝到入侵者們面前。兩個塞塔琳匆忙從腰帶裡拔出法杖,術棍,寶石,各種各樣細小閃光的東西,扔進頭頂打轉的光球裡。那些小東西就像漂浮在一個失重的空間,慢慢地,甚至有些懶散地在光球中轉動。
赤霧離他們還差半步之遙,塞塔琳之一,突然喊出一個字眼(或許是一個名字?),他頭頂上球體中的所有魔法物品全都炸開,在黑暗的空中撕開一道口子,照亮了花園中的每一張臉孔。
另一個塞塔琳得勝般大笑,也念出那個字,喚醒光球中的魔法物品。
它們像夏日裡撲食的蒼蠅一樣,嗡一聲散開,一道明亮的光條射向塔樓。塔樓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裂開,石塊向四面八方砸下來,赤紅色的塵土飛揚上半空。看來塞塔琳的古老法術並未生效。塔樓裂開的縫隙,把光球裡的小物品吸了個乾淨,而光球本身卻消失無總蹤。
兩個塞塔琳死死地瞪著城堡,手又開始動起來,肯定是另一道超強力法術。看兩人那番模樣,他們一定看見了迷索珊,老人家不僅還活著,而且還很有活力呢!這時伊爾打定注意。他穿過黑暗的花園,加快速度,撞向赫彌耳·威拉佛。這次,他感覺自己撞上的是一棵粗大的樹木,幾乎把自己撞昏了過去。他咬緊牙關,飛過法師的身體,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又朝靠得最近的一個塞塔琳頭上撞去。
強烈的衝撞讓他在夜空裡翻了好些跟頭,實在太痛了,他不僅幾乎昏過去斷了氣,而且有許多金光,繞著他的頭頂盤旋起來。
但不管怎麼說,他對效果還算滿意。那個塞塔琳捧著頭倒在地上,痛得打滾,嚎啕起來。另一個塞塔琳不可思議地瞪著自己的夥伴。就在此際,從塔樓裡飛身閃出一道黑色的人影,身後還冒著煙。這人影,除了老迷索珊,還能是誰呢!老精靈突地停下身形,回頭看著倒塌的石塔,每一塊磚頭都冒出細小的火星。他有點無奈地搖搖頭,朝還站著的塞塔琳曲了曲手指,很快又消失了。塞塔琳這才轉回過頭來,當然已經遲了一大步。
——他面前出現一個金色的光球,像鋒利的鋸齒,「噌噌噌」地旋轉著,從他胸口以上切過去,把他整整齊齊割裂成兩塊。那上半身還沒倒在地上,光球頃刻又爆炸開來,把驕傲的塞塔琳精靈法師炸得粉身碎骨,地面只留下兩條還在撲騰的腿。殘腿往前奔跑了一步,就左右散開,一前一後地倒地不起。
「你!你!」這叫聲既驚訝,又滿是憤怒。伊爾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剛才的衝撞還讓他頭昏眼花,但隨即,他意識到,那唯一殘存的塞塔琳正在對他說話!那精靈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站起來,對著他叫嚷。
這個精靈能夠看見這個人類!哦!諸神啊,但願他伊爾能活下來,能活著回去,把一切告訴撒捨……塞塔琳嘴裡罵著難聽的話,舉起一隻手,比劃著複雜的手勢。這個手勢伊爾見過:狂亂流星!「聖蜜斯特拉,請佑我身。」阿森蘭特人默默禱告,四個大火球團團圍在他身邊,烈火呼號,天崩地裂地炸開。
伊爾看見的最後情形,就是赫彌耳·威拉佛在他面前生生變成灰燼,骨灰漫天飛舞,縈繞著整個費倫大陸。隨後大地顫抖,天空和地面融為一體,全化作火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