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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迷斯卓諾旅記 第十二章 牡鹿之吠 文 / 艾德·格林伍德

    獵場圍獵,牡鹿身陷絕境,奮而吠之,欲拼性命,以博魚死網破,身死而人不得之。此乃獵手至險關頭。何哉?鹿必知己身將死,不免與群獵手生死搏鬥。然若遇精靈,其魔法常將此生死悲壯化為一壯烈之場景爾。惜乎哉!然,牡鹿若亦有魔法,則勝敗未為定數也。

    夏星城吟遊名詩人所黑勒·塔拉壬《暑夜銀劍》——此書雖非科曼多官訂史書,然字字皆為信史爾,出版於豎琴之年「它衝我來了!快把它幹掉!」精靈的叫喊充滿驚駭,伊爾滿頭大汗地被驚醒,從無意識的黑暗中重返人世。他張開眼睛,發現自己仍然躺在那間滿是精靈骸骨的小房間裡。

    右手臂邊,一道火焰漸漸熄滅,然後房頂上又伸出一條火舌,舔拭著他的鼻子,伊爾但覺一陣灼熱刺骨,生痛難擋,他緊緊瞇著眼皮,從眼縫裡使勁往外看,觀察身邊情形。他一邊臉皮痛得嚇人,好像已經被燙出水泡來了。

    過了好一會,視線裡的火紅慢慢褪色,他慢慢睜開眼睛,朝頭上看過去。火苗熄滅,透過牆上的罅隙,正好看到隔壁的大廳上空高高懸著三個光球,散發出柔和的光線。靠著這縷微光,伊爾辨認出方才大叫的精靈。那人正懸起在半空,手握利劍,緊貼著這道牆縫。但他只能靜止地浮在空氣中,卻不能靈活自在地飛舞。一隻德拉德戈幽靈在他身邊竄來竄去,調戲著他,逗弄著他。精靈用劍一陣亂砍,卻怎麼也砍它不著。一道火球術從大廳下面射上來,也沒能擊中調皮的幽靈。

    ——這個道理相當淺顯,任何有頭腦的人用小腳指頭也想得出來。要是德拉德戈幽靈這麼容易就被消滅,它們哪能在這苟延殘喘這麼多年呢,幾千年前就一命嗚呼了。那些新興的精靈家族說不定還會衝到這裡,占為私宅呢。很明顯,這裡的幾個年輕精靈根本沒能力捕殺它們。

    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幽靈也沒有太大法力,只能嚇唬嚇唬人罷了。此刻,半空的精靈離伊爾的牆縫太近,要是被對方發現隔牆有耳,隨便放個魔法就能讓他賠上性命。雖然精靈鑽不過這道狹小的牆縫,可它是擋不住魔法的。

    伊爾小心地伸出手,輕手輕腳往回拉著自己的魔法書。他得趕快把書扯回來,把繩子纏回腰上,再爬到對面的牆邊上,離這道牆縫越遠越好。

    他身體疼痛難忍,就像被人用刀切成幾截,又被亂七八糟地拼回成一整塊,每塊之間血肉相連,筋骨錯列。可是蜜斯特拉肯定已經悄然而至,向他伸出援助之手,把他從成千上萬錯亂的阿拉瑟特菈萊意識中拯救出來,並幫他恢復自我。他的思緒漸漸清晰,智慧寶石存貯的魔法,從腦海深處浮現。

    一道暴烈的法術蹦出來,伊爾一驚,這道符咒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它威力太大,至少比得上他所知的三個最強力魔法。不僅如此,要使用它,還必須把法杖剩餘的能量全部吸乾。但今日境地,它倒不失為一合用的脫困招術。

    火花辟里啪啦地在他的腦子裡脆響,炸開一道又一道不同的法術。伊爾歎息一聲,感謝諸神,這裡頭有可以不用喚醒法杖召喚能量的辦法。他做好施法準備,起身躡手躡腳地站到小房間最遠的角落裡,把寶貴的魔法書死死地卡進牆角,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長繩,看看繩頭是否足夠結實,綁在橫樑上的繩結能不能承重。接著,他靜悄悄地把繩子從牆孔裡塞了出去,垂到隔壁有塔基的房間,自己再沿著繩子往下滑。

    灰塵石塊簌簌地往下掉,但幸好精靈還在奮力跟幽靈纏鬥,竟然沒人留心這細碎的聲音。他一路平安地降到地面,解下繩子,綁作一團,朝小房間裡使勁扔回去。隔壁的精靈仍然沒有察覺這些小動作。伊爾定下心神,喚來對付迪慕薩的那道魔法護盾。好啦,是時候招待伊唯安和他快活的獵人小分隊了。

    他一施法,精靈們布下的警號立刻響動,大廳裡傳來他們興奮的叫聲。很快,他們朝著這條狹窄的通道衝過來。很好,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伊爾站到通道路口,時間剛剛好。半空中的精靈壓根沒想到要檢查天花板附近有沒有機關,而是不假思索地蹦到地面,直撲而來。伊爾衝跑在最前的精靈露齒一笑,揮揮手,一動不動地等著他們。

    「他竟然朝我招手!」精靈焦灼地停下腳步,大叫一聲。他身後緊跟著鐵朗納·懷拉特裡,忙不迭地用手肘一推,喝道:「快衝上去!衝上去!」前頭的精靈猶豫不前。伊爾見狀,又咧嘴一笑,每一顆大牙都露在外面,還閃閃發光哩!此外,他還扭著身子,朝精靈們作了個最最挑逗性感的動作。

    帶頭精靈腳下動彈不得,止不住往後退,「你們看他……」「我管他什麼樣!」伊唯安從眾人身後狂喝一聲,「哪怕他是長出什麼侏儒腦袋蒼蠅翅膀!讓他去見鬼!快衝上去抓他!」「上啊!」鐵朗納狠狠地揮著劍,再次推了推前面的夥伴。

    不太勇敢的精靈步履蹣跚,在兩人的慫恿下遲疑地邁開步伐。伊爾看著狹窄的通道,一群精靈湧上來。真讓人心癢癢,忍不住想放個大火球。當然,精靈身上一定有魔護斗篷,若把火球反彈回來,也是得不償失。趁著眾人還沒追上來,他跑到塔座室的另一段通道入口。這些尊貴的科曼多精靈們居然沒一個人使用長弓,大概是認為它是「常規武器」,威力太小不夠看吧。真得感謝蜜斯特拉女神,也感謝柯瑞隆神,再感謝狩獵之神塞壟諾——不管什麼神都好,為了這出人意料的幸運,實在值得再三道謝。

    時間配合得太完美了,伊爾忍不住笑起來。不過,他的機會並不多,只有一次。他靜靜地等著。衝在前頭害怕得幾乎昏過去的精靈,還有他身後的鐵朗納,剛從甬道爬上來,只來得及看見伊爾的背影,他已轉身跳下通道口,朝大廳衝去,重新回到精靈們出發的起點。

    「要是這招不管用,蜜斯特拉神,」他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心情愉快地評說,「您就得重新選個人來完成科曼多之旅啦。如果您並不介意獲選者的種族,不妨選一個精靈,就不會像我一樣惹出這麼多麻煩事咯!」說話間,伊爾已經跑進大廳,直奔中央的大石頭堆。精靈們加快腳步,緊跟不放,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伊爾找好落腳點,轉身對著眾人,一臉桀驁表情,高高舉起手,露出「合用的法術太多,該放哪個更好」的遲疑神色。精靈獵手們舞著劍衝進大廳,一邊怒罵,一邊卻停下腳步。

    打頭的精靈猶猶豫豫地說:「你們看他,真的有點不對勁呀。他好像一點也不害怕,這一定是個陷……」「閉上你的臭嘴!」伊唯安·瑟邏衝口而出,一掌把說話人搡到一旁。那個膽怯的精靈幾乎被他推倒在地,可伊唯安壓根沒注意。這即將成為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他放慢腳步,從容不迫地朝伊爾明斯特逼近,腳尖興奮得幾乎跳起舞來。「哈,你這個人類鼠輩,」他喝道,「這下無路可逃了吧?」「你才是咧,」伊爾微笑著一點頭,跌在一旁的精靈警覺地大聲叫起來。可伊唯安衝他吼道:「你,住嘴!」接著又轉過身,對伊爾冷冷一笑。

    「你這個野蠻的畜生,你以為自己有多聰明?」他眼睛裡靈光四溢,「我得說,你是太——聰明了。只可惜,你的聰明只能在猴子裡賣弄一番。你小丑般的表演,我們真是看得夠了!你在此地已經殺了整整十一個科曼多大家族的後人,十一個!我們得把阿拉瑟特菈萊家族也算上,天知道你是不是謀殺了可憐的宜穆拜爾,偷了他家的智慧寶石,才溜進科曼多的!你竟然認為這一切不該付出應有的代價?好些科曼多亞穆瑟一輩子都不如你殺人殺得多呢!」伊唯安·瑟邏表情誇張地朝身後一指,「你看到了吧?這兒還有更多精靈!你不想在自己的功勞本上再多加一大筆嗎?你怎麼不動手呢?你不是害怕了吧,勇敢的野蠻人?」伊爾明斯特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答:「蜜斯特拉神從不倡導暴力。」「哦,是嗎?」伊唯安抬高音量,壓根不相信地說,「那湖邊的爆炸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會說那只是一場『意外的事故』?」他露出豺狼般的獰笑,揮手示意身後的同伴把伊爾明斯特包圍起來。眾人照他的指示做了,不過,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跟兩人隔開一段適當的距離,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他們靜靜地微笑,似乎是一場精彩獨幕劇的觀眾。接著,伊唯安又轉過頭,繼續著堂皇的演說:「最最尊貴的亞穆瑟閣下,讓我來告訴你,你的功業是多麼宏偉。你手上沾滿精靈的鮮血,首先是威拉佛,接著是湖邊無辜的死難者們——葉聖、阿麼安、亦博萊、葛微倫、特颯理、奧圖、貝拉,還有我從法師們那裡聽來的,葉凱恩和奧戈拉穆!」伊唯安慢慢地又朝前走著,手腕抖動,長劍有如蛇舞,幾令人眼花繚亂。伊爾知道他很快就會發動攻擊。「以上的名單都是些貴族,我還沒提那些慘死的僕人!不過這已經足夠拿下你的性命了!你只有爛命一條!我正在想,既然好不容易逮住你,該怎麼才能把你反覆殺死十來次,以償還那些死難者呢?」他靠得更近了,「你殺死的那些人裡,有兩個是我最好的朋友。更不要說賽姆絲妲小姐,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夢中仙子。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們熱血沸騰。你這個人類蟲子,你竟然殺死了她!那麼美麗的女人,你怎忍心下手!難道你不曾為你的殘忍感到內疚嗎?在我們殺死你之前,你好好反省吧!」「反省」二字還沒說完,伊唯安手邊銀光一閃,劍已出手,朝伊爾的手腕砍下。他想一舉廢掉伊爾的雙手,好讓他無從施法。其餘精靈見勢也揮劍湧上。

    伊爾明斯特早有防備,轉瞬之間,他已經化作一道白色光柱,騰空而起。眾精靈的劍穿過光柱,但見刀光劍影,金戈鐵鳴,叮叮噹噹一陣亂響。隨後他們全往後跌倒,有人痛苦大叫,有人捂著傷口,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劍全刺在了自己人身上!旋轉的光柱漂浮起來,往伊爾先前出來的通道移過去。伊唯安身子裡插著兩把別人的劍,痛得直打哆嗦。他喘著氣大叫道:「殺了他!殺了他!快用劍指術!」他一抬高聲量,傷口劇痛。他克制不住地咳嗽起來,吐出一股血沫。他身旁的精靈,就是先前害怕的那個,手上攥著治療術,顧不得額頭還在往外淌血,趕緊撲到伊唯安身邊幫他止血。

    鐵朗納·懷拉特裡的聲音響起來,「我有那道法術,快把你們的劍拋起來!」還能動彈的幾個精靈依言把手裡的劍甩到半空中,鐵朗納手腕四周放出一片淡藍的火光,朝劍一指,力流操縱數把利劍,飛過大廳,鋒刃衝前,劍氣迫人。

    白色的光柱在通道口靜止不動,飛到一半的劍突然掉頭而去,猶如半空中突然砸下一陣劇烈的冰雹,從四面八方射回精靈們。鐵朗納只來得及慘叫一聲,一把劍就貫穿了他的尖耳朵,他大張著嘴倒下去;伊唯安本來被幫他療傷的精靈攙扶著,卻不料一把劍射進他的喉嚨,血如泉水般噴射而出,連天花板上都染上斑斑血跡。另一個精靈見狀不妙,奔向石頭堆,想用它做掩護,可惜他跑的速度不如劍飛得快,被刺了一個透心涼,他往前撲倒,再也沒有站起來。

    光柱盤旋著漂下通道,大廳裡只剩下絕對的寧靜。先前最害怕的那個精靈環顧四周,十幾個同伴之中,還能用雙腿站著的只剩他一個人了。靠牆邊,另一個精靈發出痛苦的呻吟,虛弱地倚牆而立。

    眼前的慘景令他目瞪口呆。他跌跌撞撞地朝對方走過去,希望手裡最後剩下的一個治療術還能派上用場。但等他走到牆邊,那人已經絲毫不能動彈。他使勁搖晃著對方漸漸變冷的身體,叫著他的名字,但那人卻再無法回應。

    「柯瑞隆神,」空空蕩蕩的大廳上空迴響起他顫抖的悲痛長嘯,「那個人類到底想奪走多少條精靈的性命!森林之父,請您回答我,我們到底要花多少代價,才能剷除這個禍害呀!」☆☆☆肌肉的力量從伊爾明斯特身體裡一股一股往外湧動。除了麥嘉拉的懷抱,他不曾感受過如此溫熱而又緊密的肉體衝擊。一瞬間,他感到四肢變得更強壯,血液變得更暖和,舉手投足都更有力。他旋轉著,大廳裡瀰漫的淡紫色魔法全被他吸進身體,狂野的能量令他身心愉悅。

    他好像變得更高大更明亮,他從倒塌的塔基上漂起,克制不住地發出大笑。四個精靈法師惶恐之極,那道人類變成的光柱飢渴地吸吮他們的法力,朝他們飄蕩過來。它不斷膨脹擴張,似乎渴望大肆摧毀破壞……四人對視一眼,聯手作法。伊爾靠近他們,想在對手逃竄之前攔住他們。但他光霧的形體只能不緊不慢地往前旋動。雙方慢慢靠近,再慢慢靠得更近……他定睛朝四法師看去,對手突然表情篤定,似是成竹在胸,不逃不躲,齊齊張開雙臂。

    伊爾感到大事不妙,可這時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只能順勢往前漂。對方在這一刻突然化身為四個大光球。光柱與光球相撞,伊爾只覺天崩地裂,渾身上下彷彿被塞進一個巨大的攪肉機,被攪碎成萬千粉末。

    整個費倫大陸在他眼中分崩離析,慘白之光呼嘯而至,他想大叫那女神之名,卻只看得見自己化作無數細小的光斑。一陣狂風呼嘯,光斑隨風飄散四方。

    ☆☆☆「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皇庭法師宜阿耐思佩珥克制不住怒氣,往下追問。柯瑞隆神,請您告訴我為什麼,如今的年輕精靈竟然變得如此愚蠢,如此嗜血?為什麼他們竟要行這不義之舉,難道天下事皆需血腥方得洗刷?精靈法師見他勃然大怒,忍不住輕聲抽泣,哆嗦著跪下,祈求獲得寬恕。

    「起來吧,」宜阿耐思佩珥厭惡地揮手道,「此事如今已獲瞭解。你肯定那個人類死了嗎?」「殿、殿、下,我們把他炸沒、沒了。」另一個精靈法師脫口而出,「後來我們用水晶球查找他的蹤跡,什麼都沒有發現。」宜阿耐思佩珥幾乎是茫然地點點頭,「那一同出發去圍剿他的人,還有誰活著嗎?」「只剩下邏赫萊·忝廉盧,殿下。他、他沒受傷,但一直不停地尖叫。大概是受刺激過度,神經有些失常了。」「如此說來,我們死了八個,傷了九個,」皇庭法師冷漠地說,「爾等四人毫髮無損,最終獲勝,」他搖頭看著廢墟一片的城堡,「敵手屍身全無,也不知生死下落。實在是好一個偉大勝利。」「當然,殿下!當然!」第四個法師怒氣沖沖地咆哮起來,「您先前可沒在這兒,您沒和我們並肩站在一起,朝那罪孽之人施以懲罰!您沒看見,那罪孽,有如邪魔之神,橫掃整個古堡,飛起百尺之高,魔火四面八方侵襲而來!我發誓,要是別人看到那種可怕情形,一定早早逃掉了!可我們四個!我們四個站在一起,處亂不驚,最終消滅了敵人!……」他環顧著身邊默不作聲的陰鬱臉孔,皇庭法師,女巫,衛兵,還有那些歷經無數戰鬥洗禮、溝壑縱橫的老臉,全都面無表情。他嚥下後面的言辭,唐突地結束了自己的演說,只道:「……總之,我為我們所行所為感到驕傲!」「我會做出判斷的,」宜阿耐思佩珥冷冷地回答,「塞玫兒,荷倫,用水晶測測這四位先生……還有忝廉盧,看看他的腦部所受衝擊到底有多嚴重。我們需要知道事實,而不是他們的誇誇其談。」他轉身走開,眾巫女遵從地點點頭。

    一個法師舉起手,紅色的火環在手腕邊熊熊燃燒。他警告靠近的巫女道:「婊子,你給我退後,別靠過來!」塞玫兒嘲弄地笑道,「小孩子,你帶上這些手鐲就顯得更醜了。別說這些廢話,荷倫跟我的耐性都不大好,你不想吃苦頭,對吧?」「你們怎敢對我,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使用那下賤的測腦術?!」塞玫兒聳肩道,「我們當然敢。大統領授權我們進行調查,所有有關人等,皆不得違命!」「什麼狗屁授權!」法師退後一步,手腕邊火環燒得更猛了,他冷笑道:「全科曼多都知道大統領瘋了!」皇庭法師聞言慢慢轉過身來,從黑袍裡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嚴正警告道:「你,司高亙·卡迪勒,等會給我把你那些火環吃到肚子裡去,再做個最徹底的測謊檢查,之後我會帶你去見見尊貴的大統領。要是你夠聰明的話,我奉勸你開玩笑的時候更謹慎些,否則可是欺君之罪!」☆☆☆戈琅·戈頓費又看了湖面一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要不是他素來那麼驕傲,湖面上一定會落下幾顆淚滴。但他是個科曼多武士,可不是那些香噴噴的軟爬蟲,那些被人叫做「家族繼承人」的花花公子。他剛毅得像塊大石頭,不,頑強得有如老樹根。他一定會毫無怨言地忍受命運,再驕傲地站起來。

    是的,總有一天。

    但湖面上的倒影,令人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的臉上就像戴著一副蒼老失血的面具,下巴漂亮的線條在水影裡搖搖晃晃,變得有點方正,簡直像個人類。一邊耳朵的尖端給切掉了,滿頭長髮像一蓬枯草,四處亂聳,和死蜘蛛的細腿差不多。額頭上被石頭掛出一道傷口,結著黑色血痂。

    戈琅看著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咧著嘴做出一個笑容。可惜這個笑容一點不討好人,反而有點討人嫌。他朝倒影深鞠一躬,抬起頭,揚腳朝水中踢了一塊小石子,咕咚一聲響,平靜的水面頓時像玻璃一樣碎裂開來,蕩漾起無數漣漪。

    他頓時感覺好了不少。戈琅埋下頭,檢查腰上的佩劍和匕首,它們鬆鬆地插在劍鞘裡,順手反手都能輕而易舉地抽出來刺向敵人的心臟。他滿意地點點頭,朝森林方向繼續進發。剛一抬腳,肚子嘰裡咕嚕地響起來,他咬著牙狠狠詛咒了一句。媽的,錢幣這玩意有時候居然頂不了一個香噴噴的大麵包。

    到阿聖波裡的圍木台得走兩個整天,之後前往六棘地還要走一天。沒有安森塔叨叨嘮嘮的廢話,時間好像變得特別長。要不是這樣,興許他會喜歡上這麼安靜的旅途。——儘管他渾身肌肉酸痛,右腿痛得幾乎著了火,一拐一瘸,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苔蘚和落葉上,蹣跚前行,樣子笨拙得簡直像個人類。

    值得慶幸的是,因為這一帶有許多吸血夜鴞,精靈們大多不會踏足此地。剛才就有一隻沿著他走過的路線,從樹叢間飛了過來,雖並未靠近,但一路都緊跟著他不放。

    嗯。也許它現在不那麼飢渴,便朝不同的方向飛走了。但如果他繼續朝著它們的老巢邁進,不等到今天黃昏,老遊俠戈琅·戈頓費就會變成一具乾癟發愁的空皮囊,全身上下的血都被它們吸走。

    這個想法真令人愉快。

    突然,他視線裡映入一大片蘑菇,就在他左邊,整整齊齊地懸空排著一堆新鮮蘑菇,蘑菇傘個個飽滿,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深色的傘柄根部淌著乳白色的汁液,分明是有人才採摘回來的。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肚子又咕嚕咕嚕地呻吟起來。飢餓的精靈不假思索地衝上去,抓起一把就塞進嘴裡。

    「嗚?」他太餓,簡直忘記最重要的一點。既然是整整齊齊排好的蘑菇,那一定得有什麼人幹這事。他抬起頭,蘑菇地的另一頭,有個精靈正憤怒地瞪著他。他剛才一定是在清洗自己一季的收成,然後想把它們曬曬乾。但看到有人毫不客氣地弄亂自己的勞動成果,他一把拔出匕首,朝戈琅扔過來。

    這還不是小菜一碟!戈琅飛快地拔出匕首,把對手甩來的小刀猛地砍落在地。接著他抽出長劍,三步並作兩步往前一跳,從蘑菇下面打了個滾,轉眼就衝到那個精靈面前。

    精靈尖叫著往後退,背靠在一棵大樹上。戈琅慢慢從他面前站起身,用劍無聲地指著他的喉嚨,一臉凶相。

    驚駭的精靈請他饒命,叨嘮著說了一大堆含混不清的話,他的名字啦,他的血統啦,他的蘑菇洞啦,還有他耕種出最好的「蘑瓜」,不久天氣再好點,它們就能長得多誘人,還有……戈琅朝他惡狠狠地笑笑,往前伸直手臂。精靈誤解了這個手勢的意思,尖叫起來:「噢!當然!當然!人類先生,請原諒我的怠慢,請原諒我一時沒明白您的要求!是的是的,我雖然只是個貧窮的農夫,但我有那麼一點錢,請您拿去吧,全都是您的!」農夫抖著手指,解開褲帶,從褲子絆口抽出了腰帶,哆哆嗦嗦地把它獻給戈琅,他鬆垮誇皺巴巴髒兮兮的褲子一下滑到了腳踝。

    腰帶裡鼓鼓囊囊裝滿了硬幣。毫無疑問,肯定只是些小錢,但也是硬梆梆的薩分、貝多、千邁,全是硬通貨呀。戈琅欣喜地掂量著腰帶的重量,可農夫再次誤解了他,急促不安地說:「是的是的!我還有我還有!我可不敢欺騙可敬的人類亞穆瑟,您是柯瑞隆神派到我們科曼多的使者,專為清除我們這些罪孽深重的凡人哪!來,您拿去吧!」這次,他解下脖子上掛著的一個小口袋。一個裝滿寶石的小口袋。戈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把眼皮揚了揚。這下農夫被嚇得哭出聲來,「求您別殺我!尊貴的亞穆瑟大人!除了這片『蘑瓜地』和我的午餐,我再沒別的東西可給您了!」戈琅認可般地嘟噥一聲——鬼才知道一個人類該怎麼說話!他不說話,只是繼續伸著手。農夫不解地瞪著他,於是他轉而伸出長劍,往前指了指。

    「啊!啊!您是指『蘑瓜』?」困惑不解的農夫慌張地叫喚著。戈琅擺著臉搖搖頭,比劃一個圓圓的手勢。

    「午、午、午餐?」農夫膽怯地問了一聲。戈琅慢慢地點點頭,從嘴角擠出一抹微笑。

    農夫衝到蘑菇田的一角,蘑菇跟著他浮過去,他嘟噥著,帶著眼淚念叨著,跟戈琅說了好些含混不清的道歉話,又衝到另一個角落,把蘑菇們安頓下來,用衣服抱了一大捧蘑菇遞過來。

    戈琅接過蘑菇包,綁在身上,又把寶石小口袋遞還了農夫。寶石的風險太大了,尤其在科曼多,有法術的精靈可以輕而易舉地跟蹤到它們的下落,還能從遙遠的地方發出指令,讓它們產生各種可怕的後果。對,還是錢幣更安全。

    農夫的眼淚刷刷地淌出來,跪在地上大聲感謝著柯瑞隆神,他唱讚歌的聲音之大,氣得戈琅幾乎想用劍把他跺成肉泥。

    不過他還是忍住這個念頭,轉而用劍指指點點,示意農夫趕快回去料理他的蘑菇洞。

    但淚眼朦朧的農夫壓根沒看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戈琅大聲咆哮起來。

    他用力揮舞著劍,突然覺得劍尖上濕漉漉的,似乎有血。農夫的讚美詩陡然停下,週遭一片寂靜。戈琅定睛一看,不知哪裡飛來一隻吸血夜鴞,正巧撞在他的劍上,被一刀剖成兩半,一半被挑在劍尖上,另一半發出轟然巨響,被狠狠甩到附近的地上。農夫瞠目結舌,之後感恩戴德地又唱起讚美詩,把戈頓費上上下下誇了個夠,可敬的先生,全家族之王者,最神勇的戰士,最尊貴的智者……這番舉動讓戈琅·戈頓費再也無法忍受(這個農夫比安森塔·恩洛薩那個傻瓜還讓人抓狂),掉頭就朝北方而去,一口氣走了老遠,確信再也不會見到那個愛唱讚歌又容易上當的農夫,才放慢腳步,打開乾糧袋吃起蘑菇來。

    他站在原地狼吞虎嚥了好一陣,滿意地點著頭。突然間,他看見旁邊有一顆老樹,樹身巨大,一副飽經歲月滄桑的樣子。柯瑞隆神應該能附身在上面吧?戈琅朝它走去,輕聲念叨:「偉大的聖神啊,世間萬樹萬木之母和森林草木之父啊,您一定有些幽默感,能原諒我的舉動吧?」老樹未曾回答。不過這已經足以說明柯瑞隆神有幽默感,祂一點也沒反對呀。於是戈琅蹲下身,滿心歡喜地繼續啃起蘑菇來。

    ☆☆☆「大家族的後人紛紛被打死,就像春天有人類在林子裡捕麻雀!該挺身而出的時候,亞穆瑟們卻折斷自己的劍,這叫什麼捍衛榮譽!科曼多到底怎麼了!」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大聲叫囂起來,臉紅通通的,眼睛更是紅得像條兔子。一個僕人被他的大聲喧嘩嚷得噤若寒蟬,呆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適應依佛黛先生做事的方式。

    這時,依佛黛先生踏步趕到她面前,狠狠揚起了手裡的飛馬柄皮鞭。飛馬的尾部就是柔韌的鞭子,它像毒蛇一般吐著芯子,一鞭,兩鞭,三鞭!然後依佛黛先生一個反手重抽,僕人頓時站不穩腳後跟,倒在地上,手裡捧著的盤子碎了一地。

    杜拉·依佛黛夫人看在眼裡,整個人止不住顫慄起來。「諸神啊,」她低聲祈禱,「難道我非得現在跟他談嗎?」是的,杜拉。你一定得去。要不下回那根鞭子抽的就該是你啦!杜拉歎了一口氣。

    別擔心,有我們呢。照我們商量好的那樣,去吧。

    「都得怪那個大統領,要不還能是誰呢!」依佛黛繼續咆哮著,「埃爾塔格利姆現在滿腦子奇思怪想,我猜他一定是在費倫大陸上遊蕩慣了,被那些人類的下賤婊子給弄得……」依佛黛先生日常的晨起演說突然停了下來,他滿臉困惑,眼睛瞇得像臭蟲那樣小。他最鍾愛的座椅擺在面前,旁邊還有一張桌子。那本來該是放紅寶石的桌子,上面還該擺著透視鏡,能看到前日城裡所有的狂歡節景象。可現在,桌子上卻擺著滿滿一大杯他最愛喝的三菇雪厘酒。

    他老婆端坐在椅子上,身著一件令人血脈奮張的長袍,襯得她年輕了四十歲,身材比現在苗條整整一大半。她看上去很是陌生,似乎也沒留意到他的出現。

    依佛黛先生喘著粗氣,身體微微有些搖晃,瞪著牛眼往下看。杜拉·依佛黛夫人從身旁的地板上拈起一支高腳空酒杯,聳了聳肩,把它放在桌子邊。

    接著,她鎮定地一把拔開雪厘酒的瓶子塞,衝著清晨的陽光,舉起酒瓶看了兩眼,嘴裡似乎說了些欣賞讚美的話,然後不慌不忙地把整瓶酒倒進嘴裡,眼睛緊緊地閉著,喉嚨管有節奏地一上一下。

    依佛黛先生沸騰的怒氣悄悄溜走了,他從不知道他老婆有這麼漂亮的脖子呢!不,應該說,他從沒留心注意過。

    她就這麼幹完一整瓶雪厘酒,是的,一整瓶,一整瓶!她把空瓶子(是的,是的,空瓶子!)放到一旁,臉色平靜如水,大聲說:「真是美味極了!我想我還得多喝一瓶!」她伸手去拿傳喚鈴,這時依佛黛先生終於回過神來,稍稍喘喘氣,脾氣就像驚濤駭浪一樣勃然而起,「杜拉!你是舔了毛毛蟲的屁股,還是喝了蜘蛛精的尿!你在發什麼瘋,幹什麼好事!」杜拉搖響傳喚鈴,她好像變回通常那種傻乎乎又乏味的老臉,轉頭對著他羞澀地微笑道:「早晨好,我的主人。」「早晨好?」依佛黛先生牛一般地咆哮,大踏步走上前,「你這到底是什麼狗屁意思?」他用鞭子揚起空酒瓶,使勁瞪著老婆。

    她些微皺了皺眉,似乎在用心聽著別人說話。

    依佛黛先生一把扭過她的肩膀,使勁搖晃她,「杜拉!」他衝著她的臉吼叫,「快回答我!要不我就……」盛怒讓他的臉著了火,他高高地把皮鞭揚到半空,手微微有些發顫,但還是準備往下抽。不知何時,他身後的房間裡已經站滿焦急的僕人們。

    杜拉又朝他微微一笑,拉開袍子,赤裸的胸口只戴著一大堆寶石,寶石亮閃閃地組成他的名字。「依赫姆布巴卡」幾個字在他驚訝的注視下,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喘著氣。眾人目瞪口呆,大廳裡一片寧靜。杜拉口齒清晰地說道:「主人,難道您不想到臥室裡去嗎?那裡的空間可大呢,足夠您撲騰翻滾。」她輕聲笑了一聲,接著說:「不過我得承認,我更喜歡您穿上緊身袍子,躺在下面,而我則使用您的皮鞭。」依佛黛先生的臉色本來正在變紫,現在變得發白。一個僕人忍不住好笑,小聲打了個噴嚏。但主人眼神發狂,回頭掃了僕人們一眼,眾人連忙繃起臉,面無表情地齊聲問道:「夫人,您有什麼吩咐?」杜拉甜甜地笑著說,「是的。謝謝你們及時趕來,聶索,我還要一瓶三菇雪厘酒,請送到我和先生的房間去。但不用上玻璃杯,因為沒有必要。其他的各位,請原地等待一陣,以防萬一我們的主人有什麼特別的要求。」「特別的要求?」依佛黛先生轉過頭來,惡狠狠地叫道:「是的!立刻!馬上!你這個婊子,你……你……」他瘋狂地揮舞著雙手,卻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僕人們屏著氣,呆呆地聽到他說了一個粗魯的字眼「婊子」,而後就再也聽不清他喉嚨裡念叨的是什麼,只知道最後結束的詞語是「惡行」。

    「當然,當然,惡行……」一瞬間,杜拉看起來似乎有些害怕。她轉過頭,看了看僕人們,深深吸了一口氣,揚起下巴(好像是有人在無聲地指示她該怎麼做),語速平穩,聲音清晰地說道:「讓我來告訴你什麼叫惡行!你整晚出去狂歡鬼混,完全無視整個家族對你的召喚。而且,你一次也不帶我去,也不帶這家裡的任何僕人。你難道以為我們全都不知道你在那裡幹了些什麼嗎!那個,嘉藍斯,盧布拉,她們都比我年輕漂亮,討人歡心,你怎麼不帶他們去開開眼界,跟你一起快活快活呢?」這下僕人們的眼睛也和依佛黛先生瞪得一般大了。此時杜拉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像依佛黛先生通常愛做的那樣,叉著二郎腿,然後又說:「每天一大早醒來,我所看見的你,就是不停的咆哮,不停的咆哮!主人,我實在無法忍受,所以,我下定決心要喝喝你最喜歡的寶貝酒,再看看它到底能讓人有些什麼反應。」她皺皺鼻子,「除了讓我覺得精神很放鬆,我真沒覺得這三菇雪厘酒有什麼特別誘人的地方,勾得您整晚夜出不歸。這東西有什麼好的?嗯,聽說你們一個晚上只能喝一瓶,犯得著嗎?所以,我讓人再送一瓶到臥室去。——主人,您不跟我一起去嗎?」依佛黛先生的臉色又發紫了,他氣得打哆嗦,但他克制住聲音,問道:「一起去?為什麼?」「您每晚出去飲酒作樂,這也罷了。可犯不上清早醒來還像個白癡那樣大吼大叫。酒精不是愚昧發傻的借口。這個家族的榮譽,您不是總愛掛在嘴邊麼?可您的所作所為,又哪一點是配得上這句話的呢?您把我像一團破布一樣甩在家裡,日日夜夜不搭理我,我的主,容我冒犯,我們既是伴侶,您就應該和我在一起。」依赫姆布巴卡·依佛黛高高揚起頭,就像大森林裡的一頭雄鹿,吸下一口氣,要一口飲乾清亮的小水塘。等他慢慢低下頭,他看上去似乎已經平靜不少,「你倒說得好,夫人,那你倒告訴我,您以為您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上我這樣對您?」「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她還擊道:「就在這裡,就是現在!談談大統領,談談那些死亡的事故,談談那個人類引起的騷動。你想瞭解我,就必須跟我談。」「啊哈,這些事情,你懂什麼!」她的男人輕蔑地嗤笑一聲,站著沒動,傲慢地用鞭子柄輕輕敲打著另一隻手心。

    杜拉指了指另一把空椅子。依佛黛先生看了兩眼,慢慢朝她走過來。她伸著手沒動,示意他坐下。

    他來到椅子前,卻沒坐下,而是抬起一隻腳,踏在椅面上,身體斜靠,「你說吧。」他輕聲道。他看她的眼神裡似乎多了一些情愫,那是全新的感情,她從不曾見過的。

    「主人,我知道,像您,以及很多像您一般地位崇高的先生們,是整個科曼多的核心,棟樑,和精英,」杜拉直視著丈夫的眼睛,嘴唇翕合,似乎馬上就要哭出聲來。可她做了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繼續往下說,「你們的肩膀上肩負著整個王國的偉業和輝煌,替我們其他的人指引著光明的大道。但您可曾停下來想過一秒鐘,別的人也許根本不在意您所從事的事業,以及您贏回的榮譽。就比如我,我就一點也不在意。」一個僕人挪了挪腳跟,但整個屋裡氣氛異常凝重,容不得一點動靜。

    杜拉·依佛黛繼續說道:「依赫姆布巴卡,我並不願失去那份榮耀,同樣,我也不願失去您。大家族們紛紛拔出利劍,使出法術,公開反對他們選出的大統領。可為了什麼呢?僅僅是因為一個小小的人類。我害怕在這場衝突中,有人拿起他的劍,把您的身體刺穿。」男女主人都沉默了好一會,他們雙眼交鎖,似乎在用眼神交流。而後,杜拉又開始說話,她的聲音迴盪在寧謐的房間裡。

    「沒什麼東西比性命更可珍貴。沒什麼人類,值得上為他流血犧牲,鬧得國家不和,鬧得科曼多分裂。您看,我坐在這裡,一天又一天,跟別的夫人們談起我們所看到和聽到的那些事情,那些無辜送命的可憐人。可您從不問我,甚至從不對我談起任何事。您以為我是什麼,主人?您待我像把椅子。不,比那還不如。您待我像個小丑,盡情嘲笑我俗艷的打扮。可您卻跟您的朋友誇誇其談,吹噓我最近花了多少錢買下新的珠寶和衣服」杜拉站起身,脫下外袍,把它遞到依佛黛先生手裡。「依赫姆布巴卡,您得明白,我是個人。」依佛黛先生眼睛撲朔迷離。杜拉輕快地走到他面前,手裡抓著袍子,極富感情地說道:「主人,我是您的朋友,是您該信任的人,是可以和你分享那些粗魯的笑話和進行辯論的人。您難道忘記了該如何與一位精靈女士交流思想嗎?不是親吻也不是擁抱,而是思想,是大聲地說話。請您和我一起來,讓我來告訴您那是怎麼一回事。」她轉過身,下定決心一般走出了房間。依佛黛先生看著她離開,也看著她歡快的赤裸腳踝——還有全身上下,狠狠地清清嗓子,轉過身對僕人們說,「啊,各位已經聽見我夫人的話了。那麼,除非聽到傳喚鈴,請暫時不要來打攪我們,我想我們有很多話要說。」他轉身快步走向杜拉走出的那道大門,走到在門邊又停下,把手裡的鞭子扔到一張桌子上,對目瞪口呆的僕人們說:「還有一件事……呃……請各位原諒我的粗魯。」他小跑著出了門。僕人們一直等到完全聽不到他的腳步聲,立刻爆發出快活的笑聲。過了一會,聶索回來,手裡端著第二瓶三菇雪厘酒。人們又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他,不知他帶回了什麼壞消息。可聶索卻有些氣憤地說:「主人和夫人竟然說;『你們拿去喝吧』!」眾人大笑起來。等聶索聽了前因後果,忍不住看著窗外的樹梢,充滿感激地說:「感謝柯瑞隆神的賜福!如果人類總能帶給我們如此的福音,那請每個月都派一個人類來吧!」☆☆☆在湖畔的一座私人小花園,四位夫人歡呼著抱在了一起,迸出喜悅的淚花。她們身邊懸著幾杯滿滿的三菇雪厘酒,可人們早已忘記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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