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內廷風波 文 / 公孫夢
皇太孫朱允炆在公冶勳回到京師的第二天就招見他。
依然是在御花園的小亭裡,朱允炆命人擺了酒菜,兩人對坐小酌,十分隨意。
時正中午,秋日融融。
酒過三巡,朱允炆才提到正事:「愛卿此去,對燕王、晉王治下的太原、北平兩府,觀感如何?兩位王叔可有什麼越軌的行為?」
公冶勳道:「殿下,燕王體察治下百姓疾苦,狩獵時路過農家,不惜屈身進農家噓寒問暖。平日裡生活克儉,無奢靡之風。與晉王相比,大不相同。晉王驕奢淫逸,違法悖理之事,層出不窮,以至民怨沸騰,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燕王卻深得民心,可謂有口皆碑。至於明目張膽的越軌之舉,微臣並未發現。」
朱允炆道:「這般說來,二王並無野心?」
公冶勳道:「也不盡然。兩位王爺都招納了不少能人,若無爭雄之心,又何必多蓄人才?
這其中的隱秘,外人無法知曉而已。」
朱允炆試探道:「依卿之見,兩位王叔相較,哪一位更須小心提防?」
公冶勳不假思索地答道:「燕王。」
朱允炆道:「何以見得?」
公冶勳道:「燕王雄才大略,文治武事無不精通,治下之民安居樂業,這不是成大業者的風範嗎?晉王苛政擾民,花天酒地,非治世之才,縱有野心,不足慮也。」
朱允炆點頭歎道:「愛卿所言,句句在理,不瞞你說,諸王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燕王!」
公冶勳道:「微臣以為,燕王當恪守皇上嫡長之序,輔佐殿下。以燕王之才,不會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百姓,背萬世之罵名,做不忠之孝之人。」
朱允炆歎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期盼,諸王與我是叔侄,本就是一家人,決不願釀出骨肉相殘的慘劇,願上天保佑吧!」
公冶勳道:「孟子曰:『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又曰:『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塘也。』殿下素奉仁道,天下歸心。」
朱允炆點點頭,把目光望著遠處,道:「愛卿可認識一個。叫萬古雷的富家公子?」
公冶勳一驚,但坦然回答道:「認識,他與微臣堪稱知己,微臣原想將他薦給殿下,到忠信衛當差。」
朱允炆聞言甚感詫異,「哦」了一聲道:「那為何不曾聽卿談及此人?」
公冶勳微微一歎道:「微臣結識他後就有此意,但他不願入仕,後經微臣勸說,他方答應下來。微臣第二天就來晉見殿下,適逢殿下被皇上招去,微臣又忙著出京師,便打算回來時再舉薦,哪知他已家破人亡,淪落天涯!」
朱允炆道:「愛卿知道他的劣跡了?這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竟然是個飛賊。」
公冶勳道:「萬公子家業甚豐,說有萬貫家財一點不為過,怎會去偷盜劫掠了,這分明是受人栽誣,只怪微臣回來得太遲……」
朱允炆插言道:「這話怎麼說?」
公冶勳把萬古雷的才幹說了,又說了史孟春謀奪萬家碼頭的事,別的不敢涉及。
朱允炆把目光從遠處收回,注視著他道:「卿所言並非事情全貌,也許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據錦衣衛報稟,被皇上處以滅門之刑的前軍都督郭家,後軍都督同知柳家,兵部侍郎張家的後人,都被這個萬古雷從天牢中救了出來。郭家後人叫郭劍平,柳家後人是兩兄妹,柳銘和柳錦霞,張家後人叫張文彥。你想敢從天牢中打救欽犯,自是不把王法看在眼裡,單這一條就是死罪!這還不夠,萬古雷與郭劍平柳錦霞等人,竟敢夜闖宮禁,圖謀行刺皇上,更是犯了滔天大罪……」略一頓,續道:「那柳錦霞化名血蝴蝶,專找官家劫財殺人,猖狂至極。那張文彥被捕後招了供,這一夥人的來龍去脈寫得清清楚楚,真是鐵證如山哪!」又一頓,語氣由嚴厲轉為緩和:「更令我不解的是,供狀上也有愛卿之名,卿之小妹公冶嬌也公開與賊人進進出出,庇護在逃犯人……」
公冶勳驚得出了冷汗,他並非為自己擔心,他是為嬌嬌、爹娘著急。張文彥大概禁受不起嚴刑逼供,把什麼都寫了出來,公冶一家,全毀在他那一紙供狀上,這便如何是好?
朱允炆見公冶勳侷促不安,便安慰他道:「愛卿不必憂慮,這些話我並不相信。皇上接到奏折後,見涉及皇太孫侍衛隊指揮同知,便把奏折賜與我看,我說太荒唐,卿乃忠貞之士,豈能與盜賊為伍,再說公冶家又豈會有個飛簷走壁的小姐?這都是張文彥受刑不過胡亂編排。
皇上說不妨問問令尊,看令尊怎麼回答。第二日上朝時,皇上果然詢問了令尊,令尊說,家有二八小女,但弱不禁風,只知唸書刺繡,從不使槍弄棒。這事卿想必已聽令尊說過,不必贅言,但卿與萬古雷的交往都是有著憑證的,錦衣衛在抄家時,曾在萬古雷居室中搜到卿題款落名畫贈萬古雷的《嘯傲風雪》圖,不知是真是假,現此畫已被我收藏於宮中。」
公冶勳心驚肉跳,強自鎮定道:「是的,此圖正是微臣的塗鴉之作,贈與古雷兄弟。」
朱允炆道:「以上所述,乃錦衣衛一家之言,今日聽愛卿這麼說,似乎其中尚有冤情。
但張文彥的供狀也全非胡謅之言,萬古雷確曾與他們那班盜匪相勾結……」一頓後續道:
「但萬古雷是萬古雷,愛卿是愛卿,我對卿決無半點懷疑,此事以後不再提起,卿也不必往心裡去。那幅畫待會命人取來,由卿帶回去吧。」
公冶勳十分感激,道:「殿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當肝腦塗地以報。只是此事牽涉到微臣,微臣請殿下恩准,辭去指揮同知一職……」
朱允炆驚詫地瞧著他:「愛卿何出此言?」
公冶勳難以回答,這是他在回來的路上就作出的決定。
柳錦霞生死未卜,錦衣衛宣稱已將她殺死,萬古雷卻說她定能脫身,他寧願相信萬古雷的話。情人慘遭巨變,處境險危,他豈能無動於衷將她忘卻。她是他的紅粉知己,是他心目中最為憐愛的女子,他寧願拋掉官職、拋掉榮華富貴,做一個隱姓埋名的百姓,呵護在她身邊,與她長相廝守,白頭到老。為此,他要仗劍行走江湖,在茫茫大海中去尋覓她的芳蹤,不管是幾年還是一輩子,他都要找到她!決不讓她孤立無助,形單影隻。
旅途中,他不止一次面對孤燈落淚,回到家時,他已憔悴不堪。嬌嬌一見他就撲上來摟住他大哭,多少痛苦悲傷都在淚水中傾瀉……
他從嬌嬌口中再次聽到了有關錦霞的一切,也再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與柳錦霞相識年餘,知她與兄長柳銘一道習武。由總管薛濤傳授武功,柳伯父閒暇時時常指點他們,她怎麼會成了大漠神女的徒弟呢?這其中定有隱情,只有她自己才說得明白。
他多麼想立即知道根由,可她又在哪兒呢?
面對皇太孫殿下,他能把自己對錦霞的深情說出來嗎?
他能說自己為了她,將捨棄一切,去天涯海角尋找她嗎?這讓他如何出口呀!
朱允炆見他面有難色,便道:「不管愛卿有多少理由,我決不會允准愛卿辭官!」
一向溫和的皇太孫,把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這情形並不多見。
公冶勳難以啟齒,苦在心中。
朱允炆見他不出聲,又道:「你與萬古雷雖是摯友,但並未參與他的不軌行為,用不著引咎責己。錦衣衛對你和妹妹說三道四,我並未放在心上,卿也不必太計較。我把你視為心腹,你怎能隨隨便便就要離我而去!」一頓之後歎了口氣道:「你想想看,皇上年事已高,我這個皇太孫繼承大統之日不會太遠。說心裡話,我寧願皇上萬歲萬萬歲,讓天下長治久安,別讓自己去接這副擔子。我害怕,擔心,深恐自己有負皇上重托,治理不好江山。再有這許多王叔,分封藩地,無不握有兵權,他們能對我這個文弱的侄子臣服嗎?因此不瞞你說,我時時感到憂慮,對於今後,難測吉凶……」又一頓,道:「這是我的心裡話,一向不敢也不能對人說,惟把兄當知己,一吐心中塊壘。今後正當用人之際,兄忍心棄我而去耶?」
這一番肺腑之言,聽得公冶勳十分激動,把自己的悲傷暫時扔在一邊,道:「殿下如此相信微臣,微臣願為殿下赴湯蹈火……」
朱允炆微微一笑,岔斷他的話:「愛卿別忙許願,這不僅是對我這個皇太孫忠心的事。
為社稷、為國家,以你的才學,豈能只顧自己的安閒自在荒廢了,你該為國為民大展鴻圖,方不辜負令尊對你的栽培。曹植詩云:『閒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唐朝岑參詩云:『小來恩報國,不是愛封候』,願兄以國為重,盡忠報國,不知兄以為然否?」
公冶勳再無話可說,只得喏喏稱是,滿腹的苦楚只得悶在心裡。皇太孫不准辭官,他就不能一走了之,他還須顧及爹娘和嬌嬌。再說面對國事家事,將何以為重,道理明擺著,但是,他又怎能失去錦霞任她亡命天涯?
朱允炆不知他的心事,又道:「卿已升任忠信衛指揮使,望盡快熟悉軍務,以盡職守。」
公冶勳一驚:「殿下,指揮使何騏大人盡忠盡職,無端將他解印,只怕軍心不服。況微臣一步登上指揮同知一職已深感慚愧,若再僭越,於心不安,請殿下收回成命。」
朱允炆道:「何騏任東宮第二衛仁義衛指揮使,與卿共擔重任,何來解印之說?」
公冶勳十分驚愕,既感激又惶恐,皇太孫殿下對自己信任有加,自己又該如何報答?但這樣一來,只怕從此脫不了身!
他一時呆住,忘了謝恩。
朱允炆道:「愛卿堪當重任,不必推辭!」
公冶勳清醒過來,連忙起立,要下跪謝恩,被朱允炆攔住:「坐下坐下,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於禮節,今日就進宮來吧!」
忠信衛是皇太孫的侍衛隊,他既任指揮使一職,自然要進皇城,對皇太孫盡守護之責。
「是,微臣下午進宮。」他只能這麼回答。
忽然,朱允炆的隨身太監史靖的聲音從亭外傳來:「啟稟公公,殿下有旨,不許人打擾,請公公留步,有事請……」
又聽一個嘶啞的尖細嗓音道:「小靖子你好大的膽啊,我要面見殿下,你敢阻攔不成?」
史靖哀求道:「不敢不敢,可殿下有令,小靖子不敢不遵哪,請公公……」
朱允炆皺眉:「是盛經子,竟這般無禮!」一頓,朝亭外喊道:「小靖子,吵什麼?」
史靖大聲道:「啟奏殿下,盛公公求見!」
朱允炆道:「讓他來!」
史靖道:「遵命!」
遂見史靖、王三在前,後面兩個中年太監挽扶著一個七旬老太監跟著,來到亭外站住。
老太監抽回手,作出要跪的樣子,口中道:「微臣盛經子,叩見殿下千歲!」
話說完,人還未跪下,他旁邊的兩個太監,早已拜伏在地,看得公冶勳十分驚異,這太監好大膽。但又聽朱允炆道:「免禮平身!」並不生氣。
盛經子躬了躬腰:「謝千歲!」
朱允炆道:「公公到此何事?」
盛經子道:「皇上命微臣傳旨,殿下奏請公冶勳擢升忠信衛指揮使一事不妥,當慎重。」
朱允炆訝然道:「什麼?昨日聖上不是恩准了嗎?」
盛經子頗為得意地瞧著公冶勳道:「微臣向皇上推舉武驤左衛指揮同知劉成金。兩相比較,劉成金幹練通達,忠心耿耿,是忠信衛指揮使的最佳人選,而公冶勳不過是個紈褲子弟,對軍旅毫無所知,豈堪大任?」
公冶勳無端被這老太監貶損,不禁十分惱怒,但這是在皇太孫駕前,不能肆意爭吵,他先等著皇太孫有什麼表示,然後再見機行事。深宮大院,莽撞不得,先忍下一口氣。
朱允炆惱道:「知道了,下去吧!」
盛公公一翻白眼,道:「啟奏殿下,微臣尚有一事未了,公冶勳折辱微臣小徒,這分明是不把微臣放在眼裡,今日微臣特來向公冶勳請教,當著殿下一比高低,否則微臣枉為皇上貼身護衛,還被人小瞧了大內衛士……」
朱允炆岔話道:「上次比武是我讓比的,怎能說是折辱了康鶴、趙泰,何況也無人小瞧宮中衛士,再說彼此都效力宮中,何必分出高低?」
盛公公道:「殿下,公冶勳是忠信衛的指揮同知,微臣與他早不見晚見,比武隨時可以舉行,還不如當著殿下的面決出個勝負來。」
朱允炆早有了怒意,但盛經子決不是一般的太監,皇上春秋越高,對他的依賴越深,因此盛氣凌人、飛揚跋扈,什麼人都不在他眼下,加之他倚老賣老,你還真奈何不了他。
公冶勳見朱允炆難下台,便道:「殿下,此事因微臣而起,由微臣向公公作個交代。」
朱允炆道:「這事不能說由愛卿而起,是我讓愛卿比武的,並未想到會惹出事來。」一頓,對盛經子道:「既然比武傷和氣,盛公公又何必強人所難,我看就不要比了吧!」
盛經子道:「公冶勳到宮裡來張狂,想必是自恃武藝高強,不把大內高手放在眼裡……」
朱允炆岔話道:「公公言重了,那日是我一時高興,想看看公冶愛卿的武技,故招了宮中最強的康鶴、張泰來,讓他們比試……」
盛經子接話道:「殿下,既然公冶勳武藝這等高強,就讓微臣領教領教,以獲教益。」
公冶勳忍住氣,朝盛經子一抱拳道:「下官武技低微,不是公公對手,下官認輸。」
盛經子一聲冷笑,道:「殿下,他武技低微,還勝了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徒兒,這分明是譏諷微臣和大內高手的功夫稀鬆平常,不在他眼中,他如此輕賤皇宮衛士……」
朱允炆忙道:「公公誤會了,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已經服輸,無須再比武。」
公冶勳見盛經子蠻橫無理,知道事情不能善了,朱允炆只怕無力制止這場糾紛。
又聽盛經子道:「殿下,皇上聖察,一個吏部侍郎家的公子,無論文武,從不進考場應試,足見其不思進取,也足見他才智平平。對這樣一個平常官家子弟,殿下卻破格錄用,一來就任了從三品的指揮同知,不到幾個月,就升任正三品指揮使。他有赫赫軍功嗎?沒有。
他是考場上的武狀元嗎?也不是。那他憑什麼任這麼高的武職呢?皇上命老臣考較考較,看看他這人有多大本領,配不配進宮當差,皇太孫殿下的東宮衛隊,能交給這樣一個庸才掌印嗎?是以老臣今日當著殿下金面,考較公冶勳!」
朱允炆一聽,這老傢伙搬出皇上來了,照他的說法,是皇上要他考較公冶勳,自己還能阻止這場比鬥嗎?聽說老傢伙是宮內第一高手,要是他公冶勳傷了該怎麼辦?他分明是不懷好意,這事只會越鬧越大,一時沒了主意。
此時亭外人越聚越多,有旗手衛、忠信衛的人,還有許多太監。顯然,他們是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盛經子有意當眾挫辱公冶勳。
朱允炆尚不及答言,盛經子又對公冶勳道:「公冶勳,你聽見了嗎?出來領教!」
公冶勳忍無可忍,但這是在宮中,比不得外面,須請得皇太孫允准才敢行事。
他道:「殿下,盛公公相逼,微臣只有下場獻醜,請殿下示下,有無不妥之處。」
朱允炆無可奈何,道:「既是聖上請盛公公考較愛卿武技,愛卿就下場應試吧!」
公冶勳道:「遵旨!」
朱允炆又道:「盛公公,既是考較武技,雙方不得傷了和氣,也不得出手傷人。」
盛經子道:「刀槍無眼,但憑運氣!」
皇太孫站了起來:「到何處比試?」
盛經子道:「草地寬敞,是可施展!」
朱允炆走出亭閣,公冶勳隨後而行,盛經子緊跟著。那些看熱鬧的衛士太監紛紛向皇太孫行禮,然後散開,空出一塊地方來。
忠信衛的方宏、葛鎮海、張寧、張銘、施鵬、衛剛等人向公冶勳招手,公冶勳遂走近他們。眾人十分焦急,都囑他小心。
旗手衛的指揮使鐵索煞星張孝垅、同知包占斌等人則在一邊冷眼旁觀。那些太監卻分成了兩撥。一撥人數多些,和張泰、康鶴站一起,另一撥則和花園總管吳乾仁站一堆。
史靖、王三跟著朱允炆站在中間。朱允炆道:「盛公公考較公冶勳的技藝,並非比武,所以不准傷人,考較時適可而止!」
盛經子道:「公冶勳目中無人,蔑視大內高手,微臣一來考較他的功夫,二來討還公道。
彼此既動上了手,難免會失手傷人,公冶勳若是怕死保命,不妨當眾跪下叩頭認錯,那麼也就不必再考較,由公冶勳選擇吧!」
公冶勳深吸一口氣,以使自己保持平靜。
他不慍不火道:「盛公公要下官當眾賠罪,下官卻不知罪在何處。所謂目中無人、蔑視大內高手之說,全是盛公公自己說的。盛公公要考較下官的功夫,下官已說過,下官不是盛公公的對手,下官認輸,可盛公公不依,咄咄逼人,下官無路可退,只好奉陪。但彼此並無深仇大恨,應點到為止,若存心置人死傷,有違皇太孫殿下鈞旨。」說完前出兩步。
盛經子冷笑道:「這麼說你是要與本官較量較量了,那真是好得很……」說著一揮手,他身後走出一個中年太監來。
葛鎮海等人一瞧,是盛公公手下的親信張洛。此人平日少與人來往,不像康鶴、張泰仗著盛經子的權勢,在宮中橫行橫道。除了盛經子,就只有四個太監。旗手衛的人都在宮外巡更,宮內護衛全交託給他們。由此可以推斷,這幾人的武功定然是出類拔萃。
衛剛想把張洛的身份告訴公冶勳,可公冶勳又往前走了幾步迎候對方,沒來得及說。
此時張洛兩臂平舉,週身骨骼喀喇喇一陣響,兩手四指平伸,大指翹立,亮出螳螂爪。
公冶勳一抱拳:「請問公公尊姓大名?」
張洛不說話,左掌一晃,右掌斜劈,招未使老,左掌變爪,朝公冶勳胸前抓去。
公冶勳見他出手詭詐,下手狠辣,心中有了怒意,但他知道這場比武於他極為不利。盛經子仗著皇上的寵幸,一心要將他擊傷。可他卻不能把盛經子的人給傷了,要不這仇怒就越結越深,後患無窮。是以一動手,他採取守勢。但對方功力深厚,無論是出掌出拳出爪,勁力都十足,稍一不慎就會受傷。如果一味取守勢,他今日就會毀在這御花園裡。
十招過後,公冶勳便展開反攻,以遏阻對方兇猛快健的攻勢,確保自己安全。
又鬥了十招,張洛加強了掌力,招招擊對方要害。但對方掌上的力道也隨之加強,反擊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漸漸由劣勢扳成平局。
圍觀的侍衛和太監,對公冶勳的功夫十分讚賞,御花園總管吳乾仁不聲不響盯著公冶勳,他身後的屬下太監則議論紛紛,猜測場中兩人孰優孰劣。那些侍衛也在低聲議論,判斷誰勝誰負。盛經子那一夥人,對公冶勳的武功也感到諒訝。原先聽說張泰、康鶴折在他手上,一個個很不以為然。如今親眼目睹他的身手,才知果然不凡。張洛是他們之中高手,居然三十回合還勝不了公冶勳,他們則不是對手。
瞬間又拆了二十回合,雙方仍然戰成平手,公冶勳忽然跳出了圈外,抱拳道:「公公武藝高強,下官承認,不必再打了吧!」
朱允炆見公冶勳能與皇上的親隨太監打成平手,心中十分高興,忙道:「兩位武功高強,不必再打,這樣的結果最好。」
張洛在招式上沒能勝了對方,心中又驚又怒。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尤其是當著皇太孫殿下的面,他這個大內高手太掃顏面。而且依照盛公公的指令,要把公冶勳廢在當場,他若就這麼罷手,盛經子還會派其他人出場,他就無法交代。
於是他道:「啟稟殿下,張洛奉盛公公之命考較公冶勳,如今還未考較他的內功,不能收場,請殿下應允張洛與公冶勳對三掌。」
朱允炆不懂內力的凶險,就問道:「張公公,你和公冶愛卿對了三掌就算完了嗎?」
張洛道:「是的,只對三掌。」
朱允炆問公冶勳:「愛卿以為如何?」
公冶勳心想,謙讓也沒有用,再比拳腳也是沒完沒了,不如與他斗三掌,就是將他傷了也無妨,挫挫他們的傲氣,滅滅他們的威風。
因道:「微臣並無異議。」
圍觀人眾議論紛紛,都說公冶勳不明智,以他的年歲,能有多深的功力?況對掌極是凶險,弄不好一命嗚乎,這值得嗎?
張洛滿心高興,道:「多謝殿下。」
忠信衛指揮同知方宏忽然道:「啟奏殿下,拼比掌力極是凶險,雙方非死即傷,臣以為考較內力可用別的方法,不必兩人對掌。」
朱允炆一驚:「是這樣的嗎?那就……」
盛經子忙道:「殿下,比武或有損傷,用不著大驚小怪,方宏的話,未免危言聳聽!」
旗手衛指揮使張孝龍岔言道:「殿下,方大人之言有理,並非危言聳聽,兩人若是對掌,要麼兩敗俱傷,要麼一人重傷,要麼……」
言未了,盛經子接話道:「殿下,老臣奉皇上諭令考較公冶勳,如何個考較法,那是老臣的事,其他人無權過問,請殿下允准老臣所請,再不要局外人說三道四!」
朱允炆道:「皇上命公公考較功夫,並非要打傷受考較之人,這對掌就取消了吧!」
盛經子道:「殿下,這是公冶勳與張洛的約定,並非老臣的主意,請允准雙方之請!」
旋又對公冶勳道:「你在京師出人頭地,抬著無塵公子的萬兒招搖,總不至於說話不算數吧?否則,你在京師怎麼立足?」
公冶勳不理睬他,對朱允炆道:「啟稟殿下,盛公公一再相逼,懇請殿下允准微臣與張公公對掌,若有死傷,各憑天命!」
朱允炆對盛經子也極為不滿,但老傢伙打著皇上的旗號,他也奈何不得。既然公冶勳不懼對方,何不讓他們鬥上一鬥,若能勝了張洛,也可打擊這班太監的氣焰。
當下便道:「卿願與之動手,我也就不加阻攔,但不管是誰受傷,不得尋仇報復!」
公冶勳、張洛同聲道:「謹遵台命!」
張洛隨即拉開招式,道:「小心了!」
公冶勳道:「請!」
張洛右腳跨上半步,右手一掌出擊。公冶勳和他一樣,跨出半步出掌。
「啪」一聲響,兩人雙肩微晃,腳在原地。
這一掌,雙方只出了五成力道,旨在探查對方功力,以做到心中有數。
張洛旋把功力提到了十成,他要一掌將對方真氣震散,人雖不死,從此成為廢人。
他兩臂一伸一宿,吐氣開聲:「打!」猛力擊出雙掌。
公冶勳也立即以雙掌迎敵,但沒出聲。
從氣勢上看,張洛壓倒了公冶勳。
在場觀戰的人眾,一個個緊張萬分。
只聽「砰」一聲大震,雙方罡氣相撞,兩人被震得各往後退。張洛退了四步,公冶勳退了三步。兩人的嘴角都流出了血絲,面色變得極為蒼白。公冶勳深吸一口氣後,緩緩邁出三步,走回原位,擺開架式,準備拼第三掌。張洛站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他再也無力拼第三掌,站在原地調息。
旁觀人眾見公冶勳勝了,鼓掌的鼓掌,稱讚的稱讚,這些人大半是忠信衛和旗手衛的人。
盛經子那一夥太監,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
朱允炆看得心驚,忙問公冶勳:「愛卿受傷了嗎?你那嘴角都出血了,要不要叫御醫?」
公冶勳道:「殿下不必擔心,微臣受傷不重。」旋又對張洛道:「就此罷手,如何?」
盛經子不等張洛回答,接嘴道:「你打傷了皇上親隨太監,本官要代為報仇!」這仇字一落音,他已到了公冶勳跟前。
忠信衛的方宏、葛鎮海、張銘、施鵬、衛剛等急忙護住公冶勳,道:「不公平……」
盛經子大怒:「爾等敢違抗聖旨嗎?」
葛鎮海道:「公冶大人和張洛公公剛拼完內力,盛公公又要拼掌,這公平嗎?」
旗手衛的張孝龍道:「若以車輪戰法考較功夫,這世上只怕無人經受得起,盛公公要與公冶大人拼掌力,也該在他復原以後。」
盛經子叱道:「忠信衛的人閃開!」
忽然一個蒼老尖銳的聲音冷冷道:「這哪裡是考較功夫,分明是借公報私仇。在皇太孫殿下駕前,竟敢如此放肆。做人還是厚道些好,不要逼人太甚,小心受到報應!」
眾人循聲一看,說話的是御花園的總管吳乾仁,一個不起眼、不招人,但在背地裡經常遭人議論的老太監,在他身上罩著一層神秘光彩,都說他身懷絕技,卻又未經證實。
盛經子目射凶光盯著他,冷聲道:「吳乾仁,你年歲已高,說不定哪天就去見了閻王爺,都這把年紀了,何必還要出頭管閒事!」
吳乾仁道:「我這個人一向不干缺德事,陽壽還長著哩,不勞費心!」
「你種你的花草,本官的事,不容你置喙!」
「今日我已多了句嘴,這麼多人都已聽見,要收回是來不及的了,乾脆再說兩句吧!凡事都講個理字,無理就是蠻橫,我一生看不慣不講理的人,所以遇上了就忍不住說兩句。」
朱允炆沒想到吳乾仁居然敢頂撞盛經子,十分注意地聽著兩人對話。同樣地,那些衛士和太監均感意外,一個個都把目光對著他。
盛經子十分憤怒,只見他滿面怒容,眼暴凶光,猜測他在一怒之下,掌斃吳乾仁。
但是,他居然沒有出手,只是用嘴說。
他道:「這麼說來,吳乾仁你要插手?」
吳公公道:「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答話越來越硬,兩人的衝突不可避免,這引起圍觀者的極大興趣,巴不得兩人立刻動手打起來,以證實是吳乾仁到底是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因此這樣多的人,沒有人插嘴。
盛經子道:「吳乾仁,劃下道來!」
吳乾仁道:「盛經子,這裡是御花園,不是江湖地面,你少說些黑話,要怎麼著由你說,我奉陪就是了,大不了送了這條老命!」
朱允炆不願讓吳公公涉險,便道:「盛公公,今日較技結束,大家散去吧!」
盛經子道:「遵命!」手一揮,眾太監隨之而去。
眾人又是一個意外,殿下一句話,盛經子怎麼又聽了?
這究竟是何因,與吳乾仁是否有關。於是紛紛猜測,議論不已。
吳乾仁並不停留,向皇太孫行禮後,也不向其他人打招呼,拖著蹣跚的步履走去。
張孝龍等旗手衛的人則與公冶勳相見,彼此寒暄客套了一番,由於皇太孫在,不及攀談,但彼此都有好感,相約以後會面。
人都散去後,公冶勳告辭回家。
朱允炆道:「愛卿且慢,指揮使一職已由皇上恩准,由卿接任,不知盛公公在皇上面前進了些什麼讒言,我要面見聖上,說清今日之事,愛卿不要放在心上。」
公冶勳道:「殿下,微臣任指揮同知已有愧,這指揮使一職由別人接任也好……」
朱允炆搖頭:「我信不過,你不必再說。」一頓又道:「盛經子看來不會放過卿,這事因我而起,給愛卿招來橫禍,這便如何是好?」
公冶勳道:「殿下放心,微臣自有應對之法,只是怕驚動聖上,聖上怪罪下來……」
朱允炆道:「聖上駕前有我,不必擔心。」
公冶勳道:「多謝殿下!」
朱允炆道:「愛卿可是那盛經子的對手?」
公冶勳沉吟道:「未見過他的武功,不好斷言勝負,但要想傷害微臣,也非易事!」
「是嗎?那就好!不過適才愛卿嘴角流血,好叫人擔心。張洛是皇上寢宮的衛士,武功是太監中最高的,愛卿能勝了他,足見身手不凡,但他們人多,今後多加小心!」
「多謝殿下!」
「唉,盛經子這般驕橫,連我也不在他眼中,這樣的人今後豈能留在宮中!」
公冶勳沒有說話,對盛經子他只有惡感,但這是皇宮事務,他能說些什麼?
從皇城出來,一路懊惱。今日與張洛對掌,他只使出了八成功力,並未想要張洛的命,在皇宮不像在江湖,你能快意恩仇嗎?
他真後悔在皇宮當差。他覺得自己頸上就像套上了枷鎖,從此失去自由之身。他不能滿天下去尋找柳錦霞,向她表明心跡,願與她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間,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唉,錦霞啊錦霞,你究竟在何方?……
公冶嬌把自己關在房裡,一腔鬱悶惆悵。
萬古雷走後,她就像失去了魂靈兒,先是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幾天,慌得爹娘滿城請來名醫替她診治。丫頭小翠喜成天守著她,陪她掉了不知多少眼淚,說了不知多少勸慰的話。
整整半個來月,她似乎才回過神來,翠喜道:「謝天謝地,小姐的魂靈兒總算回來了!」
她慚慚恢復了平靜,打起精神來做事,彈琵琶、刺繡,早晚練功,還督促翠喜、鳳喜的兩個丫頭一起練。翠喜是跟她的,鳳喜則跟老太太,不過經常跑過來玩。三人在一起,也不寂寞。但嬌嬌的心是寂寞的,沒有了萬古雷,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她做事,只是為了打發時光,練琴則是為了萬古雷,是為了他們重逢的那天,她要為他奏上一曲,讓他高興。
公冶勳風塵僕僕趕回來的那天,她撲到哥哥懷裡痛哭了一場,出乎意外,哥哥居然帶來了萬古雷的消息,知他去了北平。但這並未使她心安,因為到處都會張貼抓捕他的文告。
第二天,她獨自去六順巷。
宮知非一見她就發了愣,半響不出聲。
「咦,看什麼,不認識人家嗎?」
宮知非道:「瞧你瘦得成了猴樣,走在街上我老爺子當真認不得了哩!」
湯老五歎息道:「小姐,你該多保重。」
宮知非道:「你是為萬古雷那小子發愁嗎?不值得不值得,這小子一路上保準快快活活,到處遊山玩水吃吃喝喝無憂無慮……」
嬌嬌嗔道:「又來胡說,他被人家追捕,東躲西藏,歷經艱險,可你這個做師叔的,依然在家裡享福,成天喝老酒,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師侄徒弟著急,你有沒有良心!」
宮知非瞪大了眼:「又不是我讓他們溜出京師的?他被人追捕,有什麼要緊?就憑錦衣衛那班飯桶,還有五毒先生那夥人,能把他們怎麼樣?我說你小妮子畢竟是個丫頭,連這點事都沉不住,以後碰上更大的風波又該如何?」
「他武功雖高,但錦衣衛人多勢眾……」
「沒事沒事,你只管放心。」
「說得輕巧,出這麼大的事,能放心嗎!」
「誰叫你成天想著他?那小子有甚可愛處,居然使你神魂顛倒,我老爺子怎麼就不想他?」
「呀,什麼話,你給我住嘴!沒羞!」
湯老五道:「姑娘莫愁,古雷的武功你是知道的,何況還有耿牛在他身邊,合二人之力,當今之世難有對手,不會出事的。」
嬌嬌道:「昨日我大哥回來了,他在太原府碰上了古雷,他們一行人好好的……」
宮知非岔話道:「你看你這個丫頭,有了消息也不早說,快道出詳情來!」
嬌嬌把知道的說了,又道:「你瞧,他在太原府也不得安全,去了北平府就沒事了嗎?」
宮知非道:「他正該去北平府,此時不去,以後也要去,這叫龍歸大海?」
嬌嬌道:「咦,你這話何意?」
宮知非道:「他師傅早就有這個意思,讓他到北平府謀前程,只是這老兒瘋瘋顛顛,不知瘋到哪兒去了,也沒對古雷說。」
公冶嬌詫道:「為何要他去北平府?去北平府又謀什麼前程?你說清楚些好不好!」
「我老兒又怎麼說得清?我又不是他師傅,以後你若是見了瘋老兒,自己問吧!」
「你一點不知情了?我不信?」
「我就只知曉這麼一點,不信也無法。」
「好,不說這個,我問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師侄去了北平府,該不該去看看他?」
「什麼?去北平府看他?他也是一雙眼睛一張嘴,有什麼好看的?不去不去?」
「你不去看,怎麼放得下心?」
「我老爺子最放心的就是他,要說不放心的是你,你怕他在北平府找小妞兒,怕他……」
「呸!你一點不正經,我說你不去可以,但總得請人去走一趟,看看他們往在何處……」
宮知非歎氣道:「好好好,看來不去不成了,我老爺子要是再不答應,這丫頭急起來,豈不連皮帶骨頭把我老爺子嚼吃了嗎?」
公冶嬌大惱:「呸,誰要吃你,嚼得動嗎?還不如去啃羊骨頭,有滋有味!」
湯老五笑道:「我走一趟吧,叫補鍋匠陪我,一路有伴,說個話兒。」
宮知非道:「找到那小子,務必要他寫封書信給這丫頭,寫得越肉麻越好……」
嬌嬌嗔道:「多嘴多舌,你……」
宮知非岔斷她的話道:「你丫頭也寫一封讓老五帶去,書信中肉麻話要多寫,好讓那小子看了後渾身酥麻,瘋瘋顛顛……」
「人家寫什麼不要你管,我這就回去寫。」
她匆匆趕了回來,可提起筆思緒萬千,竟不知該從何寫起,筆未下,淚先流。千言萬語豈是一封書信包容得下的?
當夜她無法入睡,一個人在被窩裡流淚。她想到北平府去,可是又不知該怎麼對爹娘說。
她決不忍心拋下爹娘悄悄出走,這會要了娘的命,娘一天不見她都不成。再說她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去北平府,她雖然早就心許萬古雷,但這只限於他和她知道,婚嫁之事還不到向爹娘提出的時候。
如今古雷成了欽犯,爹爹和哥哥都是朝廷命官,三品大員,這婚嫁還能議得成嗎?公冶家豈能招這樣一個姑爺!
她和哥哥一樣命苦,知心人都成了欽犯。
以後該怎麼辦?何時這事才有個了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永遠給了萬古雷,非君不嫁,終生不渝!
為排遣她的苦悶,便時時操彈琵琶。萬古雷能操古琴,又會唱曲,她雖愛音律,卻什麼也不會。古雷要她學琵琶,她答應後便要府中總管替她請琵琶教習,每日認真習練。
由於她悟性極高,進展極快,使教琵琶的樂女十分諒訝。三四個月下來,便能彈些小調。
此刻,她又操起了琵琶,卻聽丫環敲門。
「小姐,公子回來了,夫人請小姐去!」
公冶勳進宮任忠信衛指揮使已有月餘,今日他總算回家來了,她連忙掛好琵琶,開門出來,她自己住在小院裡,命名為巾幗居,就在爹娘住的大院東側,大院被她稱為福壽居。公冶勳的住屋在大院西側,她稱之為書劍居。
沿走廊過月門,就是福壽居的天井,老遠就聽見爹娘和大哥的說笑聲,她立即提氣一躍,「呼」一聲躥入正廳客室就嚷道:「嬌嬌來也!」把爹娘嚇了一跳,公冶勳則哈哈大笑。
「死丫頭,你怎麼一頭躥進來,把你娘嚇一跳,這麼大的人,何時才學得穩重些?」夫人一把將她拉過來,嘴裡埋怨道。
公冶嬌打量著哥哥,只見他和往常一樣穿一套白衫,仍然是一塵不染,便道:「大哥,你怎麼進了宮就把家忘了,成何體統?」
公冶勳歎息道:「妹妹,進官當差可比不得在衙門任事,愚兄身不由己呀!」
公冶子明道:「那是自然,你妹妹不懂事。快說說你在宮中的情形,好叫為父放心。」
公冶勳道:「宮中人多,派系複雜,那個隨侍皇上不離左右的老太監盛經子,視兒如眼中釘,力圖阻撓兒任忠信衛指揮使一職。但皇太孫殿下堅請,皇上這才允准。之後又請殿下任蘇傑、黃錚兩兄弟任千戶,總算一一如願。旗手衛的掌印張孝龍等人與兒聚談,彼此還算投緣,他們與盛經子也是對頭。」
公冶子明道:「盛經子官職只是個四品,但他隨侍皇上左右,就是大臣也讓他三分,我兒還是不要招惹他為好,以免皇上降罪。」
公冶勳道:「爹,兒曾奉殿下之命與太監康鶴、張泰比武,他二人是盛經子的徒弟,從那以後盛經子就視兒為仇敵,兒實在無可奈何。但爹爹放心,皇太孫殿下心中有數。」一頓,續道:「有趣的是另一位老太監,叫吳乾仁,是御花園的總管,那日兒去朝見皇太孫,盛經子要逼兒與之比武,吳公公居然為兒說話,這情形兒已對爹娘說過。過了幾天,兒聽皇太孫殿下的隨身小太監史靖、王三兩人說,吳公公也是一位武功高手。於是兒便設法與之親近,到他下榻處拜訪。吳公公對兒甚為謙和,但卻不願提到武功上,兒也不問,等彼此相熟後慢慢探詢。如果吳公公確是武功高手,兒與他朕手,便是抗拒盛經子的最強的力量。」
公冶嬌道:「萬大哥曾說,他在皇宮助柳姐姐脫身時,花園裡有個老太監幫了忙,哥哥說的吳公公,大概就是他了吧!」
公冶勳道:「可能是他,足見其心善。」
公冶子明道:「我兒受皇太孫賞識重用,在仕途上一步登天,這點年歲就與為父品階一樣,今後當真是前途無量!」一頓續道:「因此我兒必須忠心耿耿,為國效勞。但有一事為父不能不說,為父知你屬意柳都督家小姐,可柳都督又犯了叛逆大罪,被皇上滅門。柳氏兄妹縱使得人相救,但也無法再見天日。如今柳小姐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去了何處,你和她終屬無緣,這是一樁不可挽回的憾事!爹娘年歲現時已高,急切盼望孫子出世,我兒年歲也已不輕,當由爹娘擇一佳媳過門,了卻爹娘心願,使我公冶一脈,得續香火,不知兒以為如何?」這番話帶著幾許淒清,幾許企盼。
公冶勳還未回答,公冶嬌便叫了起來。
她道:「啊喲,這不是無情無義嗎?柳姐姐一家死得冤枉,柳姐姐雖被我們救出,但被錦衣衛追捕,東避西躲,孤苦伶仃,我們能棄之不管嗎?大哥要是結了親,她就會死了心,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她只好去死……」
夫人道:「你少亂說,這並非是我家無情無義,柳家犯了王法,滿門抄斬,我問你,你大哥能和一個欽犯結親嗎?真要那樣,非但結不成親,公冶家一家遭禍,那不是都完了嗎?」
公冶子明道:「嬌嬌,這道理你是知曉的,爹知你中意那姓萬的公子,可如今他也成了欽犯,你說該怎麼辦?這是天意,誰又奈何?」
嬌嬌嘟起嘴道:「萬古雷是衝著大哥,還有嬌嬌的交情,應嬌嬌之請去救出柳姐姐他們的,否則他何以會成為欽犯?他如今家破人亡,難道不是嬌嬌害的嗎?這下倒好,他成了欽犯,我就不理人家了,那我還是個人嗎?」
夫人歎口氣:「你說的也是實情,可是該怎麼辦呢?你兄妹二人總不能誤了終身嗎?」
公冶子明道:「為父豈是不明大義之人,但我兒為國效忠,公務在身,難道就為了私情,棄功名棄國家而不顧嗎?皇太孫殿下對我兒優禮有加,寄以重托,我兒能辜負殿下嗎?你爹一生忠君報國,為官清廉,時時為國事操勞,以求造福於民,我兒應繼承家風……」
嬌嬌岔言道:「爹,伴君如伴虎,這也是你說的,不如早早辭官,避開是非。等我們成了百姓,柳姐姐就可以進門了,到時誰又知曉她是什麼身份來歷,日子一長,不了了之……」
公冶子明板下臉道:「你一小孩兒家又懂什麼?只要在京師,能瞞得過人嗎?」
嬌嬌道:「錦衣衛說柳姐姐已死,哪裡還會來糾纏,所以柳姐姐進門並不難!」
公冶子明道:「胡說,以你爹的身份,娶媳婦還能不讓人知道嗎?你哥是殿下衛隊的掌印,能不聲張把人娶進門嗎?你呀太稚嫩!」
公冶嬌一時沒話說,直生悶氣。
公冶勳道:「爹爹心意孩兒明白,兒剛進宮,許多規矩都不懂,顧不上私事,請爹娘寬限些時候,過一陣子再說吧!」
夫人歎道:「爹娘何嘗是勢利小人,只是情勢如此,有什麼辦法?娘知你二人心中悲慼,也不會逼你二人立時與人成親,嬌嬌年紀還不算大,過兩年再議也不遲,可勳兒老大不小,早該是成家的時候了……唉,天有不測風雲,誰知柳家會遭大禍呢?唉,不說了吧,一說就叫人傷心,這是命中注定的呀!」
嬌嬌流出了淚,道:「大哥,你有沒有把柳姐姐和萬大哥冤情對皇太孫說?要是他也同情柳家,以後繼了皇位,不就可以昭雪了?」
公冶勳搖搖頭:「嬌嬌,事關重大,愚兄雖不曾提起,皇太孫卻是提了萬兄弟的……」
他把那天與殿下的談話說了,末了道:「從殿下的談話中不難看出,他雖對柳家等人的案子不置一詞,卻對柳妹妹刺殺皇上一事反感,所以愚兄不便談起此事,只有等以後再說。」
公冶子明道:「柳小姐也太任性,出獄後就該躲藏起來,不該以血蝴蝶之名震動京師,幹那殺人劫財的勾當,更不該去刺殺皇上。」
嬌嬌道:「她要報父母被殺之仇,她恨皇上無辜降罪柳家,鐵了心要對抗到底!」
公冶子明叱道:「這還了得!聖上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縱有冤情,也決不能反叛,柳錦霞這般無禮,不過是害人害己。」
嬌嬌不服氣,還想跟爹頂嘴,被夫人以眼色止住,公冶勳也忙轉了話題。
他道:「爹,娘,孩兒今日專程回來探望,回宮後又要許多天才能回來。孩兒雖在東宮衛隊任掌印,但對皇太孫的警衛卻讓同知方宏大人專管,孩兒受皇太孫殿下之命,查清太監和宮中各衛所頭目與各地藩王的親疏關係。這事極為難辦。據現在所知,各藩王都有專人與宮中各衛頭目聯絡,一些有權勢的太監,也是各藩王爭相籠絡的主人,是以宮中情形,事無鉅細都會傳到各藩王耳中,皇太孫的一舉一動,他們也瞭如指掌。殿下說,忠信衛前任指揮使何騏,就與晉王爺有來往。如今兒接掌忠信衛,就得先把不忠的官佐侍衛調派到其他衛所去,把忠於殿下的頭領提攜上來。總而言之,事務繁忙,還請爹娘原宥兒不盡孝道這罪!」
公冶嬌道:「啊呀,宮中竟這般複雜,你這個指揮使的官敢情也不好當哪!」
公冶子明道:「皇上春秋已高,皇太孫離登基不遠,我兒定要保護好殿下,以防不測!」
公冶勳道:「正因為如此,孩兒不敢有絲毫疏忽,若皇太孫有三長兩短,孩兒雖萬死不得辭其咎,那將背上千秋罵名!」
夫人道:「啊喲,這一說讓娘也為你擔心起來,我兒千萬要小心啊!」
公冶嬌道:「我大哥武功超凡出世,又有幾大箱的文才,做個指揮使游刃有餘,爹娘擔什麼心?大哥若是需要幫忙,自有我助陣!」
夫人道:「阿彌陀佛,你就別再幫你大哥添亂了,他忙正事還忙不過呢,你……」
嬌嬌跺足道:「娘,你怎麼總是小看嬌嬌,嬌嬌也是文武雙全,武功出眾,文才……」
公冶子明笑著接嘴道:「文才也是幾大箱對嗎?沒聽說過誰的文才會裝在箱子裡……」
嬌嬌道:「人家是比喻嘛,有什麼不妥?」
這一來,大家的心情舒緩了許多,說說笑笑,直到吃完午膳,公冶勳才走。
嬌嬌飯後回房歇息,不久,教她琵琶的樂女徐元紅來了,徐元紅是教坊司的樂工,是公冶子明派人去要來的。教坊司頭兒聽說吏部侍郎大人要個琵琶高手教侍郎小姐,哪裡敢怠慢,便派出最好的樂工,每一旬來一個下午,派車接送。徐紅元二十來歲,生得還算標緻,她規規矩矩在客室坐著,丫環翠喜進內室把公冶嬌叫醒。公冶嬌夜間常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被翠喜吵醒,十分不快:「人家剛睡著,你喊些什麼,要急著去救火不成,真是的。」
翠喜噘起了嘴:「教坊司的徐姑娘來了,小姐既是要睡覺;那我打發她回去吧!」
公冶嬌伸個懶腰,道:「啊,是徐姑娘來了,那我就起來吧,誰叫你不說?」
翠喜道:「還說呢,敢說嗎?人家好意叫醒你,落不到半句好話,反招來埋怨!」
公治嬌道:「誰埋怨你啦,我不是起來了嗎?」說著掀開被子,伸足去床前找鞋。
翠喜道:「早知如此,我打發她回去!」
公冶嬌整整衣服,道:「得了得了,去沏茶吧,別慢待了人家,你嘮叨起來就沒個完。」
翠喜道:「茶早沏了,不勞吩咐。」
公冶嬌走出內室,徐元紅站起來請安。
嬌嬌道:「請坐請坐,先喝茶吧,待我把上回的曲兒彈一遍,你再指教!」
翠喜不等吩咐,把琵琶遞給了她。
嬌嬌接過彈了起來,徐元紅邊聽邊看。
一曲彈完,徐元紅讚道:「小姐聰慧,非但指法不亂,曲兒彈奏得也極有韻味。」
接著,她教公冶嬌新曲。半個時辰,嬌嬌就已學會,留徐元紅說一陣閒話。
翠喜插言道:「徐姑娘,你們那兒一定很熱鬧,吹拉彈唱都有,好玩極了。」
徐元紅歎道:「賤妾身為樂戶,操聲色娛人之賤業,往往身不由己……」一頓,旋又笑道:「不過,賤妾確也喜愛琵琶、喜愛音律,大家合奏起來,別有一番情趣。」
翠喜道:「聽說你們常在大酒樓演歌舞,只可惜我不曾見過聽過,我家小姐從不帶人家出門,所以什麼都未見識過。」
公冶嬌道:「咦,訴苦哩……」
徐元紅笑道:「翠喜姑娘,侍郎大人家不常常宴客嗎?哪裡會缺少了歌舞呀!」
翠喜道:「說起這事來,恐怕你不相信,我家老爺是清官,一向很少宴客,就是請了幾位爺來吃飯,也從不到教坊司叫樂戶來。」
徐元紅訝然道:「是嗎?這當真少見。」
公冶嬌道:「好啦好啦,小翠你就別嘮叨了,我帶你去酒樓見識見識就是了!」
翠喜大喜:「真的嗎,小姐不哄人?」
公冶嬌道:「我一向說話算話!」
徐元紅道:「正好,我們下午在福喜樓演,二位但請光臨就是,賤妾這就告辭!」
送走徐元紅,翠喜道:「小姐,夫人不讓我們去怎麼辦?」
公冶嬌道:「我這就和娘說去。」
半個時辰她才回來,喜滋滋道:「成啦,娘被我磨得沒有法子,只好答應。」
翠喜高興得跳了起來:「好極好極……」
公冶嬌找出兩套男裝,叫翠喜穿一套,兩人打扮完畢,逕自從家中出來。
公冶嬌邊走邊道:「知道嗎?我為何不帶你出門?你武功太差,帶到哪裡都是累贅。」
翠喜不服道:「又不是去打架,出門玩玩有什麼要緊?成天讓人家呆在屋裡,悶得慌!」
公冶嬌道:「哼,你知道什麼?大街上三教九流,什麼人沒有,不會武功,遭人欺負。
像你這樣的人,遇事派不上用場!」
翠喜道:「喲,小姐也未免把我翠喜看輕了,你教的拳腳我不是練會了嗎?整個府中的丫頭,連夫人房裡的鳳喜在內,數我最高明!」
公冶嬌撇了撇嘴:「不害臊,府裡總共也只六個丫頭,只有鳳喜和你跟我學過功夫。我一來是閒著沒事幹,教你二人練拳解解悶兒,二來是把你們教會了,有事可以保護爹娘。可你二人沒心思練武,我氣也氣死了!」
翠喜道:「怎麼沒心思呀,那是你沒耐心教,教不上半個時辰就不幹了。這半年來你天天走得沒了影兒,我和鳳喜不照樣勤練嗎?」
公冶嬌道:「真的?這我倒忘了問。」
翠喜道:「小姐心頭裝著別人,哪把我們這些當丫頭的放在心裡呀!」
「胡說,我心裡只裝著爹娘,別嚼舌!」
「哼!別當我不知道。自打那位萬公子來過之後,我就悟出小姐天天往外跑的原因了……」
「咦,你人小鬼大,胡謅些什麼呀!」
「得了,小姐又何必瞞著我?」
「有什麼可瞞的,他早走啦!」
「啊喲,走啦?怪不得小姐老實了,再不往外跑,我心裡還奇怪著呢,怎麼變了……」
「得了吧,你什麼都不懂,給我住嘴!」
主僕二人年齡相仿,自小一塊長大,無話不談,但萬古雷的事,公冶嬌從不提起。
翠喜不甘心,想打聽,道:「小姐不說給人家聽,人家怎麼懂,萬公子去哪兒了?」
「他上哪兒我怎麼知道?」
「呀,這麼說來,他是個負心郎!」
「咦,小小年紀,郎呀郎的,也不害臊!」
「啊喲,論年歲,人家還大小姐幾十天哩!」
離進晚膳的時間還早,兩人信步走著,東張西望,上街來只為了散散心,解解悶。
說話間,不知不覺就到了承恩寺廣場。
翠喜有好長時間沒來過,雜耍百戲讓她興奮不已,這裡也想看,那裡也想看。
公治嬌卻興致不高,由著她東走西遊。
廣場的一些店舖牆上,貼著通緝萬古雷的文告,羅斌等人的姓名也一一列出。公治嬌看著刺目,心裡灼痛,不由又牽掛起來。這會兒他一定在北平城住下了,可通緝告示也會在北平城張貼出來的,他只有再跑,可這一跑會跑到哪兒去,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天啊,這不是見不著了嗎,她該怎麼辦哪!
想著心事,腳隨翠喜走著,翠喜說些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轉悠了一陣,看看時候差不多了,便和翠喜前往福喜樓用膳。
福喜酒樓在承恩寺西側,氣派不亞於豐樂樓,來這裡用膳的也都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
公冶嬌和翠喜上得樓來,只見賓客已上滿了六成,便找個靠窗的地方坐下。那東端靠牆處,分兩邊支了幾個錦凳,中間鋪著塊紅毯,是奏樂唱曲的地方。時辰不到,樂師們未上場。
要了酒菜,公冶嬌四處打量,梯口不斷有人上來,小二來回奔跑引座。忽然,她見一個小二飛快跑向梯口,對上來的人又是作揖又是躬腰,比對別的客人更為慇勤,便仔細打量來人,沒想到竟是認識的。走在最前面的是史孟春的兒子史傑,據哥哥公冶勳說,史孟春就是錦衣衛指揮使皇甫楠,這史傑自然也是假名,只不知叫個皇甫什麼。走在他身後的是兩個二十多歲的美艷婦女,神態極是高傲。再後面是粉面太歲曾玉麟和辣手太歲許亮,最後是四男四女。這夥人一露臉,立即就引起樓上食客的注意。有的呆瞧著他們,有的交頭接耳。
公冶嬌聽見鄰桌有人輕聲說:「兄台,知道這幾位貴人是誰嗎?大概不知吧。」
另一人道:「小弟初來京師,望兄指教。」
「那打頭的公子,是現任錦衣衛掌印皇甫楠大人的公子皇甫玉,跟在後頭的兩位夫人,稍高的是皇甫大人的二夫人張香妹,嬌小的這位是三夫人尚美鳳。跟在後頭的是京師衙門府丞的弟弟曾玉麟,人稱粉面太歲。另一位公子爺是後軍都督同知的少爺許亮,人稱辣手太歲。
走在最後的是侍從和丫環。原先京師有三位太歲,還有一位是黑心太歲武忠仁,他老子是前任錦衣衛掌印,被皇上以反叛罪滅了門,三太歲只剩了兩個,如今這位皇甫玉公子爺正好補上了空缺,號稱玉面太歲。聽說這綽號是曾玉麟給取的,皇甫公子覺得不錯,認可……」
「啊,三位公子爺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啊!」
「那還用說,放眼京師,只有無塵公子公冶勳的名頭蓋過三人,除此外,無人能及。」
「可小弟未到京師時,曾聽江湖傳言,還有個江南神劍萬古雷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噓,兄台輕些,萬古雷已成欽犯,休提休提。說起無塵公子,他妹妹金陵嬌鳳公冶嬌也不含糊,聽說人既生得美,武功又高……」
「啊,真的嗎?小的極想見上一面。」
公冶嬌聽得大有興味,原來不僅萬大哥連她都有了名聲,只不知這兩人是幹什麼的,便斜眼往鄰桌瞟示,見是兩個衣著光鮮的年青人。一個三十來歲,粗眉大眼,一個二十多歲,五官不俗,眉宇間有一股勃勃英氣。
此時那三十來歲的人說道:「公冶小姐乃吏部侍郎家的嬌娃,其兄公冶勳是皇太孫衛隊的掌印,這般高的身份能輕易見得到嗎?」
那年青人道:「可惜是官家小姐,自是不易見到,如果是江湖兒女,小弟就不揣冒味,登門造訪,相信不會受到冷遇,兄以為然否?」
「那是當然,憑著廬州府飛虎堡在江湖上的名頭,少堡主申兄當可通行無阻,就是到各大門派登門造訪,也會受到隆重接待,就別說是到一家一戶去了,會有哪一個武林人不長眼,把少堡主拒之於門外?可官府人家,又當別論!」
公冶嬌心想,好大的口氣,這廬州府的飛虎堡,不知在江湖上究竟有多大名聲。
旋又聽申少堡主道:「張兄過獎,飛虎堡別無長處,只是好客而已,故人緣較好……」
張兄道:「申兄未免過謙了,申家堡兩代老堡主,仗著九九八十一路流光劍法稱雄江湖,與襄陽府一劍震武林方家不分軒輊,但人緣比方家好得太多太多,因此倍受武林同道讚譽……」
申少堡主微笑道:「不敢不敢……」
公冶嬌心想,那方天岳確實有些討厭,只不知這位少堡主為人如何,但我與他並不相識,他聽說我生得美就想認識我,這般看來恐怕也不是什麼東西,我要是生得醜些,他大概就沒有結識的胃口,哼,這些男人!
又聽那姓張的道:「小弟說的是實話,京師武林對飛虎堡也十分尊崇……」
申少堡主道;「多謝張兄讚譽,但小弟有自知之明,這是江湖朋友對敝堡的抬愛!」
這些話太沒意思,公冶嬌聽得煩了,把頭轉回,去看皇甫玉等人,心中起下一團憤火。
她想,原來史傑這小子叫皇甫玉,你瞧他那份得意勁,總有一天要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小二此時抬子酒菜,公治嬌和翠喜不會喝酒,要一小壺來裝裝樣子,否則不像兩個爺們。
她把酒斟滿了杯,遞給翠喜。
翠喜推拒道:「小姐,人家可不會喝酒。」
公冶嬌瞪起了眼:「叫公子,笨蛋!」
翠喜吐了吐舌:「公子,這酒……」
公冶嬌低聲道:「你不會裝個樣子嗎?我說你真笨!你看看,哪一桌上沒有酒?」
翠喜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要喝。」
這時,一干樂戶上樓來了,男男女女一幫子人,其中就有徐元紅,她低著頭匆匆而過。
他們到東牆準備好的錦凳前坐下,各把應用之物取出,一時調弦對音之聲大起,叮叮咚咚。
吃飯喝酒的食客,都把目光對準了他們。
皇甫玉那一桌在最前面,只見隨從把小二招手叫來吩咐了一陣,小二連忙把樂戶領班招呼過來,說了桌前這些人的身份,慌得領班連連打躬作揖,喏喏稱是,公子爺點什麼,愛聽什麼只管吩咐下來,他自當一一照辦。
公冶嬌雖聽不清說了些什麼,但猜也猜得出來,心裡的氣越來越大,你皇甫玉有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要這些樂戶巴結你,來吃飯的又不止是你這幾隻狐鼠,還有那麼多人呢,等一會兒待機尋釁,殺殺這小子的威風!
少時,絲竹聲響,人們靜聽一會兒便又忙著吃喝,剎時說話聲、勸酒聲、笑聲,混成一片嘈雜,有的人還喝三叱四劃起拳來。
翠喜道:「啊喲,這麼吵鬧,真煩人!」
嬌嬌道:「都是些俗人,有什麼法?」
一曲終了,居然還有人拍掌喝彩。
接下來是一個歌妓唱曲,樓面上安靜下來。她的歌聲婉轉甜潤,博得了一陣彩聲。
翠喜高興得連連拍掌,十分興奮。
嬌嬌都沒有興致,又想起了萬古雷。在秦淮河畫舫上曾聽他唱陽關三疊,那真是聲情並茂、感人至深,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也許就是從那一夜起,他就走進了她心中。
想起他,不由得一陣惆悵。
鄰桌的低語聲此時又傳進了她耳中,引起了她的注意,便收斂神思專心往下聽。
那姓張的訝然道:「什麼?你說的是追命鬼玄木老道?」
申少堡主道:「是的,張兄想必知曉老道的落腳處,請張兄奉告一二如何?」
姓張支吾道:「這個……小弟不知,待向朋友打聽……」一頓,續道:「兄台大老遠跑到京師,就為的是尋找老道?」
申少堡主道:「正是如此。」
「請問兄台,找老道為了何事?」
「為了一樁命案,十八條性命。」
「兄台是說,這十八條性命是玄木所為?」
「雖不敢完全認定,但八成是他做下的。」
「這十八條性命與少堡主有關?」
「多多少少有些關係,不過即使無關,小弟也要過問此事,為了一座玉雕,殺盡了全家人,真是喪盡天良!小弟對此豈能無動於衷?」
「啊呀,原來如此。不過,恕小弟直言,玄木老道是黑道上的凶頑,申兄弟單槍匹馬……」
「張兄是怕小弟不是玄木的對手?」
「哪裡哪裡,少堡主千萬別誤會,小弟的意思,玄木老道並非一人獨來獨往,申兄雙拳難敵四手。再說物以類聚,與玄木狼狽為奸的,又都是黑道上凶名昭著的人物……」
「請問有哪些人與他勾結一處?」
「小弟所知不多,惡頭陀沙空算一個,他的黑煞掌是出了名的。此外還有五毒先生仇靈子、病陀邵天貴、鬼臉太歲彭銳……」
「咦,兄台所說可是真?這些凶神惡煞怎麼都上京師來了?他們勾結一起意欲何為?」
「小弟說的千真萬確,半分不假!這其中自有原因。前不久陰司四煞也在京師,他們是來對付江南神劍萬古雷的,後來不知何因,又突然失去了蹤跡,至今沒有露面。」
「啊喲,陰司四煞也來了?兄台說他們來對付萬古雷,從他四人的武功,萬古雷武功再高也不是對手,何以萬古雷安然無恙呢?可見這消息只怕不可靠,流言畢竟不可信……」
公冶嬌大惱,這小子竟敢小瞧了萬大哥,忍不住嗔道:「你這是胡說八道,陰司四煞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怎知江南神劍不是對手?自己不知道的事,最好免開尊口!」
申少堡主和那姓張的一愣,仔細打量她。
申少堡主惱道:「兄台,說話客氣些,我們說我們的閒話,與你何干,插什麼嘴?」
姓張的卻一抱拳:「兄台高姓?」
公冶嬌道:「不告訴你!」
姓張的老於世故,在未弄清對方身份之前,不動聲色,是以仍和顏悅色道:「在下張權,京師雙龍鏢局總鏢頭。這位兄台姓申,申勇志,廬州府飛虎堡少堡主。聽口音兄台也是京師人,大家早不見晚見,望兄賜告姓氏為幸,若不嫌棄,彼此交個朋友如何?」
人家既然客氣,公冶嬌也不好再發作,便道:「原來是雙龍鏢局張總鏢頭,久仰久仰,我聽不慣貴友的糊塗話,插了句嘴,如此而已,他見識不多,最好莫妄加猜測!」
這「久仰」之類的應酬話是學來的,其實她根本不知京師還有家雙龍鏢局。說完把頭一扭去朝著東,看那些樂伎獻藝。
張權見她根本不將自己和申少堡放在眼裡,尤其是對申勇志,居然一字不提。須知飛虎堡在江湖的名頭那可是大得很,非雙龍鏢局能比。這翩翩佳公子究竟是什麼身份,竟如此托大,連個名姓都不肯吐露,未免太小看人,當著申少堡的面,實在是太沒面子。
因道:「兄台,在下好言相詢,別那麼不識抬舉……」
公冶嬌大怒:「你才不識抬舉,公子爺給了你幾句好話還不夠嗎?知趣些閉上嘴吧!」
她原來脾氣並不壞,自萬古雷走後,她心中一直窩著火,總是煩躁不安,十分易怒。
申少堡主氣得臉都白了,他從未遇到過被人輕蔑的事,今日是頭一回,而對方不過是個長得俊俏的少年郎,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叫他怎能嚥得下這口氣,他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你是什麼人物,亮出來聽聽!」
公冶嬌嗔道:「偏不告訴你,你不配!」
翠喜急了,道:「公子,別理他們……」
張權正欲拿出點聲威,聽翠喜的話又轉了轉念頭,京師非比其他地方,官親官戚實在太多,這小子會不會是朝中大員的子嗣呢?如果是,就不止一個隨從,看樣子只是一般富家公子。可是,富家公子,又怎知陰司四煞之類的江湖人物?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來歷,還須慢慢打聽,不可急躁。這樣一想,沒接上嘴,卻聽申勇志動了真火:「你小子逗貓惹狗,無事生非,人家一邊說話,你插什麼嘴?看樣子你是有意找岔,那就劃下道來,讓少爺教訓教訓你!」
公冶嬌正要找人出氣,聞言倏地站了起來:「走,下樓去,公子爺就是要逗貓惹狗!」
翠喜一把沒拉住,忙叫小二算賬,丟了二錢銀子就下樓追公治嬌去。申、張二人也付賬下樓,遂見那俊小子正站在街邊,他那隨從又拉又扯,要勸他回去,可這小子不為所動。
見他們來,就嚷道:「走,廣場!」說完大步走去。
申勇志冷笑道:「奉陪!」
張權道:「申兄,別忙動手,弄清對方來路,京師可比不得別的地方,慎重為好。」
申勇志道:「這小子太狂,挫挫他的銳氣,略加教訓就走,又不要他的命。」
兩人邊說邊走,走出二十來丈,就見那小子站下了,轉過身氣呼呼等著他們。
此刻天已微黑,廣場上的攤販早已回家,除了一些遊走的閒漢,已經沒有多少人。
申勇志走到公冶嬌面前站下,道:「你是何人,如此狂妄,少爺來了,你待怎的?」
公冶嬌嗔道:「你少狂,你以為你是誰,什麼飛虎堡、飛狗堡,大爺可沒放在眼內!」
申勇志大怒,喝道:「念你年紀小,先打你一頓,叫你家大人出面向少爺賠禮!」
翠喜從未經過這般陣仗,驚得一把拉住公冶嬌叫道:「快走快走,這人凶霸霸的……」
公冶嬌一把甩開翠喜的手,罵她道:「沒出息的東西,等我打他一頓給你看!」說著一步衝前,左手晃,右手擊出一掌。
申勇志冷笑道:「來得好!」不閃不避,雙手護胸以左手來抓對方手腕。
公冶嬌立即變招換式,變掌為刀,切對方臂肘。申志勇見對方變招極快,驚得後退了一步,立即施展開拳腳,猛攻過去。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個回合。
張權在一旁看著心驚,兩人的身手都非泛泛之輩,申志勇家傳武功自不必說。可這半大小子會是什麼人呢,竟也有這麼高的身手。
翠喜在一邊看著小姐與一個大男人廝打,心裡又急又氣又慌,她生怕小姐給人打了,回去夫人追問起來可是無法交代。她越想越怕,便壯著膽子嚷道:「你是什人,敢打我家小姐,等我回去稟告老爺,馬上下令抓你進大牢……」
言未完,申勇志便跳出了圈外。
他驚詫地問翠喜:「你說什麼?誰是你家小姐?難道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假貨?」
公冶嬌大怒,罵翠喜:「你嚼什麼舌……」
翠喜為保小姐安全,哪裡管得了許多,繼續嚷道:「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我家少爺是皇太孫殿下侍衛掌印,你們好大的膽,敢欺負我家小姐,回去稟明我家老爺……」
公冶嬌氣得跺腳罵她:「沒用的東西,你搬出家底來幹什麼,你給我滾回去!」
翠喜叫道:「小姐,他們要是打傷了你,婢子回去怎麼向夫人交代,所以……」
張權腦子一轉,連忙搶上來深深一揖:「啊喲,原來是公冶小姐,請恕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得罪,請小姐大人大量饒恕則個!」
申勇志驚愕萬分,愣了一會,也連忙抱拳道:「不知是公冶小姐,請恕在下不知之罪!」
公冶嬌見兩人賠禮,這個架打不成了,心中十分惱火,道:「不錯,我是公冶嬌。放心,我不會去驚動父兄,來,我們繼續打!」
申勇志忙道:「不敢不敢,在下久聞金陵嬌鳳大名,早有求見之心,今日三生有幸,得見小姐,哪裡還敢冒犯,請小姐恕罪!」
張權陪笑道:「小姐千萬息怒,在下雖在京師謀生立業,又早聞小姐大名,只是未見過小姐一面,以至面對面不相識,鬧出這場誤會,請小姐寬宏大量,饒了這一遭!」
翠喜十分驚奇,道:「什麼?你們知我家小姐大名?這不是胡說嗎?我家小姐不認識你們,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家小姐芳名?」
張權道:「姑娘,你家小姐在三山門外碼頭,挫敗龜鶴幫總護法,名震京師,人人知曉,在下是吃鏢行飯的,京師動靜豈能不知……」
翠喜半信半疑:「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公冶嬌年紀小,被張權一捧,心頭的氣早散了,竟然樂滋滋的,聽翠喜盡說傻話,便嗔道:「我回家不說,你怎麼知道?瞧你大驚小怪的,打龜鶴幫的人有什麼稀奇,陰司四煞我都見識了,還領教過……」她忽然想起不該對生人說這些事,便連忙住了口。
翠喜道:「領教過什麼,怎麼不說了?」
公冶嬌道:「走走走,回家!」
張權、申勇志哪裡肯捨,連忙道:「小姐留步……」
公冶嬌道:「怎麼,還要較量?」
申勇志又是一揖:「不敢不敢,今日得見小姐,三生有幸……」
公冶嬌岔話道:「這話你已說過了。」
申勇志面紅耳赤,不知要說什麼好,他只想留住這嬌娃,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急切間什麼也說不出,一向自負的聰明智慧不知到哪兒去了,半點也排不上用場。
張權也想結識公冶家,忙道:「今日得罪了小姐,十分過意不去,可否再回福喜樓,由在下作東,備酒向小姐賠禮!」
公冶嬌道:「不去不去,那地方好煩人,你們既然賠了不是,今日的事便算了結!」一拉翠喜:「我們走!」說著就往外走。
申勇志連忙追上兩步道:「小姐留步,在下遠道來京師,為的是查找一宗命案的真兇……」
這一話,提醒了公冶嬌,她把這事忘了,一時好奇心起,很想聽聽是怎麼回事。如果真是追命鬼玄木那班人幹的,就該助申勇志一臂之力,她本就恨透了這一班子人。便打斷他的話道:「玄木老道不是好人,你把命案說來聽聽,吃飯時聽見你說了幾句,又扯別的事……」
申勇志大喜:「原來小姐聽見了,在下這就奉告一切,只是在這裡站著說不方便……」
公冶嬌想起馬禾的茶館就在附近,便道:「跟我來,找個說話的地方。」
申勇志、張權求之不得,立即答應。
公冶嬌遂往廣場南邊走去,馬禾的小茶館「清茗茶室」,就在南邊的岔街上。
四人匆匆走到,茶館仍開著,公冶嬌也是第一次來,只見鋪面不大,支著八張桌子,來喝茶的都是販夫走卒、江湖藝人,此刻人並不多,只有兩人佔著一張桌子。
馬禾一見她來了,十分驚訝,便道:「這幾位爺,喝茶嗎?」眨眨眼裝不認識。
公冶嬌會意,道:「掌櫃,有清靜的地方嗎,樓上有沒有雅座,我們好說話。」
張權皺了皺眉,低聲道:「小……公子,這裡簡陋了些,不如找一家大茶館去。」
公冶嬌道:「是嘛,那你們去吧,我願意在這兒。」
張權忙道:「是是,就在這兒吧!」
馬禾道:「公子,樓上本無雅座,但幾位爺台來小店惠顧,就請上樓用茶吧。」
公冶嬌道:「前頭帶路。」
馬禾當先上樓,打開第一間房門,只見裡面整潔乾淨,有桌有椅,大概是主人的客室。
公冶嬌等人落座,不一會兒馬禾就帶著個店伙捧著茶盤零食上來,放了後匆匆離去。
公冶嬌見只有一盞燈,嫌暗,又叫掌櫃加了三盞燈,這才說道:「申少堡主,說吧。」
申勇志道:「廬州府有位富紳,姓鍾名兆仁,開了一家珠寶玉器店。為保平安,鍾家雇了看家護院,後來遭過一次劫,來人武功高強,看家護院不是對手,被盜去了一批珠寶。鍾掌櫃痛定思痛,便親自上飛虎堡求見家父,請飛虎堡派人相助,被家父拒絕,幾經求告,家父動了側隱之心,答應派人去做保鏢。想那賊人,敢在飛虎堡眼皮底下作案,這分明是不把咱飛虎堡看在眼裡,自堡主以下,無不氣憤。」
翠喜插言道:「既是如此,為何這位東家求告上門,令尊還要拒絕呢?」
申勇志道:「家父聞訊後,已派出人去追查,決不放過這些盜賊,但叫飛虎堡的人去做富人家的看家護院,前無先例,同時家父也不願成人家的保鏢。鍾掌櫃為人謙和,在地方時時行善,在廬州府頗受人稱道。他來求家父時,還把獨生女兒鍾蝶帶在身邊,請家父收為弟子,他說做珠寶生意惹眼,保不定哪天來一夥強人,殺人劫財,讓他絕了後,所以請求爹爹務必收下這個女徒弟,長大後方能自保……」
翠喜道:「對啊,怪可憐的,收下吧!」
申勇志續道:「家父起先不肯答應,禁不住鍾掌櫃再三懇求,便答應下來。但申家武功不能傳外人,鍾蝶只能跟幾位叔伯中的一位學藝,這些叔伯是家父的好友,結果是降龍刀阮奎叔叔收她為徒。阮叔叔為方便起間,搬至鍾家居住。說起來,這是十年前的事了……」
翠喜詫道:「咦,你不是說眼前的事嗎,怎麼顛三倒四扯到十年前去了?」
申勇志道:「並非在下扯遠,姑娘且聽咱說。阮叔叔住到鍾家,鍾家無異人人吃了定心丸,有高手坐鎮,還怕什麼盜賊?哪知天下事偏有這麼湊巧,那幾個佔了便宜的盜賊,竟然在兩個月後又一次光顧鍾家。頭一次他們來了五人,這一次來了八人。他們雖也估計到鍾家失盜後定然又請了看家護院,但絕對想不到會有降龍刀阮叔叔這樣的高手在內。於是雙方動手廝殺,這結果可想而知,八個盜賊死了七人,只剩下一個叫陰手無常麻威的逃出一命……」
張權驚道:「啊喲,這麻威可不是好惹的人物,據說他是追魂居士的徒弟,不知真不真?
這幾年他忽東忽西,很作了幾件大案,但為何沒有去廬州府找降龍刀報仇呢?」
申勇志道:「麻威逃走後,有幾年沒在江湖露面,他重出江湖是三四年前的事。家父一聽到他的消息,便提醒鍾家的注意,並從堡中請了幾位叔叔過去,以防不測。但半年都不見動靜。有消息說麻威在川滇作案,離廬州遠得很哩,便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前年鍾東家收購了一件玉器,這是以整塊碧玉刻出的一個南瓜,玲瓏剔透,柄上還帶兩片葉子,瓜有個核桃大,十分可愛,人見人誇……」
公冶嬌聽得入神,忍不住道:「啊喲,碧玉瓜,一定是好看極啦,你見了嗎?」
申勇志道:「這瓜我見過,鍾東家買來後,專程攜帶上飛虎堡來,請家父等人觀賞,大家無不讚歎工匠手藝,真是巧奪天工。這玉又是上好翡翠,因此這枚玉瓜價值連城!當時出賣此物的是廬州城的一位士紳子弟,因家道破落,他不甘粗茶淡飯度日,便將這家傳之寶出賣,走遍城內十幾家珠寶店,只有鍾東家出價最高,給了他二萬兩銀子,其他店舖出不起這麼高的價,他欣然將此寶賣給了鍾東家。但這樣一來,見過此寶的人不少,都知道被鍾家買去,人們茶餘飯後,無不在說這翡翠南瓜。結果在傳言之中漸漸變了樣,見過此物的說是核桃大,沒見過的說成桃子大,更有些愚人,說有個小南瓜大。各位想想,這還得了?一塊翡翠能有這麼大嗎?世上或許有吧,但卻無人見過。打這些閒話傳出後,鍾家不得安寧了,一些外地客到店裡去,聲言要買翡翠南瓜,店伙答說沒有此物,那是東家的私藏品,不賣。但問津此物的人,依然絡繹不絕,而糟糕的是,一些黑道人物也來廬州探道,聞說飛虎堡與鍾家過往甚密,一些人知難而去,少數人賊心不死,夜晚潛往鍾家,均栽在阮叔叔手上。以後整整一年多,再無盜賊騷擾,也不再有人來求購。直到今年開春後方才出了血案……」略一頓,續道:「出事的前五天,飛虎堡設在廬州城內的眼線報稟說,中午來了一道一俗,十分扎眼,不知是哪條道上的人物,也不知是路過還是專程赴廬州而來。有江湖人物路過廬州城,這本是平常事,一些有頭臉的人,往往還會到飛虎堡拜會堡主,因此也沒引起咱們的注意。
個時辰後,鍾家派人飛馬報知家父,有一俗一道上門,俗人自稱是陰手無常麻威,道人自稱法號玄木。麻威約阮奎叔叔到西城外了結十年前的舊債,阮叔叔與鍾蝶和幾名護院便隨二人出門。家父聞訊後,立即帶人親自趕往城西郊野,正趕上阮奎叔叔與那麻威動手。家父一到,喝令雙方住手。麻威道:『足下何人?』家父道:『在下飛虎堡申亮。』麻威抱拳道:
『久仰久仰,不知堡主有何吩咐?』家父道:『十年前你帶人到鍾家劫財,得手而去,兩月後你又重返鍾家,被咱阮兄弟逐走……』麻威冷冷岔話道:『除在下一人走脫,余皆死在鍾家!』家父道:『不錯,但你們入宅劫掠,理虧在先,而且是二次上門,做得也太過份,但事過十年,何苦再算舊賬,奉勸你就此作罷。』麻威道:『在下入室搶劫,但未多傷人命,阮奎則不然,趕盡殺絕……』阮叔叔本是個火爆脾氣,嚷道:『你要報仇嗎?老夫正好為民除害!』麻威道:『申堡主,聽見了嗎?姓阮的……』家父不願事態擴大,便道:『阮老弟,聽愚兄一言,冤家宜解不宜結……』又對麻威道:『今日望雙方看咱薄面,了結此事,今後不再尋仇,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阮叔十分不滿,但不好再說什麼。那玄木道人勸麻威道:
『麻施主,既是申堡主出面調解,依貧道之見,就把舊賬一筆勾銷了吧!』那麻威似有些不服,不肯答應,老道又勸了幾句,他才勉強說道:『以飛虎堡在江湖上的名望,我麻威不能不給堡主面子,這事就算了結,彼此後會有期!』說完與老道轉身回城,一場風波就這麼結束,在下心中十分得意,家父只是幾句話就逐走了江湖大惡人。此時阮叔叔道:『申兄,這麻威作惡多端,還有那個玄木道人也是凶殘之徒,今日何不乘機將此二人除去!』家父道:
『麻威的武功,比起十年前如何?』阮叔叔道:『我與他鬥了三十個回合不分高下,他的武功已非昔日可比。』家父道:『不管麻威武功有多大進展,要除掉他不算太難,但他師傅追魂居士左信元卻不好鬥,今日除掉麻威,他日左信元定會找上門來,又要引出無數風波,後患無窮。再說這些年麻威也未到廬州府作案,暫且放他一馬吧。』阮奎道:『堡主此言,在下不敢苟同,今日放過麻威,日子也不會太平,此人決不會講什麼信義,時機一到就背信反目,什麼事都幹得出,今日實不該放走兩賊!』這話,在下聽著不受用,阮叔叔不該當著大家的面頂撞家父。只聽家父又道:『還有,玄木老道也不是好對付的主,他在黑道上名頭響亮,結識的大小魔頭不少,今日將他除去,風浪太大,因此暫忍一忍,以後再說!』阮叔叔道:『麻威是何等人物,既然是專為復仇而來,豈是堡主三言兩語就能打發走的,我看其中有詐!』堡中大管事鄭叔叔道:『以飛虎堡的名頭、實力,麻威敢不聽堡主的話嗎?這是什麼地方,不是飛虎堡的地盤嗎?他麻威長了幾個膽子,敢到飛虎堡來撤野,我看阮老弟未免多慮了!』阮叔叔冷笑一聲:『鄭兄這般自信,咱還能談什麼?』二管事駱叔叔道:『阮兄也是飛虎堡的人,對飛虎堡的實力是十分清楚的,能不自信嗎?阮叔叔不知哪來的火,突然發作道:『不錯,堡中實力我豈能不知?申堡主家傳絕技藝冠天下不說,就是兩位管事也藝壓群雄,再加上七大護院高手,是與各大門派相頡頏。只可惜飛虎堡笑納天下客卻不管天下事,對那些罪大惡極的盜匪也不沾不惹,只要不在廬州府作案,任其來去自如,這是俠義道的作為嗎?在下曾就此向堡主進言,但無人採納,所以在下寧願到鍾蝶家授徒,不願在堡中蝸居,今日把話挑明,各位愛聽則聽,不聽也罷!』這話一說,惹惱了家父和幾位叔叔,我也心頭火起。家父道:『阮兄,我申家待你不薄,豈料阮兄竟小看了飛虎堡,既如此,咱也無話可說,這叫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就各走各的道吧!』於是家父命大家回堡。那鍾蝶叫住了在下,問在下對今日的事有何想法,在下說阮叔叔的話太偏激,鍾蝶則說她師傅對,俺兩人便爭執起來,她負氣叫我走,我便揚鞭而去。誰知剛回到堡中,就聽鍾東家派人來報,翡翠南瓜遭劫。我聞言大驚,騎馬趕回城中,到鍾府去瞭解事由。據鍾叔叔說,阮叔叔被找上門來的劫匪約走後,忽然間家中來了個上年紀的儒士,大門是關著的,也不知他何時進來。
鍾叔叔在客室喝茶,焦急地等待消息。見這老儒生大搖大擺進來,正自奇怪下人怎不通報,那老儒生抱拳道:『敢問是鍾東家嗎?』鍾叔見他衣著不俗,忙答道:『正是在下,尊駕有事嗎?』老儒生不等請就自行坐下道:『一點小事,麻煩東家。』鍾叔道:『請說。』他道:
『非為別事,老夫聞聽東家有一枚翡翠南瓜,特來索要。』鍾叔一愣,以為聽錯了,你聽聽他說些什麼,他說特來索要,這樣珍貴的玩意兒能隨隨便便『索要』嗎?當下道:『先生出此戲言……』老儒生岔話道:『並非戲言,東家快取出與我,捨財免災吧!』鍾叔道:『咦,你一個老夫子,怎能說這樣的渾賬話,出去出去,恕不款待!』老儒生一笑,伸一隻手捏住桌面一隻角,只聽卡喳一聲,四方桌去了一隻角,又見他兩手一搓,那只角在他手掌中成了粉末。鍾叔這一驚非同小可,正要出聲大喊,被老儒生治了啞穴。老儒生道:「快帶我去取翡翠瓜,若是要寶不要命,我就殺了你全家,聽清楚了嗎,走吧走吧!』說著他挽起鍾叔的手,一塊走向內宅。途中若遇到僕役,鍾叔出不了聲也沒法示警。到了內宅,老儒生把丫環和夫人都點了穴,然後又捏碎一個茶几面的角,說再不交出翡翠瓜,就先把鍾夫人的手腳捏碎,再捏腦瓜,鍾叔救人要緊,只好從牆上的暗櫃裡取出翡翠瓜交與老儒生。老儒生坐在椅上,在手中把玩了一番,連聲讚歎不已,然後倒背雙手,從從容容離去。直到阮叔和鍾蝶回來,才替鍾叔解了穴,阮叔立即和鍾蝶追那盜賊去了……」
翠喜聽得入迷,忙問道:「這老儒生是誰,是不是麻威一夥的?你們抓到他們沒有?」
申勇志道:「在下聽完經過,氣得要死,立即出門,遍查旅店,結果查是查出來了,三人分住兩家旅社,這會兒都結了賬走了。在下和各位叔叔便分途追趕。可哪裡有他們的影子?
回堡中稟告家父後,家父大為震怒,便請兩位管事和七大護院高手議事,都說賊人膽太大,居然敢在飛虎堡眼皮底下搶走翡翠瓜,若不把瓜追回,大大有損飛虎堡的顏面。當下出動了四大高手,各率四名高手分道出城遠追,務必查到這一道兩俗的蹤跡。幾位叔叔走後,咱又到了鍾家,把堡中派高手出去追蹤的消息說了。鍾蝶道:『怎麼樣,上當了吧,要是早聽我師傅的話,麻威就跑不了!』我道:『麻威跑不了又有何用,翡翠是另外的人劫走的。』她道:『他們是一夥,你還看不出來嗎?』我道:『是不是一夥,只是猜測,還未經證實……』言未了,阮叔道:『仔細想來,我們上了人家的大惡當,麻威與玄木老道將我等約走,他們的同夥乘機下手,看來是衝著翡翠而來……不對,翡翠瓜他們要,但仇也要報,我不信他們就這麼揚長而去。』我訝然道:『難道他們還會回來復仇嗎?恐怕不會那麼蠢吧!』鍾蝶衝我嚷道:『你才蠢呢,我師傅的話決不會錯!』聽她這般不顧我的臉面,我也發了火,對她吼道:『你說話要有分寸,別那麼沒遮攔,你以為你是誰,敢對我這般無禮!』阮叔道:
『別吵別吵,吵有何用,追回寶物要緊,商議對策要緊,我說過麻威可不是一般的盜賊,估計他不會忘掉十年前同夥被殺之仇,我們千萬別大意!』我心裡想,他們明明是為翡翠瓜而來,寶物到手還不遠走高飛?阮叔這人固執,多說無益,便點頭稱是。阮叔又道:『老夫此生定要將翡翠南瓜追回,再過幾天便上路,少堡主回去後代為老夫致意,多謝堡主關懷之情。』隨後我便回堡,等候外出之人的消息。三天後,四路追蹤的人都回來了,他們異口同聲說,沒有查到這三人的蹤跡。據家父判斷,賊人是坐馬車走的,沿途鄉鎮不停車、不打尖,是以不露形跡。沒辦法,只好暫把此事擱下。沒想到第五天的夜裡,鍾家便出了血案。除了阮叔和鍾蝶師徒二人外,合宅老小不分主僕,全被殺盡!」
翠喜叫道:「啊呀,好狠毒,誰幹的?」
申勇志歎道:「我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據阮叔說,賊人身手極高,院中八個看家護院有四人值夜,被人悄悄擊殺,沒弄出一點聲響。鍾蝶在內宅熟睡,突然被一陣吼叫聲吵醒,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吼道:『鍾老匹夫,再不交出珠寶,大爺活劈了你!』又聽老父喊道:
『惡賊,你殺了我夫人,你……』鍾蝶大驚,立即披衣起床,操起刀子,從窗戶躍出,大聲叫:『惡賊行兇,師傅快來!』喊聲剛落,正房裡一聲慘叫,正是鍾東家的聲音,他被惡賊殺了。隨後躍出兩個蒙面人,分從兩側向鍾蝶撲來。一人使一把連桿鐵手,鐵小拇指食指成鉤狀,其餘三指直伸,指頭尖銳如劍尖,這就是麻威的陰手。另一人著道裝,使劍。鍾蝶心膽俱裂。父母的慘死擾得她難以收斂心神對敵,才動手一招就險些被麻威擊殺。正危急間只聽師傅大喊一聲道:『蝶兒休慌,為師來也!』緊接著阮叔躍了過來,與玄木老道斗在一處。
鍾蝶有師傅在旁,心神稍定,咬緊牙與麻威廝殺。但麻威是何等人,鍾蝶雖得降龍刀法真傳,但從未經歷陣仗,幾個回合便支持不住。阮叔大急,撇開玄木老道向麻威衝來,並叫她快逃。
鍾蝶不肯拋下師傅,稍一遲疑,只見前院又來了個蒙面人。阮叔大吼道:「護院武師已死,蝶兒你真想死在這裡殉葬嗎!』鍾蝶這才猛攻一招,飛身躍上房頭。麻威大喝道:『賤婢哪裡走!』當即飛躍過去。後來的那個蒙面人也上了房頭,堵截鍾蝶。就在這時,阮叔忽然躍進正房客室,那在房頭上的鍾蝶也同時躍到地面,一下躥進了閨房。麻威、玄木等以為她師徒要往外跑,沒想到他們躥進了房內,三人立即分開,堵門的堵門,堵窗的堵窗,但裡面已沒有了動靜。三人破窗而入,搜查各個房間,均找不到兩人蹤影……」
翠喜忍不住道:「啊喲,鍾小姐莫非會土遁,鑽到地底下去了,所以惡賊找她不著!」
公治嬌道:「胡說八道,哪來的土循法!」
申勇志道:「鍾蝶師徒鑽進了暗道躲藏,那是鍾東家前幾年就修好的,可惜他老人家來不及進暗道就被麻威等惡賊殺了。第二天,鍾蝶師徒從洞中出來,全院連同雙親婢僕和護院,十八口人全被殺光……」
翠喜、公冶嬌忍不住歎道:「真慘哪!」
申勇志道:「在下等聞報後趕到鍾家,幫著料理後事。三天後鍾掌櫃夫婦下葬,鍾蝶和阮奎在第四天不辭而別,猜想他們緝訪真兇報仇去了。鍾家的血案,使家父憤怒不已,便命在下隨同七護院中的三位叔叔出外查訪,迭經數月,既未找到鍾姑娘的蹤跡,也未查出麻威等人的下落,一行人只好回堡。在下對此事耿耿於懷,請求單獨出外暗訪,蒙家父應允,於是單槍匹馬出門。上月在開封時,聽到有關錦衣衛捉拿江南神劍萬古雷的消息,其中就有人提到過追命鬼玄木,於是便趕來京師,找雙龍鏢局張鏢主打探消息,若能找到玄木,就可以找到麻威和那個老儒生……」
公冶嬌道:「玄木老道和惡頭陀沙空、五毒先生仇靈子等狼狽為奸,並受錦衣衛指揮使皇甫楠的驅使,他們就藏在這南京城內!」
申勇志倒吸了口冷氣,驚道:「什麼?老道居然與錦衣衛有瓜葛,這是從何說起呀!」
公冶嬌道:「別大驚小怪的,實情就是如此,你還有沒有膽量找惡老道報仇?」
申勇志道:「在下出來就為的是找到他們報仇,待摸清底細後,回飛虎堡搬兵。」
張權道:「公冶小姐熟知對方情形,申兄你要報仇恐怕不是時候。一來對方高手太多,二來有錦衣衛掌印的庇護,有誰動得了他?」
申勇志道:「請問張兄,對方還有些什麼人手,請具實道來,以使小弟心中有底。」
張權道:「在下聽說天魔、地魔也歸降了錦衣衛,此外還有一些高手,他們本是各藩王派到京師的密探,被錦衣衛分別捉了去,效忠的留命,不願效忠的殺頭……」
公冶嬌道:「張鏢主何以知曉這些秘情?」
張權道:「不瞞小姐,敝鏢局稱雙龍,就是由在下和陳大哥陳衛共同主持其事。陳大哥交遊甚廣,有位表親在錦衣衛任高職,常聽這位表親說起錦衣衛的事,故在下得知一些。」
「那個表親是誰,能說嗎?」
「在小姐面前,在下知無不言,陳大哥的表親姓汪名承亮,任指揮僉事。」
「唔,官不小嘛,他是皇甫楠的心腹,對皇甫楠的事應該知道得很多……」
「小姐請聽在下一言,這汪承亮不是皇甫大人的心腹,他是指揮同知房天兆提拔的。據他對陳大哥說,房天兆與皇甫楠等人面和心不和。四個指揮僉事中,只有他與一個叫薛子健的僉事是房大人提拔的,可惜在抓捕血蝴蝶時,薛僉事、劉千戶、黃副千戶都已死。現在他和房大人只控制著下層官員和侍衛,但能保得住多久就很難說,皇甫楠正千方百計安插親信,收買人心,要把實權從房大人手裡奪過來。」
公冶嬌道:「原來如此!這其中還有這麼多瓜葛,這可是我先前不知道的。」
張權在美人面前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說出了這些秘密,不禁有些後悔,便道:「小姐,還有你申少堡主,這些話且勿為外人道,只要傳出些風聲,錦衣衛追查起來,在下這條命就完結了!」
翠喜瞅他一眼道:「咦,堂堂七尺之軀,竟也這般膽小,我看你還不如我這個女子呢!」
張權臉一紅,分辯道:「這並非在下膽小,實乃事關重大,洩露出去要牽連好些個人。」
公冶嬌道:「放心,我是什麼人,能抬著到處去嚷嚷嗎?又嚷給誰聽?難道你信不過!」
張權忙道:「不敢不敢,在下豈敢不信小姐,在下不慎失言,還請小姐原宥!」
申勇志道:「張兄放心,這些是官場中事,說來無益,小弟決不會再與第二人說起。」
公冶嬌道;「好,時候不早啦,該走了。」
申勇志忙道:「在下還請小姐助一臂之力,不知明日能與小姐見面否?」
張權也道:「小姐要打聽什麼消息,在下一定效勞!」
公冶嬌想了想,道:「好,明日午時在三山街上的緣香茶樓見面。」
張權忙道:「請小姐玉駕光臨敝鏢局如何?在下將陳大哥引薦給小姐……」
公冶嬌接話道:「他為人可靠嗎?」
張權道:「陳大哥為人正直,汪僉事幾次叫他停了鏢局,到錦衣衛當差,都被他拒絕。
他私下裡對在下說,那錦衣衛盡干傷天害理的事,咱們是什麼人,能自甘墮落嗎?由此可見,陳大哥不是攀龍附鳳的小人!」
申勇志道:「陳兄為人剛正,足可信賴。」
公冶嬌道:「好,明日午時准到!」
※※※※※※
翌日一早,公冶嬌沒法不帶翠喜出門,她步步跟在嬌嬌身邊,趕也趕不開。
公冶嬌嗔道:「咦,你怎麼像只蒼蠅,趕也趕不開,你步步跟著我做甚?」
翠喜道:「這就奇了,丫環跟在小姐身後,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戲台上也是這麼演的。」
「出去出去,莫來煩人!」
「出就出,我在門口坐著吹風吧!」
公冶嬌無奈,叱道:「進來換衣服!」
翠喜大樂,一步躍進來,道:「去哪兒?」
公冶嬌道:「你跟著走不就成了?」
主僕換好衣服,著的男裝,便往承恩寺去,公冶嬌要問問宮知非,飛虎堡和雙龍鏢局都是些什麼人,能不能交往。
宮知非見她一大早來了,翻著眼睛問道:「又來打聽小姑爺的消息嗎?人還沒回來,我怎知那小子在北平府有沒有和人成親……」
公冶嬌臉一紅,嗔道:「胡說,人家是來問別的事,他成不成親與我何干?」
翠喜道:「小姐,『他』是誰呀?」
公冶嬌道:「你少管閒事,閉嘴。」
宮知非道:「這個小丫頭是誰?」
翠喜道:「婢子翠喜,是小姐的隨身丫環,你老人家又是誰呀,該怎麼稱呼?」
宮知非道:「我老人家是算命的……」
翠喜接著道:「好極啦,替我算一卦吧!」
宮知非道:「算你的姻緣嗎?」
翠喜道:「算我幹什麼呀,算我家小姐。」
嬌嬌嗔道:「呸,不害臊!」
翠喜笑嘻嘻找個凳子坐下道:「好,我不說話,當啞巴,免得好心不得好報!」
宮知非笑道:「這丫頭伶牙利齒的,像她的主人,你以前怎不帶她來?」
嬌嬌道:「帶她來做什麼?又不好好習練武功,帶在身邊是個累贅。」
翠喜叫屈道:「哪裡的事呀,人家被你扔在家中不管,照樣勤練功,半點不含糊。」
宮知非道:「古雷那小子不在,你帶著她好有個伴,遇事也有個幫手。」
嬌嬌道:「這不是帶著了嗎?可她沒用。」
宮知非道:「你教過她什麼武功?」
嬌嬌道:「內功、輕功、拳掌功夫。」
宮知非道:「沒教她劍術嗎?」
嬌嬌道:「我那劍術太繁,還沒教。」
翠喜道:「我喜歡刀,可小姐又不會。」
宮知非道:「你為何偏愛刀?」
翠喜道:「我喜歡那種腰刀,刀葉跟劍似的,又好看使起來又方便,隨手就可以砍。」
宮知非道:「那好,我老爺子教你一套三環刀法,練熟了就能用,你學不學?」
翠喜拍手道:「學、學,怎麼不學?」
嬌嬌嗔道:「還不叩謝師傅!」
宮知非道:「慢,我可不收女弟子。」
公冶嬌不理他,命翠喜:「叩頭拜師!」
宮知非道:「不成不成,我老爺子……」
翠喜見小姐使眼色,便逕自跪下叩頭:「師傅在上受徒兒翠喜一拜!」
正好馬禾進來,詫道:「咦,收徒哩!」
宮知非叫道:「誰說的,我老爺子從不收徒,耿牛只是記名弟子,這丫頭什麼也不是!」
公冶嬌道:「說正事,說完了你教功夫。」
不等宮知非說話,她講述了結識申勇志、張權的情形以及自己的用心。
宮知非道:「飛虎堡是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之一,論聲望不亞於方家,一套流光劍法確有獨到之處。只是申老兒一向栽花不栽刺,輕易不與人結仇,故人緣較好。但這事叫申老兒騎虎難下,不管則丟面子,管嘛又要與追魂居士左信元這班黑道煞星結仇。他讓兒子出來暗訪,要是知道玄木老道身後有錦衣衛,他申老兒決不會再糾纏,立馬就把兒子叫回去。」
馬禾道:「追魂居士左信元是黑道上最難惹的幾個魔頭之一,如果那個老儒生就是他的話,飛虎堡只怕不得安寧,由不得申老兒。」
宮知非道:「不錯,老魔還會找上門來。」
馬禾又道:「至於雙龍鏢局,在京師眾多鏢局中,名頭不弱。兩個鏢主陳衛、張權聲譽不壞,說他們為人正道,講義氣講信譽。但咱們不知人家的根底,交往時要留個心眼。」
嬌嬌道:「錦衣衛的頭目害了萬大哥,萬伯父又死在他們手裡,這仇能不報嗎?」
宮知非道:「自從知曉史孟春就是皇甫楠後,我老兒一直在想,這皇甫楠與魔鷹皇甫佑安是不是一家人,這一點總叫我放心不下。」
馬禾道:「許多年都未聽到老魔的消息,也不知死了沒有,這皇甫楠或與他沒有關係,不過也姓皇甫而已。但如果真是皇甫佑安的後人,那就不好對付了。」
嬌嬌道:「怎麼,這皇甫佑安的武功天下等一?」
宮知非道:「天下第一不能說,第二第三或許是,這老魔的武功當真不容輕視。這事不能馬虎,得查他個水落石出。」
馬禾道:「皇甫楠能把黑道上的一些凶頑招來為其所用,多半是靠他老子的面子,所以皇甫楠八成就是皇甫佑安的兒子。」
宮知非道:「這個說法有道理,但有待於證實。所以嬌嬌你聽好了,莽撞不得。」
嬌嬌道:「我會小心從事。」
宮知非道:「魔鷹皇甫佑安輕功極好,毒蠍爪能破人罡氣,指上又帶毒。他的兵刃叫毒龍劍,呈暗綠色,有劇毒,見血封喉。仗著這三大絕技,老魔橫行江湖三十年,從未有過敗跡。後來他忽然沒了音訊,至少有十五六年沒在江湖露面,也不知他隱藏到什麼地方去了,正道武林各大派也都鬆了口氣。可是他兒子如果是皇甫楠,又怎會進了衛所呢,這真叫人不解。」
馬禾道:「此事實是蹊蹺,只有慢慢查核。嬌嬌你可利用陳衛打聽消息,但要謹慎,不可把自己的底兒洩出去,也別扯上咱們。」
嬌嬌道:「知道了,我可不笨。」
宮知非道:「好,小翠,老爺子傳刀法。」
小翠聽他念口訣,十來遍記熟。又到天井學招式,宮知非每式只教一遍,懶得重複。公冶嬌在旁跟著學,經宮知非講解,已領悟了真諦。這套刀法耿牛曾教過曹罡一家,公冶嬌早巳看到眼熟。三環刀法變化極巧,刀勢柔中帶剛,剛柔相濟,十分厲害。
一個上午過去,小翠勉強學會,她高興得不得了,對公冶嬌叫道:「這回好啦,我翠喜學了刀法,可以行俠仗義了,小姐你替我買把腰刀吧,刀鞘要好看的,帶在身上,威風得緊!」
公冶嬌瞅她一眼道:「得意什麼?真要遇上對手,你定是第一個逃之夭夭!」
翠喜道:「師傅,這刀法管用嗎?」
宮知非惱道:「不准叫師傅,只准叫師伯,此其一。我老人家的刀法是上乘刀法,威力無儔,此其二,可你卻來問管不管用,氣死人!」
翠喜瞟了嬌嬌一眼:「聽見了嗎,小姐?」
嬌嬌道:「刀法雖好,還得看這人爭不爭氣,走走走,回家,這刀嘛改日再買。」
翠喜歎口氣:「好掃興,沒刀回家怎麼練功?下午陪小姐去雙龍鏢局怎麼當保鏢?」
嬌嬌道:「你當我的保鏢?你說反了吧!」
兩人出門,嬌嬌就帶翠喜在承恩寺廣場的鐵器鋪裡買了一把上好的腰刀,喜得小翠心花怒放,拿在手裡,昂首挺胸,龍行虎步,好不得意。公冶嬌罵她死相,她充耳不聞。
回到家吃了飯,翠喜如醉如癡琢磨刀法,那鳳喜從夫人院裡跑了來,看得又妒又羨,求公冶嬌把刀法傳她,也給她買一把刀。公冶嬌也想過,府中家人只有這兩個丫頭會武,把鳳喜教出來,今後在內宅可以做護衛。於是便傳她三環刀法,翠喜又跟著練,有了更深的領悟。
午時正,嬌嬌帶小翠到了雙龍鏢局。
張權、申勇志和一個不認識的英俊漢子早在門口恭候,兩人一到便迎了上來,請進室內看茶。張權引薦了這英俊漢子,他就是陳衛。
公冶嬌雖著男裝,但俺不住她的嬌美,那翠喜雖不如她,但也頗具姿色,直看得三個男人心直跳,六隻眼睛不停往他們二人臉上瞧。
陳衛怕二女受窘,連忙找話說。
他道:「小姐光臨敝鏢局,真乃蓬蓽生輝,在下得睹小姐芳顏,實是三生有幸!」
公冶嬌道:「陳鏢主,客套話不必說了,我只想知道申少堡主和兩位鏢主有何打算。」
陳衛道:「是是,這就奉告小姐。在下前日才得知翡翠南瓜的事,但作案人是陰手無常麻威、追命鬼玄木,還有個老儒生極可能就是追魂居士左信元,這三人都是黑道人的凶煞,找他們報仇不是易事,須從長計議。」
公冶嬌一皺眉:「把話說得明白些!」
陳衛道:「好,在下直言了吧,這得看飛虎堡怎麼決定,是不了了之還是一拼到底!」
公冶嬌去看申勇志:「你說呢?」
申勇志道:「在下來京師,一為探訪鍾蝶和阮叔,二為查找兇手下落,若無復仇之心,也就不會出門,但茲事體大,須由家父做主。」
陳衛道:「玄木老道確實來了京師,但他並非孤身一人,所以找老道報仇,不得不面對一些最可怕的黑道高手,這就得量力而行。」
公冶嬌道:「玄木老道總不會天天和人在一起吧,如果我們知道他落腳的地方,就可以找機會暗中下手,又何必驚動其他人?」
陳衛道:「不瞞小姐,這玄木老道自身武功極高,加之又有錦衣衛掌印皇甫楠的庇護,要想對他下手,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嬌嬌不服道:「照這麼說,無奈其何了?」
陳衛道:「據在下所知,玄木道人等黑道巨擘住在一所莊園裡,平日不會出來,掌印有事差遣,才會露面。最近這夥人已離開京師,聽說去追捕江南神劍萬大俠去了。」
嬌嬌一驚:「上哪兒追捕?」
陳衛道:「分好幾路出外查訪。」
嬌嬌忿然道:「好歹毒,要斬盡殺絕呢!」
陳衛道:「小姐與萬大俠熟悉,錦衣衛裡的頭目都知道,但他們卻奈何不得小姐,然而小姐也得小心,只要他們有了憑證就會對小姐下手,小姐萬萬不可大意!」
「哼,諒他們也不敢,我遲早要找他們算賬。」公冶嬌恨聲道。一頓,又道:「陳鏢主,你知曉的事不少,你是如何探聽來的?」
「不瞞小姐,敝表叔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汪承亮,在下的消息便是從他那兒聽來的。」
「那麼,你知道張文彥公子的事嗎?」
「知道的不多,只知張公子在大牢裡先是不肯招供,後來皇甫楠說,郭劍平已落網招了供,只要他說真話便放了他,張公子信以為真,寫出供詞後又被送回了大牢。張公子便大喊大叫,咒罵皇甫楠欺騙他,他死了也要變厲鬼找皇甫楠報仇。後來他又大哭起來,哭著哭著又忽然狂笑,以後便神智不清,兩天後死在牢裡。在下知道的就是這些,詳細情形無法問到。」
嬌嬌流出了眼淚:「好可憐啊……」
翠喜和張文彥也很熟,忍不住哭出聲來。
申勇志等則歎氣,又勸她倆節哀。
嬌嬌忍住悲傷,抹去淚水,道:「多謝陳鏢主告知實情,能打聽出張公子葬在何處嗎?」
陳衛道:「我已打聽過,被獄卒胡亂在城外亂葬崗子埋了,無法再找到。」
嬌嬌歎了口氣,不再作聲。
陳衛道:「官場風雲變幻無常,張公子受牽連而死,實在冤枉。但事已至此,卻是奈何,望小姐保重貴體是幸!」
嬌嬌道:「多謝陳鏢主,難得陳鏢主仗義,不像那些勢利小人……」
陳衛道:「不敢不敢,在下素來重義,表叔曾要在下進錦衣衛當差,在下婉言拒絕。錦衣衛盡干傷天害理之事,在下豈能為虎作倀,同流合污?在下向小姐表白,是請小姐相信在下,有事只管吩咐下來,在下當效犬馬之勞!」
公冶嬌受其感動,道:「多謝多謝,以後有事,當請陳鏢主相助。」
陳衛道:「不勝榮幸!」
張權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冶嬌道:「知曉皇甫楠的底細嗎?」
陳衛道:「只知他受左軍都督李大人寵幸,李大人論輩分,該是皇太孫的表兄。」
公冶嬌道:「這個知道了,我問的是他的出身、門派和他的家底,陳鏢主不妨留意一下,看他是否與老魔頭皇甫佑安有淵源。」
陳衛道:「這是捨親也想知道的事,他們也在盤察他的家底,有消息定稟告小姐。」
公冶嬌道:「好極,今後我上門聯絡。」
陳衛道:「在下等不時走鏢,但總會留下一人與小姐聯絡,只是有緊要消息時……」
公冶嬌道:「上我家不方便,還是我來鏢局吧,我若有事,會叫小翠來。」說著站起身道:「今日暫別,過兩三天再會面。」
陳衛、申勇志挽留不住,只好送出門來。
※※※※※※
公冶勳受命為忠信衛指揮使。
這是皇太孫在皇上駕前力爭的結果。忠信衛同知方宏、僉事葛鎮海留任,還空缺一人指揮同知、三個指揮僉事的職位,皇太孫說,這些空缺職位由公冶勳挑選人才擔任。
此外,還可以授若干個僉事千戶、副千戶、百戶的虛職,不必管理士卒、料理俗務,以協助公冶勳處置皇太孫派遣的秘密差務。這樣做,旨在使公冶勳牢牢掌握兵權,他忠信衛真正變成皇太孫的親軍,既是忠誠之師,又是精銳之師。
公冶勳要保護皇太孫的安全,確保皇太孫平安坐上龍椅,這責任之重大,使他食寢不安。
首先他得招納一批高手,確保東宮安全。他最先想到的便是萬古雷,若有他在皇太孫身側,那和自己在一樣,他盡可以放心。可惜他回京遲了一步,不及向皇太孫薦舉,失去了一個頂尖人才。像萬古雷這樣武林俊秀,不知還能上哪兒找。他只有退而求其次,可一時也無適當人選,不禁發了愁。其次除了保衛東宮,他還得嚴密注意皇宮動向,對宮衛頭目和太監也要加以監視,以防他們勾結藩王,一旦皇上駕崩,滋生出事端。最後他要熟悉部下官佐,對他們的人品、武功都必須做到心中有底,以確保他們對皇太孫殿下的忠誠。這三項職責,使他忙碌萬分。誠然,東宮守衛又增加了仁義衛,指揮使何騏對皇太孫十分忠誠,但並不意味著他的責任可以減輕。他只有全力以赴,克盡職守,勞心勞力,才不辜負皇太孫對他的責任。
這天,他獨自到御花園西北角去探訪吳乾仁。時值正午剛過,吳乾仁小憩起身,正從平房裡出來,兩人迎面遇上。
「吳公公,下官特來造訪!」公冶勳一揖。
吳公公回禮道:「大人請!」
在客室坐下,小太監周典忙著奉茶。
公冶勳道:「下官近來忙碌,不曾探望公公,尚請原宥。那日蒙公公解圍,盛經子才不刁難下官,多謝吳公公仗義執言!」
吳乾仁道:「掌印不必客氣,這些須小事,何足掛齒,怎值得屈駕光臨茅舍。」
公冶勳道:「下官初到皇宮,不知規矩,還請吳公公多指點,不知吳公公可肯折節下交?
下官心出至誠,並非虛言套語,望相察!」
吳乾仁道:「我不過是五品太監,怎值得掌印大人這般抬愛,下官受之有愧!」
「吳公公,下官蒙皇太孫殿下恩寵,一步登天,入宮掌忠信衛,下官無德無能,不堪當此重任,是以誠惶誠恐,不敢稍懈。惟初來乍到,人事生疏,又得罪了盛公公和張公公……」
吳乾仁接嘴道:「盛經子一向霸道,大人兩次挫辱了他,自不會善罷甘休!」
公冶勳歎口氣道:「這事頗讓晚輩為難,若在宮外,奉陪就是,在宮內不知要如何處置,總不能見面就大打出手吧,望前輩指教!」
他有意撇開了官場稱呼,以使彼此親近。
吳乾仁道:「盛經子害人都是暗中下手,宮中死個把太監,侍衛或是宮女,向無人過問,因此大家都十分怕他。你武功高強,足能自保,只須防他暗算。盛經子武功極高,千萬要小心,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與他交手。」
公冶勳道:「就怕他糾纏不休,避不開。」
吳乾仁道:「盛經子心毒手狠,一向在宮中稱王稱霸,皇上不知究裡,起居生活都依托於他,使他更是目中無人。你幸得皇太孫寵信,他動不了你的烏紗,卻可以暗中要你的命,因此你要處處小心,嚴加防範。盛經子練成了一種指功,十分厲害,五指如鐵爪,稱做五龍指。幸而他秘技自珍,不傳他人,否則多造就出幾個徒弟來,更是禍害。」一頓又道:「盛經子充任皇上內侍,得到皇上寵幸,本該知足,但他醉心權勢,在宮中內侍、護衛中稱王稱霸不說,他還勾結朝官,結成死黨,錦衣衛指揮同知房天兆便是他的心腹。幸而皇上對他並不言聽計從,任用大臣多徵詢朝臣之見,否則他更是無法無天了。」又一頓,續道:「早年他與晉王交好,太子病故後,依長幼序也可立晉王為太子,但晉王殘暴無能,皇上厭惡,改立了皇太孫,盛經子仍自不平,否則他怎敢在皇太孫駕前這般放肆?因之你受皇太孫恩寵,他自是又忌又恨,不找你麻煩才是怪事。」
公冶勳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指教!」
吳乾仁歎口氣道:「除了盛經子,其他人也都爾虞我詐,在皇上駕前爭寵。我雖入宮較早,但不追逐權勢,做個御花園總管心願已足,你在宮中的日子長了,就會看得明白。上直親軍二十六衛領兵官,雖與盛經子少有往來,但彼此間也少不了勾心鬥角,你從來入仕做官,皇太孫這般寵信你,其他人能不眼熱?故奉勸你待人不可太爽直,小心禍從口出!」
公冶勳道:「入宮本非晚輩所願,但皇太孫殿下寵恩有加,就由不得晚輩了。」
吳乾仁道:「既來之,則安之,有事只管吩咐,我已得罪了盛經子,他遲早要算計我。」
公冶勳道:「前輩為晚輩仗義執言……」
吳乾仁接話道:「錯了,盛經子恨我已非一日,只是奈何不了我,是以遲遲不下手。」
公冶勳詫道:「這又是為何來?」
吳乾仁道:「這些年來,充任內侍的太監,彼此明爭暗鬥,爭奪大權。我早早就退出角逐,甘願充當御花園管事,對宮中事不聞不問。盛經子用盡惡毒手段,害死了好幾個武功極高的太監,有些事落進我的眼裡,雖無憑據,對他總是威脅。此外他一向將我列為他的對頭,欲除之而後快,是以他終不會放過我。」
公冶勳道:「晚輩願與前輩同仇敵愾,共同對付盛經子,望前輩也要小心,多多保重。」
吳乾仁點頭道:「公子宅心仁厚,皇太孫殿下選對了人,我願為公子效勞!」
公冶勳道:「不敢不敢,公公千萬別這般說,就請公公為殿下的安全也操一份心。」
吳乾仁道:「皇太孫仁慈,今後當是一位明君,但諸藩王在外擁兵自重,未來之事尚不可知。但不管如何,我願為殿下盡一份心力。」
公冶勳取得了吳公公的許諾,十分高興,道:「有公公操勞,晚輩心安。」
吳乾仁道:「那日公子與張洛對掌,有否受到內傷?」
公冶勳道:「傷得不重,已坐息復原。」
吳乾仁道:「張洛、許貢、韓通、姜仁是皇上的親隨太監,武功高於康鶴、張泰,公子那一掌把張洛傷得不輕,結下了仇怨。」
公冶勳歎道:「晚輩迫不得已自保,並未存心傷他,這仇結得太冤。」
吳乾仁笑道:「不妨,皇上身邊這四大高手只有張洛、許貢與盛經子一鼻孔出氣,韓通、姜仁並未屈從於他,與我倒還友善。據姜仁說,張洛恨死了公子,那許貢也咬牙切齒要找公子復仇。但張洛不是公子對手,許貢又怎能為他挽回面子?韓通、姜仁對公子十分佩服,欲在空閒時與公子相識。有他二人做內線,盛經子有什麼詭計,瞞不過他二人。」
公冶勳道:「如此甚好,又多了幫手。」
吳乾仁道:「公子擊敗張洛,在侍衛太監中引起震動,威望已經樹立,這是好事,否則大家以為公子全靠皇太孫恩寵執掌忠信衛。」
正說著,周典在門外道:「公公,韓公公、姜公公來了……」
隨著話聲進來了兩個中年太監,公冶勳便站了起來。
經引薦,來人正是韓通、姜仁。
吳乾仁笑道:「巧極巧極,正說你們哩。」
韓通道:「不該我二人當班,便到公公處探望,想不到遇上了公冶大人,幸會幸會!」
公冶勳客套了一番,道:「下官受命東宮,望二位公公多加指教,以盡本分。」
姜仁道:「不敢,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二人一向看不慣盛公公一夥的霸道行為,早該有人出頭與他們鬥一鬥。如今公子進宮,無異是樹起了一面大旗,必有許多人雲集麾下,與盛經子那班人針鋒相對,一吐胸中怨氣。須知受欺壓的人太多,明裡暗裡都會助公子一臂之力,公子儘管放心就是!」
韓通道:「盛經子心狠手辣,手下黨羽不少,與錦衣衛也有勾結,公子得小心提防。」
韓、姜二人面皮白淨,五官端正,官授五品,為人爽直。
公治勳印象甚好。
姜仁道:「張洛敗在公子手下,盛經子也頗為震驚。那日他見公子與張洛對掌帶傷,便欲乘人之危下毒手,廢去公子武功。不料吳公公識破其奸計,加以阻止,他未能得逞,回去後咬牙切齒,說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吳乾仁道:「怎麼,他要親自出手?」
韓通道:「不會,他有幾個極厲害的殺手,他說要授命他們,將公冶公子除去!」
吳乾仁道:「放眼他手下那班人,人數雖不少,但武功超不過張洛、康鶴、張泰等人,難道找幾個不怕死的出來,就能如願以償!」
姜仁道:「並非如此,他說的幾個殺手並非宮裡的人,他們隱藏在京師鬧市中。」
吳乾仁道:「原來如此。他和錦衣衛房天兆那班人狼狽為奸,由房天兆派幾個高手由他調遣,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
韓通搖頭道:「錯了,我與姜兄原也以為如此,其實大不然。這班殺手是盛經子親自調教出來的。他們不但會五龍指,還會一些極歹毒的暗器功夫,這些殺手聯手對敵,這世上無人可以抵擋,可謂天下無敵!」
吳乾仁詫道:「你說老傢伙親自在宮外授徒?這恐怕是子虛烏有的事吧。」一頓,又道:
「至於說什麼天下無敵,那更是荒唐!」
姜仁道:「我二人乍聽也不相信,但仔細琢磨,也並非不可能。盛經子為人陰狠,心眼又多,他要在宮外教幾個徒弟不難做到。」
吳乾仁想了想,道:「他在外教幾個徒弟又為了什麼?難道宮中的徒子徒孫還不夠多嗎?
他的絕技五龍指捨不得傳人,卻在宮外授徒時這般慷慨,這其中是什麼原因?」一頓,問道:
「可知他在外有幾個傳人,這些傳人居住何地,都有哪些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韓通道:「這些都不知道。」
姜仁道:「這事是盛經子的兩個隨身小太監從他口中聽來的。直到今日才有機會告訴我們,多的他們也不知道。」
韓通道:「有時夜間他不在宮中,過去以為他巡視周圍,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可疑。」
姜仁道:「這十年來經常如此,我常常在值更時見到他從外間回來,而且多半是五更時分。從他的身份,誰能盤詰他到何處去了。」
韓通道:「那日張洛受傷,他盛怒而歸,在兩個太監跟前破口大罵,洩露出這點機密。
事後嚴厲囑咐不准外傳,否則要他們的命。」
姜仁道:「兩個小太監長年受其虐待,對他又恨又怕,惟我二人對他們關懷,因此有什麼話都對我們說,不會有假。」
吳乾仁道:「這事當真令人吃驚,盛經子這樣做到底有何企圖,實在令人費解。」
姜仁道:「對了,盛經子那天還說,他在皇上的書房裡找到兩本武功秘籍,只要照書練出功夫,天下無敵。這兩種功夫十分歹毒厲害,江湖上從未有人見識過,我要讓公冶勳那小子受盡折磨而死,讓他到陰間地府去做掌印!」
吳乾仁道:「這老傢伙越說越玄乎,皇上御書房裡藏書極多,武功之類的書冊自不會少,但練成了就是天下第一,未免言過其實!」
韓通道:「他或有誇大之處,但皇上御書房書既然多,說不定真有一兩種絕技,練成後罕逢對手,因此還是小心提防著好。」
吳乾仁道:「兩位與盛經子同在皇上身側當差,由今日起注意盛經子言行,慢慢探查出他那些殺手的蹤跡,以便對付。」
姜仁道:「放心,我二人自會留心。」
吳乾仁又對公冶勳道:「若真有其事,公子便要小心,外出時謹防刺客。」
韓通道:「要是盛經子把殺手帶進宮來冒充太監,明著干則要求比武,暗裡干就偷襲,公子千萬小心,免遭不測!」
公冶勳道:「多謝二位關懷,在下一定小心,他們若這般張狂,在下也決不手軟!」
姜仁道:「對極,只有以牙還牙,以武制武,方能威懾對手,使其不敢冒犯!」
四人又攀談一會兒,姜、韓告辭,公冶勳也自回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