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遇仇敵血濺青鋒劍 遭盤查朗誦孔子書 文 / 展飛
詞曰:芸芸眾生,多少英雄豪傑,義重命輕。壯士流血事,不與懦夫聽。
原來建昌一帶,民風淳樸,百姓生活也富足,向有習武之風,其中有八個人行俠仗義,頗有名氣,人稱「市井八義」。分別是:神指盲叟溫克冷,鐵掌無敵崔豐壽,反正包子劉三姑,半人半仙何知命,奪命剪刀阿ど婆婆,好酒難喝樸秀山,狗皮膏藥牛一帖,落第才子文大名。八人性格各異,卻一向情投意合,遇有不平之事,不等人家求救,已尋上門去包攬上了。這幾人武功各異,遇到對手,均先露上一手功夫,往往先聲奪人,黑白兩道英雄又大多知曉八人義氣之名,因此不知多少梁子都由八人調停。
肖不落早年行走江湖,見了八人行狀,已猜出來歷,當下冷笑道:「市井八義與我並無過節,叫那人出來說話罷。」
鐵掌無敵崔豐壽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不講交情?崔某等八人本來也不想管這檔子閒事,可當年秦老爺子在世之時,五湖四海各位朋友誰不景仰?萬合幫為江湖第一大幫,行的是正義,咱們市井八義那是極為服氣的。眼下萬合幫得罪了朝廷,勢道衰落,旁人便出來欺負秦老爺子的後人啦!我們八個雖然自問不夠資格,可天生愛管閒事,秦家看得起咱,總是要說幾句公道話。姓寧的,劃出道來罷。」
肖不落越聽越糊塗,莫之揚卻漸漸明白了一些。他猜想定是秦謝兄弟幾人遇上了麻煩,逃到建昌。莫之揚見過秦謝的武功,既對敵人如此害怕,敵人必定不同凡響。心中一動,道:「幾位朋友誤會啦,我們……」
誰知反正包子劉三姑是個急性子,早已按捺不住,冷笑道:「幾位不聽好人勸,不把咱賣酒的、磨刀的放在眼裡。嘿嘿,人家席倩姑娘眼睛亮,看不上你這窩囊廢,偏偏要跟秦公子走,你若知道要臉,就快滾出建昌地界去!」莫之揚聽她如此說,立即想到席倩與寧釗二人,當年在去太原的路上,自己和上官楚慧偷了二人的馬,席倩其時也就十五六歲。點頭道:「原來席倩跟了秦公子。他們在哪裡?還請各位帶路,我們去見見。」
劉三姑冷笑道:「臭小子先嘗嘗姑***熱包子,再去找他們也不遲!」她認定了莫之揚是寧釗,手腕一抖,四個包子帶著呼呼風響,向莫之揚頭上、胸腹、雙腿打來,莫之揚見這雖不過是幾個包子,但認穴極準,真要被打中,必定很狼狽,當下運用肖不落教的手法,衣袖一揮一帶,四個包子飛到一邊,說道:「這位大嫂……」驀聽樸秀山道:「小哥別小氣,再嘗嘗老哥哥的酒!」手中一把舀酒的木勺揮出,與那劉三姑的一根擀面杖一左一右,向莫之揚攻到。福星祠窄小,莫之揚閃無可閃,拔劍用一招「參商雙星」去撥二人兵器,但聽丁當兩聲,原來酒勺、擀面杖全是鐵器。莫之揚道:「兩位請聽我說!」樸秀山道:「酒後吐真言,你喝醉了再說不遲!」霍霍搶攻。
肖不落大聲道:「各位衝著我來的,怎麼招惹別人?這裡的事,與這兩位無關!」落第才子文大名怪笑道:「天下文章天下人做,嗚呼,余妙筆生花,汝左支右絀矣!」手腕一抖,摸出一支粗如兒臂的特大號毛筆,向肖不落點到。肖不落冷笑道:「來罷!」兩粒鐵豆直奔他雙目。文大名驚道:「一道難題!」左手一翻,亮出一塊黑乎乎的硯台,叮叮兩聲,將鐵豆吸去,長吁一口氣,道:「迎刃而解!」肖不落見他酸溜溜的十分討厭,惡氣陡生,喝道:「再解解這道難題!」左拳一晃,右腳踢向他小腹。他這一招名叫「霧裡游龍」,左手引敵人視線,右腿猝出,後發先至,端的厲害,是他拿手絕技之一「燕山十八打」中的第四招。文大名不識此招,腦袋一偏,去躲他左拳,驀地裡看到肖不落腳尖已離自己丹田不足三寸,不由驚道:「題中有題,此乃套題!」身子向後挫去,險險躲開這一招。肖不落冷哼一聲,左拳變掌,向他頸中劈去。他虛招變實招,中間沒有一絲痕跡,文大名更是大驚,已無心談笑,忙低頭縮過,「呼」的一聲,頭頂文士巾被肖不落掌風帶落。肖不落欺身上前,右拳一招「正中下懷」,吐氣開聲,擊向文大名膻中。這拳勢道威猛,文大名高聲道:「先慢著!」肖不落收住拳勢,道:「怎的?」文大名指指他身後,道:「閣下文才不凡,他已技癢難熬。你一拳擊出,他雙掌接住,這才對仗整齊,堪稱一副佳聯!」肖不落猛地回頭,果見磨刀老漢「鐵掌無敵」崔豐壽雙掌拍到,當下與他鬥在一起。崔豐壽人老筋骨壯,與肖不落二人拳來腿往,轉眼拆了七八招,均暗暗佩服對方拳腳功夫。
這邊安昭也加入戰團,她的「項莊劍法」十分純熟,若非內力跟不上,就連叢不平那樣一等一的劍術高手也比之不下。現下一柄長劍擋住阿ど婆婆的大剪刀、何知命的招魂布幡、劉三姑的一根鐵擀面杖,以一敵三,雖處在下風,但她劍法了得,一時並無危險。倒是樸秀山的鐵酒勺、牛一帖的拳腳、溫克冷的弦子一齊向莫之揚招呼,莫之揚不免「左支右絀矣」。
「項莊劍法」講究快,第三十五招為「三五歸來」,三十五劍要一氣呵成,莫之揚忽覺劍招飄飄,想將「兩儀心經」的內力用到劍上,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如意,驀然想到:「如此快的劍法,焉能運上內力?當日安昭不是同時用十向橋的手法借我內力,也決計不成。」想通了這一點,不免有些失落之感。但此時哪容他分神?溫克冷一記凌空指點到,莫之揚閃之未及,左臂中指,雖然穴位沒受到力,但還是疼得冷哼一聲。安昭道:「七哥,怎樣?」莫之揚道:「還不妨事。」使出一招「桃園三義」,說也奇怪,竟一下子擋開三名敵人的各一記進招。心下微忖,忽然一亮:「這劍法前幾招簡單,如抱元守一是一劍,參商雙星是兩劍,桃園三義是三劍,越是出劍少,則招式越到家,中間越無漏洞。後面的劍招雖然繁複,卻不如這幾招好用。」當下翻來覆去將「項莊劍法」前八招使出,一會兒「四方有雨」,一會兒「七星司北」,中間不時劈出一掌,上下風頭頓時扭轉過來。圍攻他的三人見他劍法一下簡單了,卻陡增了威力,均不敢大意。
福星祠畢竟窄小,十一個人鬥來鬥去,更顯得擁擠不堪。蠟燭搖了幾搖,忽然熄滅。但月光甚是明亮,眾人依舊惡戰不休。驀地裡安昭頭上的冠束被劉三姑一杖挑落,滿頭青絲披落下來。劉三姑驚道:「是個女的!」安昭咬牙道:「女的又怎樣?」一招「五九未甲」,長劍潑水般攻去。劉三姑後躍一步,高聲道:「別打啦,別打啦!」阿ど婆婆、溫克冷等人陸續收了手,莫之揚等三人也停手罷鬥,三人站在一起,互相問問,均未受傷,只有安昭頭髮被扯去一縷。對方八人中牛一帖被肖不落鐵豆打穿左耳,半個臉頰上滿是鮮血,劉三姑衣袖被劃開,露出胖乎乎、白生生的半截胳膊。
劉三姑忽然道:「你們三個到底是誰?」
她這一說,其餘七人也一齊明白過來,紛紛叫嚷。安昭秀髮被拽去一縷,心下十分惱恨,道:「你們管我們是誰?一路上逼得我們店也住不上,飯也吃不好,我們就住在荒郊野外罷,卻還要追上來。我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你們啦?」
市井八義面面相覷,文大名道:「糟了,只怕文不對題,下筆千言,離題萬里!」樸秀山道:「我說客人怎如此海量,莫非是敬錯了酒?」神指盲叟溫克冷目不能見物,道:「怎麼回事?」劉三姑說道:「那姓寧的小子既為席倩姑娘才來尋秦公子的麻煩,怎的還會帶一個姑娘同行?這人必定不是寧釗了。」牛一帖道:「你的意思是咱們把好好的一貼狗皮膏藥沒貼對地方?」半人半仙何知命道:「恐怕正是如此,客人來卜壽祿,咱們給算了個姻緣。」崔豐壽歎道:「好好一把刀,磨老了!磨老了!」
肖不落聽他們囉嗦,皺眉道:「怎麼回事?你們不是那惡賊派來的?」
莫之揚上前揖道:「八位大名,小可曾聽師父說過,不期在此相遇。方纔這位大嫂說秦公子,可是秦謝麼?」
市井八義見他甚是謙遜,也還了一禮。劉三姑道:「這位相公認識秦謝?不敢請教怎樣稱呼?」
莫之揚道:「小可莫之揚,曾跟秦老掌門學藝。」市井八義愕然。崔豐壽瞧他也就是十八九歲,有些懷疑,慢慢道:「據老朽所知,秦老掌門最小的徒弟牟信義今年也三十七了,公子說的是哪個秦老掌門?」
莫之揚道:「師尊名諱是『三慚』二字。」崔豐壽奇道:「你說是師尊,不是先師?秦老爺子還在人間麼?」莫之揚笑道:「正是。他老人家耳聰目明,身體康健,幾位聽誰說他已過世了?」
文大名望望別人,搖頭歎道:「全錯了。今日咱們市井八義大水沖了龍王廟,這臉面是丟大了。」將蠟燭重新點燃,道,「莫公子既是自己人,還望引見這兩位朋友。」
肖不落、安昭神色有些冷淡,莫之揚略一遲疑,說道:「這兩位是小可的好朋友,卻因另有隱情,名姓恕不能見告。」文大名訕然,與其餘七人使使眼色,道:「咱們八人得罪之處,多加見諒。」八人一齊上來作揖,肖不落、安昭二人無奈,只有還了一禮。
溫克冷道:「莫公子,秦老掌門眼皮上有一顆痣,我老瞎子沒瞎的時候見過的,現下卻忘了,到底是在左眼皮上還是右眼皮上呢?」
莫之揚想想師父容貌,搖頭道:「師父眼皮上沒有痣啊,大叔是不是記錯了?」
溫克冷道:「莫公子果然沒有說假話。八弟,你告訴他罷。」落第才子文大名清清嗓子,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江湖傳言,自秦三漸入獄以後,萬合幫元氣大傷,秦三慚座下七大弟子與秦氏三兄弟欲往范陽劫獄。秦家與「長安雙俠」寧為民、席安賓一向交好,遇到這等大事,自然想到與他們二人商議。長安雙俠卻很不情願,說道寧釗、席倩二人去給秦老爺子祝壽未見回來,此其一;其二麼,措辭雖頗委婉,但言下之意,長安雙俠都是有家業之人,不想就此得罪官府。秦家弟子便自己去范陽劫獄。不料路上聽說秦三慚病死在獄中,就只好折回,路上王信堅染了重病,竟客死他鄉。秦三慚七名弟子便離開太原,各自回家,此後萬合幫勢運中落,秦謝兄弟三人將老屋托付給鄉鄰,便遊蕩江湖。一日途中遇到寧釗、席倩,席倩非跟秦謝走不可。寧釗與秦謝大戰一場,寧釗不敵,就近約了銅川「響鈴幫」的十幾個好手,秦謙、秦遜二人不幸在那一戰中喪生,秦謝也受了重傷,用計與席倩二人脫逃。寧釗回長安後將此事告知長安雙俠,寧為民非常生氣,就連席安賓也覺得席倩給席家抹了黑,當下兩人帶了兩名弟子,與寧釗一道追蹤秦謝、席倩。秦謝逃到建昌,想到市井八義,便上門求救。市井八義慕秦三慚之名,願意出面化解這個梁子。於是派下眼線,昨天傍晚忽有人報外地來了三個人,看路數是武林中人,八人約齊,趕到福星祠來,卻是認錯了人。
文大名心想莫之揚既是秦三慚門下弟子,武功又不同一般,當下便道:「在下等八人本想代考,萬一搏個狀元,那倒也好;不過萬一又落了第,豈非對不住主翁?莫公子來得正好,那姓寧的一家文采必不如咱們,其榜上無名,想來也是必然之數。有分教:興沖沖趕考,急匆匆答題;眼巴巴看榜,灰溜溜落第。」
莫之揚道:「我正有要事要與秦謝商議,既如此之巧,再好沒有。」
福星祠在近郊,行走不過一會兒,就進了建昌城,秦謝現下在樸秀山家養傷。轉過一條石街,又穿過三道深巷,樸秀山指著前面一個烏漆大門道:「那就是寒舍。」當下快走數步,叫人開門。但叫了一會,卻不見動靜。樸秀山道:「二愣子盡會偷懶,可能這會兒睡得香呢。」牛一帖腳下一點,左手在牆角一按,已翻過牆頭。
莫之揚讚道:「牛七俠好俊的輕功。」忽聽裡面「咦」的一聲,跟著大門一下敞開,牛一帖慌慌張張道:「老樸,快來!」幾人心中一驚,快步搶入,一見院內景象,均不寒而慄。
原來院子之中齊齊整整擺了十二具屍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右邊是一個男孩,不過六七歲。院中一道繩子上掛了兩隻燈籠,昏暗的燈光之下,只見死者個個不是被砍得面目稀爛,便是渾身血污,齜牙咧嘴,甚是猙獰。安昭覺得心頭一緊,「哇」的吐了一口酸水。
樸秀山「啊呀」一聲,撲到屍首中,高叫道:「爹爹!娘!老栓!秀娥!二愣!小貴!」看一個叫一個,看到最後,人似傻了一般,呆呆半晌不語,又忽然大哭起來,嘶聲道:「是誰!是誰殺了你們?」劉三姑、阿ど婆婆早已哭出聲來。莫之揚等陡見樸秀山家出了這樣的慘禍,均感心中淒惻。
文大名忽然道:「你們看這個!」只見正屋兩邊新掛了一幅白紙對聯,上寫著:「莫要替人強出頭,當心有頭變無頭。」樸秀山一把扯下對聯,撕得粉碎,咬牙道:「我家裡的人都死了,我還想活麼?有種就跟我真刀真槍拼上一場!」抹一抹臉上眼淚,冷笑道:「長安雙俠!長安雙俠!你們手段也恁狠毒了一些!」忽然摀住臉面,慘叫一聲,撲倒在地,抽搐幾下,就此不動了。
眾人大驚,文大名呼道:「六哥,你怎麼啦?」搶上去扶起,見他面孔已變得烏黑,整塊面皮腐化成一團爛泥,掉在地上。文大名失聲大叫,手一鬆,將樸秀山扔在地上。阿ど婆婆叫道:「對聯上有毒!」
眾人一時呆住。只覺得陣陣怪味從樸秀山身中飄出,令人十分難受。文大名後退兩步,忽然道:「我的手!二哥,快,刀!」崔豐壽手中快刀一晃,將文大名兩隻手齊腕砍落。文大名疼得一聲大叫,昏厥過去。眾人忙給他包紮傷口。肖不落望著地上被砍落的兩隻手,不一會兒就化成了兩塊白骨,慢慢吐口氣,道:「莫公子,這毒藥恁是厲害。」莫之揚點點頭,覺得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神指盲叟溫克冷忽然道:「是誰?」眾人知道他目不能視物,但耳力卻是過人,均不吭聲,凝神細辨。過了一會,溫克冷指一指東面牆角。那牆角下栽了三棵棉槐樹,枝葉茂密,月光掩映之下,有說不出的詭異。
崔豐壽冷冷道:「閣下還不現身麼?」慢慢向樹下走去。眾人覺得他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心上,連呼吸都異常困難。肖不落忽然道:「不要過去!」右手一揮,「撒豆成兵」,密密匝匝三十餘粒鐵豆分撒向三株棉槐,只聽「哇」的一聲,一物從中間那棵樹上竄出。肖不落早有準備,左手三粒鐵豆又已出手,那物「呀哇」一聲,掉了下來,卻原來是一隻貓頭鷹,三粒鐵豆穿過身子,已經死了。
眾人吁了一口氣,都覺得膽子大了一些。牛一帖道:「媽的,這些雜種除了會使毒藥害人,哪裡還有什麼本事?這陣子早嚇跑了!」
忽聽屋頂一人道:「誰嚇跑了?」眾人一驚,一齊向屋頂看去。肖不落眼疾手快,一把鐵豆已出手。那人立在屋頂,「噗噗」幾聲,十幾粒鐵豆全打在他身上,「啊喲」一聲,道:「好……厲害……」卻十分強硬,仍站在那裡。阿ど婆婆早已掠起,躍上屋頂,一把巨剪分開,「噗」的一聲,尺半長的剪刀鋒刃悉數沒入那人胸口。安昭、莫之揚見她一擊奏效,雖是揀了肖不落的便宜,但身法迅捷,出手狠辣,也確有獨到之處。牛一帖道:「留他活口!」
忽見那人身後又閃出一道黑影,一掌擊出,正中阿ど婆婆天靈蓋,她「啊」的一聲,跌下屋頂。劉三姑與她最交好,忙搶上抱起,但見她頭蓋骨已被那人一掌打碎,腦漿迸裂出來。
房頂上後面那人對下面道:「那賣膏藥的,喏,活口給你!」將前一人推下屋頂,摔在牛一帖面前,卻不過是個稻草做成的假人。再看後面那人,一閃便沒了蹤影。
這一下市井八義連死二人,文大名也成了一個廢人,餘下幾人心下惴惴,好半天無人說話。莫之揚見那人一掌就將阿ど婆婆的天靈蓋打碎,心想這人的掌力真是大得嚇人,不由起了同仇敵愾之心,高聲道:「出來,使這些詭計算什麼好漢?」
聽得暗處一人道:「你知道什麼是好漢!古語有曰:『大丈夫不拘小節』。又道是:『夫技者,直效也。』我殺了好漢,不知算不算好漢?」這人說一句話,換一個地方,身形之快,確實匪夷所思。莫之揚聽這人的聲音,忽然神色大變,大聲道:「你是誰?」那人卻忽然沒了聲息。
安昭見莫之揚神色,悄聲道:「七哥,你知道他是誰麼?」莫之揚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大聲道:「你出來!」只聽暗處傳來一聲輕笑,西首花叢晃動。莫之揚拔出劍來,卻見人影一閃,溫克冷早已搶先掠過,手中弦子向花叢劈去。莫之揚道:「小心!」跟著掠去。安昭怕他危險,也挺劍衝到。肖不落扣好一把鐵豆,只要有一點不對,鐵豆便會激射面出。但聽「刷刷刷」三聲連連響起,溫克冷一根鐵弦,莫之揚與安昭的雙劍均擊進花叢。三樣兵刃從三個方向刺進,花叢頓時被砍去一大片,除了枝葉亂飛之外,哪裡見到半條人影?
忽聽劉三姑驚道:「在這裡!」三人連忙回頭,見牆頭上一個人影一閃,便忽而不見。肖不落左手急揮,叮叮數聲,鐵豆打下一件暗器來,在月光下泛著寒光,原來是一柄怪模怪樣的飛刀。劉三姑嚇出一身冷汗,心想若不是肖不落打下那飛刀,那麼此時飛刀已經在自己咽喉上。肖不落雙目骨碌碌轉動,低聲道:「對手狡猾得很,大夥兒小心!」
溫克冷道:「正是如此,我們在明處,敵人在暗處,不要輕舉妄動。」他一說話,安昭不經意地回頭望了一眼,驚叫:「你身後有人!」溫克冷大驚,一招「驀然回首」,鐵弦倒擊而出。那人影「呵呵」一聲怪笑,忽然躺倒在地,溫克冷目不能視物,驟聽敵人沒了聲息,卻又本能地感到危險就在身邊,鐵弦潑風般地揮出。劉三姑道:「在地下!」與崔豐壽、牛一帖等人衝上前去。那人趕緊滾入牆角之下,站起身子,翻過牆頭。肖不落腳下一點已騰空而起,在牆上穩穩站住,運起目力,尋那人蹤跡。忽覺得寒星一閃,一道暗器朝面門飛來,左手「撒豆成兵」,將暗器擊落。聽牆角下那人禁不住讚道:「好手法!」又一道暗器飛來,到了跟前,驀然一分為二,上下飛到。肖不落鐵豆已經出手,全都落了空,百忙中險險避過兩把飛刀,看準那人藏處,喝道:「哪裡走!」落下圍牆,一刀向那人砍去。
肖不落武功高強,方才在福星祠與市井八義動手時,並未使兵刃,此時兵刃在手,是一把緬鐵折刀,又窄又長,刀尖閃動,指向那人胸前四大要穴。離得近了,看清對方是個三十多歲的白淨漢子,留一叢小鬍子,神情似笑似哭,十分怪異。肖不落這一招「八面來風」一招中蘊含了八式,見敵人已在刀風籠罩之下,卻忽見他雙臂垂下,心知有異,果聽身後兵刃破風之聲驟起,忙撤刀舞了個圓圈,護住自己後背。卻見身後那人與剛才這人一樣打扮,全是一色玄衣,看來似乎年輕一些。那小鬍子道:「就這一個扎手,纏住他!」右手一拉,一根繩子陡然繃緊,院中溫克冷驚叫一聲,已給他從牆頭上拽出。
原來他方才躺下時已將一根繩子縛在溫克冷右腿上,繩子又柔又細,溫克冷絲毫沒有發覺。那小鬍子一聲長笑,發出一柄飛刀,溫克冷身在半空,頭下腳上,閃無可閃,正中咽喉,慘叫一聲,便變成咕嚕嚕的血沫之聲,摔在地下,動了幾動,就此氣絕。
小鬍子收了繩子,剛要上前去助同夥攻肖不落,忽聽一聲「惡賊」,兩道人影躍過牆頭,雙劍刺到,正是莫之揚與安昭。小鬍子忙就地一滾,竄出一丈,貓著腰一溜煙地衝出二十餘丈。莫之揚、安昭緊緊追趕,但莫之揚輕功不行,落在安昭後面約摸三丈。那小鬍子就是要二人分開距離,猛然轉過身來,亮出一對判官筆,一上一下,「雙管齊下」,攻向安昭。安昭長劍一裹,叮叮架開兩隻判官筆,忽然一招「十三不靠」上下左右或劃或削或挑,連出一十三劍,一劍快似一劍,頓時將他逼了個手忙腳亂。不過那人武功也著實了得,雙筆一分,「叮叮叮叮」十數聲響過,擋住安昭之劍,一腳踹向安昭右腿脛骨。安昭躍開,莫之揚已追到,冷聲道:「你是不是姓姜?」那小鬍子愕然道:「你怎知道?」
莫之揚大聲道:「狗賊!你認得我麼?五年前在寶石山下,你害了什麼人,還記得麼?」一劍刺出,小鬍子揮筆去擋,見莫之揚劍法雖不怎樣,內力卻是強得厲害,虎口震得隱隱發麻,那人道:「你是廣素派的麼?」莫之揚又進一劍,恨恨道:「你們三聖教殺的難道僅僅是廣素派的人麼?」
原來這小鬍子正是當初殺梅落與陸通的姜堂主。他全然不知當日情景莫之揚躲在石頭後看得一清二楚,突然被問,心下一驚,一瞥之間,看見同夥被肖不落一把長刀逼得左支右絀,忽然連使幾記進招,又往後連退兩步,伸手入懷摸出一樣東西,忽然「轟」的一聲,一道亮光之後,騰起一片紫霧。莫、安二人已看不見他們的蹤影,更怕紫霧中有毒,忙回劍舞成一個圈子,護住週身要害,等紫霧散去之後,哪裡還有姜堂主的蹤跡?
二人正欲去助肖不落,卻聽院中市井八義中的劉三姑、牛一帖、崔豐壽、何知命連連呼喝,兵刃撞擊之聲綿綿不絕。顯然院中四人也與敵人惡鬥。忙躍回院中,見四人正與兩個玄衣人鬥得急。那兩個玄衣人見他們二人回來,擲出紫霧彈,不知去向。安昭叫道:「肖伯伯!」卻見肖不落翻過牆頭,道:「他讓我一刀卸下一條胳膊,不過還是跑了。」將一條斷臂扔在院中。
崔豐壽等人連失三個兄弟姐妹,心下淒然,知道今日如非誤打誤撞將莫之揚等人引回,恐怕所失之數不止這些,當下道:「多虧各位,不然市井八義就成了市井八鬼啦!」眾人默然無語,望著地上屍首,落下淚來。
莫之揚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怎麼不見秦公子與席姑娘?」眾人點了火把,到屋中去找了一圈,卻沒見到一具屍首。又回到院外,一具屍首一具屍首地察看,看到最後,莫之揚鬆了口氣,並未發現秦謝與席倩二人的屍首,心想:「三聖教做出這等事來,必有原因,有可能秦公子與席姑娘被敵人擄走,多半沒有遭到毒手。」
劉三姑忽然「咦」了一聲,道:「剛才還是十二個,怎麼變成了十六個?」眾人大驚,各自默數,果然院中的屍首已成了十六個。崔豐壽道:「大家退後,圍成一個圈子,拿暗器一個一個打!」肖不落剛要發暗器,驀見坐起四具屍體,一個笑道:「不用試了!」正是姜堂主。
此四人一躍而起,亮出兵刃,與這一邊七個人惡鬥起來。莫之揚鬥一會,情急之下,道:「柳弟,十向橋!」劍交左手,伸出右手握住安昭左掌,催動「兩儀心經」內力送去。安昭劍上青芒突起,「滋滋」有聲,那年輕些的三聖教徒被她一劍削去手中兵刃,驚愕之際,胸口一涼,被安昭刺出一個窟窿,一道血箭射出,倒了下去。
姜堂主雙筆大開大闔,逼退肖不落與劉三姑,忽然大聲道:「孔孟一家,莊老一道,韓非一幟!」他這一念,其餘兩人也跟著大聲念,三人移形換位,背靠背站在一起,組成一個三方陣,又念道,「三者齊九,九九歸一,禮足而賢!」臉上神情肅殺之極。
莫之揚知道三聖教的這些名堂,旁人卻不知道,何知命道:「你們也會算命看相麼?念叨什麼?還我朋友命來!」布幡一招,衝上前去。莫之揚道:「小心,他們會妖法!」急拉何知命衣袖,「嘶」的一聲,何知命衣袖給他扯下一幅,人卻是並未拉住。驀見寒光閃動,何知命大叫一聲,倒射回來,雙手捂著臉面,在地下扭動翻滾,崔豐壽搶上去將他扶起,但見他七竅流出血來,已成了黑色,喉中咕咕有聲,眼見活不成了。崔豐壽大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對我們市井八義斬盡殺絕?」
姜堂主「哈哈」笑了幾聲,道:「誰讓你們多管閒事,收留姓秦的小子?」崔豐壽不知對方是三聖教,嘶聲道:「長安雙俠就是這樣惡毒麼?」姜堂主冷冷道:「什麼長安雙俠?我們三聖教可是全不放在眼裡。」三人陣形一換,一字排開,慢慢逼上來。
莫之揚悄悄對安昭道:「柳弟,今日務必要留下這個姓姜的!」安昭點點頭,道:「七哥,你站在我身後。」
忽聽一人道:「是什麼人不把長安雙俠放在眼裡?」四道人影飄進院中。當先兩人大概四十七八歲,左邊那個是個黑臉,著一身青袍;右邊那個面色極白,著一身黃袍,面目與寧釗十分相像,莫之揚一見之下,猜想是寧為民;則左首那人必是席安賓了。後面跟了兩個後生,一個正是寧釗,另一個神情驃悍,甚是威武。
席安賓看看院內場景,皺眉道:「難怪不把長安雙俠放在眼裡,不知這是誰的手段?」
劉三姑畢竟是女流,連遭驚嚇,早忘了自己本是想對付「長安雙俠」的,指著姜堂主等人道:「正是這幾個惡賊!」
寧為民看看姜堂主等三人,道:「有道是『結仇不要過甚,下手不要過狠』,這就是你們幾個的不是了。也罷,我且不究你們折我們二人名頭之事,單你們出手如此之狠,便已不對了。」頓了一頓,道,「幾位是束手就擒,評個公理呢,還是一意孤行?」
姜堂主哈哈大笑,道:「長安雙俠,原來這般有趣。今天咱們胃口不大,你們若是識趣,最好快快離開,改日咱們三聖教少不得上門討教。」
寧為民、席安賓面色大變,道:「你們是三聖教的麼?」
姜堂主冷笑道:「正是。在下姜如蛟,忝居三聖教夜梟堂堂主之位。以前也聽說過什麼長安雙俠,只是不知長安雙俠這麼誨人不倦而已。」
寧為民、席安賓交換一下眼色,一齊點點頭。寧為民沉聲說道:「久聞三聖教出手狠毒,今日一見,果真如此,留下命來罷!」劍已出鞘,「嗡」的一聲,久久不絕。
姜如蛟道:「三聖教門人只有以少勝多,卻從不會倚眾欺寡。長安雙俠不知是否不同?」他心思縝密,暗想若以一敵一,不見得輸給寧為民,但若對方一起上,自己這邊只有三個,本來就沒佔到上風,對方陡增了四個好手,只怕更要糟糕。
寧為民笑道:「席家與寧家一向交好,今日若非為辦一點家事,也不會到此。閣下放心,我們待會兒還有些事要與建昌的朋友談一談,絕不會和他們一起對付幾位。你們若有一人勝了我這把劍,寧某就絕不為難。」
姜如蛟心下一凜,道:「好。請!」雙筆一分,忽然撲上,「倉頡鬼哭」、「懸崖題詩」、「有恨難書」,雙筆翻翻滾滾,霎時攻出八招。寧為民精神一振,身形飄忽不定,於間不容髮之際躲過去,道:「不錯,一名堂主就有如此功夫,難怪三聖教這般狂妄!」長劍驀地展開,與姜如蛟鬥在一起。
寧為民的劍法並不很快,但姿勢瀟灑,緩急有序,十分好看,使將出來,竟無一絲破綻。姜如蛟一連三十幾招搶攻,有時明明可以攻進,卻不知怎的,都給寧為民揮劍擋住,筆劍相交,叮叮作響,火星四濺。
寧為民長劍一劃,向前遞去一招「仙人指路」。姜如蛟怕他使詐,一筆去封他劍路,一筆回護小腹,防他第二招「精衛填海」。寧為民道:「你本該使一招『二郎擔山』才是!」長劍一遞,卻又忽然頓住,姜如蛟未料如此,左手判官筆已不及回護,咽喉露出空隙。寧為民長劍忽挺,劍尖抵住他咽喉,笑道:「在下可曾騙你?認輸了沒有?」
姜如蛟道:「那不一定,須知……」忽然口唇一張,呼的吐出一粒寒星,直取寧為民眉心。寧為民猝不及防,「啊呀」一聲,卻聽「叮」的一下,暗器被一物撞落,兩樣東西貼著他臉頰飛落出去,掉在地上,發出兩聲輕微的響動。寧為民退後兩步扭頭去看,對肖不落道:「多謝出手相救。」肖不落點點頭,道:「好說。這人詭計百出,閣下小心。」
寧為民點點頭,對姜如蛟道:「寧某說話算數,我輸了。三位請便。」劉三姑失聲道:「你這人莫非有毛病?跟這種人還講什麼規矩?」
寧為民冷冷道:「在下偏講規矩,這位妹子不講規矩,那也請便。」崔豐壽道:「三妹,長安雙俠是什麼身份,怎可言而無信?別說他們不知道秦公子、席姑娘讓他們幾人擄去了,就是知道了,說出來的話,那也不能收回去。你知道個什麼?」忽見席安賓與身後那剽悍小子拔出劍來,躍到姜如蛟三人之前,道:「快說,席倩在哪裡?」二人成犄角之勢,兜住三聖教三人前後逃路。
姜如蛟「哈哈」大笑,道:「不錯,秦謝與席倩都是人中龍鳳,咱們三聖教一向喜歡這樣的人物,招他們入教,自然是本堂主份內之事。我們這次出來八個人,四個人在這裡,四個人已經陪他們二人回總部去了。」
席安賓道:「胡說八道,小倩怎會加入你三聖教?你們為什麼要抓他們,是不是聽說秦家收藏有寶貝?」
姜如蛟一怔,旋即笑道:「哈哈,不錯,席大俠不也如此麼?自然,席家有個大小姐,招秦謝為婿之後,談什麼事都十分方便。」他腦子十分靈活,這樣一說,寧為民果然冷哼了一聲。
席安賓道:「我先殺了你,再去找回小倩!」一招「倦鳥歸林」,長劍刺向姜如蛟。他身後跟著的是他兒子,叫席堅,是席倩的大哥,父親一動手,他當即補上一招「燕子單飛」,長劍斜挑另一名三聖教徒右肩。席家祖傳一套「流雲劍法」,平時父子二人一般不使用,此時惱恨這姜如蛟抓走秦謝、席倩,又挑撥離間,才使出絕技。三聖教三人見二人長劍一左一右,方位似直似斜,竟將三個人都籠罩在劍光之中,不敢大意,當下與他們父子二人見招拆招,對打起來。
驀聽一聲「撒手」,眾人見席安賓長劍忽如一道流星,刺向姜如蛟前胸,姜如蛟識得這一招是寧為民使過的「仙人指路」,當下「二郎擔山」,雙筆一架,封他劍路,席安賓正是要引他如此,左手劍訣指忽然變為虎爪,扣住他右腕,一掰一扭,奪下他右筆,跟著一記「野馬奔槽」,一腳將踢中他丹田大穴。這一招融劍法、虎拳、少林十三絕命腿於一體,起手有先有後,落點卻在同時,便如三大高手同時圍攻姜如蛟一般,姜如蛟再強悍,也吃之不消,彎下腰去,「喔喲」一聲,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另外兩名三聖教徒叫道:「堂主!」一個使銀鉤的拼了命一般,去砍席安賓。席堅點出兩劍,正中他左右肩窩,他兩條手臂軟軟垂下,卻仍自不由主撲向席安賓,席安賓一閃身,順手一劍刺入他尾椎「陽關」大穴。那人一聲慘叫,脊椎骨已給席安賓割斷,一頭栽倒在泥地上,竟不能翻身。忽覺得臉上所觸之物腥臭無比,奮力仰起頭來,這才見是一雙連著腐爛皮肉的手骨,正是文大名中毒後砍下的,他熟知自己門中的毒藥,當下又驚又怕,大叫一聲,未死卻先昏了過去。
剩下的那個三聖教徒眼見堂主、同夥非死即傷,嚇得慌了,道:「我認輸了!」扔掉兵刃,朝席家父子跪下。姜如蛟厲聲道:「你膽敢違抗教規?」忽然反手一揮,左手判官筆直透那人心窩。那人「啊」的一聲,口角、胸口都流出血來,道:「堂主,你真忍心……下手……」慢慢歪倒。姜如蛟沉聲道:「你違抗教規,給俗人下跪,我身為堂主,不得不如此,請你地下安息!」拔出判官筆,用力向自己咽喉扎去。他這一下實在出人意料,席家父子莫說不想阻攔,便是想阻攔,哪裡還來得及?
忽聽「叮叮」數聲,幾粒鐵豆飛到,姜如蛟的判官筆給震得一抖,脫手飛出,肖不落已一步掠前,冷冷望著姜如蛟。姜如蛟咬牙道:「閣下不想讓我痛痛快快死,要折磨我一番麼?你最好還是死了這條心,便是千刀萬剮,本大爺皺一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的!」席安賓恨恨道:「狂妄之徒,快說,席倩現在在哪裡?」
姜如蛟嘿嘿冷笑,忽然念頭一轉,道:「好罷,反正我也活不了啦,索性告訴你罷了。」席安賓大喜,道:「快說!」姜如蛟道:「席姑娘現下正與她的如意郎君在一起。我想用不了多久,閣下一定會抱上外孫子的。閣下真有眼光,秦公子比這姓寧的小子,強了豈止十倍?」他腦筋奇快,方才打鬥中聽到幾人言語,猜出個大概,竟信口謅出這些話來。
席安賓怒道:「你這惡賊!」揮劍向他頸間劈去。驀間「噹」的一聲,肖不落用緬鐵刀擋住他劍鋒,蹲下身去,望著姜如蛟,慢慢道:「你認不認識肖不凡那個畜生?」
姜如蛟猛然轉過了臉來,道:「姜某折在你們手中,那是自己無能。若是肖護法到此,你們便是想自殺也來不及了!」肖不落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舉在姜如蛟面前,道:「他在哪裡?怎麼不敢露面?」姜如蛟看看信箋,忽然嘿嘿冷笑,道:「他會找你的……」肖不落不知怎的變得異常恐懼,道:「他一向說到做到,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姜如蛟道:「閣下快些殺了我,我不想死在那些人手中!」肖不落恍若未聞,莫之揚道:「我來殺了你這惡賊!」挺劍走到姜如蛟身邊,道:「你已無還手之力,按說我不應趁人之危,可你殺了我梅伯伯,抓走了雪兒,是我的大仇人,我必須親手殺了你,才能為他們報仇!」
姜如蛟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天下只有強人,沒有仇人,若我不是受了傷,你能殺得了我麼?你現下比我強,這已足夠了!」忽然撲在莫之揚劍上,痛哼一聲,口角流出血來,兀自笑道:「小兄弟,你說……是……麼……」頭一歪,倒地氣絕。
莫之揚親手殺了仇人,卻並不覺得快樂,耳中兀自迴盪著「天下只有強人,沒有仇人」之語。安昭上前拉住他的手,他失魂落魄般隨她退開。
寧釗走到劉三姑、牛一帖、崔豐壽三人跟前,道:「在下長安寧釗,討教一下各位功夫。不知除了嘴皮子之外,可還有什麼特長?」崔豐壽半抱著文大名,道:「寧少俠,何必如此?」
席安賓對席堅使個眼色,席堅上前勸道:「寧釗兄弟,眼下咱們不是賭氣的時候,先去找倩兒妹妹要緊。」寧、席兩家子女從小在一起長大,席堅對寧釗一向視為手足,本料一句話就可揭過這個梁子,不料寧釗惡狠狠道:「什麼倩兒不倩兒的,她自有本事與野小子風流快活,她的死活,關我何事?」席安賓上前對寧為民道:「寧兄,世侄……」寧為民斷然大聲道:「他不是你世侄,我也不是你寧兄!姓席的,你聽清楚,從此以後,你是你家,我是我家,咱們一刀兩斷!」揮劍割下一截袍襟,扔在地下,背過身去。
席安賓見他「割袍斷義」,也來了氣,道:「寧為民,我們幾十年弟兄,不料卻這般小心眼,讓那惡賊幾句離間之詞,就……斷了交情!你……」
寧為民冷冷道:「席安賓,枉你與我一向交好,卻為了江湖四寶,做出這等卑鄙之事!好,釗兒沒有江湖四寶,配不上你家小姐,你家小姐沒有婦德,卻也配不上我家釗兒!」
席安賓未料他說出這等話來,氣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道:「寧兄,咱們以前是說要去秦家尋寶,但那不過是說說,不是你想殺秦謝,我沒有同意麼?」
忽聽門外腳步雜沓,有人舉著火把來到。一人道:「是這一家麼?」有人答道:「稟官老爺,這家主人姓樸,是個賣酒的,昨夜一班人在這裡打鬥,似是出了人命。小的趕緊去報官,大老爺來得可真快。」
院內眾人不願招惹官府,紛紛掠出院牆。劉三姑、崔豐壽、牛一帖扶著文大名竄進屋去,開了後窗逃走。
莫之揚、安昭、肖不落從院牆出了樸家院子,不敢回去牽馬,只在城中尋偏僻小巷急走,建昌城本不大,小半時辰,他們已出了城外。肖不落道:「這裡出了大案,明日必要大肆搜捕,我們還是盡早離開為妙。」當下三人摸黑離開建昌,到天明時,看見彼此身上灰塵僕僕,血跡斑斑,便在路上將污衣換掉,穿上那日在錦州新買的衣衫,莫之揚、安昭是兩個書生佳公子模樣,肖不落打扮成一個教書先生。三人同行,正似是進京趕考一般。
次日到了一個小鎮,打聽地名,原來叫喀喇沁鎮,在鎮上一個小飯館要了幾樣菜,三碗麵,幾人飽餐一頓,覺得疲勞消除了一些。安昭擦擦嘴,道:「我吃飽了,卻又想睡一大覺。」尋了一家客棧,稍一洗漱,各自倒頭睡覺。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院中吵吵嚷嚷,幾人一驚,均醒過來。安昭來到莫之揚、肖不落的房間,一齊聽外面的動靜。
只聽一面鑼敲得震天響,有人大聲道:「掌櫃聽了,縣太爺派劉捕快劉大人搜查賊人!三更以後,有沒有外地人來這裡住店?」莫之揚心中格登一下,打開窗戶上的小望孔,見院子中一個滿臉橫肉的地保提了一面銅鑼,身後跟了四個簽子手。地保拿鑼錘指著客棧掌櫃,那掌櫃道:「今兒個早上,小店來了三個客人,不過那三個客人是一個先生兩個學生,斷不是老爺們要搜查的賊人!」
一個鬥雞眼的簽子手斥道:「你這吃豬油蒙心的奸商,知道誰是賊人,誰不是賊人?快帶我們去看看。」順手一記鐵尺敲在掌櫃肚子上。掌櫃吃痛,怒沖沖喘了口氣,向客房走來。地保、簽子手一邊喝罵,一邊跟進。
安昭眼睛一轉,從包袱中取出兩本書,往肖不落、莫之揚手中各塞一本,自己也拿起一本,朗讀起來:「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
「砰」的一聲,房門被一腳踢開,地保與簽子手氣勢洶洶走進來。地保拿鑼錘指著三人,凶巴巴道:「你們三人從哪裡來的?」
肖不落站起身來,作了一個揖,道:「大老爺,小的叫吳有仁,這二人是小的學生,我們三人是訪問學友去的,不知大老爺有什麼事麼?」
一名簽子手道:「你們可曾到過建昌?」
肖不落道:「小的從唐山趕來,聽說過建昌學風極盛,原本想去瞧瞧的。」那簽子手笑道:「你從哪聽說的建昌學風極盛?媽的,賊風極盛才是真。喂,小子,」拿鐵尺挑著安昭的下巴,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安昭裝作十分害怕,粗著嗓子道:「先生說不能死讀書,有道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後能學博而才高。小人什麼也不知道。」
簽子手拿鐵尺撥撥她手中的書,道:「你念的是什麼呀?」
這下安昭來了精神,搖頭晃腦念道:「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經有言曰:『陳力孰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那簽子手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聽到這些之乎者也,覺得比哭喪還讓人難受。真不懂你們,念起書來,怎麼就那麼起勁?」他話雖如此,卻對讀書人頗為看重,道:「幾個書獃子罷了。地保,帶我們到別處看看。」
鬥雞眼的簽子手道:「真是賊人,早就跑了,還等著我們去抓?」搖晃著小腦袋剛要轉身走,忽然鬥雞眼一亮,一把從床案上抓起一樣東西,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