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城堡 文 / 雷蒙·E·費斯特
怕格垂頭喪氣地坐在簡樸的床上。
火龍獸范特斯在他的腦後蹭了蹭,試圖引起男孩的注意,而男孩的無動於衷讓它失望。
它獨自跳上高塔的窗台,失望地噴出一口鼻息,伴隨著淡淡的黑煙,龍獸已經飛了出去。怕格幾乎沒有注意到它的離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他成為庫甘的學徒已經有十四個月了,而他卻一事無成。
他疲憊的躺了下來,用前臂擋住雙眼;他可以聞見溫暖的海風帶著淡淡的鹹味穿過窗戶吹拂進來,暖洋洋的陽光撫過他的雙腿。他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在他成為學徒後變得更加美好了,只有一個例外:他的學業。
幾個月前庫甘就開始傳授他基本的魔法技巧,但是總有什麼東西使他的努力付之東流。
對於施展魔法的理論,帕格領悟得很快,基礎知識也掌握得很好,但每當他試圖運用他所學到的知識付諸實踐的時候,卻總有什麼東西將他束縛,就像是他內心深處的某一部分總在干擾他集中在施法上的注意力,阻礙著他實現魔法應有的效果;當他努力感覺到接近成功的時候,就像是騎上了一匹受驚的野馬,總是無力駕馭越過最後的鴻溝。
庫甘總是安慰他,說當時機成熟一切障礙都會迎刃而解。肥胖的法師十分同情年輕的男孩,從未責備過他,因為他知道男孩已經盡力了。
帕格被一陣敲門聲從沉思中驚醒,塔裡神父走了進來,手臂下夾著一本巨書。他隨手關上門,雪白的牧師長袍沙沙坐響。帕格坐起身。
「帕格,現在是做功課的時間……」他看到男孩沮喪的表情不由停了下來,「有什麼問題嘛?孩子?」
帕格對這位阿斯塔冷的老牧師頗有好感,他是一名嚴厲的老師,但也是一名公正的學者。他會在他取得成功的時候表揚鼓勵他就像在他犯錯的時候嚴厲斥責一樣。他總是以敏銳的思維和特有的幽默來分析問題,並且從不會責備帕格的想法有多麼愚蠢。
帕格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神父,像是什麼事都不對勁。無論我想做什麼,最終都變得一團糟。」
「帕格,生活不總是黑暗的。」老牧師將手撫慰的放在帕格肩頭,「為什麼不把你的煩惱說出來,功課我們可以下次再做。」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前,小心地挽起長袍坐下,將沉重的書本放在腳下,然後端詳著年輕的學徒。
帕格比去年長高了不少,但仍然要比同齡人瘦小。他的肩膀也寬廣了一些,面龐更加成熟。他正低著頭看著自己樸素的長衫,心情灰暗的就像他穿著的衣料。他的房間總是很乾淨整潔,而亂作一團的書本和卷軸卻堆滿他的腦袋。
帕格無言地坐在床上,但老木是只是靜靜的等待。最終,沉默被打破。「您是否還記得我告訴過您庫甘老師曾教授我基本的冥想術以平靜我的心靈,使我在練習施展法術的時候拋開壓力與干擾?是的,事實上我已經練習了數個月了,而唯一的成就就是我可以短暫地平靜下我的心情,除此之外,一事無成。」
「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我進一步的練習保持以超然的心態,即內心不存雜念,全神貫注於你所要做的事情上……這很難解釋,但是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中轟鳴作響,趨勢我走上歧途,好像我的腦袋出現了某些庫甘老師都不曾預料到的狀況。每當我試圖施展一個最基本的法術,比如隔空取物或者是懸浮,只要我稍一集中精神,那東西就如潮汐一般洶湧而出,使我失去控制。我甚至從未掌握一個最基本的法術!」
帕格感到自己忍不住顫抖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對庫甘以外的人談起這些。「庫甘老師只是簡單地告訴我繼續練習不要在意挫折。」帕格哽咽著忍住淚水,「我很有天賦,庫甘老師這樣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一點,在我使用水晶球的時候。您也說過我很有天賦,但我卻連個最基本的法術都施展不出!這一切讓我感到迷惑和愧疚。」
「帕格,」老牧師柔聲說,「魔法具有諸多特性,對於它究竟是如何運作我們知之甚少,甚至在我們練習、施展的時候。在神殿,我們被告知魔法是諸神的賜予,在信仰上我們接受這一點,但我們不知道位什麼會這樣,也從不探求。沒種信仰下的不同牧師都擁有特有的魔法,沒有兩種是相同的。我研究這些法術也瞭解那些追隨者,沒有人真正瞭解。
而魔法師的魔力有是截然不同的,練習的方式也與我們在神殿所學到的有很大區別,很多他們做的,我們不做。他們研究魔法的特性,探求其運作的規律。但甚至如此他們也無法解釋魔法究竟是怎樣發生的。他們只懂得如何讓其運作,施展,並將他們的知識傳授給他們所選擇的學生。就像庫甘對你所做的。」
「就像他試圖對我所做的。神父,我想他做了錯誤的判斷。」
「我不著麼想,帕格。有些事我是瞭解的。自從你隨庫甘學習,我能感覺到你體內的能量在逐漸成長,或許你要較晚才能學會運用它,但我相信,你最終會掌握自己的力量。」
帕格並未感到一絲安慰。他無法質疑老牧師的觀點和智慧,但他總覺得他錯了。「我希望您是對的,神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想我知道。」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帕格和塔裡神父轉頭望去,庫甘已經站立在門前,他藍色的雙眼專注地凝視前方,棕灰色的濃眉糾結在一起,在鼻子上方形成了一個「V」字。帕格和塔裡都未曾聽見開門的聲音,庫甘已經拖著沉長的綠色法袍緩步走入房中。
「到這裡來,帕格。」法師微微揮了揮手,帕格走到法師身前。老法師將雙手放在男孩的雙肩上,「如果你日復一日地躲在房間裡擔心做不好功課就會什麼都做不好。我放你一天假,就當今天是週末,去找其他的夥伴玩玩吧,讓他們幫助你忘記那些煩惱。」他微笑著,然後放開他的學生。「你需要放鬆一下,現在,去吧。」說完,他開玩笑地用長袖撫過男孩的頭,目送他跑下樓梯,然後老法師表情凝重的轉過身來,望著牧師。「孩子,」庫甘搖搖頭輕聲說,「你舉行個儀式,給他們職業,突然,就期望他們變成一個男人。但是,他們仍然是孩子,無論他們如何努力,他們仍舊像個孩子。」他拿出煙斗,仔細地填裝。「魔法師這個職業即使在三十歲也會被認為是初出茅廬,而其他的大部分職業在這個年齡都可以成為見習生甚至是大師了,或許已經在為自己兒子的選擇日而準備了。」他拾起火爐中幾近熄滅的細燭,點燃煙斗。
塔裡點點頭,「我明白,庫甘。牧師的修行也是同樣漫長的,在帕格這個年齡,比我成為侍僧還早了三十年。」老牧師身體向前微傾,「庫甘,那孩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那孩子沒事,你知道的。」法師淡淡的說。「他無法掌握我所傳授的技巧並不能說明什麼。他運用卷軸和魔法物品的能力讓我吃驚。那男孩對這些東西擁有極強的天賦,我敢打賭他擁有成為偉大法師的資質。但他卻無法駕馭自己的能力。」
「你是否認為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
「我希望如此,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不得不要他放棄這個職業,這將比我從未選擇過他而對他造成的傷害更大。」法師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這讓我迷惑,塔裡,我想你也清楚他體內潛藏的巨大能量,在我見到他的第一個晚上,當我看到他使用那水晶球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一點。多年來我第一次想到我可能找到了我的傳人。當選擇日上沒有任何一個大師選擇他的時候,我意識到命運之神已經為我指出了道路。但還有其他的東西在那男孩的體內,某種我從未遇到的東西,某種強大的力量。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塔裡,但它在拒絕我的介入,就像有什麼……有什麼地方錯了,或者是……不適合他。我不知道與我的相遇究竟是否對帕格有利,一切似乎都變得難以預料。」
「你是否仔細考慮過那男孩所說的話?」塔裡若有所思地問。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錯了?」
塔裡點點頭,庫甘不屑一顧地擺擺手,「塔裡,你同我一樣瞭解魔法的特性,甚至比我更瞭解。你的神並不是將信仰帶給虛空的神,你的教派對宇宙中的信仰秩序研究甚深。
你是否懷疑過那男孩的天賦?」
「天賦?不,但他的能力有時確是一個疑團。」
「說的好,那麼你有什麼好主意嘛?或許我們能讓他成為一名牧師?」
塔裡坐起身,臉上露出不滿的表情。「牧師是一個神聖的職業,庫甘,必須經過嚴格的挑選和試煉,而且必須擁有堅貞的信仰。」他有些不自然的地說。
「放鬆些,塔裡,我只是開個玩笑。」法師歎息道。「那麼,如果他既不能擁有牧師的信仰又無法掌握麼法師的技巧,我們又該如何挖掘他的潛能呢?」
塔裡沉思了一會,然後說,「你是否想過失落文明的知識呢?」
庫甘睜大了雙眼,「你是說那些古老的傳說?」塔裡點點頭。「我懷疑是否在某個地方仍然有魔法師掌握著那些傳說中失落的智慧。如果那是真的,那可以完善我們職業的很多缺陷和疑問。」塔裡困窘的發現法師正瞇著雙眼死死地瞪著他,流露出不贊成的目光,「但那些傳說太多了,隨便翻開一塊石頭的背後你都能找到一個。我寧願自己去尋找答案,也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那些古老的迷信上面。」
塔裡表情嚴肅,語氣中充滿斥責,「我們的神殿並不認為那只是傳說,它被認為是流傳下來揭示真相的殘缺片斷,是諸神教導先人留下的古老神諭。」
老法師似乎被塔裡的語氣所激怒,大聲駁斥,「你的意思是世界是平坦的,直到若蘭蒂克——偉大的魔法師以他強大的法力看透迷霧,發現了拱起的地平線,才揭示了世界是個球體的真相?!不,我提醒你,這是任何一個出海的水手和漁民自世界之初就眾所周知的事實!」他幾乎大吼起來。
塔裡聽到那些褻瀆教義的話語,如同被迎面一擊似的臉色慘白,庫幹不由放緩語氣。「我並不想對你無禮,塔裡。但是永遠不要試圖教導一個老練的盜賊如何偷竊。我知道你的教會對次研究甚深,你的大部分兄弟們都對那些肅亡教的侍僧所討論的古老諸神起源的傳說不屑一顧。難道那些傳說中失落的文明不又是一個埃斯芬式的宗教故事嘛?」
塔裡指責地迎著法師的目光,聲音中帶著嘲諷,「你對宗教的知識依然如此貧乏,庫甘,你對於我們信仰的研究知之甚淺。」他微微一笑,「關於那些迷信的教義你是對的,盡避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嘲笑他們只是因為我們無法忘卻當我們還是侍僧的時候他們對我們的殘酷。」然後,他表情嚴肅起來,「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對宗教太無知了,埃斯芬確實有很多奇怪的信仰,這是事實,他們也是一個偏狹的宗教組織,但他們依然是我們所知的最古老的教派,並被認為在宗教分歧中被埋葬。」
「你的意思是宗教戰爭。」庫甘嘲弄地哼了一聲。
塔裡沒有理會他,「埃斯芬在王國時代是知識文明與歷史的掌管者,他們幾乎擁有王國所有的圖書館,在克諾多我造訪過一座他們神殿所屬的圖書館,讓人印象深刻。」
庫甘笑了笑,略帶謙恭地說,「是呀,塔裡,我曾造訪過薩斯修道院的藏書閣查閱書籍,我去過不下十餘次,可那又能說明什麼?」
塔裡身子向前探起,「這說明,有關這個埃斯芬,有什麼東西被隱旅此,不僅是知識,技術,他們可以印製或銷毀任何他們想要的古著來支持他們試圖隱藏的一切。」
「不!」庫甘擺手打斷了塔裡的話,「我向來尊重你或他人的意見,但我不能接受這些有關失落文明的胡說八道!我寧願相信帕格擁有某種我從未遇到過的特殊資質,或是陷入某種精神控制甚至是幻象的糾纏——我很高興在這方面進一步的討論——但是我決不能接受他無法學習魔法是因為那些在上古混沌之戰中消亡的神明和古魔法!不,那是不為人知的,這我接受。我們的職業中有太多不能解釋的缺陷和未知的秘密以及失傳的魔法。但帕格不能學習魔法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我是一個失敗的老師!」
老牧師怒視著庫甘,突然意識到法師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帕格本身的特殊資質。「你太愚蠢了,你是一個有才華的人,帕格也同樣擁有天賦,我不能想像有誰比你更適合教導他。但如果你不能瞭解那孩子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引導,你就不可能成功。」庫甘張開嘴正要反駁,卻被塔裡打斷。「不,讓我說完。我們並非所不知,你似乎忘了,曾有過很多其他的人,像帕格一樣擁有未開化的不明資質,但卻終身無法運用,最終無所作為。」
庫甘猛吸了一口煙斗,濃密的雙眉糾結。突然,他低聲笑了一聲,然後大笑了起來。塔裡震怒地望著法師,庫甘擺擺手中的煙斗,「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一頭豬試圖教導它的兒子繼承家族的事業失敗,可能也會責怪消亡的眾豬之神呢!」
塔裡對這種褻瀆神祉的想法驚得瞪大了眼睛,然後也跟著大笑起來,伴著一聲短暫的咆哮,「你真他媽的褻瀆神靈!」兩個男人笑了很久,笑聲衝散了緊張的氣氛。塔裡歎息了一聲,站起身來,「總之,庫甘,清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帕格也許擁有某種我們所不瞭解的資質,你必須找別的方法引導他發掘自己的力量。」
庫甘搖搖頭,「我拒絕相信那些失敗事例的無根據理由,塔裡,或許教導帕格很難,但每個人都有其缺陷,而這缺陷存在於人本身,而不是存在於宇宙中。我總覺得我們的失敗在於我們無法瞭解帕格,或許,我該為他尋找一位更好的大師,一位能發掘他潛能的老師。」
「對這個問題我已經表述了我的意見,」塔裡歎息道,「我不能要求你什麼,就如你所說,一個差勁的老師總比沒有好,如果沒有人教導他,那個男孩的遭遇又會如何?」
庫甘向椅子右側微傾,「你說什麼?」
「我說,如果沒有人教導他,那男孩的命運又會如何。」
庫甘的雙眼暗淡下來,迷茫地望著不存在的焦點。他使勁地吸著煙斗,沉默著。「怎麼了?」塔裡不安低問。
「我不確定,塔裡,但你給了我一個主意。」庫甘回答。
「什麼意思?」
庫甘擺擺手打斷問題,「我不能完全肯定,給我時間考慮一下,思考你的問題,問問你自己:第一個魔法師是如何學會運用他的力量的呢?」
塔裡坐了下來,兩個人陷入了沉思,透過窗戶,他們聽見男孩們嬉鬧的聲音充滿庭院。
每個星期六,工作在城堡的男孩和女孩們都會被允許擁有一個下午的假期,可以隨心所欲的盡情享受。無論是學徒還是年有的男孩們都在一起喧鬧嬉笑。平時總是每天從早忙到晚的打掃、縫補,或是在廚房幫忙的女孩們,在每個星期六,也都會悠閒地來到城堡的庭院中——公主花園附近散心,而大部分男孩子們則會乘這個打好時光聚集在一起來一場球賽。獸皮縫製的皮球內塞滿了破爛的軟布條,他們大聲喧鬧、奔跑,偶爾也會拳腳相加。所有的男孩們都穿著他們最破舊的衣服,完全不在意撕扯或是沾滿泥污。
女孩們坐在公主花園的矮牆上,邊閒聊邊展示著自己美麗的青春。她們幾乎都穿著最好的衣裙,秀髮梳洗得光彩照人。她們互相炫耀著,同時假裝對對方的魅力無動於衷。
帕格跑向正在進行的比賽,像往常一樣,湯瑪士早已陷入激烈的球賽之中,他沙紅色的長髮隨風飄揚,如同一面耀眼的旗幟。喧鬧中不時地爆發出一陣哄笑或是叫喊。他興奮地揮舞著雙臂,猛烈地追逐著,偶爾的疼痛讓他完全陷入了球賽的狂熱。他晃過對手,用力將球高高地體向空中,躲開那些試圖將他絆倒的腳。沒人清楚這種比賽究竟是何時形成的,也不曾有過任何規則。就像多年前他們的父輩一樣,賽場上的男孩們已如置身戰場一般的群奮激昂。
帕格衝進賽場,一腳絆在剛剛從背後將湯瑪士踢倒的茹佛身前。茹佛在混亂的人群中猛然摔倒下去,湯瑪士乘機爬起,衝向目標,一腳將剛剛落地的皮球踢入一個放倒的大酒桶中。他們勝利了!男孩們歡呼雀躍,這時茹佛推開擋在身前的男孩走向帕格。他濃密雜亂的雙眉下,兩道怒火直射在瘦小男孩的身上。他向帕格啐了一口,「要是你下次再敢這麼幹,我就打斷你的腿!杜鵑仔!」杜鵑是一種卑劣習性的鳥,它們總是將自己的蛋下在別的鳥的巢穴中,由別的鳥來撫養它們的後代。帕格沒有回敬茹佛的咒罵,只覺得在過去幾個月所積聚的痛苦和挫折似乎都湧了上來。
他猛然衝向前,左臂一把勾住挑釁者的脖子,右手一拳打在茹佛的胖臉上,茹佛的鼻子在帕格的拳頭下哼了一聲緊接著發出清脆的斷裂聲。立刻,兩個男孩扭打在了地上,茹佛高大壯實的身材很快佔了優勢,他坐在帕格的胸口上,巨大的雙拳猛擊在瘦小的帕格臉上。
湯瑪士無助地站著,他多麼希望可以去幫助他的朋友,但那是男孩的榮譽,他可以上前幫助,而帕格是寧死也不會忍受這樣的恥辱。湯瑪士大聲地為帕格吶喊助威,他感覺茹佛的每一拳似乎都打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樣。
帕格掙扎著試圖甩掉壓在胸口的沉重身軀,扭動著想躲開那些可怕的攻擊,他滿臉血污,然而茹佛的拳頭卻一次比一次有力,帕格頑強的反抗,猛擊敵人的頭部。但沉重的打擊讓他很快感到一切似乎都在分離崩析,嘈雜的人聲變得陌生而遙遠,茹佛的攻擊似乎也不再疼痛,眼前的一切都被一層紅色與黃色所籠罩,然後,他感到胸口上的重壓逐漸消失了。
一陣短暫的暈眩後,帕格慢慢恢復了知覺,他看到阿魯沙王子站在身前,一隻手緊緊地抓住茹佛的脖領。盡避他不如他的兄長和父親那般強壯,阿魯沙仍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那個肥胖的軀體舉離地面。他微微一笑,卻冷若冰霜,「我想那已經足夠了,」他平靜的說,眼中射出銳利的鋒芒,「你說呢?」他的聲音冰冷,不由得任何分歧,表明並非是徵求意見。茹佛用他那被打爛的鼻子勉強發出一聲哼響,算是表示同意。阿魯沙放開他的脖領,胖碩的身體笨重地摔倒在地,圍觀者爆發出一陣哄笑。王子彎下腰,幫助帕格站起來。
阿魯沙扶起站立不穩的男孩,「我欣賞你的勇氣,年輕人,但我們不能讓德瑞奇最優秀的年輕法師被人打成白癡,不是嗎?」他的聲音中略帶著一絲嘲笑,而帕格只能勉強地站在那裡望著公爵年輕的兒子並保持不失去知覺。王子向他笑了笑,扶著帕格走向他的朋友,湯瑪士跑上前來,手中拿著一塊浸濕的毛巾。
湯瑪士用冰涼的毛巾擦洗帕格血污的面龐,終於讓他清醒了過來。當他看到阿魯沙轉身走向站在只有幾步之遙的公主和柔蘭德的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清醒過來。當著城中女孩的面前挨打就夠糟的了,而在公主的面前被茹佛這樣的鄉下佬痛打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渾身的疼痛讓帕格不由呻頤此一聲,他轉動著身體試圖察看自己究竟傷的有多嚴重,但被湯瑪士止住,「別亂動,你還不算太糟,大部分血跡都是茹佛的,明天,他的鼻子看起來會像個憤怒的紅番茄。」
「就像我的腦袋。」
「沒那麼糟,不過是一個黑眼圈,嗯……或許兩個,臉頰有點浮腫……總體來說你看上去還不錯,不過下次你如果還想和茹佛決鬥,最後等你在長高一些,好嘛?」
帕格似乎沒聽見湯瑪士的忠告,只是呆呆地望著不遠處的王子帶著妹妹離開,站在一旁的柔蘭德向他露齒一笑,這讓帕格真希望自己不如死掉算了。
帕格和湯瑪士走出廚房,手中端著他們的晚餐。這是一個溫暖的晚上,比起廚房的炎熱,他們更願意在涼爽的海風吹拂下享受美味的晚餐。帕格坐在門廊上,小心地運動著下巴,像羊似地小口咀嚼了幾下,最後無奈地將盤子放在了一旁。
湯瑪士望著他,「不能吃嗎?」
帕格沮喪地點點頭,「下巴疼得厲害,」他向前微傾,肘部支在膝上,手拖住下巴。「如果我當時控制好自己的脾氣可能就會好一些。」
「凡諾恩大師說過,一名優秀的戰士要永遠保持一顆冷靜的心,否則就會失去它。」湯瑪士用塞滿食物的嘴支吾道。
帕格歎了口氣,「庫甘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並讓我做過一些練習來使我放鬆心情。」
湯瑪士艱難地吞下嘴中的肉,「在自己的屋子裡練習是一回事,在別人辱罵你的時候保持平靜又是另一回事,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我想換作是我也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但你會贏。」
「或許吧,因此茹佛從來不敢這樣對我。」他的語氣毫無誇耀之意,似乎只是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我認為你做得對,今後哪個老糟鼻如果還想找你的麻煩會三思而行的。無論如何,就是這樣。」
「你是什麼意思?」帕格有些不解。
湯瑪士放下他的空盤子,滿足地打了個響嗝,「那些喜歡欺凌弱小者都是一個德行,他們才不在乎你是否比他們矮小或是高大,他們在乎的是你是否敢站出來反抗。茹佛或許很高大強壯,但他也只不過是外強中乾。或許他還會去欺負比他矮小的男孩,但我想他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因為他們從來都不喜歡付出代價。」湯瑪士給了帕格一個熱情的笑容,「那一拳打的真漂亮,正中目標!」
帕格感覺好多了,而湯瑪士緊盯著帕格幾乎沒碰的晚餐。「你還吃嗎?」
帕格看了看他的盤子,裡面裝滿了熱騰騰的烤小羊肉,翠綠的蔬菜和烤馬鈴薯,濃厚衝鼻的味道和抽痛的下顎讓他沒了胃口。「不,你吃吧。」
湯瑪士毫不客氣地舉起盤子迅速地將食物塞進嘴裡。帕格笑了笑,他的朋友對食物似乎從來不知道滿足。
他將目光轉向城堡高聳的圍牆,失神地望著逐漸逝去的夕陽,「今天我感覺像個傻瓜。」
湯瑪士猛地挺了下來,送到嘴邊的肉又放了下來,他看了看帕格,「難道你也?」
「我什麼?」
湯瑪士突然大笑起來,「我明懊此,你如此沮喪不是因為你被茹佛痛打,而是因為挨打時被公主看到!」
「什麼挨打,我也在反擊呀!」帕格漲紅了臉反駁道。
湯瑪士興奮地大叫,「哈,你喜歡公主?」
帕格無奈地坐了回去,如果再與其爭論下去,恐怕整個城堡都會聽見。「我想……或許是吧。」
湯瑪士沒再說什麼,帕格望著他,他正忙於消滅帕格的晚餐。「難道你不喜歡她嗎?」
湯瑪士聳聳肩,「我們的卡琳公主美麗非凡,可我深知自己的地位,我寧願去追求更有希望的女孩。」
帕格站起身,「追誰?」他好奇地問。
「呸,我才不告訴你呢!」湯瑪士狡猾地一笑。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諾拉!對不?」
湯瑪士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魔法師嘛,怎麼會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帕格一幅故作神秘的樣子。
「呸,」湯瑪士不屑地哼了一聲,「你要是個魔法師我就是皇家衛隊的騎士長了!快告訴我,你怎麼知道的?」
「這根本不是秘密呀,」帕格笑道,「你總是盯著她看,還總是像一隻炫耀的公雞似的去試圖吸引她的注意。」
湯瑪士看起來有些擔憂,「你不認為她注意到我了嗎?」
「注意?不!」帕格笑的像一隻滿足的貓,「除非她是個瞎子,並且城內的其他女孩沒有上百次地告訴她你的表演。」
湯瑪士臉上閃過一絲欣喜,「你說她會怎麼想呢?」
「誰知道女孩們的心思,」帕格晃了晃腦袋,「要我說她會很高興的。」
湯瑪士呆呆地望著盤子,突然問道,「你是否想過要娶妻?」
「我……我從沒想過……」帕格眨眨眼睛,像一隻被閃電晃到的貓頭鷹,「我不清楚魔法師是否會結婚……我想不會。」
「戰士也不會,凡諾恩說一名忠於家庭的士兵是不可能完全忠於他的職責的。」湯瑪士哼了一聲,似乎並不同意這個觀點,「有時我會幻想擁有一個家庭的感覺。」
「可你本來就有一個家庭呀,我是這裡唯一的孤兒。」
「我的意思是有個老婆!你這石頭腦袋!」湯瑪士推了帕格一把,「你簡直太遲鈍了,再說,所有的孩子都終有一天要失去父母的。」
帕格聳聳肩,這個話題開始讓他心煩意亂,他從來沒想過這些,也不像湯瑪士對成長有著如此多的憂慮和幻想。「我想如果我們真的想要的話就會娶妻生子。」
湯瑪士滿臉嚴肅,「我可以想像到城堡中一個溫暖的小屋,那是我的家,還有……哦,可是我不能想像出那個女孩的樣子。」他嚥下一口麵包,「有什麼事錯了。」
「錯了?」
「那裡有什麼東西……是我所不瞭解的……我不知道。」
「好吧,如果你都不知道,我又能說什麼呢?」
湯瑪士突然轉向帕格,「我們是朋友,對嗎?」
帕格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當然啦,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就像是我的兄弟,你的父母對我視為己出。為什麼這麼問?」
湯瑪士放下他的盤子,憂慮地說,「我不知道。我總覺得很多事情就要改變了。你將去跟隨庫甘成為一個魔法師,或許還要去周遊世界。而我去訓練成為一名戰士,捍衛吾王之榮譽。我可能永遠也不會離開這個小城,或許我會成為公爵的私人護衛,如果幸運的話。」
帕格不安地望著他的朋友,他從未見過湯瑪士對任何事如此的憂慮。這個大男孩總是一付無憂無慮的快樂面孔。「我不這麼想,湯瑪士。」帕格輕聲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無論如何,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湯瑪士對帕格感激地一笑,「我希望你是對的。」他向後靠去,透過城堡的大門,兩個男孩望著妹戳閃爍的繁星在海面上升起,皎潔的月光給高塔籠罩上了一層夢幻般的光暈,就像一幅美麗的畫卷鑲嵌其中。
第二天早上,帕格試圖擦洗一下受傷的臉,並很快發現這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痛苦任務。他的左眼腫脹得根本睜不開,右眼也只能勉強睜開一半。臉上青紫交加,下顎疼痛的難以挪動。范特斯懶洋洋地躺在帕格的床上,透過窗戶,眼中映射著朝陽的光芒。
房間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庫甘徑直走了進來,綠色的長袍下是充實壯碩的身軀,他端詳了逼清臉腫的學徒一會兒,然後坐在床上,撫摸著火龍獸眼窩後部突起的角質,范特斯喉中發出一聲低沉滿足的嗚咽。「很高興你昨天沒有一整天地悶在屋子裡。」
「我惹了點麻煩,師傅。」
「嗯,打架是一個男孩成長為真正的男人的必經之路,我相信你的對手也不會比你好到哪去,只『獲取』而不『給予』可是很不光彩的。」
「您在取笑我。」
「有一點吧,孩子,事實上小時候我也經常打得鼻青臉腫,不過作為孩子幼稚地打鬧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應該把精力用在更重要的事上。」
「我明白,庫甘老師,但當茹佛辱罵我的時候,我根本無法自制,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很好,能明白並承認自己的缺點與錯誤是成熟的標誌,大部分孩子會試圖推卸責任和強調客觀理由。」
帕格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面對著法師。庫甘掏出煙斗,不慌不忙地裝好,「帕格,我想你學業上的問題可能是由於我錯誤的教授方法。」老法師彎下腰在火盆內翻弄了幾下,徒勞地尋找未熄滅的炭火,庫甘眉頭微皺,臉色凝重,右手中指猛然冒出一團火光,直射在煙斗之上,很快,屋中就瀰漫著白色的煙霧。法師抖抖手,火焰消失了。「一個小把戲,如果你喜歡抽煙的話會很有用。」
「為了這個把戲我願付出一切,」帕格懊喪地說,「可我從來不能成功掌握一個哪怕最簡單的法術。」
「正如我剛才所說,我想我們走錯了方向。或許,你該嘗試一種截然不同學習方法。」
「我不明白……」
「帕格,沒有人教授第一位魔法師如何使用魔法,我們今天所學到的魔法知識和技能都是當初他們獨自發展而成的。很多古老的技能,比如通過嗅覺感知天氣變化,用樹枝尋找水源,都源自那古老的年代。考慮先人的經歷,我將不再指導你而要你自己決策一切,你可以從我所有的書中學習任何你感興趣的內容,當然,其它的課程照舊,塔裡神父將繼續教授你歷史和文學。我不會在參與你的課程,不過我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但我想大部分時間你需要獨自修煉。」
帕格的心沉了下去,「您認為我沒希望了嗎?」
庫甘寬慰的笑了,「決非如此,孩子。魔法師的初期修煉緩慢是很正常的,畢竟這是個漫長的職業,你的學徒生涯還有九年,所以,記住,不要在開頭的幾個月就放棄。」
「另外問一下,你是否想學騎馬?」
帕格猛然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法師,然後驚喜地大喊,「哦,是的!當然想!我可以嗎?」
「公爵需要一個男孩能經常陪同公主騎騎馬,他的兒子們有太多的事情和課程,他認為你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可以在他們沒有時間陪同公主的時候代替一下。」
帕格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僅僅是可以學習通常只有貴族才能學習的騎術,而且還將有公主相伴!「什麼時候開始?」
「今天就是個合適的日子,晨禮大概也結束了。」在首日,城堡的教堂和鎮上的神殿都會進行朝拜,這一天只有很少的活要做,通常只需將食物擺上公爵的餐桌。孩子們可以額外的休息在週末,但他們的父母長輩就只能在首日休息一下了。「去找騎術大師奧根,公爵已經傳令給他,讓他教授你騎術課程。」
未等法師再叮囑什麼,帕格已經跑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