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黑暗中的殺機 文 / 傑克·威廉森
巴畢身體搖晃著,叉開四肢,站在母狼毛茸茸的鬆軟纖細的軀體旁,以免癱軟在地上。他嗅著木箱裡的東西發出的氣味,一種神秘的、與人類已知的歷史一樣古老的秘密武器。它曾打敗了與巴畢、艾溥露一類的物種,從那時起,這種武器連同被它消滅掉的物種的遺骨一起,被長久地埋葬在阿拉山上。今天看來,這種武器又要把他殺死。然而,它所釋放出的氣味,卻是如此芳香怡人;巴畢昏昏沉沉地思量著,這個東西為什麼有這麼怪的氣味。
想著,想著,巴畢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他就要躺下,睡在母狼的身邊了。他覺得疲倦極了,這種古老而又奇怪的芳香味,好像撫慰著他,忘卻所有的煩惱、憂愁和疲憊。他深深地呼吸著,準備馬上就躺下來。白狼蠕動了一下,他好像聽到母狼微弱的聲音在說什麼:「離開我,巴畢!趁還沒死之前,快離開!」
巴畢恍忽意識到,母狼正經受著痛苦。他喜歡身後木箱裡散發出的這種古老奇特的沁香,可是,這般沁香味正在殺死艾溥露,他必須馬上把她弄到外邊上,然後,他再回來,繼續享受它的芬芳,悄然入睡。巴畢叼起母狼後頸部鬆軟的皮毛,用力把她向剛才分解開的門邊拖過去。
巴畢站在門前,不覺大吃一驚,嘴巴大張開,母狼的軀體隨之滑落下來——分解開的門正在重新合攏,黑色的螺絲釘和金屬的鎖頭重又浮現成形,烏有的木板門板重又變成真實的木版門。這個靜悄悄的書房可真是個放著誘餌的陷阱——巴畢恍恍惚惚感到,陷阱更加真實了。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撞擊木門,實實在在的木門把他一下子彈了回來,他竭力去回憶蒙瑞克博士課堂上講的,和艾溥露的朋友講的有關蓋然性的理論:所有的物質主要都是由空間構成的: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只有蓋然性是真實的。他的思維是一個能源網,這個能源網,可以利用蓋然性,捕捉到門的原子和電子,從而理順不規則的物質震顫,打開一條通道。
巴畢吃力地回憶思索著這些理論——門,照樣還是實在的門。
母狼纖細的軀體在他腳下一動不動。他自已得努力控制著,才不會也隨著倒下去。木箱中古老而怡人的芬芳更濃烈了,他使勁兒呼吸著,舌頭長長地吊在外頭。古老的芳香將結束他的所有的麻煩,和所有的苦楚。
母狼在他腳下輕輕地聳動了一下。
「盯住門,打開通道——我——幫你——」
巴畢躪跚著,盯住門的木板,試著再次分解木門。只有蓋然性是真實的,他背誦著。可這只不過是些毫無意義的空話而已,門還是門。這時,巴畢感到母狼身體發出一股微弱的力量,他趁勢努力去配合。慢慢地,極其微弱地,巴畢感到門己抓住了一種特殊的、全新的感覺,隨著這種感覺,他能夠延伸,也能控制。
木質的門上終於出現了一個分解點。他拿不準,但仍努力使分解點繼續加大。母狼在他腳下又顫抖了一下,就僵直不動了。分解的通道開口仍不夠大。巴畢繼續努力,芬芳味的刺激使他左搖右擺,很難站穩。開口慢慢擴大了,巴畢叼起母狼,跌跌撞撞地向門掙扎過去,和母狼一起,爬過了門上的通道。
沁香的木箱被拋在後面了,巴畢突然有一種衝動,很想再回到木箱旁邊。不過,腸胃翻騰得厲害,他趴在狹窄的過道上,渾身發抖,很想嘔吐。在昏昏沉沉中,他聽到山姆寫字檯上電話聽筒裡傳出接線生不耐煩的聲音。接著,「山姆——山姆」,諾拉的聲音從臥室裡傳過來,聽上去,她睡意朦朧的聲音裡,帶著恐懼。
山姆不安地翻動身體,床跟著「吱吱嘎嘎」地響。幸好,山姆和諾拉都沒有醒。巴畢哆嗦著站住,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他用鼻頭拱拱仍然僵直的白色母狼,又一股毒氣味道從門縫鑽出來,他噁心得差點兒吐出來。
巴畢拖起母狼,把她僵直的軀體甩到自己疲憊不堪的灰毛聳立的脊背上,雖然,母狼沒有多重,可他仍步子踉蹌,走過了廚房。廚房裡仍散發著諾拉打掃過後,殘留的清潔劑味道。廚房的玻璃門沒上鎖,他一拱,出去了。
他們終於安全逃出山姆的圈套,巴畢想著,不自在地邊跑邊抖了抖身體,皮毛雜亂的背上,還背著白母狼,他跑得再快,也不能一下躲開那股致命味道的侵擾。好歹,現在的夜晚,涼風習習,不住地鑽進鼻孔裡。巴畢重又獲得了力量。
他馱著母狼,一直跑過大街,來到校園的草地,才把她放到蓋滿白色霜花的綠草上。東方已經出現了一縷晨光,像是對他們發出的警告,遠處的農場上,公雞啼鳴也能清楚地聽見,還有一隻狗,不知在什麼地方叫著,危險的黎明就要來臨,可是他還不知道該拿艾溥露怎麼辦。
巴畢一籌莫展,開始用舌頭舔拭她白色的皮毛,她的纖細身體動了—下,謝天謝地,她呼吸了,開始蠕動了。她無力地攤開爪子,喘息著,鮮紅的舌頭掉在外面,黯淡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謝謝你,巴畢!」她顫抖著說,「太可怕了,要不是你把我弄出來,我非得死在山姆手裡,你的狡猾的老朋走。」她帶有野性的眼睛,又細細地瞇成一條縫,「我做夢也想不到,箱子裡的那個東西,能有這麼大的威力。我看我們不可能搞掉它,真的。我們只能去攻擊那些企圖使用它的人,直到他們把那玩意兒再埋回地裡,徹底忘掉,就像原來在阿拉山的山丘裡那樣。」
巴畢伸長著頭,不讚賞地搖著頭。
「攻擊山姆?」他小聲說,「還有尼克?和萊克斯?」
白狼喘著粗氣,惡狠狠地說:「巴畢,你現在是和黑色幫派為伍的,沒有人類的朋友。因為,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就會殺死我們。我們自己死沒什麼,但必須消滅掉黑暗之子的敵人。不過,山姆不是第一個,或者說,從那個電話鈴響過之後,他不再是首當其衝的敵人了。我們要先幹掉的,是蒙瑞克的那個寡婦女人,不能讓她跟山姆聯繫上。」
巴畢從母狼身邊挪開。
「不——不要傷害羅維娜!」
他呼吸急促,「她一直是我的真正的朋友,即使是裴瑞克改變了對找的態度之後,她仍然對我是那樣的慷慨和友善。她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你簡直會忘記她已經雙目失明了——」
「你沒有失明,是不是,巴畢!」
白狼對他齜著牙,突然變得很嚴肅。
「我也不認為,那個寡婦瞎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母狼緩和了聲音說,「我相信她體內有很多我們這一類的血,所以,她對我們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我們必須制止她——」
「不!」巴畢小聲但堅決地說,「我絕不做任何傷害一個可憐的老夫人的事。」
「她並不會是好對付的。」
狡猾的母狼仍喘著氣,「她在老博土那兒學了不少,又在非洲見了很多。你看見了,她帶的那些銀製首飾,用來防禦我們。除了那隻大狗以外,她一定還有其它的武器。她一定會很難對付,但是,我們一定要盡力試一試。」
「我不會的!」
「你會的。」她對巴畢說,「你要做你必須做的,巴畢,因為你是現在的你。今晚,你是自由變形的巴畢,而你人性的巴畢,是留在臥室的床上的,你與我並肩,奔跑於曠野,就像我們消亡了的同類,裁們要擊射獵捕殺人類。」
她露出鮮紅的舌頭,朝著巴畢輕蔑地笑著,「快來,巴畢!趁天還沒亮。」
白色母狼說著,就開始奔跑起來,而制約著巴畢的人性約束,此時非常脆弱,與母狼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擺脫了約束。於是,他跟在母狼後面跑著,跑過了綠色的草地,爪子踏過霜花,那鬆脆的感覺,使人愉快極了。每一種窸窣響起的聲音,和微微飄過的味道,即使是飛馳而過的送牛奶卡車留下的汽油味,也芳香無比——都比他剛剛遭受的毒氣味好多了。
過了學院大道兩側,他們來到了那所老房子附近。巴畢看到了前門上掛著的黑紗,遲疑地拖在後面。體態纖細的母狼,跳到了他的前面,她沁香的體味,掃去了巴畢心頭的顧慮。
他的身體躺在遠遠的地方,人性的束縛已經解脫,姣好的白色母狼就在他的旁邊,活鮮鮮,令他激動,他現在是和她在一起,他們是在跟隨著黑暗之子。他跟著母狼,停在門廊前,等待前門分解化為烏有。
「羅維娜不應忍受任何痛苦。」他仍不安地小聲說著,「她一直都是我最摯誠的朋友。我常來要地為我彈奏鋼琴,一般都是她譜曲的音樂,憂鬱、傷感又很美的音樂,她肯定應得到某種聖潔從容的結果——」
他旁邊的白狼開始分解前門了。巴畢聞到了一股強烈的、刺激性的、令他憤恨的味道——狗的味道!他脖子上的毫毛一下子戧立起來,旁邊的母狼的毫毛,也豎立起來,她低嗥著,綠瑩瑩的眼睛仍盯住門板不放,沒有理會他嘀嘀咕咕的討價還價。
巴畢臥在她旁邊,看著門的底部漸漸化為霧狀,化為烏有。一下子,他看到了熟悉的屋內陳設——黑洞洞的壁爐口,還有羅維娜的黑色三角鋼琴。他聽見急促腳步走米走去的窸窣聲,看見朦朧的影子來回晃動。門閂一聲響,門突然在面前大敞開來。
母狼抖縮著躲到巴畢後面,喉嚨裡低聲嗚咽著。
強烈的味道,從打開的門內撲面而來,比剛才看到和聽到的都來得直接,來得突然。他聞到一縷淡淡的煤氣味道,從壁爐那兒飄過來,鋼琴上,山姆和諾拉送來的那大束玫瑰,散發著清香,還有羅維娜衣服上的香水,和樟腦的混合味兒。巴畢還能嗅山,羅維娜身上釋放出乾燥的熱烘烘的夾雜著恐懼的體味。哦,當然,還有那隻狗的氣味,最強烈,最刺激,狗的氣味,比起山姆的那只箱子的味道,要好得多了,但是,仍然挺夠嗆,讓巴畢吃不消。這味道所特有的恐懼感,比人類更古遠,他禁不住直打顫。不過,這也堅定了他的種族仇恨。他的每根毛髮都戧戧立起,嘴唇向後使勁咧著。他四爪站定,屏住呼吸,緊縮著身體,準備迎接敵人的進攻,這個敵人是非常古遠的,以至難以從記憶中追尋。
羅維娜·蒙瑞克從分解開的門前走過,她的大狗,四腿硬朗地靠近她站著,喉嚨裡不住地低吼著。
羅維娜穿著一件黑色長絲袍,直直地站在那兒。遠處街燈的微弱光線,照在她脖領的銀製領結上,照在粗大的戒指和手鐲上,發出淡淡的寒光,她手裡拿著一把銀製的匕首,藉著街燈的照射,閃閃發光。
「幫我一把!」身體團縮著的母狼低聲說,「幫我把她拖倒!」
眼前的這個雙眼失明的女人,手握匕首,緊牽措犬,曾是他的朋友。但是,她是人類一員,而他,巴畢,則與母狼為伍。他與母狼低嗥著,向他們的獵物靠近,再靠近。
「我抓住她的胳膊,」母狼喘著粗氣說,「你咬斷她的喉嚨——別容她有機會用匕首。」
羅維娜站在門廊處等待著,分解開的門又恢復了原樣。她的獵狗低聲吼著,身體朝前,把鎖鏈繃得緊緊的,羅維娜把它使勁向後拉,抓住鎖鏈上的扣環。她的臉色蒼白,頭輕輕側著,疲倦而又悲哀的樣子。巴畢顫抖著,有些驚慌失措:難道她墨鏡後面的眼睛能看見我?「威利·巴畢。」她輕聲叫著巴畢的名字,眼睛向下看著,好像真能看見巴畢似的。她的舉止仍然那麼高雅,聲音裡帶著一種傷心的責怪,「我早就知道你的危險,提醒你遠離那個狡猾的小女巫。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忘記了自己的人性!」
巴畢臉上火辣辣的,羞愧極了,他退縮著,嘟囔著,不情願地為母狼掩護著。母狼惱怒地低聲嗥叫,對巴畢輕蔑地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巴畢不敢再有怨言了。
「威利,真遺憾,竟是你。」羅維娜用溫柔的音調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向自己體內的黑色血液屈服了,唉,我一直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不是所有的擁有黑色血液的,都一定會邪惡的,威利,這點,我是知道的。可是,現在看來,我把你看錯了。」
羅維娜說到這兒,頓了—下,仍是直直地站立著。
「我知道你在這兒,威利·巴畢!」巴畢覺得羅維娜顫抖了一下,緊緊地抓住手中的匕首,看得出來,是用很好的餐刀改制的,「而且,我也知道,你想要幹什麼。」
她的大狗做好向前撲捕的姿勢,凶狠的黃眼睛緊盯住母狼向前的每一步匍匐。羅維娜蒼白的手,緊緊抓住狗的脖套,密切關注著事態發展,黑色鏡片後面的眼睛好像能看清一切。
「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麼。」
她小聲但很嚴厲地說,「不過,我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殺得了的!」
母狼朝巴畢咧了咧嘴,繼續向前靠近。
「準備好,巴畢。」她急促而緊張地說,「等我一抓住她的胳膊肘,你就上!」
巴畢摩拳擦掌,擺好架勢,身體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目測著到羅維娜喉嚨的距離。他抖了抖身體,甩掉最後的一點兒不情願,他必須服從命令——因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這個小母狼是他的同夥,而已經失去的人性,則是一場遙遠的夢境。
「準備!」母狼高喊著,「為了黑暗之子!」
母狼悄聲無息地撲上去,纖細的身體像一道白光閃過,齜著尖牙,朝羅維娜的胳膊衝上去。巴畢等待著母狼奪下羅維娜手中的匕首,體內的黑色蠻野和狂躁,急劇膨脹,急切地渴望著嗜血的快感。
「威利!」羅維娜低嗚著,「你不能——」
巴畢屏住呼吸,準備撲跳上去。
特克大聲狂吠著,發出最後的警告,羅維娜放開狗的脖套扣,向後閃開一步,同時,揮動著手中的銀匕首。
母狼扭動著身體,設法躲開上下翻飛的匕首。羅維娜粗重的手鐲猛地打在母狼姣好的小腦袋上。
母狼應聲倒下,渾身亂抖,大狗搶上前去咬住她的喉嚨。母狼無助地掙扎著,好不容易才掙脫大拘的撕咬,踉蹌著逃開了。
看著母狼如此奮力地頑抗,巴畢對羅維娜的最後一點兒情感,頓時蕩然無存了。他用尖尖的狼牙,撕抓特克的喉嚨,狗脖子上的扣鏈,冰冷的銀器剛巧擊中他,一陣鈍痛,他搖晃著身體,後退著。
「抓住她,特克!」羅維娜大口喘著氣。
可是大狗此時已經放過母狼,翻轉過來,直向巴畢攻擊。
母狼乘機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逃下門廊。
「巴畢,我們快走!」母狼喊著,「這個女人的黑色血液太多了,跟我們一樣的黑色血液。沒想到她這麼厲害。我們對付不了她,銀器,還有那隻狗!」
母狼說著,一路逃過草地,巴畢緊跟母狼後面奔逃著。
羅維娜雖然雙目失明,可她的動作穩健自信,就像有眼睛的一樣,巴畢心虛膽顫,害怕極了。
街燈的光照在羅維娜的銀領結上,照在她的項鏈和手鐲上,這些都是她的堅強盔甲,而那寒光閃爍的匕首,則是一件致命的武器。
「抓住他們,特克!」羅維娜對狗大喊著,「殺死他們!」
白狼和灰狼一起落荒而逃,他們跑過了通向校園的空曠街道。
巴畢下巴上挨的一擊,現在正陣陣麻木,使他噁心,很想嘔吐。大黃狗仍在窮追不捨,狂野的犬吠聲越來越近。巴畢跑過校園的拐角,站定喘息,準備決一死戰,白母狼忽然閃過,奔騰跳躍著,跑在大黃狗的前面,母狼在大黃狗的狂吠聲中,毫不示弱,以同樣狂嗥回敬著。她露出血紅的舌頭,一副猙獰的樣子。大黃狗見勢,便掉轉頭去,對付母狼。母狼引著黃狗跑過校園,向靜悄悄的高速公路的方向,飛快地奔跑。
「抓住他們,特克!」雙眼失明的羅維娜在巴畢後面高聲大喊著,「幫我抓住他們!」
巴畢抖了下身件,不再去理睬羅維娜,心裡卻老大的不自在。
飛奔的母狼和窮追不捨的大黃狗,都已經跑出了巴畢的視線,可母狼的沁香體味,和黃狗的噁心臭味,仍然殘留在寧靜的夜空中。他能夠聽見遠處黃拘的咆哮,咆哮聲顯示黃狗急於捕獲母狼,巴畢也聽得出,大黃狗有些煩躁了。
羅維娜仍在不顧一切地追趕著巴畢。巴畢跑上高速公路,回頭一看,羅維娜離他僅一個街區之遙。他看著她跑到校園草地的一條岔路邊,被路邊的鑲路石絆倒,身體重重地摔在堅硬的水泥路面上,她畢竟是雙目失明呀。
巴畢不禁一陣憐憫。他清楚地知道,這樣摔下去,真夠嗆,羅維娜一定會摔得鼻青臉腫。不一會兒,羅維娜重新站立了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追趕巴畢。巴畢看見她身上的銀首飾,寒光閃閃,只得又接著逃命,逃向高速公路那邊,白色母狼和大黃狗激戰的方向。
巴畢藉著交通燈光,再次回頭時,羅維娜已經遠遠地落在了後面,這裡正是中央大街和高速公路會合處,一輛小汽車向他們飛馳而來。巴畢使勁快跑幾步,趴在路邊,躲開車燈的強光,等汽車呼速駛過之後,他再州頭看時,卻看不到羅維娜了。
遠處黃狗的吠聲已變成了哀嚎,淹沒在磨房的降隆聲,和火車貨場的轟鳴聲中。巴畢還是能夠順著黃狗的強烈氣味,辨別出他們所在的方向,他一路追蹤,來到了火車站的貨場。
在這裡,他幾乎聞不到狗的惡臭,也聞不到母狼的沁香,到處瀰漫著機車潤滑油熱乎乎的氣味,枕木的防腐雜酚油味,煤煙的硫磺味和干木村味。巴畢仍然靠僅存的一小點兒蹤跡,追逐著白色母狼和大黃狗。突然,一輛拐進岔道的火車,噴著濃煙,「轟隆轟隆」地向他開來,一個扳道工站在道岔邊上。
巴畢跳到一邊,可巧司機就地放出一陣蒸汽,一股熱漉漉的氣浪,夾雜著油煙,金屬的塵埃,撲面而來,就連扳道工吐出的帶有強烈的煙草味的口水,也被氣浪席捲得無影無蹤,巴畢失去了跟蹤的目標。
他焦慮地在鐵軌上,一個勁兒地打轉,希望能再聞到母狼或黃狗的氣味。但是允斥在鼻腔裡的,都是蒸汽、金屬、雜酚油,還有部分燃燒的柴油混雜味,與整個工業區的化工廠廢水溝氣味,融合在一起,瀰漫在空氣中。
巴畢豎起耳朵,拚命地搜尋著。蒸汽機車轟隆聲逐漸遠去,圓形的機車修理廠裡,傳出各種機器的「卡噠,卡噠」聲,從東面,河對岸的方向,另一輛火車,拉著汽笛,開了過來,巴畢再沒聽到狗的叫聲。
他向東邊張望著,眼睛感到一陣刺痛;隨著漸漸泛亮的黎明,危險也在步步逼近。白色母狼不知去向,天亮了該怎麼辦。巴畢突然想起,他不知道該怎樣回家,重新返回自己的軀體。
他在鐵軌周圍無目的地亂跑著,突然又聽到了狗叫,緩慢而無力的叫聲,是從磨房那邊傳過來的。巴畢朝著聲音跑過去,他跑在兩輛停靠著的貨車廂中間,借此擋住些越來越強的亮光,巴畢終於又看見了白狼,她跳躍著向巴畢跑過來,姿態輕盈,但帶著倦意。母狼機智地引著大黃狗兜了一大圈,現在一定很累了,而且,黎明的亮光也在消耗著她的能量。黃狗此時倒是來了精神,越跑越快,亮開嗓門,大叫著,很是得意,好像已經勝券在握了。
巴畢從車廂後面跑出來,迎上母狼。
「你休息。」他大口喘著氣,說,「我來跟這個傢伙兜圈子。」
天就要亮了,他不知道還能跟黃狗周旋多久,而且,身上被銀器打得夠嗆,現在仍感麻木無力,但是,母狼是他的同伴兒,他義無返顧地從母狼那兒,引走大黃狗。
「不,巴畢!」母狼急匆匆地喊著。「時間不夠了——我們現在必須呆在一塊兒,」
他只好與母狼並肩奔跑,沒有力氣問她到底想幹什麼。東方越來越亮了,巴畢拐彎跑向河道的低窪處,這裡的灌木叢,也許能避開點兒亮光,「這邊兒,巴畢!」母狼照直沿著河岸跑著,「別離開。」
巴畢折回長滿青草的坡地,跑著超過母狼。大黃狗仍追得很緊,邊跑邊瘋狂地「汪汪」大叫著,淡淡的晨光在它脖子上的銀鏈扣上,閃爍跳動著。巴畢努力躲過反射光,盡力和母狼保持同樣悠緩的步調。
深綠色的河床,就在前面,淤泥和腐葉的氣味,直衝進他的鼻孔。晨風吹過,飄來陣陣城裡污水處理廠的腥臭味,流動緩慢的深綠河水中,散發著磨房排放的化學廢氣。
順著河向前望去,晨光像天空中跳躍著的火焰,巴畢的視力開始模糊,眼睛火辣辣的,刺骨的日光,照得他不得不把身體縮得很緊。巴畢竭力控制住疲憊和沮喪,跑在白狼的前面。遠處,火車的轟鳴,又響了起來,他們一起跑到狹窄的鐵路橋上,白狼順著鐵軌的枕木,輕巧穩健地小步疾跑。巴畢跟在後面,看著橋下流動著的河水,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大黃狗一路追擊,大叫著,幾乎撲到他的身上。巴畢渾身打顫,盡量不看腳下的黑乎乎、油膩膩的河水。他眼睛盯準橋面,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去。黃狗緊跟其後,一步不放。
逼近的火車把路軌震得「鏘鏘」做響,汽笛聲震耳欲聾,無情的車燈,從彎道上直射過來。巴畢剛好跑到橋的一半,有些手足無措,大黃狗在步步緊逼,他不顧一切地一陣狂奔,在火車到達前,衝過了橋面,白狼剛才的疲憊神情,此時蕩然無存,她像一道白色的閃電,跑出去了很遠,巴畢拚命地追趕著她,腳下的鋼軌劇烈地顫抖著,鏗鏘的金屬摩擦和撞擊聲響成一片。
強大的氣浪沖過,整座橋在震顫。
母狼前腿支撐,後腿蹲坐,在鐵軌邊等待著迎面跑來的巴畢,臉上掛著對黃狗的冷漠嘲笑。
隨著火車的強大氣浪和揚起的灰塵,巴畢衝到母狼跟前。與此同時,他聽到了黃狗最後一聲絕望的哀叫——大黃狗跌入深綠色河水,濺起一小股水花。母狼抖掉落在雪白皮毛上的灰塵,看著眼前的一切,露出紅紅的舌頭,微笑著。
「這下兒,特克先生算妥了。」地不無喜色地小聲喃喃著,「待時機成熟,我們就該去對付它的女主人了,也得這麼乾淨利索。
儘管她有銀製武器,又是與我們一樣的混血,我們還是得干。」
巴畢身體顫抖著,躲下路基,避開浮現出晨光的東方,火車的蒸汽漫漫散開了,轟鳴聲也逐漸消失了,巴畢想起了羅維娜·蒙瑞克,她掉在路邊的鑲路石上,仍一瘸一拐地追趕,心被一陣憐憫刺痛,像被她的銀匕首刺痛一樣地強烈。
「我們不能那麼做!」他打著寒戰說,「可憐的羅維娜,我們已經傷害了她。」
「這是戰爭,威利。」白色母狼輕聲說道,「一場種族戰爭,像人類與我們一樣的古老。我們己經失敗過一次了,我們不能再失敗了。沒有什麼比那個混血的黑衣寡婦背叛了我們,更殘忍的了。我們今晚沒有時間了,不過,我覺得,我們已經破壞了她的計劃,她暫時不能跟山姆聯繫了。」
母狼站在那裡,姿態優雅而高啦。
「該回家了。」她踱著小碎步,從巴畢身邊跑開,沿著鐵軌向前跑擊,「再見,巴畢!」
巴畢獨自站在原地,東方火辣辣的日光,照射著他,痛苦和冷峻的感覺通遍全身。
他不知道回家的路線,但是,模糊記得自已的軀體,躺在貝克街的那間公寓的床上,硬邦邦的,還有點兒冷。他笨手笨腳的試著上挪動身體,就像要從夢裡醒過來一樣。
他的第一次嘗試,像小孩子最初學走路一樣,非常脆弱,不知所措。而且,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疼痛,好像是他過分地啟用了以前從未觸動過的功能。而正是這種難以忍受的疼痛,刺激了他,他又試了試,想方設法逃避白日造成的更大痛苦。哦,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種奇特的變化,那種飄浮的感覺——然後,端端地坐在了自己的床邊上。
窄小的臥室很冷,巴畢覺得渾身冷颼颼、硬邦邦的,一股莫名的遲鈍。他急切地搜尋著灰狼所聞到過的那些怡人氣味,可是,他的人類的鼻孔,什麼都聞不到,連五斗櫥上的放著的空酒杯裡,也沒有了威士忌的味兒,他可能感冒了。
渾身酸疼,疲倦不堪,他慢吞吞地走近窗戶,拉開百葉窗。
黎明的魚肚白光下,街燈顯得不那麼亮了——他從窗前退回床邊,像躲開死神一樣,躲開明朗的天空,做的什麼夢噢!
巴畢遲疑地抹去額頭上的一層虛汗,右側犬齒一陣陣隱痛——哦,是尖狼牙,碰到了特克的銀脖套扣鏈上,他回憶著夢裡的情景,心裡挺彆扭。郎姆酒的後勁可真不得了,還是喝威士忌的好,只不過,應該少喝點兒。
噪子眼兒又乾又疼,巴牛兩腿僵直,走進衛生間,笨拙地抬起左手,抓住玻璃杯,想喝點兒水。他張開一直緊握著的右手一看,這才發覺,阿佳莎姨媽的白玉胸針,還牢牢地握在手裡。
巴畢沉著臉,瞧著那個奇怪的小胸針,和自己發僵的右手,瘦嶙嶙的手背上,一大道抓傷的痕跡,跟夢裡吉米·蟋蟀的小牙咬傷灰狼前爪的位置,恰好一模一樣。
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想盡力忘掉不愉快的怪夢。
其實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巴畢自我安慰著。他回憶著蒙瑞克博士心理學課上的一些內容:這一類的下意識現象,蒙瑞克博士認為,遠沒有做夢的人所感覺到的那麼離奇,並且也更簡短。
艾溥露不尋常的坦白,以及自己對她的矛盾心理,使得他在睡夢中起來——他理智地自我解釋著——到五斗櫥的雪茄盒了裡拿出胸針。一定是盒子裡的廢刀片,劃破了手背;要麼,就是胸針的針尖劃的。其餘的只不過是,自己的下意識,在試圖解釋,當晚的事情,以及自己長久以來的某種渴望和恐懼。
一定是這麼回事!就是這麼回事!巴畢滿意地咧開嘴,舒了口氣,含了一大口水,漱著乾渴的嘴巴。隨後,伸手去抓威士忌酒瓶,想著給自己來個「以毒攻毒,借酒解酒」。他暗自得意,如此俏皮的自我解嘲,無意間,想起了夢中狗的味道,頓時一陣噁心,乾脆放回了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