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大秦帝國5:鐵血文明

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 第一節 欲將何等天下交付後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 文 / 孫皓暉

    接到王賁頓弱兩方快報,嬴政堪堪瀏覽一遍,軟倒在了案頭。

    驀然開眼,春陽灑滿榻前,嬴政驚訝坐起咳嗽一聲。趙高一股風進來,高興得嘴角眉梢蕩著笑。嬴政睡眼惺忪問:「你小子哧哧笑甚?」趙高眉飛色舞地連連比劃著:「啊呀!君上不知,了不得也!咸陽社火都鬧翻天了!三日三夜沒停鼓點!酒肆家家精光,國人還在嗷嗷叫!醉了醉了,整個咸陽整個秦國都醉了!滿城鼓聲如雷,君上也睡得呼嚕震天!大吉大吉!難得難得!」見素來只做事不說話的趙高竹筒倒豆子脆生生一大篇,嬴政笑了:「你小子是說,我睡了三日三夜?」趙高說:「三日三夜好!三三得九,至高至大,大吉大吉!」嬴政不禁皺眉道:「誰教你這阿諛之辭,睡覺也有個三三得九了?」趙高惶恐笑道:「君上不知,這幾日誰見了誰都是滿口祥瑞吉辭,小高子說溜嘴了,該打該打。」一邊說一邊收拾臥榻一邊給嬴政著衣,利落得沒有耽擱一樣,話音落點又立即扶著嬴政走進了寢室旁的浴房。嬴政看著熱氣蒸騰的水汽,說太熱了。趙高笑呵呵道:「君上也,熱水好,這是小高子自家動手燒的水,保君上浴後一身大汗身輕如仙。」嬴政一揮手笑道:「小子聒噪!」丟開大袍一步跨入碩大的浴桶,沒進了蒸騰瀰漫的水霧。

    及至嬴政裹著寬大輕軟的絲綿大袍出來,趙高已經備好了飯食。

    雖然,拭乾的身子依舊滲著細密的汗水,嬴政卻是紅光滿面倍感輕鬆。一見大案上的老三式,嬴政胃口大開,將銅盤中肥嫩的拆骨羊肉塞進已經豁開大口子的白面鍋盔,大咬一口,再抓起一把光溜溜的小蒜撂進口中,大吞大咽酣暢無比。片刻之間,三張大鍋盔一大盤拆骨肉風捲殘雲般沒了蹤影,又打開陶罐呼嚕嚕喝了一大罐鮮辣香的羊骨湯,嬴政這才大汗淋漓地擦手擦汗,離座起身。旁邊的趙高嘖嘖連聲,君上真猛士也!四斤羊肉五斤鍋盔一大盆羊骨湯,大約老廉頗也不過如此了。嬴政不禁哈哈大笑:「王賁一頓咥一隻烤羊,那才叫猛士也!」驀然打住,似有回味地指著陶罐道,「方纔羊骨湯,如何有淡淡藥味?」趙高惶恐道:「稟報君上,是小高子見君上多日乏力,請老太醫開了幾味強身健體之藥,單煎怕君上難喝,擱在了羊骨湯裡。」嬴政釋然笑道:「也是,六國滅了,得連軸轉了,沒神氣不行!只要真管用,藥當飯吃也好。」趙高奮然道:「君上莫擔心,小高子再想法子,定要教君上健旺如龍虎,打好天下,治好天下!」嬴政笑得一陣,恍然道:「幾日大睡,定然公事如山了,去書房。」趙高道:「丞相廷尉國尉等一班大臣都來過,都是恭賀,沒說甚大事。」嬴政猛然板著臉道:「國事你小子少多嘴!立即備車,書房外等候。」趙高再不敢說話,一陣風般去了。

    嬴政在書房沒留得頓飯時刻,登車直奔廷尉府而來。

    李斯入主廷尉府,已經堪堪兩年了。

    當初秦王任李斯為廷尉,李斯肩頭便壓上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從走進廷尉府正廳的那一日起,李斯油然生發出一種鮮明的預感:這裡,將是自己的人生功業的真正開始。因為,李斯清楚地知道,新的天下需要什麼,秦王期冀自己做什麼,自己又該當做什麼。在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國,廷尉這一職位是極其顯赫的。這不僅僅是說廷尉的職爵班次座居丞相、上將軍之下的所有大臣之首。更重要的,廷尉府是秦法的實際運轉軸心,是秦法的威權凝聚之所。唯其如此,在朝,在野,乃至在整個天下,廷尉府都是秦國之所以為秦國的標誌,猶如戰場標有姓氏的統帥大旗。沒有秦法,秦國不成其為秦國。沒有廷尉府,秦法不成其為秦法。

    若將秦國廷尉府的實際職能與延展職能綜合起來,至少具有四個基本方面的職能權力:其一,執法行法,也就是具體地執法審案,以及隨時推行新的法令;其二,法教,轄三級法官,為朝野臣民宣法,並隨時回答種種律法疑難;其三,籌劃修法立制,法令需要修訂,抑或在擴張的新領土要推行新法,都須得廷尉府事先籌劃;其四,領銜執法六署(廷尉府、司寇府、憲盜署、國正監、御史署、刑徒署),會商行法涉法之國策方略。

    秦國凡事皆有法式,政事與國計民生之謀劃,無不與律法有涉。舉凡商市稅金、關卡盤查、農田賦稅、河渠澆灌、工程徭役、獎懲查處、軍功查核等等等等,凡有疑難糾紛不能解者,最高的仲裁便是廷尉府會同六署會商,再報國君決斷。事實上,秦國執法事務繁劇,秦王極少能親自決斷涉法事務,除非事涉根本又有爭議,其餘法事無不由廷尉府主持決斷。實際上就是說,在秦國,只要廷尉府不停止運轉,任何官署癱瘓都不足以影響邦國政事與庶民生計的常態。如此廷尉府,與山東六國的執法署不可同日而語。李斯縱然是法家名士,不入秦國,也是無法想像的。此前,雖然李斯已經職任長史多年,長期參與了廟堂謀劃,被秦國朝野視為「用事」要員;然則,就功業與地位而言,那時的李斯還沒有真正步入重臣之列。畢竟,長史雖能與聞中樞機密,然爵位卻相對低下,在文官爵次中僅是略高於六百石的中爵。更大的不同是,對於國家大政而言,長史永遠都是謀劃之功,而不是重臣的治事之功。此間分際,猶如知兵名家入軍,做軍師還是做大將軍,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六國已滅,李斯已經清晰地看到了泱泱華夏面臨的重大抉擇。

    首先,依秦王嬴政的強毅秉性與超凡膽略,以及萬事力求創新的為政之風,絕不會在一統天下之後走老路,滿足於做一個諸侯朝貢的周天子。其次,天下潮流與天下民心,也不容中國再復辟三代舊制,再重演週而復始的諸侯分治刀兵四起的「無主」局面。再則,多年來與秦王及一班決事大臣會商大事,涉及未來天下至少有一個共識是明確的:秦國必得結束數百年戰亂,還華夏一個富庶昌盛和平康寧。若得如此,退回老路顯然是逆潮流行事,顯然是與秦國中樞君臣長期達成的共識相違背的。

    既然如此,新路何在?重新架構天下文明的宏圖何在?立即就凸顯出一個無法迴避也不容迴避的巨大難題。解決這個難題,以無與倫比的才具勾勒出華夏新文明的框架,將是無可爭議的萬世功業,更是修法立制之廷尉府的職能權力所在。當然,這時的廷尉府,也已經不僅僅是戰國之秦的廷尉府,而是一統天下的新大秦的廷尉府,是天下立制的軸心所在……每每想到此處,李斯便奮激不能自已。身為法家士子,他比商君幸運,比韓非幸運,更比申不害、慎到等無數法家名士幸運。猶如為將統兵,王翦王賁父子比武安君白起幸運,比司馬錯幸運,更比蒙驁一班老將幸運。王翦王賁父子力下五國,使天下結束戰亂,大秦得治天下。而他李斯,則將創製一套新的華夏文明,如浩浩江河傳之不朽。

    此等功業,可遇而不可求也,夫復何言!

    兩年來,李斯近乎瘋狂地勞作著,宵衣旰食乃至廢寢忘食,全然沉浸在如山一般的卷宗如海一般的事務中。李斯極善統籌,且見事極快,於千頭萬緒中舉綱張目正當其長。一接手廷尉府,李斯立即整肅了原班人馬,將廷尉府事務分作兩大攤:以廷尉府丞率原班官吏,全力行使日常執法權力;再從已滅五國的舊官吏中遴選出四十餘名能事法吏,加上頓弱從齊國斡旋來的六名法吏,編成了一個近五十人的修法署,專門整理六國律法,對比秦法與六國法令之不同,最終得會商提出在天下推行新法之種種補正。

    之後,李斯立即脫身廷尉府事務,與丞相府行人署會商,從山東列國開始搜羅遊學士子,尤其著意搜求當年齊國稷下學宮流散的諸家博學名士。同時,李斯又與咸陽令會商並報秦王允准,將當年呂不韋建成的文信學宮從商旅手中收回,改建成了一座博士學宮,暫由廷尉府轄制。短短半年之內,山東士子三百餘人流入了這座博士學宮。李斯親自主持,逐一查勘了每人的學問流派,一舉設置了七十三名博士,其餘皆為學士。每個博士皆以六百石中爵大夫待之,人人一座六進庭院大宅,手筆之大遠超當年稷下學宮。開始籌劃之時,先到的名士們人人搖頭,都說如此氣象之學宮根本不可能立於秦國,這個秦王當年驅散了呂不韋文信學宮,他能是大興文明的君主?至於人人六百石,更是癡人說夢。李斯朗聲大笑道:「先生等畢竟不知秦王何許人也!秦王若非超邁古今之君,李斯何敢如此鋪排哉!」

    及至王書頒行,博士學宮立署開張,博士們人人高車駿馬日日進出六進大宅,這些飽學之士始而人人驚愕,繼而唏噓感奮,頓時對秦王生發出了山東流言之外的一番認同一番讚歎。年餘之期,博士宮呈現出一片蓬勃奮發氣象,人人孜孜伏案,日日論戰會商,活生生回到了當年稷下學宮的勤奮勃發。李斯給博士們的職事是:通覽近三千年之所有典籍,錘煉新天下之可行典章;凡有疑難,一體會商,信則存信,疑則存疑,務必求其精要以供君前決斷。

    諸事擺佈妥當,李斯又給自己遴選出六名精幹書吏,兩名書吏專司聯結廷尉府所屬各方事務,四名書吏襄助自己的書房勞作。李斯立下的法度,旬日一出戶,以一日一夜之時,巡視各方事務並決斷積壓待決文卷,其餘時日,任何官吏不見。從此,李斯一頭埋進了書房,開始了畢生最為奮發的書案生涯,沒日沒夜地寫著畫著轉悠著思忖著……

    「廷尉大人,別來無恙!」

    「君上?……」

    大步踏進李斯書房的嬴政,笑吟吟剛詼諧一句,卻陡然停住了腳步。聞聲抬頭的李斯顯然還沉浸在迷惘的思緒裡,目光深邃飄移,看秦王如影影綽綽一團雲霧,一時竟忘記了站起身來。片刻之間,嬴政也似乎忘記了李斯,內心的震撼在掃過書房的驚訝目光中毫無保留地顯現出來。這是一間寬闊如同大廳的書房,書架圖板交錯林立,各種規格不一的長大竹簡掛滿了書架、石柱與一切可見的空間。各種書案連綿迴旋,堆滿了展開的卷宗與羊皮書,即或是連綿書案之間的曲曲折折的甬道,也間或參差不齊地碼放著一座座卷宗小山。厚厚的紅氈地面之上,鋪開著種種圖表簡冊,有的尚未乾透,墨跡還隱隱泛著水光。中央則是六張連排大案,案案文卷如山,身旁地面也是同樣的文卷如山,李斯的身影埋沒其中,若無聲響根本就不見蹤跡……然則,最讓嬴政怦然心動的,還是那無數竹簡圖板上撲面而來的滿噹噹的大字。李斯寫字,原本便有一種令人無法言說卻又能真切感知的神韻,蒼勁如鐵勒銀鉤,秀美如山川畫卷,工肅如法度森嚴,每每令不善書字的嬴政驚歎不已。如今,這些大字層層疊疊比肩而立,在牆在柱在地如溝壑縱橫如平野蒼茫,遙遙看去直如萬仞山川之長風鼓蕩林海,離離蔚蔚浩浩蕩蕩氣象萬千地瀰漫出一種無法描摹的意境,使這狹小的書房變得廣闊而又深遠,恍如群山巍峨海潮激盪……

    「大哉!嬴政今日始知華夏文字之美也!」

    「臣見過君上!」李斯這才完全清醒,從書山字海中小心翼翼地繞將過來。

    「廷尉辛勞如此,我心何堪矣!」嬴政深深一躬。

    「臣不敢當。」李斯連忙扶住了秦王,「君上勤政不息,臣焉敢不竭盡全力。」

    「倏忽兩年,先生老矣……」嬴政打量著李斯,有些哽咽了。

    「老則老矣,臣精神也!」

    此時的李斯,灰白的鬚髮雜亂無章地散披在肩頭,匆忙戴上的玉冠還歪在頭頂,一身麻布棉袍空蕩蕩皺巴巴地掛在精瘦的身架上,一雙皮靴趿拉得幾乎露出了踝骨;眼窩發青,臉上隱隱可見難以擦拭乾淨的斑斑墨跡。整個人邋遢得活似一個窮途末路又放蕩不羈的市井布衣,若非在廷尉府這間書房,若非蒼白的臉上泛著爍爍紅光,若非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蕩漾出明亮智慧的光芒,只怕誰也認不出這是素來整潔利落且講究頗多的李斯了。饒是如此,嬴政一絲也笑不出來,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真誠的欽敬與感動,驟然之間對李斯有了前所未有的一種認知。

    「先生,郊野踏青一番,鬆鬆神!」

    「不能。」從來沒有拒絕過秦王任何安排的李斯,第一次幾乎想也沒想便說出了兩個字,瞬息之間似乎又覺不妥,歉然一笑道,「臣正欲請見君上,許多事得立即著手了。」

    「好!這就說!」嬴政立即將方纔的話忘乾淨了。

    「這裡太……」

    「這裡最好,先生只說。小高子!給先生弄一案吃喝來,要熱!」

    站在門廳廊下的趙高遙遙答應一聲,騰騰騰飛步去了。李斯揉了揉潮濕的眼睛,二話不說,一拱手領著秦王穿過了兩條甬道,來到了一方僅容兩人站立的丈餘高的帷幕前。嘩啦一聲,李斯拉開了帷幕,赫然顯出一方高大的板牆,熟悉的蒼勁大字撲面而來——

    定國圖治十大事略

    一典章諸事:君號國運朝儀禮法服飾文書制式等

    二國制諸事:天下治式官制更新律法一統等

    三文教諸事:同文字定雅言廢詩書立法教等

    四通國諸事:連接馳道開闢直道同一車軌等

    五統器諸事:同一度量衡三器各立校正之具等

    六水利諸事:掘六國堤防通天下河渠行農田水法等

    七定邊諸事:南百越西羌胡北匈奴通連六國長城等

    八息兵諸事:收天下兵器去天下私兵除天下之盜等

    九安邦諸事:根除復辟六國之王六國王族六國世族等

    十社稷諸事:墮六國王城除六國宗廟安聖賢後裔等

    良久默然,嬴政一拍掌高聲道:「舉綱張目,大開茅塞也!」李斯笑道:「君上,此乃廟堂歷年共識,臣歸總整理而已。臣已草成上書一卷,供君上決斷。」嬴政接過李斯捧起的沉甸甸一大卷簡冊,頗具意味地笑了:「十大方面,大事千數百餘,件件破天之荒,先生不覺難亦哉?」李斯淡淡一笑道:「君上,此中尚未包括目下該當立即著手的幾件大事。」嬴政道:「當務之急,也是開手之事,說。」正在此時,門廳傳來趙高獨特的聲音:「稟報君上,飯食業已備好,敢問食案安在何處?」嬴政一揮手笑道:「好!廷尉先咥飽再說。如此書房,顯是不能吃飯了。」李斯一拱手道:「君上若不責臣村氣,臣在廊下咥了。」嬴政大笑:「如此村氣好啊!風和日麗,正當廊下與先生痛飲一番。小高子,廊下列案。」

    片刻間,兩大食案在寬綽的廊下安好。趙高已經將嬴政著意帶來的一車王酒悉數搬在了階下碼放整齊,案上兩壇業已開口,兩大銅爵也已經斟滿,整個庭院立即瀰漫出一片濃郁的酒香。君臣兩人落座,嬴政笑道:「來時我已咥飽了。先生勞累空腹,先咥飽再飲酒,不拘禮儀,來,大鍋盔!」李斯接過了嬴政夾在自己盤中的熱騰騰厚鍋盔,眼中淚光閃爍,一句話也沒說便開始狼吞虎嚥。嬴政不忍直面端詳,將目光轉到庭院去了,直到李斯叮噹放下玉筷,嬴政這才轉過身來。兩人對飲了三大爵,李斯便說起了開手三件大事:封賞功臣將士、撫慰老秦民眾、安定天下人心。嬴政連連拍案,欣然認可。

    末了,李斯又說起了博士學宮,說時勢已到火候,當將博士學宮改為國府之下的獨立官署,不再由廷尉府下轄。嬴政問,博士中可有真才實學之士?李斯說:「君上若求商君那般治世大才,學宮尚無入眼之人。然若就目下所需看,這般飽學之士卻是歷來秦國所缺,文明創製不可或缺,其中,不乏當年稷下學宮幾位名士。」李斯一口氣念出了一大串名字:周青臣、淳於越、叔孫通、鮑白令之、伏勝、羊子、黃疵、正先、桂貞、沈遂、李克、侯生、盧生、高堂生、東園公、綺裡季、夏黃公、角里先生1。李斯還在數著念,嬴政搖搖手笑道:「有用便好,我只怕此等飽學儒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李斯說:「至少目下是有用的,博士們也很為秦王一天下感佩不止。」嬴政又是搖搖手道:「廷尉只說,博士學宮以何人掌事?甚個名頭?」李斯道:「周青臣理事治學俱佳,可為掌事,名頭,似可稱作僕射。」嬴政大笑拍案道:「好!僕也,射也,皆領事之名也,便是僕射了。」

    長史蒙毅大忙起來了。

    秦王從廷尉府回到王城,立即將李斯的《定國圖治十大事略》上書交給了他。秦王的決斷很明確:立即謄刻分送各大官署,限各署大臣一月之內思謀諸事應對,四月末行大朝會議決。此前,蒙毅得做另一件大事:會同國正監之考功署,統錄並確定文武百官、將士臣民、六國人士於一統天下之功績,擬定封賞王書,籌劃朝會大行封賞。這件事非同小可,既是激勵秦國朝野的喜慶盛事,又是撫慰天下人士的安定民心長策。更要緊的是,這是一樁繁劇而縝密的事務,牽涉面之多幾乎涉及所有臣民,尤其也包括了山東六國臣民,要在一月之內備細列出卻是談何容易!然則,年青的蒙毅沒有絲毫的畏難之心,立即全副身心地撲了上去開始連軸轉了。這便是那時的秦國,上下同心同欲,任事不避險難,勞作不畏艱辛,奮發惕厲而著意創新,質樸求實以能事為榮,孜孜不倦以公事為本,民風官風之清新之純厚,對當時天下有著極大的魅力。秦統一六國而能使「民莫不虛心仰上」,與其說天下人對秦王膜拜,毋寧說天下人對秦所開創的國風民性的心悅誠服。

    倏忽一月,蒙毅終於從考功署的密室中走了出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整整一車簡冊拉進了王城,在秦王書房擺成了又一座文卷大山。正沉浸在列國郡縣地圖下的嬴政看得又氣又笑:「你這個蒙毅,教我一卷一卷翻麼?」積起一臉夜色的蒙毅連忙道:「不不不,這是備王查閱細目,封賞事大,難保無人喊冤。」嬴政一揮手道:「縱有喊冤,過後再改也來得及,只不能慢!你只說,我聽。」蒙毅立即拿起山頂一卷道:「這是歸總大目,我先將分類稟報君上定奪。」一口氣,蒙毅說了整整一個時辰。

    依據秦國法度,蒙毅的功績輯錄有四大類若干細目:

    其一,軍功。又分為將軍之功、軍尉之功、士兵之功三目。

    列位看官留意,秦國軍功考定之法,遠比後世朝代詳明合理,說具有科學性亦不為過。其間根本,是士兵斬首之功、將尉戰勝之功的區別。尋常只知秦軍以斬首記功,也就是山東六國所說的「首功」。然則,這只是秦國軍功的一大類。因為此類軍功最能激勵民眾從軍殺敵,為變法之要,且震撼天下,是故常被後人誤解為秦國唯一的軍功。實則,秦國軍功制的目的在於激勵將士殺敵,是以對種種戰場之特殊情形,皆做了詳細區分,既不至功勞被埋沒,亦不至將尉士兵混同冒功。士兵軍功之特異在於:陷隊之士(敢死隊)優待軍功,十八人斬首五級,即人各賜爵一級;若戰死,則允許家人承襲爵位。而大小將官的軍功,則不以斬首記,而以勝敗記。若將尉也以斬首記功,一則容易冒功,一則容易使將官忙於斬首而忽視號令職能。這種勝敗之功,又以職務高低分為兩個等次:什長(統十卒類似班長)以上,千夫長以下(統稱軍尉),皆以每戰總體殺敵人數是否超過定數記功;千夫長之上的將軍,則以攻佔城池、殺敵人數、最終勝負等三方綜合論功,尤以最終勝負為根本。《商君書·境內篇》提到了兩種定數:百夫之旅,每戰斬首三十三級以上者,百夫長等同士兵之斬首一級;將軍統兵野戰,每戰斬首八千以上,並最終獲勝者,該將軍等同士兵之斬首一級。這種軍功制,山東六國謂之「本賞」,意為以戰勝為根本論軍功。孤立地看,尚難以知其在當時的意義。而若與山東六國軍功制對比,則立見高下。當時的山東六國,只有斬首之賞,而沒有勝負本賞;也就是說,只要斬首,雖戰敗也有賞賜,沒有斬首,雖勝亦不賞賜。顯然,這是極不合理的。荀子在《議兵篇》評論秦國軍功制說:「秦人……非斗無由也,功賞相長也!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

    三大類中,士兵之功、軍尉之功,皆由上將軍府會同考功署確定封賞等次,後報秦王以王書形式下達即可,不列入朝會封賞之列。所以,蒙毅所要完成的最大一宗是將軍軍功。若以萬人兩將軍計之,則秦軍六十萬便有一百二十名將軍,再加上國尉府與關塞系列的其餘將軍級的武職官員,至少當在兩百餘人。要將如此之多的將軍軍功準確無誤地在一個月內輯錄確定下來,誠為不易也。

    其二,政功。又分為建言之功、統事之功、民治之功三目。

    所謂政功,即與軍功相對的文官功績。商鞅在秦國變法之徹底,體現在方方面面。以賞功制而言,以「獎勵耕戰」為軸心,臣民於國有功皆賞,文治之功更不能忽視。作為國家體制的基本一面,秦國政府官員也有爵位系列,與軍功爵位是分中有合的兩個系列:高端重合,常態兩分。文官是十一級爵位,從低到高分別是:有秩吏、後子、君子、大夫、顯大夫、客卿、上卿、公、關內侯、列侯、君,其最高三級,與軍功爵重合。當然,從實際情形說,戰國百餘年前後定會有所變化,不能一概而論。就功績論,謀劃之功主要是計從屬官吏的襄助功績,各種言官的建言功績;統事之功,則多涉大臣,是計各署主官的為政功績;民治之功,則多涉郡守縣令及地方官吏之政績。其間重合,自不待言。

    政功殿前封賞不包括吏員。也就是說,吏的功績不由秦王在朝會封賞,而由丞相府、國正監會同確定封賞等次,再報秦王以王書名義頒行。依秦國法度,君子(含君子在內)以下的三級為吏,俸祿大體在一百石上下至三百石上下。蒙毅所要做的,是輯錄確定全部官員功績。政功彈性極大,繁細多變遠遠甚於軍功,錄功實在是很難的一件事。

    其三,民功。又分為耕耘之功、商旅之功、百工之功三目。自商鞅變法之後,秦國民爵之實施已經深有根基,庶民對爵位的追求與尊崇也已經濃烈異常,蔚為風尚。以至後世學人指斥云:「秦……時不知德,唯爵是聞。故閭閻以公乘侮其鄉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2」秦國民功封賞大體有三種情形。其一,農人耕耘有成,多納粟谷超過定數,即可記功,交納功績累計到定量,即可拜爵一級。此等定數究竟幾多,史無可考了。然《史記·秦始皇本紀》所列的一則救災拜爵記載,卻大致可見端倪:「始皇四年,天下疫,百姓納粟千石,拜爵一級。」其二,商旅、百工或以作為,或以金錢,或以財貨,或以義舉,但凡助國,俱可記功。功績累積到定數,即可拜爵。秦王曾專門給商人寡婦清記功拜爵,還立了一座懷清台便是例證。其三,民眾在特殊時期或服從法令或勇赴國難,亦可群體記功賜爵。譬如秦昭王時期發河內之民後援長平大戰,便人人賜爵一級。史料多有記載的(馬上將要開始)的天下移民遷徙,也多次各賜民爵一級。凡此等等,皆為民爵。

    民爵之特異,在於國家不承擔俸祿,而只彰其聲譽榮耀與尊嚴。是故,民爵無論大小,皆以王命特書正式拜之,其聲勢禮儀往往比官員晉爵還來得隆重。為此,蒙毅得據郡縣年報詳加輯錄,務使翔實準確。

    其四,列國人士功。又分為善秦之功、義舉之功兩目。

    秦自崛起東出,於邦交縱橫與戰場較量兩方面皆極富策略。其中之重要方面,是對曾經襄助過秦國的外邦人士記功拜爵,後來遂成定制。所謂善秦之功,有三種情形。一則,山東人士促使本邦與秦國結好的功績。如秦昭王時期周室兩分,西周大臣周佼全力推動了西周與秦國結盟,被秦國封為梗陽侯;後來東周大臣周啟又推動東周與秦結盟,被封為平原侯。二則,偏遠部族的統領與秦國或結好或臣服的功績。如秦惠王曾因巴國(川東之地)臣服,封巴氏頭領為不更爵。三則,山東名將名臣之後裔投奔秦國效力,彰顯秦國善政,亦可記功封爵。嬴政即位之後,外邦有識之士基於天下將一的潮流,助秦投秦者更多,是故蒙毅本次輯錄的此類功績份量很大。

    所謂義舉,則主要指外邦民眾對秦友善之功,或曾捐助財貨,或曾在秦軍重大戰事中辛勞嚮導,或曾助秦軍解困,或曾引領族人投奔秦國等等等等。此等功績,尋常都有即時賞賜。目下蒙毅所輯錄者,則是有累積大功而需要重大賞賜者。

    「外功大增,好!」聽到此處,嬴政大笑著插了一句,「秦功秦爵惠及天下,華夏我民孱弱一掃,盡成虎狼也!」蒙毅不禁也笑了起來:「君上所言極是,獎勤罰懶,誰想軟也軟不下去。」兩人一陣笑聲,蒙毅又說了起來。

    列位看官留意,上述兩類功績,不包括在秦國重金賄賂之下出賣本邦的奸佞之臣。譬如對趙國郭開、齊國後勝這般害國害民權奸,秦國除了重金財貨賄賂,也都曾許諾過重大的封號與治權利益。然就其實際而言,這只是一種策略權變。就事實而言,戰勝之後,秦國無一例外地除掉了這些萬民側目的權奸。故此,此類人既無須記功,更不能與前述正當功績相提並論。

    「臣稟報完畢。這一案是錄功冊籍,共計六十餘卷。」

    「好!輯錄縝密得當,蒙毅終練成也!」嬴政很是滿意地讚歎了一句。

    「謝君上褒獎!這是臣與國正監擬出的封爵排序,須朝會之前定奪。」

    嬴政掂著蒙毅再次捧來的沉甸甸一卷,又看了看這位年青大臣熬夜過甚的青色臉膛,點了點頭道:「朝會之前,你且歇息兩日。我這裡有長史丞。」蒙毅一拱手道:「君上書房燈火徹夜,我比君上還小得幾歲,撐得住。臣得籌劃朝會,臣告辭!」說罷一陣風般去了。

    四月末,秦國第一次大朝會隆重舉行了。

    依著古老的傳統,這一統天下之後的第一次大朝會是開國首朝,最是要大肆鋪排的。事實上,以太史令領銜的太廟、太祝、太卜與博士學宮組成的大朝禮儀專署,也是將這次大朝以「新朝開闢,天子即位」兩大慶典籌劃的。蒙毅備細詢問之後,立即稟報給了秦王決斷。嬴政聽罷卻淡淡笑道:「甚個新朝開闢,甚個天子即位,等廷尉府一體籌劃好再說不遲。長策未出,事事說舊話,件件走老路,鋪排個甚?」於是,諸般盛大禮儀一律終止,還是老秦本色行事,隆重歸隆重喜慶歸喜慶,豪闊奢靡卻是一概沒有。當然,也還有更實際的兩個原因:一則天下初定餘波震盪,王翦蒙恬王賁馮劫馮去疾李信蒙武姚賈頓弱等諸多大將功臣不能趕回咸陽與會,真正的盛大慶典便少了應有的宏大硬正之氣。二則諸般大略尚立定綱目,除了李斯,任事重臣們還多陷在繁雜的戰事善後與新地民治事務中,心思尚未轉向對新治的思謀;嬴政自己,也還全力埋在各種軍國大略的籌劃中;此時虛空鋪排,未免有失草率。故此,秦王嬴政寧願常態從事。

    儘管如此,大朝會還是瀰漫出一片肅穆莊重的慶典氣息,大臣們濟濟一堂,峨冠博帶分外整肅。初夏的清晨尚算涼爽,冠帶整齊的大臣們卻顯得有些悶熱,額頭無不滲出涔涔細汗。只有嬴政,還是素常朝會的一頂黑玉柱冠,一領輕軟的繡金絲袍,分外的輕鬆清爽。

    「諸位,今日大朝只有兩事。」司禮大臣宣佈了朝會開始之後,嬴政拍案道,「一則封賞功臣,二則宣示新天下圖治方略。真正大典,尚待來日。」

    「宣示封賞王書——」司禮大臣一聲長呼。

    蒙毅大步走到王台中央的高階之上,展開竹簡,朗朗之聲迴盪在殿堂——

    大秦王封賞書

    大秦王特書:秦定天下,賴群臣將士之辛勞,賴天下臣民之擁戴。今輯錄群臣歷年功績,首封大功績者如左:

    將軍王翦爵封武成侯,食邑頻陽十三縣,子孫得襲爵位

    將軍王賁爵封通武侯,食邑九千戶

    將軍蒙恬爵封九原侯,食邑八千戶

    將軍李信爵封隴西侯,食邑三千戶

    將軍蒙武爵封淮南侯,食邑兩千戶

    將軍馮劫爵封關內侯,食邑千戶

    將軍馮去疾爵封關內侯,食邑千戶

    將軍嬴騰爵封關內侯,食邑千戶

    將軍楊端和爵封大庶長,俸祿萬石

    將軍辛勝爵封大庶長,俸祿萬石

    將軍章邯爵封大庶長,俸祿萬石

    此為軍功之封。政功之封如左:

    丞相王綰爵封徹侯,食邑萬二千戶

    廷尉李斯爵封通侯,食邑六千戶

    大田令鄭國爵封關內侯,食邑五千戶

    國尉尉繚爵封關內侯,食邑五千戶

    上卿頓弱爵封關內侯,食邑四千戶

    上卿姚賈爵封關內侯,食邑四千戶

    長史蒙毅爵封大庶長,俸祿萬石

    中車府令趙高爵封大庶長,俸祿八千石

    列國善秦之功大者,封賞如左:

    將軍馬興爵封武安侯,食邑六千戶

    將軍召平爵封東陵侯,食邑五千戶

    將軍令狐范爵封五馬侯,食邑三千戶

    將軍杜赫爵封南陽侯,食邑三千戶

    將軍戚鰓爵封高武侯,食邑兩千戶

    將軍馮毋擇爵封武信侯,食邑千戶

    將軍王陵3爵封襄侯,食邑千戶

    大夫崔意如爵封東萊侯,食邑千戶

    大夫沈保爵封竹邑侯,食邑千戶

    大夫崔仲牟爵封汶陽侯,食邑千戶

    大夫姜叔茂爵封巴陵侯,食邑千戶

    大夫趙亥爵封倫侯4,俸祿八千石

    大夫韓成爵封倫侯,俸祿八千石

    孔子後裔孔鮒爵封文通君,俸祿八千石

    其餘群臣將士與列國人士之有功者,著丞相府會同國正監明定封賞,得以王書頒行爵封。大秦王政二十六年夏。

    沉沉大殿肅然無聲,大臣們都在屏息傾聽著。一舉大封二十八侯君5五大庶長,這在秦國歷史上實在是前所未聞的壯舉,孰能不悚然動容?列位看官留意,秦國法行百餘年,極其看重封爵,六代秦王之中,每代所封侯爵大體都只在兩三位上下。秦昭王時期侯爵最多,也沒有超過十位。故而,王翦在率軍滅楚之前有感喟云:「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雖然是王翦基於朝局需要而有意如此說之,也確實可見秦國封侯之難。尤其是對此前稱作「外邦功臣」的封賞,既遠遠超出了老秦臣子們的預料,也遠遠超出了外邦功臣們與新近進入咸陽的博士們的期冀。老秦臣子們的驚訝,更多的是為封賞規模如此之大而震撼。外邦功臣與博士們,則為第一次親身體察這個強盛一統的新大秦的博大胸襟而激奮,聽著那些熟悉的名字一個個掠過耳邊,情不自禁地生發出萬般感喟,一時之間唏噓之聲不絕於耳……及至蒙毅宣讀完畢,舉殿大臣還沉浸在種種思緒中不知所以。

    「封賞王書宣示完畢,諸臣可有異議?」司禮大臣高聲問了一句。

    「秦王萬歲!」「功臣萬歲!」

    大臣們如夢方醒,紛紛攘攘地高喊了起來。雖然不甚齊整,卻也未見異議。司禮大臣便高聲宣呼:「朝會無異議,秦王部署圖治方略——」

    「臣有異議!」

    一個聲音突兀響起。大臣們尚在愣怔之中,博士群中霍然站起一人高聲道:「臣,博士僕射周青臣有言。今秦一天下,秦王便是天下共主,當今天子。歷來天子開國封賞,一有對歷代聖王后裔之封地賞賜,二有對此前敵國之社稷封地,三有對新朝功臣的諸侯之封,凡此三者,古謂諸侯之封,向為封賞至大也!今天子不做諸侯三封,臣冒昧敢問秦王:考功遺忘乎?留待後封乎?抑或新朝不封諸侯乎?」

    「是也是也,我也覺少了最大一封!」

    「臣叔孫通有對。」又一名博士離座起身高聲道,「一統天下,萬事功業,秦王當下書天下大酺,以為盛典之慶,以安天下民心!」

    博士們紛紛點頭呼應。司禮大臣目光望著王案不知所措。

    「諸位,少安毋躁。」

    嬴政從王案前站起身來,走到了王台中央的台口站定,話音緩和,神情卻是凝重:「天下大酺之議,准行。秦一天下,也該教人民高興一回。功臣封賞事,目下所能為者,唯功績查核大要無差,有寬有嚴各予封賞而已。至於博士僕射所言之諸侯三封,關涉新天下治式方略之如何實施,容一體決之。其餘凡有不盡人意處,盡可向國正監考功署進言,以待後決。」幾句話落點,博士們已經解透王意,認定秦王分封諸侯要待後決之,於是紛紛點頭,再沒有人說話了。

    「今日,本王側重要說者,一統圖治之精要也!」

    嬴政的聲音高昂地迴盪起來,「月前齊國已定,天下已告一統,華夏已告更新!然則,一統天下該如何治理,此亙古未有之難題也。何以謂之難題?蓋三皇五帝,以至夏商週三代,從未有過三百餘年之動盪,更未有過兩百餘年之大爭。動盪也,大爭也,所為者何?天下怨懟三代之舊制也,力圖爭出一條新路也!禮崩樂壞,瓦釜雷鳴,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此之謂也!否則,動盪殺伐五百餘年,天下血流漂杵,生民塗炭流離,豈非失心瘋狂哉!唯其如此,今日之一統天下,非往昔三代之一統天下也。往昔三代,名為一統,實則天子虛領諸侯,諸侯封國自治。此間種種弊端,五百餘年業已盡顯光天化日之下!唯其如此,今日之一統天下,究竟要走老路,抑或要走新路?此,我等君臣之難題也!老路弊端,顯而易見;新路利害,聞所未聞。是故,抉擇之難,亙古未見。就其根本言之,欲將何等一個天下交付後人,我等君臣,可功也,可罪也!若能趟出一條新路,免去連綿刀兵震盪,免去華夏裂土之患。此,我等君臣之功也!若不思革故鼎新,不思變法圖治,依然走『法先王』老路,則天下仍將分治裂土動盪不休。此,我等君臣之罪也!功也罪也,何去何從?諸位戒慎戒懼,思之慮之,今日無須輕言。月後大朝,會商議決。」

    嬴政戛然而止,舉殿鴉雀無聲——

    註釋:

    1所列博士,皆為史料彙集之秦博士姓名,其中最後四人是西漢初期的商山四皓。

    2見《晉書·庚峻傳》。

    3這個王陵,不是秦昭王時期的老將王陵,而是後來降於劉邦而在西漢初封為安國侯的王陵。

    4倫侯爵位,未見秦國爵位之正式名稱。倫者,類也。推測其實,當類似大庶長,因對列國人士之封賞重在榮耀,須得相對抬高,故而冠以侯爵。

    5秦國前期有「君」之封號,依據爵位法度,君實則是最高侯爵徹侯的另一名稱,因比照山東封君而沿用。類似於後世部長級中也有「主任」名號。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