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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王都 第六關 棋局 文 / 阿菩

    於公孺嬰扔下越喝越迷糊的有莘不破,走出兩進門外,坐在滴水簷前,劃了一個棋盤——這是徂徠季守教他的西方棋弈,當時那一局尚未下完,便被來犯的燕其羽擾亂了。

    他細細回想當初的棋路,想把那盤殘局復盤出來。

    遠在九鼎宮的江離沉默良久,道:「現在於公孺嬰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把有莘不破救回去。否則他之前的努力便會白白浪費,他帶來的那些人也會白死!但他要一路把人帶回亳城估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猜他的計劃,應該是他把有莘不破帶出夏都,然後由埋伏在城外接應的人手把人接回去。」

    河伯道:「我現在就到城外去搜查!」

    「不急。」江離道:「就是搜也未必能搜到。現在甸服還是朝廷的勢力範圍,敢來夏都、又有可能把有莘不破帶出甸服的,人數不能多,但一定是絕頂高人。這樣的人就算來了藏在城外,你也未必能發現。」

    都雄虺突然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來的一定是伊摯!」

    聽到這個名字,鎮都三老均是全身一震。

    卻聽江離道:「不錯。多半會是我那位師伯親來。於公孺嬰在龍門山東來的路上拖延了不短的時間,現在亳那邊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不過,就算是伊摯師伯,在夏都也未必能來去自如!所以,把有莘不破送出城外的事情,於公孺嬰應該會攬到自己身上。」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雲中君突然冷笑道:「那他打算怎麼辦呢?飛天?還是遁地?」

    「遁地術都沒用。就算桑谷雋和有莘不破關係破裂是裝出來的,他也別想用地行之術帶有莘不破跨越有三千重禁制的王都城牆。」江離道:「但是,有莘不破身邊還有另外兩個要注意的人,一個是雒靈,她的動向我一直沒搞明白。另一個是風之子燕其羽——這女人是天上的霸王!也不知她現在和有莘不破的關係如何,若她給於公孺嬰說動,帶了有莘不破飛上高空,或許有逃走的機會。」

    雲中君道:「什麼風之子!有我和東君在,她休想得逞!」

    江離點頭道:「有你們倆在,燕其羽要逃出去的機會大概只有三成。」

    都雄虺道:「別說三成,就是只有半分機會也不能留給他們。」

    江離點頭道:「這個自然。不過都大人放心,我已經勞煩登扶竟大人去走一趟了。」

    有莘不破有點醉了。

    迷濛中他想起了許多往事、許多故人。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瑟動。

    「師韶兄,是你來了麼?」

    滴水簷下,於公孺嬰聽到樂音後右手一顫,竟把棋局弄亂了。

    天地間飄揚著無以名狀的韻律,似乎正把別院中上百人都擁抱住,讓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和溫馨,輕輕一曲,竟讓上百個單身漢彷彿用耳朵聆聽到了家的感覺。連於公孺嬰也忍不住想起三千里外的家園。

    「我想起了天山。」燕其羽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於公孺嬰身後,輕輕歎息著。這個令江離有所忌憚的風之子一直沒有現身。進城前她一直藏在銅車之內,進城後則一直躲在房裡不出來。

    於公孺嬰哼了一聲,無箭拉弦,一股勁風射出,沒射出十幾丈便被天際一股力量消弭於無形。燕其羽道:「我來試試。」卻被於公孺嬰按住:「沒用。這一曲暗含『天羅咒』,這『天羅』一成,就算我們撕破了臉橫來,一時半會也衝不破的。再說,我們現在還不宜和他們蠻來。」

    燕其羽道:「現在連天上的路也被他們封住了,你還打算怎麼辦?還是趁他們未動手,先發制人吧。」

    於公孺嬰盤算了一會,道:「不行,這『天羅』多半是大夏樂正登扶竟親自施為,那盲老頭是足以媲美四大宗師的高人,他布下的陣勢非同小可,只怕沒等我們還沒等我們破了『天羅』,都雄虺就聞訊趕來了。在城內跟夏人動手,那是自尋死路!怎麼的也得先逃出城去才行。嗯,你容我再想想。」

    遠在九鼎宮的江離似乎也聽到了樂聲,微笑道:「於公孺嬰沒有後路了。不過這個男人沒那麼容易認輸。我不清楚他和雒靈可有什麼協議,或者和伊摯師伯有何默契,不過無論他有什麼樣的計劃都會顯露徵兆。我猜他第一步應該是把有莘不破放倒。」

    「放倒?」河伯奇道:「有莘不破實力不弱,有他聯手,逃跑的機會應該大很多,為什麼要放倒他?」

    江離道:「有莘不破還太年輕,還不夠忍得!他不會捨棄屬下逃跑的,讓屬下為了自己去送死的事情他也還做不出來。所以於公孺嬰要把他帶出夏都去,第一個要對付的不是我們,而是會竭力反對的有莘不破!我估計於公孺嬰會對有莘不破用毒。以不破現在的修為,天下萬毒只怕都難以奏效了,但若加上有窮饒烏獨有的禁制之術,多半能令有莘不破在一段時間內無法行動。」

    頓了一頓,江離接著道:「制住有莘不破之後,於公孺嬰多半會把他托付給某人,然後由他親自來和我們周旋。雖然他未必知道我在這裡,但就算我不在他的計算之內,他也應該知道這是一件要拼上性命的事情。」江離手掌一拍,道:「現在整件事情明朗了,關鍵只在於公孺嬰行動的時間。他最好是別動,那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若妄動,只要我們掌握了他行動的徵兆,便先發制人把他殺了,把所有罪名栽在他身上,然後把不破堂而皇之地接入九鼎宮。只要不破一入九鼎宮,便是伊摯師伯能會合季丹雒明,甚至連藐姑射和獨蘇兒兩位一齊請來也無濟於事了!」

    都雄虺笑道:「可你如何能預先知道那鷹眼小子要行動呢?」

    江離淡淡一笑,道:「於公孺嬰也是有破綻的。這個男人的心是塊刀扎不進、水潑不入的銅胚,可惜……」他轉頭對河伯道:「讓盯於公孺嬰的人留神!什麼時候他腰間的巨蛇不在了,就是他要動手的時候了!」

    「巨蛇?」

    「對。他來送死之前,一定會把那條巨蛇趕走的。」

    感受著那若有若無的「天羅」,燕其羽問於公孺嬰道:「你剛才說,用一曲樂音就把我們的上空全封死的,是一個盲老頭?」

    於公孺嬰嗯了一聲,道:「是。在大鏡湖決戰的時候,你可曾聽見鼓聲?」

    「你是說把大鏡湖底整個水晶宮都震塌的那鼓聲?」

    「對。」

    「我怎麼可能沒聽見!」燕其羽道:「我當時就很疑惑能發出那種聲音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你突然提起,莫非布下這『天羅』的就是那人?」

    於公孺嬰道:「不是。大鏡湖邊那人是我們的朋友,叫師韶。布下這『天羅』的是師韶的師父——大夏的樂正登扶竟。」

    燕其羽沉吟道:「你剛才說,這個叫登扶竟的人修為能與四大宗師媲美?」

    「老一輩的人都這麼說,應該錯不了。別說登扶竟,就是師韶現在也已經直追乃師。他曾悄悄去過天山,撞破雔皇的秘密——這事你知道嗎?」

    燕其羽驚道:「有這樣的事?那雔皇大人怎麼能容他活著離開?」

    「當時雔皇不是不想殺他,而是奈何不了他!」

    燕其羽沉默半晌,道:「像登扶竟這樣的人,夏都還有幾個?」

    於公孺嬰歎道:「幾個?有一兩個就已經很可怕了。不過大夏根源深遠,就是王室或士卿裡面再有一兩個默默無聞的高手也不奇怪。」

    燕其羽歎息了一聲,道:「我在天山自尊自大,以為天下間除了雔皇大人再沒我的對手了。直到遇上你們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那日藏在陶函之海中感應到都雄虺的氣勢,再加上今日親見這連我也沒把握破解的『天羅』,更讓我明白了這座繁華的都城為何可怕!」

    「現在算好的了。」於公孺嬰道:「若是三十年多前……」

    「那時怎樣?」

    於公孺嬰悠然神往:「那時候,夏都才算真正的群雄薈萃!有窮在這裡,血劍宗在這裡,江離的師父祝宗人還沒離開,伊摯大人也還在夏都供職。再加上血祖都雄虺、樂正登扶竟、太卜連山子……嘿,若我早生一代,能與這些人同城而立,較一日之雄長,那才真是不枉此生!」

    燕其羽聞言笑道:「其實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你看輕了你自己,也莫看輕了你的同輩!要我說,三十年後,我們的威名未必就輸給了那群老頭子!」說到這裡豪氣迸發,昂然道:「你們中原人總是婆婆媽媽!他們既然有必勝的把握,幹嘛不直接衝進來,把我們押到那個什麼九鼎宮,事情不就結了?」

    「也許就是因為他們太有自信了。」於公孺嬰道:「大概夏人認為憑我們幾個無論做什麼小動作都沒用了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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