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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王都 第五關 齋戒 文 / 阿菩

    馬蹄所妒忌的那個男人,此刻正喝著悶酒。

    於公孺嬰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很久,終於轉身要走。有莘不破卻突然叫住了他:「別走!於公將軍,過來陪我喝酒!」

    於公孺嬰走回來立定,有莘不破把酒杯遞過去,於公孺嬰卻搖頭道:「我現在喝不得酒,怕壞事。」

    有莘不破冷笑道:「壞事?壞什麼事?現在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壞?你就是不喝酒又能幹得了什麼?這別館前後左右,至少圍了八千大夏精銳!嘿,暗處還不知埋伏了多少術師方士!把這方圓百丈搞得死氣沉沉,只怕我連大旋風斬也弄不起來了。於公將軍,你的修為比我厲害,可有什麼好辦法可以衝出去麼?」

    「你在怪我?」

    「怪你……」有莘不破的聲音低了三分,隨即怒吼道:「我當然怪你!我的話你不聽,我不怪你。你要跟著來,我也不怪你。可你幹嘛把這伙兄弟也帶上?他們雖然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在都雄虺面前,他們根本就像一群嬰兒,一群等待宰割的嬰兒!要是只有你,只有我,聯手一衝,興許還能逃出去。可有他們在,你叫我怎麼逃?」

    「你有想過逃?」

    「當然!好漢不吃眼前虧!在夏都跟人硬碰硬,我還沒那麼傻!」

    「既然你知道夏都是硬碰不得的,為什麼還來?」

    「我知道危險,所以我才一個人來!如果成功,我可以把江離救出去。如果失敗,我就把命留在這裡!是生是死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一個人……你的性命真是你一個人的麼?好,我不問你家國父祖,我只問你,若是你死了,雒靈怎麼辦?」

    「她、她、她……我對不起她。可我不能放著朋友不管,有些事情我必須去做。」

    於公孺嬰淡淡道:「可是你還沒做,我就已經知道你一定會失敗。龍門山下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我是對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好啊,就算你對,你神機妙算,可是現在……你告訴我現在你到底打算幹什麼?除了把這一百多個兄弟拖來給我們墊背之外,你告訴我你還能幹什麼?」

    於公孺嬰並沒有跟著他的思維走:「從龍門山到這裡,我盡量拖延時間。兩天前,我感應到那對子母箭被重黎之火所焚滅,這是我和羋壓的約定——也就是說,羋壓已經把我要他傳達的信息送到伊尹大人手裡了。」

    有莘不破怒道:「你招惹我師父來幹什麼?」

    「來救你。」

    「我什麼時候讓你請他來救我了?」

    「你沒讓,不過……」於公孺嬰淡淡道:「請不請救兵是我的決定,你憑什麼不讓我行動?你有資格命令我?」

    有莘不破呆在當場,於公孺嬰繼續道:「這次你離開之後,我召集商隊長老會議,因為你不顧商隊,私自出走,大家一致決定,不再奉你為商隊台首。現在我才是陶函商隊的台首,你沒資格命令我了。」

    有莘不破盯著他,突然覺得很好笑卻笑不出來:「也就是說,你……你廢掉我了?」

    「是。不過對於你的另一個身份,我卻沒有權力干涉。也就是說,假如你以儲君的身份來命令我,我也許會聽你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也許?」

    「也許。」於公孺嬰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別是亂命。何況你還只是儲君。而我,其實也不是真將軍。」

    「可你這個假將軍比真將軍還要威風得多!」有莘不破冷笑道:「其實你一直很想我回家去坐那個位置,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於公孺嬰道:「不過我知道我父親很想。我一直不是個好兒子,可在這件事情上,我想孝順一回。」

    提起於公之斯,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感動:「你父親……你父親……我不知道他在天之靈看見你親自把我送進夏都,把我逼入死境,是否會很欣慰!」

    於公孺嬰淡淡道:「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我想他會欣慰的。」

    「成功?你到底想做什麼?」有莘不破道:「今天夏朝的卿相來迎我去覲見共主,你推說我要齋戒沐浴。東郭馮夷要接我進九鼎宮居住,你又說這別館是祖父住過的,說什麼我要遵行祖父行跡以表孝思。話是說的冠冕堂皇,可誰都知道你在拖時間。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等什麼!就算我師父真的趕來了,你認為他一個人就能橫行夏都不成?」

    「當然不能。」於公孺嬰道:「夏都的城牆、城門、地面、水道都施加過禁制!有都雄虺這樣的人主持,這個夏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陣勢!比大鏡湖和血池更森嚴的陣勢!這裡是大夏數百年根基所繫,固若金湯,就是能入地飛天的桑谷雋和燕其羽,只怕也難以在這裡來去自如。甚至伊尹大人親自來了也難有用武之地。總之在城裡我們是不能輕舉妄動的。」

    「在城裡不能輕舉妄動!虧你也知道!現在我們就在城裡,像一百多隻被人扣在陶甕中的魚鱉,等著人家來殺呢。」有莘不破冷笑道:「難道你還希望夏人會放我們出去不成?」

    「夏人自然不會主動放了我們。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對我們也還很優容,大概是因為有絕對把握能壓制住我們吧。」於公孺嬰沉吟道:「只是不知道夏人下一步會怎麼做。」

    「於公孺嬰下一步會怎麼做呢?」江離沉吟著,他當然不相信這個鷹眼男人當真會束手就縛。

    都雄虺坐在客座上一語不發。這裡是九鼎宮,江離接掌太一宗門戶之後,在夏都的地位和他持平。對此都雄虺竟沒有二話,因為這種局勢本來就是他故意造就的,就算江離成為九鼎宮之主,他也有把握控制這個年輕人。

    鎮都三門中,東君和雲中君仍然傾向於他,只不過表面上服從江離的指揮,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並未真正服膺,只有河伯這個重新歸附者才是真正效忠於江離。

    在捉拿有莘不破的行動上,都雄虺對江離的策劃沒有半點異議。實際上這個年輕人這段時間以來表現之佳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在龍門上圍住有莘不破之時他便想:「能把對方的行動料得這樣準確,果然只有昔日的戰友才能做到。」

    東君和雲中君唯血祖馬首是瞻,默然無語,河伯卻肯耿直而言:「宗主,我看那於公孺嬰推三阻四,多半另有圖謀。還是趁早把有莘不破捉進九鼎宮囚禁起來,免得夜長夢多!」

    江離道:「若要動粗,何必等到現在?你說於公孺嬰另有圖謀,可知他圖謀的是什麼嗎?」

    河伯道:「多半是要把有莘不破救出去。」

    江離道:「如何救?」

    「這……」

    江離問都雄虺道:「大人有何看法?」

    都雄虺笑道:「我也覺得暫時不用動武。只要展示壓倒性的實力讓這幾個小子自知必敗,想來他們多半會就範。不過那個鷹眼小子的想法我卻有些猜不透。如果說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有莘不破帶回亳去,那就該趕在我們之前動手!以他的能耐,還有他和有莘不破的關係,應該能做到這一點才對。」

    「他確實能做到,不過,他想的應該更加深遠。」江離道:「他不但要把有莘不破的人帶回去,而且還要把他的心也帶回去。」

    「心?」都雄虺道:「你這麼一說,可連我也聽不懂了。」

    江離道:「他要有莘不破向命運低頭,不敢不回夏都去履行他作為儲君的職責。」

    「不敢?連國家都可以拋棄的人,還有什麼不敢的?」

    江離道:「不破的任性遲早會讓很多人受到傷害。可他自己卻不知道這一點——或者說,他拒絕去想這件事情。於公孺嬰這次親自把他送來夏都有兩個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把他送進城來之後再救出去。」

    鎮都三老連連冷笑:「癡心妄想!」都雄虺也嘿了一聲,道:「第二呢?」

    江離道:「第二就是讓有莘不破體驗一下命運的殘酷!讓他看到死亡的血腥!讓他不想看見的事情提前發生。」

    「不想看見的事情?」

    「是啊。」江離道:「先師曾和我講過屍積成山,血流成河的事情,但在親眼見到之前,我實際上並不能真正體驗殺戮原來是那麼慘。我對世事熱心起來,肇端是在無憂城。不破的情形其實和我很像。什麼天下興亡,現在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很模糊的概念罷了。可要是和他有關係的人在他面前死去,那種震撼就完全不同了。」

    河伯驚道:「宗主的意思是……」

    「現在進城的這支隊伍,只有陶函商隊總人數的一半不到。這些人在夏都對整個戰局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死。」江離道:「這一百個人,是於公孺嬰故意帶來送死的——於公孺嬰要讓有莘不破親身體驗到下屬為自己死亡的滋味。」

    河伯聽得毛骨悚然:「這些人不是他家商隊的子弟兵麼?」

    「是。」

    「那他……瘋子!瘋子!」

    都雄虺卻面露欣賞之色:「妙極!有窮饒烏的關門弟子,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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