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山劍道 第二十一關 師徒 文 / 阿菩
眼見血影就要攀上血晨的足跟,但剛好響起的劍鳴卻嚇了他一跳。
血晨一站起來,馬上發現有異狀,警惕地跳開幾步,跟著便看見地面上讎皇的血影。他立刻意識到出了什麼事情,臉色變了變,警惕地道:「師公?」
讎皇的血影直立起來:「好徒孫啊,你幹嘛這麼敏感?」
「師公,血池沒了,你……你的身體……」
「血池沒了也不打緊!」讎皇道:「我們血宗只要元嬰還在!就什麼都不怕!」
「可是……」血晨沒有把話挑明:「可是你現在看起來很虛弱,虛弱得連我都沒法子正面吞噬!」
讎皇是何等樣人,豈能聽不出他的話外之意?柔聲道:「好徒孫啊,你難道忘記那天來見我,在血池邊上發下的宏願了嗎?」
「這……自然記得。」
「是啊!過來。你馬上就能獲得意想不到的力量了。我會讓你得到天下無敵的力量,讓你不用再受到你師父的擺佈。」
「過去?」血晨搖頭說:「我想要力量,但……但卻不想和師公你……結合。」
「傻孩子。」讎皇柔聲道:「你以為我要佔有你的身體嗎?那怎麼可能!我還需要你作為我的臂膀呢!孩子,過來。我只是暫時借住在你的身體裡面。等到找到合適的宿體馬上就會出來的。此外,我還可以告訴你血宗最大的秘密!」
「秘密?」
「對!」讎皇的聲音充滿了煽動力:「讓你打敗你師父的秘密!」
「有這麼容易的事情嗎?」
「是啊。」讎皇道:「你不知道,我們血宗雖然天下無敵,可還是存在著一個死結,那就是師父總是鬥不過徒弟!你是都雄虺的徒弟,你對他有天然的優勢!」
「真有這樣的事情?」血晨半信半疑,雖然他知道那個詛咒,卻不知道如何利用那個詛咒。
「我怎麼會騙你!我當初就是因為這樣而中了都雄虺的招!」讎皇說:「來,過來。雖然是暫時的結合,但你和我共用一個身體以後,也能體驗到許多只有達到顛峰境界才能體驗到的妙境!你的功力會實現難以想像的飛躍!勝過你自己苦練十年!」
「那……你先把秘密告訴我。」血晨有些心動了。
「傻孩子啊。」讎皇道:「這哪裡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們一合體,你馬上就能領悟到!」
血晨似乎被說動了,慢慢地走了過來。讎皇壓抑住心中的興奮,張開血影「歡迎」血晨。
突然血晨往後一跳,朝讎皇吐了口唾沫,戟指罵道:「你這個老不死!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麼?」讎皇心中一沉,只聽血晨繼續罵道:「你以為我是真的服你嗎?你以為我是真的背叛我師父嗎?你錯了!錯得離譜!其實,我是因為聽說師父在天山有你這麼一個心腹大患才特地跑來的!我把有莘不破他們引來,就是為了借他們的手除掉你!哈哈,陶函商隊那幾個小子果然上當!中了我借刀殺人的計謀!現在只等把你宰了,我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夏都向師父稟告我西來的緣由了。」
血晨的第一句話話只是讓讎皇感到一陣失望,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越聽越是心寒!血晨為什麼會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讎皇馬上猜到了:都雄虺來了!只有都雄虺來了,這傢伙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果然,一個聲音冷笑道:「小子!你見機倒算挺快!耳目也靈便,嘿,居然知道老子來了!」
讎皇的血影彷彿瞬間被凍住了!都雄虺!在這種情況下和都雄虺狹路相逢,他甚至連逃跑都沒有機會!如果說有莘不破等人的出現令讎皇感到難以忍受的陣痛,那都雄虺給他帶來的就是絕望!
讎皇終於看到了他,他最蠢鈍的弟子,他最不看好的徒兒!
「師父。」都雄虺對著血影,恭恭敬敬地跪下來叩拜,就像當年他第一次入門對讎皇叩拜一樣!把血晨看得呆了。「他們不是勢不兩立麼?」
都雄虺的舉措,只有讎皇能夠理解。看見都雄虺之後他知道自己完了,這個徒弟現在已經達到的境界,就是自己全盛時期也有所不如!這個百歲老怪現在想的只是如何在臨死前打擊他!「貪吃果!」讎皇想到了這個東西:「對,就是貪吃果。今天我雖然逃不掉,但怎麼也得留下一個東西來,讓你將來也不得好死!」想到這一點,他稍稍鎮定下來。
「師父,想不到您還在人間。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都雄虺站起身來。他好像不是假惺惺,語氣中也沒有諷刺的味道,而只是一種類似惆悵的感歎。只是這種感歎在這種情況下讓血晨聽來又刺耳,又怪異。
讎皇哼了一聲不說話,而血晨也有點把握到都雄虺的心理了。「控制住局面的,還是師父!」相通了這一點,他撲了過去,伏在都雄虺的腳邊,鼻子幾乎要碰到都雄虺的臭鞋,充滿感情地呼喚著:「師父!你終於來了!」
都雄虺看也不看他一眼,對讎皇道:「剛才我好像聽到師兄的劍鳴了,師父你老人家見到他沒有?」
讎皇冷冷道:「見到又怎麼樣?沒見到又怎麼樣?」
「我想跟他切磋一下啊!」都雄虺歎道:「我們師兄弟兩個,一個號稱無堅不摧,一個號稱不死之身。師父,你說我們兩個遇上了會怎麼樣?」
讎皇冷冷道:「你會變成我現在這個樣子?」
「是嗎?」都雄虺依然微笑著,風度不改:「那我可真是期待!」手一伸,就把血影給捋住了,對血晨道:「你剛才不是說要知道本門最大的秘密麼?抬起頭來!」
血晨抬起頭來,看見了都雄虺手裡一團血色稠塊,「元嬰?」
「不錯。」都雄虺笑道:「這是你祖師爺的元嬰!我當初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趴在他腳跟前,他讓我替他舔腳趾頭我都樂意。可是現在……嘿!為師的告訴你!本門最大的秘密,其實很簡單,就是……」
都雄虺頓了頓,道:「就是力量!」
「力量?」
「對,力量!只要你能比我更加強大,你就能把我踩在腳下!這就是本門的秘密。是不是啊,師父?」
讎皇不言語,血晨卻不禁一陣失望。如果沒有其他際遇,他很難想像自己能超越都雄虺!
見讎皇不回答自己的話,都雄虺樂滋滋地對對他的元嬰道:「師父,你的元嬰修為也還沒達到『堅不可破、無影無形』的上上境界嘛。」
讎皇竟不反抗,因為他知道現在反抗也沒用了。「沒想到過了幾十年,我最終還是要死在你的手裡!不過你也別笑得這麼開心!既然我命中注定逃不出你的手心,那你也一樣,總有一天會死在你徒弟的手裡!」
「哈哈,徒弟?」都雄虺笑道:「我哪裡去找這樣的徒弟?這小子?他連門都沒入!」
「當然不是這小子。你防他像防賊一樣,他怎麼能成功!我告訴你,將來注定要吃掉你的那個人,我保證現在你想破腦袋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出現的時候,你根本不會想到要防他!這就叫『天奪其魄』,這就叫『鬼蒙了你的眼睛』!」
「是嗎?」都雄虺笑道:「天?本門既不敬畏天神,也不懼怕鬼怪!師父,這可是你教我的!看來反倒是師父你沒學到本門的神髓啊。如今我已經壽與天齊,放眼天下,有什麼鬼怪神魔敢近我身?師父,咱們禮也見過了,舊也敘過了,你安息吧。」竟然抓起元嬰就往口裡塞。
雖然明知必死,但臨死前讎皇還是本能地掙扎,然而一切都是枉然!都雄虺想啃骨頭一樣咀嚼著,嚼了十幾下,吞了下去。跟著他的咽喉、肚子開始發出令人發毛的聲音!
血晨伏在他腳下聽得全身發抖。
都雄虺笑道:「看見沒有?這就是本門最大的秘密!外人只知道我們最神秘的是元嬰,卻不知道我們身體最厲害的部位是腸胃——修為到了你祖師爺這份上,就算把他打得粉身碎骨,只要留下一丁點的殘渣他還是有可能復活。可要是進了我的胃……哈哈。可惜當年形勢所限,我沒能把他給吃了,否則他也挨不到今日。所以啊,你以後要想殺我的話,記得要把我整個兒吃掉,連渣也不要剩下。懂了沒有?」
血晨渾身發顫:「徒兒不敢!」他突然想到了腰間別住的「貪吃果!」一直以來他都不明白讎皇為什麼要讓他去摘這顆貪吃果,偶爾想起也只是以為這顆果實是一個象徵,這時聽了都雄虺的話心中狂跳:「貪吃果!秘密一定就在這裡!」
都雄虺把他師父讎皇吃下去以後,又對血晨說:「我再告訴你一個本門至密。嗜血之胃不但能把你祖師爺的元嬰徹底地消滅,而且還能得到他的力量和部分智性記憶。不過功力到了我這個境界,吸收了他這個雜碎元嬰只會令我的真力駁雜不純!所以……」他突然胃部鼓起,把一團綠色的液體吐了出來,腥臭難當,「所以,不要也罷!」
血晨看著那團液體,念頭狂轉:「我該怎麼樣才能吃掉他?該怎麼樣才能吃掉他?貪吃果到底該怎麼用?」
「嘻嘻,是不是在想怎麼吃掉我啊?」
「沒,沒有。徒兒豈敢?」
「是嗎?」都雄虺笑道:「就算你敢也沒用。第一,你根本沒法制伏我。第二,你的腸胃不行。」左手抓住血晨的後腦,右手就往他嘴裡探。血晨竟然沒有還手之力!
都雄虺把血晨的整條食道扯了出來,不停地搖頭:「太嫩了,真的太嫩了!這麼嫩,怎麼吃我呢?還是我吃你吧。」
肉身生命力極有韌力的血晨還死不了,眼看著都雄虺把他的腸胃吃掉,腦中起了一個「嘔吐」的念頭,可他現在連腸胃都已經沒有了,還怎麼吐?
都雄虺笑道:「雖然你沒什麼出息,但留著你,我還是不大放心!」
血晨大感恐怖,可連求饒的話也沒法說了,眼睜睜看著師父吃掉自己的手腳、脊椎、心臟……他終於什麼都不知道了。
把徒弟整個兒消化掉以後,都雄虺肚子鼓起,又吐出了一團胃液,怡然道:「我現在連徒弟都沒有了,將來找誰來背叛我?哈哈哈哈哈哈……」轉身要走,腳下突然踩到一個東西,卻是一個果實。都雄虺雖然不認得這「貪吃果」,卻隱隱覺得這果實不是普通果實,「大概是這小子哪裡弄到手的什麼寶貝吧。」隨手收起,也沒放在心上。
「噁心,真是噁心。」
敢在這個時候出現,又敢說出這種話來的,都雄虺不用分別聲音也知道是誰。
「你來幹什麼?」
「沒什麼,到處逛逛。可沒想到會看見這麼噁心的一幕!吃掉師父,在吃掉徒弟!這也罷了,還吃得那麼難看!你們血宗啊,真是沒有一點美感!」
「美感?」都雄虺冷笑道:「你找藐姑射談去!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沒什麼事情別跟著我!」
「誰跟著你了?不過有些手尾還沒有完成,想來找你商量一下。」
「什麼手尾?」
「江離……還有那個孩子。」
都雄虺冷冷道:「江離自然由我帶走。至於另外一個,扔去餵狗吧!」
「喂狗?虧你捨得!我倒有個主意。」
「哦?」
「本來我也只是打算隨便處理掉,可是把江離的魂兒切開放進去,竟發現靈體之間結合得天衣無縫。嘖嘖,傑作,真是傑作!」
都雄虺冷笑道:「那又怎麼樣?」
「那孩子雖然還睡著,但是……難道你沒發現那個孩子的氣質很像一個人嗎?」
「人?誰?小江離?」
「不是。是我們的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活著的還是死掉的?」
「還活著。」
夠格讓獨蘇兒稱「老朋友」又還活著的,這個世界數不出五個來!都雄虺把這幾個人在腦中一一閃過:「你是說……藐姑射?」
「哈哈,聰明!」
都雄虺眼中光芒閃爍:「你想幹什麼?」
「你呢?你又想幹什麼?」
兩個人突然一起大笑。都雄虺笑道:「你想給藐姑射送個徒弟去?」
「是啊。洞天派有沒有傳人和我們沒關係,但季丹雒明卻有點礙手礙腳的。」
都雄虺道:「洞天派有了傳人,季丹雒明就得死?」
「不是很清楚,不過幾百年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子。」
「那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都雄虺道:「不過怎麼讓季丹雒明相中他?」
「這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了。我只是覺得有這個可能罷了。我們能做的只是把那孩子送到季丹雒明的身邊。其他的就看他們的緣分了。」
「那……」都雄虺道:「怎麼送到季丹雒明的身邊呢?」
「季丹好像到極北的雪原去了。」
「對。他可能想去降服鯤鵬。前些日子弄出好大的動靜,不過也就我們能感應到。嗯,我可沒空過去,你去?」
「我?別來,我最怕麻煩。再說我們倆誰去都不大好。還記得從小江離身上掉下來的那根羽毛麼?」
都雄虺摸了出來:「它?」
「對。我估計得沒錯的話,它應該有飛翔的功用。你弄點力量進去,我再注入一點念力,就成了。」
「能準確地到達?」
「不一定能,只能估摸個大致方向。其他的,就看這孩子有沒有這個緣分了。」
一直失魂落魄的燕其羽突然站了起來,望向天際那個向東北飛去的黑點。
「怎麼了?」
雒靈對周圍形勢的變化一直十分冷淡,根本就沒去關注燕其羽的行止,問話的是於公孺嬰。
「是我的羽毛!」燕其羽說:「為什麼會往那邊飛去!」
「能控制它飛回來嗎?」
燕其羽搖了搖頭:「不行。不知為什麼做不到。」她的身體依然虛弱,拿出另一片羽毛來想要御風飛行追上去,卻力不從心。
「別勉強了。我去看看吧。」
「你?」燕其羽看於公孺嬰的眼神依然有些複雜。陸離洞事件之後她本來已經將於公孺嬰的羽箭折斷扔掉了,可是老天卻又再次安排兩人相遇,還讓這個男人救了她。燕其羽黯然道:「你的那只鷹好像一時半會的沒法飛吧!」
「不是去追那片羽毛,而是去看看羽毛飛出來的地方。」於公孺嬰道:「江離多半就在那裡。」
雒靈聽見江離的名字,頭抬了抬,嘴唇動了動,卻終於沒發出什麼聲音。於公孺嬰也未注意到她這個微細的動作,疾步而去。
桑谷雋把羋壓裹了起來,背在背上。天狗與有莘不破作別:「我先回峽谷去!我大哥既然知道雒靈小姐已經出了峽谷,或許會前去滋擾。」
桑谷雋道:「我也先回峽谷。羋壓還需要靜養。不過留下不破一個人的話要不要緊?」
「放心吧。」有莘不破道:「只要匯合了於公孺嬰和江離,就是遇見血祖也不怕!何況天狗說了,雒靈的身體也沒有什麼大礙。我們四個抱團,會怕誰來著!」他這句話倒不是誇口。和讎皇這一戰讓他領略到許多東西,功力與小鏡湖畔又有不同!臨了有莘不破又加了一句:「還有你那位燕姑娘,我會幫你帶回來的。」桑谷雋這次竟然不臉紅了,只是笑笑。
三人作別不久,有莘不破便遇上了於公孺嬰。這兩個男人都喜歡直截了當,三言兩語交換了各自的信息。有莘不破聽見雒靈平安心中大慰。但江離至今下落不明又令人擔憂。
「走吧。」於公孺嬰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江離應該就在那個方向。那片羽毛無緣無故向東北飛去,多半和江離有些關係。」
「那兩個小子過來了。」
「哼。」都雄虺道:「要不要把他們宰了?」
「說什麼話!有窮饒烏跟我可沒什麼過節,我幹嘛要動他的傳人?另外一個是本門的女婿,我愛護還來不及,怎麼捨得傷他?」
「行了吧你!」都雄虺冷笑道:「既然你不想動手,那麼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你不等江離醒來麼?好像我記得你答應過他,讓他醒來自己選擇的。」
「選擇?」都雄虺仰天狂笑:「等到了夏都,再讓他選擇吧。」
「呵呵,你這個人果然沒什麼口齒!不過你也別以為騙過了小江離就洋洋得意,說不定這孩子是故意讓你騙的。」
有莘不破只見一道血影掠起,迅速地向東方閃去。
於公孺嬰驚道:「血祖!」
有莘不破卻驚道:「江離!」
「江離?」
「對!我知道的,就在血影之中!孺嬰兄,其他事情你便宜行事!我去追!」
「回來!」但於公孺嬰哪裡叫得住他?「你不是血祖的對手!」
「放心吧,小伙子,我會照看他的。」
於公孺嬰就要追上去,聽見這個聲音生生停住,周圍卻一個人影也沒有。他想了想,繼續向那片羽毛起飛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看見七香車。
「就是這裡了。」於公孺嬰心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雒靈站了起來,眼中秋波回轉:「我說過,能讓不破掉頭向東的,只有你。果然如此。」
燕其羽彷彿聽到了什麼,第一次細看身邊這個女孩子:「她剛才說話了嗎?還是我聽錯了?」
兩個女人的思緒交叉了這麼一小會,隨即又恢復心事重重的樣子,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這座位於天山山脈群峰之間的山坡,連大漠的風沙也吹不過來。周圍沒什麼生氣,也沒什麼聲音,只有兩個無語的女人,陪伴著這靜悄悄的積雪與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