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山劍道 第二十關 影鬥劍鳴 文 / 阿菩
讎皇催動必方攻擊有莘不破,必方騰飛而起,突然在半空中一個盤旋,反而向讎皇撲了過來。
羋壓掙扎於一片黑暗中。
這裡上不見天,下不著地,他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只覺得四處都空蕩蕩的,連身體也空蕩蕩的,彷彿在不斷軟化、不斷消失。
「別睡著啊。小兄弟。」
是誰的聲音?羋壓彷彿看見一個影子,修長的身材,孤寂的白衣。
「大頭?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白衣人沒有回答。
「大頭——回答我啊——大頭!」
見到白衣人以後,羋壓的神智漸漸清晰起來,季連城的童年,和有莘不破的初遇,離家出走,被桑鏖望所傷,水族,天山劍道,天狼的劍示……寒蟬!
「嗚……大頭,我真沒用。我還一直以為自己是男子漢,可卻眼睜睜看著要保護我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被人害死……嗚……大頭,我真沒用。」
白衣人什麼也沒說,突然化作一道劍光。劍光突破了黑暗,讓羋壓看見了這個空間之外的情景,看見了必方!
「必方!必方!」
羋壓呼喊著。但必方卻沒聽見,祂正在讎皇的催動下向有莘不破等人襲去。
「不!不!必方!回來!我在這裡!」必方嘶聲竭力地呼喚著,也不管必方能否聽見,也不管自己是什麼樣的處境!
「必方!必方!啊!你,你聽見了,我知道你聽見了!快!快回來幫我燒死那個怪老頭!我要給寒蟬報仇!」
看見必方以後,羋壓失落的情緒轉變為高漲的怒火,燃燒得比重黎之焰還要厲害!
見到必方向讎皇反撲,有莘不破大聲叫道:「好,好!神鳥!把這老怪物從羋壓體內趕出來!」必方一倒戈,「怪鳥」馬上變成「神鳥」。
讎皇臨時佔據了羋壓的身體,剛剛把羋壓的元神壓制下去就匆匆和有莘不破等動起手來,在這個身體中的根基並不牢固。這時見必方撲來大吃一驚,一時也想不起羋壓這個身體是不怕火燒的,內心因畏懼而退縮了一下,只這一下子,元嬰在羋壓身體的統治地位馬上動搖,羋壓體內的本尊元神趁機反撲,要把讎皇的元嬰排除出去。
必方懸臨在羋壓身體的上方,照射出一老一小兩個影子,互相撕扭掙扎著,但小影子卻始終處於下風。
依然控制身體主導權的讎皇大笑道:「差點陰溝裡翻船,可惜就憑你小子這點道行,如何能逃脫老夫的掌控?」
那邊有莘不破道:「情況似乎還是對羋壓不妙,怎麼辦?」
桑谷雋道:「要是雒靈在或許有辦法,但現在只能靠羋壓自己了。」
突然徂徠季守捂緊了耳朵,叫道:「好厲害!」
有莘不破一愣,道:「怎麼了?」
徂徠季守道:「劍鳴!是劍鳴!」
有莘不破道:「劍鳴?我怎麼沒聽到?」
桑谷雋也道:「有麼?我也沒聽到啊——咦,你們看!」
羋壓那個小影子裡又變化出一個頎長的影子,和小影子一起排擠讎皇的血影。這個影子一加入戰團,形勢登時逆轉。
羋壓的臉上一時沉靜肅穆,一時暴怒如狂,一時驚疑交加。血影已經處於下風,但另外兩個影子無論如何進攻,卻始終無法把它從羋壓的體內驅趕出來。
有莘不破道:「那第三個影子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羋壓家的祖神之類的!像羋家這種淵源深遠的大家族有這種事情並不奇怪。這影子很明顯是在幫羋壓的忙。」桑谷雋道:「不過這樣下去,只怕混戰還沒結束,羋壓的身體倒先垮掉了!」
徂徠季守突然道:「我去試試。」
有莘不破道:「你知道怎麼辦嗎?」
「那血影已經落在下風,其實是想逃跑的,只是現在卻沒有一個身體去承載它。那兩個影子雖然佔據上風,卻一時沒法把它消滅在身體內部。」徂徠季守道:「所以,我想了個笨法子。」
桑谷雋臉色一變:「難道,你想……你想用另外一個身體去把那血影接引出來?」
「對。」
「我去!」有莘不破道:「這裡我的命最硬!」
「還是我去吧。」桑谷雋道:「山底下都是血蠱,你們倆過不去。」
徂徠季守道「我可以御劍飛行。」
桑谷雋道:「天狗,你連劍都沒有!怎麼御劍飛行?」
「劍嗎?」天狗右手手沿如刀,把左手硬生生切了下來。
桑谷雋叫道:「你幹什麼?」
「你們得成全我。」天狗說:「那天我看到哥哥的劍上存在著毀滅我的力量,已經逃避過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如果今天我不能奮勇向前,那改天再遇見我哥哥,我只怕會連迎頭抵抗的勇氣都沒有。」
他用牙齒咬住斷手手掌,硬生生把骨頭抽了出來,把失去了手骨的那截軟趴趴的斷手丟在地上。
「我哥哥說,讎皇抽出他的骨頭作劍。嘿,我也來學學。」突然把骨頭往空中一拋,有莘不破和桑谷雋還沒搞清楚他要做什麼,徂徠季守已經跳上飛骨,如御劍飛翔一般向讎皇衝了過去。
看到天狗堅毅的神色,兩人也不知是否該阻止他。就在這時,鮮血淋漓的徂徠季守撞上了羋壓的身體。
天狗的這個身體本來就是讎皇的遺骸,讎皇在羋壓的身體中被逼得急了,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領地,自然而然地就往那邊撤,然而他一進入天狗的身體就後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地上那個來歷突兀的影子消失了,必方下面,只剩下羋壓的暴怒!
「你為什麼要殺她?」羋壓痛叫一聲,仰頭而吸,竟然把必方吞了下去。
有莘不破大叫道:「好!」
桑谷雋卻道:「不好。」
「不好?」
桑谷雋道:「羋壓好像很生氣,生氣得好像連把自己一起燃燒也在所不惜。我怕他的怒火不但會燒化讎皇,連他自己也……」
正如桑谷雋所擔心的那樣,空前猛烈的火焰把羋壓托上了半空。他不再是一個吐火的男孩——他本身就是一團火!怒火!
讎皇本能得畏縮了一下。他的力量經過兩次臨時性的元嬰轉移又弱了三分。何況在這個身體裡面,還有天狗在拖他的後腿!
讎皇心道:「不行!這個身體根本就經受不住重黎之火!」
桑谷雋心道:「羋壓一噴火,連天狗也得灰飛煙滅!」
羋壓卻什麼也沒想,他已經完全暴走了。手上是火,頭上是火,鼻孔裡哼出來的是火,連兩顆眼珠子裡也晃蕩著火!他的喉嚨一緊,就像給人掐住,肚子卻漲大了起來!
「不好!」讎皇和桑谷雋同時暗叫,同時行動。讎皇在瞬間決定逃離天狗的身體,而桑谷雋左右手一齊發動,飛出兩道天蠶絲。左手天蠶絲化作一匹大布,攔在羋壓和天狗之間;右手天蠶絲則向天狗捲去,要把他拖回來。這個程度的天蠶絲沒能完全阻擋住重黎之火,只消解大半的力量,天狗的身體在烈火中化為焦炭,而讎皇則在天蠶絲的掩護下逃走了。他的力量消耗嚴重,眼前無論是有莘不破、桑谷雋還是羋壓,他都已經沒有力量再侵入他們的身體。更何況!羋壓的身體中還隱藏著一個更可怕的影子!
桑谷雋右手的蠶絲化作一張網,把化為焦炭的天狗拖了回來。有莘不破看得呆了:「天狗……完了?」
桑谷雋歎道:「血肉都死了。如果不是我那天蠶絲擋了一下,連灰都不會剩下。」突然見天狗丟在地上的那半截斷手動了一動,靈機一觸,道:「也許還有救!」用天蠶絲結成一個帶子,把骨灰連同斷手一起裝了進去。
「天狗真的還有救?啊,好熱!」有莘不破轉頭一看,羋壓還在胡亂噴火,驀地向這個方向噴了一條火龍,僅僅是從土山旁邊十幾丈掠過,便烤得兩人眉發全焦。
「媽的!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怕!」有莘不破叫道:「羋壓!停下來!是我們啊!我是不破哥哥!」
羋壓聽到聲音,向他這個方向看來。有莘不破看不到他的眼珠子,只看到他眼眶裡燒著兩團火焰!
桑谷雋驚道:「不破!他不認得我們了!這見鬼的重黎之火,我怕連你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擋住!」
「那怎麼辦?」
「他要噴火了,逃吧!回頭再想辦法!」
桑谷雋張開天蠶絲,把有莘不破、天狗的那團焦炭連同斷手一起捲了進去,透過土山潛入地下。
幻之血池原來已經將土山包圍,若有讎皇控制發動,桑谷雋他們在劫難逃,幸好這時讎皇已走,幻之血池失去了中樞主宰,慢慢渙散。羋壓一團火噴將出來,把土山沖塌了半截,把幻之血池蒸掉了半邊。
然而,若任他繼續燃燒下去,最後的結局只能像桑谷雋所說的那樣,連他自己也一起墳滅。可這個時候,還有誰能阻止他呢?
桑谷雋帶著有莘不破從遠處的地面上冒了出來,遠遠望著亂噴火的羋壓。看著那火勢,兩人心下暗驚。
「這小子發起狂來,比你還可怕!」有莘不破說。
桑谷雋哼了一聲不接口。
有莘不破道:「喂,你好歹想個辦法?這樣下去不行!」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完全把羋壓的身形吞沒。桑谷雋道:「我沒主意。要是江離和雒靈在,也許能商量點什麼出來。」
「說起來,怎麼一直沒見江離出現!也不知道火山爆發有沒有傷到他。」
「你放心吧!你離那麼近都沒事,江離還用得著你來擔心?」
「那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見他的影子?」桑谷雋還沒作聲,有莘不破突然「咦!」了一聲。原來裹著天狗斷手和骨灰的天蠶綢緞一陣蠕動,沒多久綢緞破裂,伸出一隻手——右手!跟著徂徠季守完好無缺地從裡面鑽出來,左手還拿著一柄從未見過的骨劍!
有莘不破讚道:「他們還誇我防禦力強呢!我看最厲害的還是你,被燒成這個樣子也能復原。還是說……你被讎皇上了身?」
天狗笑道:「放心!我是貨真價實的天狗。我這破身體,讎皇大人哪裡會要!」
遠處的於公孺嬰撫著龍爪禿鷹的羽毛,也喃喃道:「桑谷雋、不破和羋壓的氣勢此起彼伏,怎麼就江離沒有半點氣息!血池乾涸之後他應該馬上就能脫困才對。難道又出了什麼意外?」轉身對雒靈道:「能感應到他們在哪裡嗎?」
雒靈猶豫了一下,手指一指。於公孺嬰問道:「不破他們在那邊?」
雒靈卻搖了搖頭。
於公孺嬰道:「江離?」
雒靈這才點了點頭。
讎皇的元嬰在山野間亂竄。花了數十年的心血苦苦建成的血池一夜之間被那幾個年輕人毀掉,連自己也被打回原形!
他現在的力量不要說都雄虺,連有莘不破也鬥不過了!
「不能放棄!我不會輸的!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能捲土重來。當年的景況比現在糟糕十倍,還不是一樣撐過來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個身體。這個身體不能太強大,因為自己現在僅存的功力沒法控制;但也不能太弱,否則不能走出天山大漠,逃離都雄虺的視野。
都雄虺!
一想到這個名字,讎皇就恨得牙癢癢,但又怕得渾身發抖。沒錯,就是因為這個人,他犯下了好幾個錯誤!「算了,不想他了,先得找個人,得找個人!等完全復活之後再找他算帳!」
找誰呢?一個身影闖入了讎皇的視線,竟然是他的徒孫血晨。
「嘿!就找他!」
血晨顯得很狼狽。火山爆發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卻也把他全身燒得破破爛爛的。
火勢收斂之後,血晨從亂石堆裡爬了出來,跟著就看見遠處一團更加熱烈的火焰在燃燒。
「重黎之火!」他馬上意識到戰鬥還在繼續。血晨深知本門功夫的底細,雖在外圍也能推測出讎皇的景況。心想讎皇失去血池之後,情況只怕不妙。
「當初還以為找到了一個好靠山!沒想到!」
他絲毫沒有發現一個血影正慢慢從他的背後掩來,靠近他的右腳。
就在這時山坡上傳來七聲怪異的劍鳴,把血晨驚得跳了起來。
羋壓已經完全失控,火勢越來越大,連有莘不破的護身真氣、桑谷雋的天蠶絲、徂徠季守的不死屍身都開始抵擋不住那熱氣,節節後退。
「媽的!這重黎之火太過份了!連石頭也能點著!」
從有莘不破的破口大罵中桑谷雋聽出來的不是憤怒而是憂慮,畢竟,如果只是考慮困境的話,只要打倒羋壓就能切斷重黎之火的熱源。但要在這種形勢下打倒羋壓又不傷害他的性命,卻是困難重重。他自己也有相同的憂慮:再這樣下去,羋壓的身體還能支持多久?他們想幫忙,卻不知如何著手。到了後來,羋壓已經完全陷沒在火焰當中,連影子也見不著了。
就在這時,烈焰中響起了七聲劍鳴。
「劍鳴!」徂徠季守指著火焰道:「這次你們聽見沒有。」
「當然,」桑谷雋道:「我們又不是聾子。」
有莘不破道:「不好,難道是天狼!」咬了咬牙,張開氣罩就要往火裡沖。
桑谷雋拉住了他:「你不要命了?」
有莘不破吼道:「去晚了,沒命的就是羋壓!」
「放心。」徂徠季守豎起耳朵聆聽著劍鳴,道:「那不是我哥哥……我哥哥還發不出這樣的劍鳴。」
有莘不破奇道:「不是天狼?這天山大漠還有誰的劍術造詣強過你們?」
「不知道。」徂徠季守怔怔道:「這種境界的劍鳴……我不但從來沒聽見過,甚至……甚至出離我想像之外!」
兩句話功夫,火焰已經開始收斂。桑谷雋緊張地說:「羋壓多半已經倒下!」
有莘不破驚道:「什麼!」
徂徠季守手一揚,新的天狗劍飛出,御劍而去。桑谷雋招徠幻蝶,跟著飛向高空。火海的中央,仰面倒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幻蝶怕火,停在三十丈高空不敢再往下一尺。徂徠季守在火焰上方十丈出低空盤旋,但也不敢再下去。桑谷雋拋出一根蠶絲:「天狗!接住!」
徂徠季守接過天蠶絲,飛出把羋壓捲了上來。三人迅速飛離火海,天狗讓讓羋壓平躺在一塊岩石上。桑谷雋取出黃泉之泥,有莘不破右手抵住少年的天靈輸送真氣。
「七道劍傷!」徂徠季守道:「讓他一瞬間失血、昏倒!厲害!真厲害!」
「厲害個屁!」有莘不破罵道:「讓我知道是誰趁火打劫,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徂徠季守卻道:「台侯你錯了!這不是殺人的劍法!這是救人的劍法!」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救人的劍法?」
「不錯!動手這人是好意。」桑谷雋道:「這傷口很奇怪!若再偏半分,羋壓早就死了。」
徂徠季守彷彿在向誰訴說,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那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劍法割破血脈,令羋壓瞬間昏厥。但這劍鋒尾稍一拖,竟然有止血的妙用!這……他究竟用的是什麼手段!了不起!了不起!」隨即又喃喃說:「但更了不起的,是他的劍意!一直以來,我們只想到用劍法來殺人,他卻用劍法來救人!」
有莘不破也覺得羋壓體內真氣疲弱,其他卻無大礙:「這小子的命可真大。唉,以後再不能讓他冒險了。要真的出事,我可真沒法向羋方交代。」
桑谷雋和有莘不破正一內一外地替羋壓療傷,徂徠季守突然跳了起來,放聲狂笑:「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桑谷雋怔怔看著他:「天狗,你瘋了麼?」
「瘋?」天狗大笑道:「瘋了也無所謂!哈哈!」
有莘不破道:「你到底找到什麼了?」
「劍意!」
「劍意?」
「對!」天狗指著羋壓的傷口,道:「劍意!」
有莘不破和桑谷雋對望一眼,一起搖頭。
「你們不懂的,你們不懂的!」天狗大笑道:「不過,你們也不用懂。」走出兩步,高聲大叫道:「大哥!你出來啊!我從沒像今天這樣盼望你出來!」
有莘不破精神一振,道:「你有把握打敗他了?」
「不是打敗他。」天狗臉上的笑容充滿自信:「是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