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飄萍不系舟 第十七關 火浴 文 / 阿菩
「那是什麼?彗星相撞麼?」桑谷雋順著於公孺嬰所指望去,看了一會,驚叫道:「不好!好像是白虎和我家天蠶!爹爹不會真的和有莘伯伯打起來了吧!我們得快!」
「你在幹什麼?」
有莘不破聽到江離的聲音,心中大喜,只見江離駕著七香車,從東面飛來。車上還坐著一人,卻是若木。
江離道:「見到我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有莘不破道:「當然高興!羋壓生死未卜,雒靈下落不明,我一個人在這孤掌難鳴,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咦,若木哥,你怎麼了?」
若木勉強一笑,江離代為回答:「師兄被九尾暗算,受了傷。」
「沒什麼大礙吧?」
江離不想多談這件事,道:「雒靈在前面布下『心眼亂』幻境阻住九尾,不用擔心她。羋壓怎麼了?」也正因九尾受阻於雒靈,所以若木和江離雖然起步較晚,反而趕在九尾的前面到達雀池入口。
有莘不破聽見雒靈無恙,心中大慰。季丹雒明功力絕頂,有莘不破反而不很擔心。聽江離問起羋壓,忙把這半大小子從巨岩下面抱了出來。江離下了七香車,讓羋壓躺上去,細細檢查他的身體,過了半晌道:「傷得很重,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究竟誰把他傷成這樣的?」有莘不破聽了,這才舒了一口氣,向他講了這邊的狀況。還沒說兩句話,一個大火球當頭砸了下來,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一晃變成一丈長短,尺來寬,飛身跳起,把大火球給砸開了。
若木道:「用竹子,布天旋引風陣。」江離把七香車驅使到一高處,手一揮,清香淡淡,露水滴滴,不片刻竹筍破土,江離吹一口氣,數十個竹筍眨眼間長成一片小竹林。這竹林布在巽位上,自竹子長成,竹林上空竟然大風蕭蕭,永不止息。一些砸向竹林的火球還沒靠近,便被大風刮偏了。
兩人一邊在觀看天際的戰況,一邊聽有莘不破講述,若木越聽越是憂心:「桑國主怎麼會這樣倒行逆施?此事只怕蹊蹺,有莘大哥也太暴躁了,也不先講清楚就動手。」
「還不夠清楚嗎?」有莘不破怒道:「看看羋壓的傷!這可是桑鏖望親自下的手,我們親眼見到他要污毀毒火雀池!還不夠清楚嗎?」
江離道:「桑鏖望從正北來,那麼季丹大俠……」
若木道:「別太擔心,季丹『守禦天下第一』不是白叫的。嗯,桑鏖望在此桑季卻不在,多半是桑季用什麼法子把季丹纏住了。唉……」
有莘不破道:「怎麼了?舅公的戰況不妙嗎?」
抬頭望天,這時天上的情況又是一變:不再是兩顆「彗星」相撞的情景,而是兩片「光點」爭衡的局面——東南邊一片彩色光點布成半月形,西北邊一片白色光點布成紡錘形。
有莘不破看了片刻,喃喃道:「怪不得舅公說召喚出始祖幻獸以後就不再是『戰鬥』而是戰爭……」
若木道:「看來有莘佔了優勢,暫時不用擔心他。不過……」
有莘不破追問道:「不過什麼?」
若木歎道:「本來我以為有有莘和季丹攔在這裡,要把九尾截住十拿九穩,哪知是現在這個狀況……雒靈的心幻尚未大成,阻不了九尾多久的。雖說九尾受了我龍息之創,但憑你們三個年輕人,自保或許還可以,要攔住它可就難了。早知道大夥兒不如不分開。就算九尾見到我們聚在一起不敢出現,也勝於讓它進入毒火雀池。」
有莘不破聽若木這話,竟不把他自己計算在內,再想起剛才布「天旋引風陣」,他也只是指點而不親為,看來若木的傷勢比自己想像中要重得多。
江離忽然道:「師兄,你見雒靈施展心幻而毫不奇怪,難道你早就知道她是心宗的傳人?」
若木點了點頭,道:「不單我,季丹和有莘也早就知道了。要不怎麼會讓她居中策應?」
「你們好像對她沒什麼偏見啊。」
若木笑道:「我們為什麼要對她有偏見?」
「心宗是旁門啊。而且和本門積仇不淺。」
若木道:「看來你的確是沒滿師就跑出來的,連四大宗派的歷史也沒搞清楚。」
江離不禁臉上一紅,若木突然呆呆出神。
「師兄,你怎麼了?」
若木回過神來,盯著有莘道:「她呢?她呢?為什麼你一直沒有跟我提到她?」
「若木哥,你說誰啊?」
「阿秀!阿秀在哪裡?」
「阿秀?你是說桑姐姐嗎?她也來了嗎?」
聽了這話,若木登時臉色大變。
「噫!」於公孺嬰道:「這是什麼?倒像一個蠶繭,但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蠶繭?」
桑谷雋用手觸摸著眼前突兀出現的巨大蠶繭,道「看這氣息,應該是我叔父的?」
於公孺嬰驚道:「桑侯爺?他做一個蠶繭在這裡幹什麼?」
桑谷雋道:「不僅是做一個蠶繭在這裡而已,如果我猜得沒錯,叔父應該在裡面。」看於公孺嬰驚訝中有不解之色,便解釋道:「這是我家用以羈縻強敵的法門,天蠶蠶繭內,五感閉絕。被困在裡面的人不但無法出來,甚至無法感知外界的一切情況。但這法門只能困敵,不能傷敵,而且寓『與敵俱困』之意,施法者同樣與外界斷絕五感,不到功力耗盡,自己也無法頗繭而出。」說到這裡不由心中大憂:「所以這功夫只有在遇到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意圖拖延對方的時候才有用。到底是什麼人這麼了得,把叔父逼到這種地步?」
於公孺嬰道:「你能打開蠶繭嗎?」
「能否打開是一回事,」桑谷雋道:「問題是打開之後,你有把握壓制住那個被我叔父困住的人?」
突然南方天空又是一聲巨響,於公孺嬰道:「沒時間磨蹭了,我們得快去前面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桑谷雋道:「我怎麼放心把我叔父丟在這裡!他破繭以後必定疲憊不堪,到時豈非任繭中人魚肉?」
於公孺嬰道:「那就把這蠶繭帶上吧。我先走一步,你隨後來。」
桑谷雋道:「好。」眼見龍爪禿鷹攜於公孺嬰急飛而去,忙召喚來一頭寬背地狼,把天蠶繭馱了,向南而來。
「你說你來的時候,這個地方就只有羋壓和桑國主,沒見到阿秀?」若木心中一急,一口氣提不上來。他現在體腔之內六腑俱亡,全憑一口真氣吊著,連血也沒得咳,當下只是喘息著。江離衝了上來,要探他的傷勢,若木伸手擋住,又喘了一會道:「不必了,你不用管我。」
江離安慰道:「阿秀姐姐先九尾而來,這一路我們沒發現什麼異狀,只要她到了這裡,不是遇到雒靈,就是遇到桑國主,多半是這兩人把她安置在哪處了。」若木心想有理,心下稍安。江離又道:「早知道,剛才經過雒靈身邊的時候,就該問她一問。」
有莘不破突然歡聲叫道:「看!才說到她,她就來了!」
江離心中一凜,知道雒靈既然來了,那九尾肯定就是已經脫困。舉目望去,只見一條窈窕的人影在夜風中便如一葉被急流沖蕩的小舟,似乎隨時被急流所淹沒,但關鍵時刻偏偏又轉折如意。江離心中歎道:「她平時文文靜靜的,沒想到身法這麼好看。」卻聽身邊有莘不破讚歎說:「她平時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想到這樣了得。這身法好快啊,我也未必趕得上她。」若木道:「你們倆別光在那裡說話了,快想想辦法怎麼阻擊九尾。」
果然雒靈背後不遠處,一頭老虎大的狐狸張牙舞爪地緊跟其後。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便要跳出,若木突然道:「記住!目的不是要殺它,而是要借助朱雀的精火淨化它身上的妖氣。以你們的功力,只要能阻止它接近毒火雀池便是了。否則有莘這幾十年的心血和等待就全白費了。」有莘不破一怔,江離已如流星一般飛了出去,不奔九尾,卻衝向毒火雀池的入口。
若木又對有莘不破說:「你啊,什麼都是頂好的,就是有時候沖得太快連最初的目的都忘記了。」
有莘不破笑道:「我不像江離,看起來透明得像一塊水晶,肚子裡的每一個心思都要繞十七八個彎。我的腸子是直的。」
若木笑道:「真的嗎?腸子直的人能一眼看破江離是一個心思重重的人?」
有莘不破笑道:「那是因為心機很重的人我見得多了。」
若木道:「你好像並不喜歡心機很重的人啊,為什麼看起來很喜歡和江離在一起?」
有莘不破想了想說:「不知道啊。也許我其實不是不喜歡心機重的人,而只是自己不想做這樣的人罷了。我老師的城府更深!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人心性情,他全部裝在肚子裡。可我也不討厭他啊,就是他老人家太老了,沒江離這麼年輕,這麼漂亮。」
若木哈哈一笑,道:「那倒也是。」說著看了看有莘不破手中的鬼王刀,此刻已經刀身已經凝成一片青紫之氣,便問道:「怎麼樣了。」剛才兩人似乎只是在散漫無依地閒聊,但其實有莘不破是一邊說話,一邊凝氣聚息。
「還不大行,總覺得差了一點。」
這時毒火雀池的入口已經被一棵巨大桃樹散開的枝葉封住了,正是江離的「桃之夭夭」。雒靈隱身於桃花之中,似乎正在休息回氣。若木早先曾在雀池入口不遠處布下一個「葉舞芳華陣」,現改由江離發動主持,威力雖然稍減,但九尾在陣中左右奔突,一時也衝出不來。
「江離好厲害啊。」有莘不破說,「比我們在斗狍鴞的時候強好多啊。」
若木笑道:「你也很不錯啊。江離是功力又進一層,而你不但功力進步了,而且還摸到了釋放自己力量的法門。」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你會心語嗎?」
「心語?」有莘不破說:「不會。心語是什麼?」
若木道:「如果你會心語,就可以代我問問雒靈阿秀的事情。」
有莘不破眼睛一亮:「你是說學會心語,就可以和雒靈說話?」
若木點頭道:「可惜我這半日來大喜大驚,心境波動得太厲害,心神疲憊不堪……」
有莘不破喜道:「這麼說你會了?你教我好不好?」
若木道:「那是心宗的法門。我們四宗同源而異流,四宗的高手對其它三門之所長均有所鑽研。只是這法門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會的。」
有莘不破道:「那倒未必。季丹大俠的氣刃,我不是一學就會了嗎?」
若木笑道:「那怎麼相同?你沒出師就跑出來了,根基紮好了,運氣的法門卻都不大會。季丹的路子又和你的性格相符,所以就如高山之湖,捅破一道口子,山洪自然洶湧而出。嘿嘿,再說氣刃只是季丹運氣的基礎法門,你一學就會並不奇怪。倒是你自己融會所學悟出的『刀劍亂、旋風斬』,那才是絕招。至於心語,雖然也是心宗的基礎,但和你的性情不合,只怕你學起來事倍功半。」
有莘不破聽到「絕招」,登時把自己難以學會的心語也拋在一邊了。追問道:「氣刃只是基礎,那氣甲呢?氣甲算不算季丹大俠的絕招?」
若木笑道:「眾人因季丹號稱『防守天下第一』,就對他的氣甲群相交譽,殊不知他威力最強的絕招其實是……」
有莘不破搶著道:「是『法天象地』!」
若木驚道:「你居然也知道『法天象地』,嗯,季丹教你了,是不是?」
有莘不破有些得意,又有些慚愧:「季丹大俠說我已經學會了,但我總是使不出來。」
若木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不過『法天象地』威力雖然無與倫比,但並不是季丹的獨門絕技。其實這是人類從始祖幻獸處悟出的法門,懂的人並不止季丹一個。我也知道一些門道,不過沒有去修煉罷了。」
有莘不破道:「那季丹大俠威力最大的絕招是什麼?」
若木道:「是『空流爆』……糟,看來江離頂不住了。」
有莘不破抖動鬼王刀,躁道:「怎麼還不行!」
若木道:「你爆發力不錯,就是還未收斂少年心性,脾氣有時候躁了一點,因此你『旋風斬』施展開來往而不復,沒有達到『自反而縮』的境界。剛才我一直引你說話,就是不想你太關注戰況,凝氣未成,徒增焦急。」
有莘不破眼見「葉舞芳華陣」已經凋零,大叫:「差一點就差一點吧!」風一般衝了出去。
完成了九成九和功力十足的「刀劍亂·大旋風斬」之間的差別,若木自然深知。眼見有莘不破山高九仞,功虧一簣,不由暗叫一聲可惜。但若木也知道形勢已經不容得有莘不破遲疑了,何況有莘不破的心境如果定不下來,再給他十天功夫也是白搭。
江離眼見「葉舞芳華陣」已破,九尾妖力大張,向自己撲來,忙以身體為媒介,要發動「魂木縛」,這是類似桑季的「天蠶絲·作繭自縛」的功夫,要以「與敵俱困」的方式把九尾拖住。哪知九尾在自己身前一頓,並不攻擊自己,一個轉折,凌空躍起,向雒靈撲了過去。雒靈大吃一驚,她以「心幻」騙了九尾把它拖住,元氣大耗,此刻心力還沒恢復過來,如何抵擋?但自己身後就是雀池!一旦自己讓開,眾人這麼多的心血可就完全白費了。
「我已經盡了力,」雒靈心中念頭一轉:「他料來不會怪我,而且我現在不讓開,也擋它不住,徒死而已。那個有莘羖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我何必為了他的事情妄自送命?」
這些念頭,在雒靈心中也只是閃電般一閃而已。在九尾的利爪觸及她肩頭的瞬間,雒靈一閃避開,身法之快亦如閃電。
眼見覬覦了數十年的雀池已在眼前,九尾正自狂喜,空中一箭射下,正中額頭,九尾登時覺得如受沖車一撞,竟然在桃樹上站立不穩,跌了下來。正是於公孺嬰的「巨靈之杵」。江離心中一寬:「他竟然也來了。」眼前事態危機,也顧不得去考慮商隊的事情了,料來於公孺嬰必有安排。
九尾腳一著地,借力又撲了上來,突然背後一人大喝一聲,刀劍破空之聲響起,一股旋風不知從哪裡刮來,竟然把自己捲上九霄。
於公孺嬰見一股龍捲風把九尾捲了起來,龍捲風中心氣勁交逼,如刀劍衝撞,一些被龍捲風捲入的樹木、岩石,都在一霎那被絞成粉碎。於公孺嬰心中讚歎不已:「三日不見,刮目相看!他竟然練成這樣了得的功夫!」
這「旋風斬」有莘不破在對付時已經用過一次,但那只能算是「小旋風斬」。後來經季丹雒明、有莘羖、若木三大高手會商琢磨,終於完成了這「刀劍亂·大旋風斬」的創製。這「大旋風斬」先引天地之氣凝成氤氳,再以刀罡令其陰陽失衡,水火相逼,龍虎互鬥,旋風既起,捲入其中如遭刀劍亂斬。九尾雖然妖氣護體,幾乎已是不死不壞之身,但在這龍捲風中仍是苦痛異常。
江離卻知這「大旋風斬」的要義不在於「鋒銳強勁」,而在於「固守持衡」。若這龍捲風一吹即停,一卷便息,那刀鋒劍氣再厲害也仍是「小旋風斬」的境界。只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於外,方能令這內裡刀劍相逼、陰陽對沖的龍捲風生生不息。因此要發動這天下間最暴戾的龍捲風,施為者本身卻必須做到其神淡然,其心守一,其氣平和。
眼見天空如萬千彗星相撞,天地之間龍捲風肆虐,而地面更是石破樹倒,一片狼藉——便如世界末日一般。
就在這時,東方漸白,一輪旭日冉冉升起。幾個年輕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龍捲風中掙扎著的九尾,誰也沒有注意這平凡而偉大的日出景象!只有遠處若木坐在七香車裡,平靜地祝禱著這新的一天的到來。
當人類因為各種理由把這片土地糟蹋得不成樣子以後,唯有「日出」背後所代表的時間,才能把這一切漸漸納入正常的軌道。這是時間最可敬也最可怕的力量。
幾個年輕人都沒有發現,雀池正發生異動。遠處的若木心中一動,卻已經沒有力量阻止事態的發展了。
一團火焰從雀池湧了出來,火焰中一頭紅色的巨大火鳥——朱雀展翅飛出。祂的兩翼張開,把半個天空都映得通紅,那耀眼的火光連剛剛露臉的太陽也被蓋過了。這並不是朱雀的完成形態,而是祂在夏至日的精魂一現。這景象若木只見過一次,但三十年前那次朱雀出現在正午,若木也想不到這次祂竟然出現在黎明!
「不好!」
不完整的「大旋風斬」終於被九尾看出了破綻,它突然穿破風壁,在高空中藉著龍捲風的螺旋甩力,躍進了朱雀的精火之中。
朱雀一現即逝,人們還沒看清楚這最明艷的始祖幻獸在人間展現的羽翼,祂已經隨風逝去。
就在幾個年輕人不知所措的時候,若木在朱雀消失的那片空無中感到一股極其純淨、又極其親切的妖氣。
「你……終於還是醒了……」他知道,這個氣息代表著一個靈魂——那個歷代大夏王禁止談論的女子——的重生,也代表另一個靈魂——有莘羖的妻子——的死亡。
「你為什麼要醒來?」她的覺醒,宣告了莘羖和若木這數十年的努力已經完全失敗。
那股極其純粹的妖氣迅速膨脹,直衝九霄!
天上爭持著的那些狀若星群的光點,本來是西北方佔據優勢,這時,突然黯淡下來,東南方向的《奇》光芒趁機反攻,隨著空中一《書》聲巨大的爆炸,一個影子從高《網》空直跌下來,如流星隕落,把地面撞出一個史詩級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