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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懲罰 第九章 紅莓 文 / 艾西恩

    文森特·弗朗西斯喜歡呆在位於普利茅斯的這個家裡,雖然比起在富人區的豪宅,這兒顯得過於簡陋,可一年裡的大部分時間,他卻是住在這裡。

    顯然,作為第二故鄉(關於他的第一故鄉,在《左手》裡面介紹過),有著深深戀家情結的文森特永遠不想真的遠離這裡。一些熱心的讀者總希望更多的瞭解這位謎一樣作家的真實生活,但是文森特的過去卻鮮為人知。這個貧民區長大的苦孩子,曾經加入當地的小幫派。在他功成名就的時候,昔日的老大卻被人射殺在家裡。每年七月,文森特都要回到這裡,並住上很長一段時間。

    從普利茅斯南下十數公里就到了科德角,那地方特產紅莓、蔓越橘和蘆筍。文森特去掃墓之前,總不忘買上一些紅莓。那些曾一起吃著紅莓、打打鬧鬧的小混混,時至今日只剩下文森特一人了,他便時常抱怨現在的紅莓已不如原來好吃了。

    文森特總會先在墓碑前放上一瓶啤酒,然後坐下來吃紅莓。當莓子剩下一半的時候,啤酒也差不多還有半瓶。這時候,他就對著墓碑深深鞠上一躬,隨後找那家小酒館喝到酩酊大醉。

    天氣漸漸熱起來,逢上閒暇,文森特也會穿上拖鞋,驅車前往科德角,找一個沒人的小角落甩開釣竿。他並不擅長釣魚,只是重複年少時的遊戲聊以慰籍罷了。

    文森特沒有結婚,一個人住在普利茅斯的家裡。報紙上報道的召妓一事並非子虛烏有,但是,他從未讓任何不三不四的人走進過普利茅斯的這個家。

    身處故鄉的城市裡,文森特就好像一個父母還在身邊看管的小孩子,乖巧而有禮。不過,鄰居們給他紳士的評價在一年前中止了。在他們的眼裡,文森特性格大變,終日飲酒,醉生夢死之後就是夜不歸宿,讓人很正常的瞭解到他在和一些妖艷的女人鬼混。當他時常深夜裡晃晃蕩蕩打開自己家的防盜門,弄出很大響動的時候,人們的腦海裡總會浮現出某些細緻入微的畫面,他是如何摟住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做著輕薄的動作。儘管他們只是被從睡夢中吵醒,尚在半睡半醒之間的迷離狀態,但這一點兒也不妨害他們易於活躍的聯想能力。人們把他這種近乎自我毀滅的舉動歸咎於新書出版後遭到的打擊。

    這棟公寓雖說有些簡陋,但那是與他在長島或其他富人區的房產相比。如今,這裡就像是個大垃圾場,到處堆滿了酒瓶和雜物……

    16日上午八點多,文森特在「大垃圾堆」裡睜開眼睛。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向到昨晚收拾乾淨的小桌前拿起了那個銀質打火機。他昨夜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櫃地找這小玩意兒,最後在一個舊的鞋櫃裡面翻到了。這小傢伙早就失去了先前的光彩,孤寂地躺在結了蜘蛛網的鞋櫃裡。他打開它,看到裡面黑黑的一層油垢,心懷感慨。

    現在,他拿起它——經過昨夜一番精心擦洗,雖比不上以前,至少還是恢復了潔淨的外表。他覺得這有些像他的內心,從慾望的迷途中重新拾回了自我。

    他還特意刮了鬍子,露出原來富有男人氣息的臉頰。他對著鏡子審視了一陣,發覺比以前消瘦了許多,顴骨更加分明地凸了出來,眼窩更加深陷了,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他的皮膚還是那麼細膩。他想這些應該比昨晚更加吸引她,他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個有點兒瘋狂的想法,他試圖抓住她的心。

    文森特環顧房間,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如果,如果他晚飯後約她來他的家,不知道看到這亂糟糟的場面會作何感想,必須抓緊時間收拾好。憑著心底模糊的記憶和不懈的精神,文森特終於找到吸塵器,只是那傢伙早就不會動了……

    「我們要找昨晚值班的年輕人。」白鯊站在麵包坊的工作間,衝著一個矮胖的男人說。

    「嗯?」胖男人不屑一顧地抬起眼皮,「你們找他做什麼?」

    「先生,我們是警察,想找他調查昨晚的案件。」

    「警察?」胖男人眨巴眨巴眼睛,盯著白鯊的眼罩看了一會兒,又瞟了楊克一眼,不相信地問,「你們是警察?」

    「是的。」楊克掏出了證件,胖男人接過去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衝著後面叫道,「桑迪,有兩位警官先生找你。」

    「呃,兩位先生,那小子沒做什麼吧?」胖男人搓搓手上粘著的面,瞇起一雙小眼睛。

    「昨天晚上……」

    「哈哈,沒什麼,沒什麼的,只是一些小事。」楊克的話剛說一半就被白鯊打斷了,他不認為胖男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人類的天性決定他們一定會把任何可以算作新聞的消息在第一時間捅出去。

    楊克不解地還想說什麼,這時候,桑迪從後面走出來了。他一眼看到楊克,又略顯不安地望著白鯊「警官先生,該說的我都說過了。」

    白鯊卻不看他,兩眼直勾勾地盯住那個胖男人,直盯得他冒了冷汗。

    白鯊看著那邊,嘴裡卻不閒著,「桑迪先生,我們還有些事情不明白,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這個……」桑迪回頭看看胖男人。

    白鯊還沒有把目光挪開,胖男人恨不得早點兒送走這個瘟神,他繼續挫著手,「可以,當然可以,那麼,請吧。」

    三人來到門外。

    「你從晚上值班到現在還不休息?」

    「啊,我正準備走,你們就來了,有什麼需要效力的嗎,警官先生。」

    「你能否再把昨天晚上說的重複一遍呢?」

    「啊,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的話,」桑迪吐了一口氣,微微低下了頭,「我每天九點在這裡值夜班,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八點麵包店開始工作,昨天晚上我也是那個時候來的……」

    「哪個時候?」白鯊插進問話。

    「就是九點啊。這條街整個晚上都不會有什麼人,所以我鎖好了店門,上二樓看電視。我一向把聲音關到很小,好能聽到樓下的動靜。差不多是十點半的時候,我聽到一輛車子停在樓下。」

    「是聽到不是看到?」楊克問。

    「嗯,只是聽到。我在樓上的房間看電視,是上面這個窗子對面的房間,那裡看不到下面的。我繼續說,十點半有一輛車子停下來,我把聲音關掉了,但是一段時間都再沒有什麼動靜了。直到凌晨一點左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樓下響起,我立刻通知消防局,然後你們就趕來了。」

    從晚上十點半到凌晨一點,兩個半小時之內什麼也沒有發生嗎?

    「桑迪先生,」白鯊突然不懷好意地冷笑幾聲,「值班的時候還可以在樓上看電視嗎?」

    桑迪臉色一變,頭更低了,「不能看電視,但是,我有樓上的鑰匙……」

    「嗯,那麼,我要把這告訴你的老闆,看看他怎麼說。」白鯊作勢往麵包坊走去。

    「等等,警官先生……」

    「呃?要我不說也可以,不過你得把真實的情況給我講出來,既然這是一個無人的街,足夠安靜,你就應該還知道什麼才對!之前你聽到有車子停在門口,如果它開走的話,你也該知道。可你卻說,你只聽到停車和爆炸的聲音,這說明爆炸的吉普車就是先前停在門前的車子。一個女人在車子下面被人殺死了,我們在屍體身上什麼麻醉劑都沒發現,就算兇手以最快的速度制服她,也不可能什麼聲音也沒有,你一定隱瞞了什麼。」

    進麵包坊之前,楊克對白鯊提出這個懷疑,頭一天他自己也曾問過,但桑迪堅持說什麼也不知道。

    「是的,警官先生……我……我聽到一個女人的慘叫和搏鬥的聲音,但是……我……我沒有勇氣……很快就結束了,我也不敢出來看……另外,有車子開走的聲音……」桑迪斷斷續續地說。

    「那是什麼時候!」白鯊追問道。

    「嗯……是在車子爆炸前幾分鐘。」

    「你肯定?」

    「是的,大概三分鐘……我……本來應該出去的,可是我……」桑迪蹲下去,痛苦地用手捂著臉,「我不知道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我……」

    楊克和白鯊四目相視,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不介意我耍了一個小花招吧。」白鯊拍拍年輕偵探的肩膀。

    「沒關係,你的手段起了效果。」

    「我只是想詐詐他而已,沒想到他就什麼都說了。」

    「他一定很難過,為昨天的事情而難過。」

    「當人們不願意挺身而出的時候,就決定了他們必須承受道德的壓力,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對此仍然無動於衷。好了,偵探先生,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可以假設這個女人開車來到這裡,可能旁邊還有別人,關鍵問題是在兩個半小時裡,她到過哪裡,又做了些什麼,這可能是她被殺的原因。我打算在這附近轉轉。」

    「那麼,不介意我和你同行吧。」

    「當然了,『白鯊』先生,我還沒有向你致謝呢。」

    ……

    新上任的漢考克偵探長遲到了,沒有人公開對此發表不滿,官階時常可以等同於特權。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因為偵探長的心情一如他的臉色糟糕得令人心悸。

    為了慶祝他的升職,他昨天回家路上特意轉了一圈商場,為老婆買了一件新款的性感內衣——當然,不是廉價的便宜貨。他帶著她吃了一頓大餐,還勸她不過量地飲了一點兒紅酒。接著,他打算叫她穿著性感的內衣在昏黃的燈光下好好侍侯自己一番。她很喜歡這內衣,這是他少數幾次送給她的禮物之一,她也確實很想服侍他(為了他在床上和事業上展現出的非凡能力),不過,很不湊巧,今天她剛好不方便。敗興之餘,偵探長先生只好靠著一本色情雜誌在洗手間裡自己解決問題了。

    漢考克偵探長對女人的看法是這樣的:他欣賞高層次、有氣質的女人,並深深地為能把她們馴服而得意,但實際上他又不能完全馴服她們,所以他有時候心懷憎恨;他享受女人的纏綿,希望她們能在夜裡不停地要他,但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女人過分「纏綿」。總之,因為女人是複雜的,所以,漢考克對女人的態度也是複雜的。

    偵探長踏進警局,不由得又想起琳達那個「婊子」,想起她對自己的侮辱和對那只「菜鳥」的維護。他想盡辦法卻不能征服她,於是,他就很想找找楊克的晦氣。

    很不巧的是,楊克早起外出辦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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