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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懲罰 第八章 拼湊 文 / 艾西恩

    女法醫琳達·羅莎麗奔走於幾個實驗室之間,在對死者的體液進行分離時,化學試劑對體液中含量極高的普魯泊福(propofol,一種烷基酚類的短效靜脈麻醉藥)產生了反應。這種麻醉劑在靜注後迅速分佈全身,40秒鐘之內即可讓人進入睡眠狀態,是門診常用藥。

    普魯泊福雖然高效,麻醉恢復卻也迅速,約8分鐘後被注射者就會甦醒,故此並不是外科手術首選麻醉劑。但是,對於殺手而言,這時間已足夠了。琳達手邊的文獻指出,一般成人的用量按每千克體重2至2.5毫克計,但是,這具女屍體內藥劑的含量卻遠遠高於這個數值。並且,由於此藥劑對呼吸系統的抑止作用,過量注射很容易造成暫時性呼吸停止。看來,兇手根本就沒有讓她活下去的想法,他明確地要置她於死地。

    屍體體液中還有另一種化學藥劑成份存在,琳達花了些時間卻沒弄清楚那是什麼。

    女屍是凌晨兩點半被運到停屍房的,琳達便馬不停蹄地開始檢驗,同時和前一天發現的屍體進行對比。兩者並沒有太多共同點,因為被火焚燬,她也看不出她們樣貌上的近似之處,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兩名被害女性均系被一名兇手殺死。他分別取走了她們右半邊和左半邊的部分肢體。

    琳達有些煩躁,她抽了一隻煙。腐臭味兒和刺激的煙嗆味兒混合起來,令一般人難於忍受,琳達卻感覺好多了。她抄下了那個不知名化學藥劑的分子式,一面對著身後說:「格雷茲教授,過來看看這是什麼玩意兒……格雷茲教授?」

    沒人應答,她回過頭去,望著空無一人的實驗室,方才想起兩個小時前她就叫教授去辦公室休息了。她靠著檯子愣了一會兒,一股強烈的無助感忽然湧上來。高亮的白熾燈投下了她的影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是那麼的孤單。冰冷的手術台、實驗室還有體無完膚的屍體構成了她的工作;久未動用的灶台、塞滿舊書的儲物櫃充斥著她形單影隻的生活;她的全部就是這些,此時此刻,她甚至有點兒害怕。她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她拿起便條跑出實驗室,和楊克撞在一起。

    「對不起,我,我……」楊克抓撓著腦袋,「我想我沒有看到你。」

    「沒什麼……」琳達後退了半步,不知道說什麼好。

    楊克看著從她手裡掉落在地上的便條,彎腰把它撿起來。他沒有馬上遞還給她,瞥了一眼上面畫著的圖形。

    「這是……」楊克臉色變了一下,「這是苯巴比妥……」

    「嗯?」琳達滿臉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好像大男孩似的的傢伙,「你認識這個分子式?」她的眼睛充滿疑惑。

    「是的……我想我能肯定,這東西叫作苯巴比妥,長效巴比妥的一個變種,具有鎮靜、催眠和抗驚厥作用,也對治療躁狂和癲癇有效。你在屍體裡發現這個了嗎?」

    「嗯。」琳達再次審視他,他在她腦海裡的形象發生著潛移默化的改變。

    「你在她體內找到了多少?」

    「我還沒有計算,估計有5克左右。」

    「那就不可能是自己服用了,這個數字超過日服用量的十倍。」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楊克恢復了慌亂的樣子,「我……」

    「算了!」她打斷他,她討厭男人支支吾吾的樣子,「你那邊有什麼結果。」

    「還沒有,」他對她突然回到以前的冷若冰霜而詫異,「車子被燒燬了,從上面什麼線索也得不到。」

    「那麼那個證人呢,他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重要的,只是……」

    「那是什麼書?」琳達忽然注意到楊克肋下夾著一本書,在這個位置她看不清封皮。

    「啊,一本偵探小說。」

    「偵探小說?」

    「是的,文森特·弗朗西斯寫的……」

    「二十四小時之內連續發現兩具被人殘虐的女屍,你竟然還有心思看這些東西!」琳達差不多是在吼了,每年她都要處理數具被人姦殺的女性屍體,有的還經過了殘忍的性虐待,這些案子很少被破獲,且屢禁不止。她本以為他對這個案子已經有了想法,或者找到了調查的方向,但是,他卻在看偵探小說,他竟然……琳達夾雜著失望的憤怒還包括之前的失落,向他一股腦宣洩著。

    「對不起,我……」楊克試圖辯解,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如果不是格雷茲教授出來解勸,用不了多久,所有值班人員都會聚在樓梯口偷聽的。

    「你怎麼了?」教授把她拉進辦公室,柔聲問。

    她坐在沙發上,手拄著腮,低頭不語。

    「你一定不想去邁阿密度假了吧……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琳達,我和你共事六年,我瞭解你的脾氣,只是,琳達,我還是要提醒你平時的飲食休息,祝你成功。」教授在她的手上用力握了一下。

    楊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盯著那本小說,緩緩坐下。他把身子深深陷進靠椅。

    在似睡半醒間,楊克看見了自己的妹妹。她每天等著他下班帶她去散步;她看著他按照說明書的要求給她餵藥;她的眼睛裡再也沒有快樂。她離開他兩年了,只有影子還會在他面前閃現。

    如果不是那可惡的強姦犯,楊克本來能看著妹妹幸福一生的。他曾帶著她跑到各大醫院和研究所,卻沒有人治得好她的躁-鬱症。

    她在躁狂發作的時候,抓爛了哥哥原本瘦骨嶙峋的脊背,他不怪她;他唯一的後悔在於,在結束了一起大案子之後,他在床上睡得死氣沉沉,她拿起他的警用手槍,打開保險栓,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和所有的痛苦。從那天開始,楊克·拉爾夫變得與世無爭。

    楊克睡著了,一道淚水悄悄地滑落到臉頰。

    琳達輕輕推門進來,聽見他在夢中喊著妹妹的名字,把夾克披在他身上,「對不起……」她說……

    8月16日早上八點不到,楊克·拉爾夫就從打盹中醒過來,頭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夾克滑落下來。

    「奇怪,我蓋著衣服睡的嗎?」楊克拿起紙杯喝了一口,水是昨天剩下的,嘴裡有一種混濁的味道。

    十分鐘後,他已匆匆洗過臉,鑽進了停在警局門口的車子裡。他準備再去昨天的出事地點查看一番,正當他拉車門的時候,一隻手臂伸過來,攔住了他。

    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車子旁邊,他有著堅實寬闊的肩膀,手上的青筋暴露,他正看著楊克微笑。年輕偵探認出他是昨晚上跟消防員在一起的人,但視線還是被那人右眼戴著的黑色眼罩吸引過去,又覺得不好意思盯著看,忙把眼睛挪開。

    「拉爾夫偵探?我大費周章終於找到了警局,可不可以讓我上車?」

    「可以,不過,你是誰?」

    「斯塔爾斯·卡茲,為俄勒岡的一家報社工作,現在正在休假,你可以叫我『白鯊』。」他一點兒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右面的副駕位子上。楊克的那句「請上來吧」倒是說慢了一步。

    「這可是我第一次搭偵探的車子啊,」楊克還沒有問什麼,白鯊就自顧自地往下說,「順便問一句,你沒有發現我一直在警局門口看著你嗎?」

    楊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白鯊見狀也不願為難他,自動轉移話題,「請你不要擔心什麼,我既然在休假,也就不想多管閒事,只是,對這兩天發生的案子很感興趣罷了,純粹的個人興趣。」

    「那麼『白鯊』先生一定已經知道我們先前發現的屍體了。」

    「是的,我看了報紙,不過說實在的,第一具屍體並沒吸引我的好奇心,我也曾見過一些瘋子自認為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或是拿別人的身體部件當玩具。噢,對了,偵探先生,當第一具屍體出現時你怎麼看呢?」

    「嗯,」楊克兩眼盯著前方,「我倒沒有認為這個案件會起源於食慾,想想看,屍體身上失蹤的部位也並不好吃啊。」

    「哦?那麼我說說自己的想法吧,等到第二具屍體一出現,問題就一下子升級了。新出現的屍體和之前的形成了匹配。這樣的手法很罕見,你怎麼看?」

    「說不好,」楊克扭轉方向盤,車子拐向失火的那條街,「也許兇手在拼湊什麼。」

    話說到這裡,兩個人不約而同想著一種可能,兇手用死者的肢體拼出一個完整的人形。

    兩個人都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那麼,你們有什麼進展?」快到現場的時候,白鯊問。

    「法醫找到了第一具屍體曾經接骨的痕跡,如果能找到記錄,也許我們能知道被害人的身份。至於第二名被害人,我們在她的身上沒有發現任何證件,也有可能被兇手帶走了。車子損毀嚴重,找到了內部鋼號,卻還沒有搜索的匹配的型號。」

    「那是『奔跑者』九八年推出的新車型……我是個吉普車迷,對全球還在開著的吉普車都有些認識。」白鯊瞥了楊克一樣,解釋道。

    「謝謝你,不過,能不能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楊克把車子停在路邊。

    「我說過了,」白鯊下了車,「出於我的職業特性,我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另外,我很希望能協助你查出真相。」

    楊克·拉爾夫沒有說話,只是對著白鯊報以燦爛的一笑。兩個個子高高的男人,向著火燒印記還沒消失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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