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修補體制(19581959) 第十四章(2) 文 / 羅斯·特裡爾
現在,是不是連馬克思也變成了應加以反對的迷信?
毛澤東還說:「人類有可能變成另一種東西,那時地球將不再存在,太陽也會變冷。」毛澤東讀過19世紀德國進化論的倡孕者海克爾的書,毛澤東的這種思想就反映了這種影響的存在。毛澤東後來曾說,他的思想受「四位德國人」的影響很大,「黑格爾、馬克思、恩格斯和海克爾」。
毛澤東的確開始輕手輕腳地把馬克思置於他應有的位置上。
他在黨的會議上提醒大家:「馬克思也是兩隻眼睛兩隻手,跟我們差不多,只是他腦子裡有一大堆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不是革命沒有革成嗎?列寧不是在這方面超過了他嗎?「中國這樣的革命,馬克思沒有做,我們做了。我們的實踐超過了馬克思。」[207毛澤東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
大躍進並沒有破除魔法,只是用毛澤東的魔法代替了一切與之不同的思想方法,其中也包括馬克思的一部分。
如果說毛澤東懷疑所要達到的目標的話,他對怎樣前進則有堅定的信心。他感到經驗已經教給他很多政治行動的秘訣:.
利用矛盾是獲取和掌握權力的方法.
平衡只是假象,甚為不利,不平衡才是最有創造性的事物的狀態.
進步靠「波浪式」推進來實現.
如果只有上面的命令,而沒有群眾熱情投身變革運動的積極性,那就不會有什麼結果.
鬥爭保持純潔,它不僅能讓你得到想得到的東西,而且是政治中的神聖的東西.
可信賴的人不是專家,而是老粗、外行、卑賤者或所有那些願意為公眾服務的人。
他在中共第八次代表大會上說:「從現在開始十五年以後,當我們變成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化的、文化高度發展的強國時,我們可能會變得趾高氣揚,尾巴會翹到天上去。這是過分樂觀的預言和對功業難就意識的奇異混合。
對很多中國人來說,大躍進的熱情,主要是受現代化之夢的激發。正如毛澤東所宣稱的,巧年內鋼產量將增加g倍,將超過英國。小轎車遍地。
但對毛澤東來說,這場戰鬥及戰鬥的目的有著更根本的重要性。假如毛澤東是空想家,他的烏托邦主義也不得不與實現途徑結合起來而不是作為終極目的。在這條道路上人民的心靈將發生某種美妙的變化,即使不大清楚這條道路將把人們帶向何方。
他用統計數字來作隱喻。確實,很多被誇大了的數字之所以能夠出籠,僅僅是為了獻媚而允許強姦事實。而毛澤東本人的哲學觀點對大躍進時期出現的令人無法相信的虛假數字的文件也有影響。
漢語對數字統計數有不精確的一面。「萬」在中文裡常常意味著「數千」,這同英文裡的「很多」相當。毛澤東本人的情緒又強化了這種傾向,「百分之九十的人是擁護我們的」,這不過是對士氣的自我激勵。毛澤東總是說,既定的任務要在2年內完成,有的任務用4年完成,4年完不成5年完成。這都是強迫命令,而不是精確統計。
毛澤東把鐘錶的擺動作為一種哲學真理來加以信仰。在一次談到辯證法問題時,他舉了休息和起床的例子:「中國有句古話叫『久眠思起』,眠後即醒,醒後又眠。」這是中國道家的說法。圈
一天,毛澤東邀請一位學者交談。這位學者就是曾受過西方教育的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教授。費教授的花朵在「百花齊放」期間小心翼翼地開放過。「你能不能轉變一下?」這位統治者問他的公民。
這是一個能打動人的問題,這表明毛澤東並不只是專橫跋息者。
費孝通解釋說,他已確立了自己的道路,他已加人有200名高級知識分子組成的團體,這有利於相互幫助。
毛澤東迅即反駁:「不要同那兩百個人打交道,另外找兩百個人嘛。到工人農民中走一走,在那裡就會找到兩百個人。」費孝通懷疑這是不是有效。
毛澤東脫口而出:「真正的朋友要到工人農民中去找。」
毛澤東鄙視形形色色的專家,大躍進就是對非專業觀念的慶賀。
在毛澤東看來,知識分子型的專家沒有生氣,行止古怪。
這位半知識分子喜歡冷嘲熱諷,同時又要與爭道擋路的教授爭個高低。
在漢口的一次講話中,他列舉了歷史上一些沒有受過教育,職位不高,年紀又不大,而成就了偉大事業的著名人物,以此來譴責專業知識、榮譽和高級地位。「範文瀾同志,」他轉向正在聆聽他講話的著名學者,「我說得對不對?你是歷史學家,我說得不對,請你糾正。」毛澤東沒有停頓,繼續說:「馬克思也不是在中年或晚年以後才一創立了馬克思主義,而是在青年時期。列寧創立布爾什維克的時候也只不過三十二歲…"
在那些年月裡,毛澤東用這種方式裝作向年邁的範文瀾請教有五六次之多。範文瀾又不能—或者說感到不恰當—不回答。毛澤東喜歡顯示自己歷史知識的淵博,同時又表現出對歷史學家的輕視。
在「百花齊放」夭折以後,他在一次強硬的講話中提出:「無產階級必須建立自己的知識分子隊伍,用資產階級建立他們的知識分子隊伍的方法。
毛澤東召喚優秀的知識分子在他身邊做醫生,像李志綏這樣的背景或按他的意願為共產主義目標而工作的人是不多的。但是毛澤東喜歡那些去過西方或受過西式教育的職員,李志綏是從澳大利亞回來為國效力的。在1954年應召作為毛澤東的醫生時,李志綏就說明他的「階級背景」遠不是「工人階級」,可是毛澤東告訴他,「誠心誠意」就行了。由於李醫生之故,毛澤東似乎喜歡對那些應選擇正確道路的知識分子進行挑戰—當他這樣處置與他的醫生的關係時,這在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的領導人中是有極為不同的特質的。也許毛澤東這裡有值得讚美的根基使他信任這位頑固的醫生。阿談奉承在毛澤東身邊是常見的,但李醫生卻是頗為高傲自大的人,他一般不去奉承人,有時候毛澤東可能意識到李志綏確實具有獨立的意志。
為了摸索出一條中國式的道路,毛澤東又回到了他在延安時期的做法。折中的辦法又用上了—在國內為了贏得權力而結成聯盟,在國際上為了贏得時間和援助與蘇聯合作—「大躍進」期間,他已將其置於腦後。
「公社」這一術語可以追溯到同中國一樣古老的原始共產主義思想。對任何一個中國人來說,當他第一次聽到「人民公社」一詞時,不需查閱馬克思或列寧的著作就能理解它的意思。
毛澤東重申:「山溝裡出哲學。自30年代與28個布爾什維克鬥爭以來,他還沒有這樣說過。
「得道者昌,」毛澤東的談論驚懾了高級幹部聽眾。[281這是儒家用來指事實上的道德政治。毛澤東再次把他的馬克思主義置於中國的優良傳統之中。會議記錄稿表明,毛澤東在引用這句名言時,他的聽眾都笑了起來。毫無疑問,那些忠誠的馬克思主義者是神經質的笑。
一天,一位同事謹慎地向毛澤東指出:「《孫子兵法》中沒有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惱火了,一名中共黨員居然機械地把一位聖人從中國豐富的歷史中排除出去。儘管其觀點有些搖擺不定,但毛澤東感到《孫子兵法》中有馬克思主義。
或者,他真的認為馬克思主義中有孫子的思想?這使他在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同時也可以與孫子的思想相一致?
「中國有自己的語言。」他在中共第八次代表大會上說,「在俄語和英語中,『共產主義』和『帝國主義』的發音基本上是一樣的,但是在我們漢語中就完全不同。」〔劃借助於這種語言的分析,毛澤東在精神上已經脫離了蘇聯陣營,蘇聯終究是腐朽西方世界的一部分。
1958年11月28日至12月10日,中共八屆六中全會在武昌舉行。會議討論通過由毛澤東主持起草的(關於人民公社若干問題的決議乳*但是毛澤東認為,他的「大躍進」是受馬克思主義思想啟發的。他在1959年春季說:「我最近見到一位西德朋友,我對他說:你們的馬克思完全丟掉了自己家鄉的事,他一直在忙於我們國家的事。」見《毛澤東思想萬歲》,1959-02-21,1967
在批評俄國經濟的時候,毛澤東更趨近儒家學說,更遠離歐洲的馬克思主義。「中國的『道』能否與中國的經濟規律一致,還需要研究。我看,一般說來,它們是一致的。11[317他已準備把中國的「道」置於具體的經濟成就之上,這與儒家傳統一致,而與歐洲的馬克思主義則不一致。歐洲的馬克思主義所根據的是經濟規律,它認為「道」只是經濟規律的反映。
為了說明一切事物都有兩個方面,毛澤東在1958-1959年間走到了極端。他在一次地方幹部會議上說,懷疑是好事,儘管他沒有進一步說明為什麼是好事。對失敗他也是這種態度。
他要求要把好人和壞人都邀請來參加會議,「如果沒有壞人,也就沒有了好人。
「台灣打炮是件好事,」他在1958年11月的一次會上講,「不然民兵不可能這麼快就組織起來。這種對台灣海峽局勢的評價,等於說生病是好事,因為生病為醫生提供顯示自己本領的機會。
地位卑微總是件好事,毛澤東常常對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說。
有一次,毛澤東看到一份放在他辦公桌上的報告眼睛發亮,廣州附近的一位男青年偶然發現一種有效的消滅白蟻的方法。他在第八次黨代會上向高貴的代表指出:「全世界都沒有發現有效地控制白蟻的方法,廣東的一名中學生就發現了一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