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修補體制(19581959) 第十四章(3) 文 / 羅斯·特裡爾
毛澤東甚至開始說美國也是件好事。他在1958年11月對一群幹部說:「要兩條腿走路,要有俄國的革命熱情和美國的實際精神。11[357兩個月後,他從美國歷史中發現了大躍進的先例,「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就變成了世界第一,這只能被認為是大躍進。;[367
毛澤東甚至這樣議論,說「國家的消亡」看起來是可怕的事實,但終歸應辯證看待。[377
所有這些,都震懾著中國的精英分子。它似乎不是屬於馬克思主義的。』它蔑視中國的(和列寧主義的)制度的寶貴價值,沒有引向正確政策的道路,也不包括對於共產黨人來說如同飲食般不可少的樂觀主義。
「大躍講」時期.非同尋常的是,毛澤東從心底裡確信中國328Mao共產黨的分裂是件好事。他在黨的第八次代表大會上說:「世界上永遠存在著分裂現象。」沒有人能否認這一點,但是毛澤東用自然界的更新現象來說明這一點。「這不過是新陳代謝!」他對代表們說,「就像細胞的死亡一樣,每年、每月都存在分裂。」[387他似乎喜歡「分裂」這個詞。
毛澤東視分裂是一種正常現象,這一信仰使他不久進行了一次可怕的試驗。
毛澤東對建設中國的實驗搞得不大好。前晚欣喜不已,清早起來沮喪萬分。沒多久,「大躍進」看來走向更像悲劇的一方了。
每一代人都必須找到自己的興奮所在,1958年就為億萬農村青年提供了諸如此類的東西。地方的積極性被激發起來,公社精神在成長,平民百姓感覺到自己是新型中國人。一種農村政府的新機構—融勞動生活與公民生活於一體—出現了。
但是作為一種經濟政策,「大躍進」是一場災難。中國在邁向現代化的新長征中浪費了5年的時間。[39]新的農村制度框架沒有堅持下去。
糧食產量大幅度下降。1960年,毛澤東的中國第一次遍地饑荒。毛澤東對鋼鐵產量的預測和他對實現農業機械化所需時間的預測,證明是盲目的樂觀。
1959年3月1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第二次鄭州會議)上講話。
這次會議進一步叫正高指標、「共產風」等坡」傾錯誤。
1959年4月15日,毛澤東在北京主持召開擴大的最高國務會議。
他提出辭去國家主席職務.推薦由劉少奇擔任。會上,毛澤東輕鬆自如.笑容燦爛。
對毛澤東的一個殘酷的打擊是資本主義習慣勢力在抬頭。當食物短缺時,手中有糧食和蔬菜的農民便騎腳踏車將這些弄進城裡的黑市賣高價,再把得來的收人花在非毛澤東主義的肆意揮霍上。
麻雀的生死沉浮結論說明了很多問題。宣佈麻雀為「四害」之一是毛澤東的主意,它們不是吃掉了寶貴的糧食嗎?看到6億中國人為了響應北京發出的英明號召,全民動手消滅妨礙經濟進步的四害,這難道不令人興奮嗎?
但是,向麻雀開戰並不大明智,這些鳥既吃糧食,但也吃禍害糧食的害蟲。
害蟲像龍捲風一樣襲擊中國的農作物。毛澤東默默地接受了「四害」的新定義。麻雀取消了,臭蟲起而代之成為四害之一![401(老鼠、蒼蠅、蚊子已在魔鬼殿裡佔有了位置。)
就6億中國人以感人的忠誠響應毛澤東的號召而言,「大躍進」是一項輝煌的成就。就毛澤東的計劃脆弱和不協調而言,它是一場慘痛的失敗。
把兩者結合起來—高期望值和低效果—我們就會知道為什麼「大躍進」在中國的政治肌體上會留下很大的裂傷。
「我的思想也起了變化。」[4l]當1958年末批評意見增多時,毛澤東有些悲傷地這樣說。他意識到公社太大,無法一口就吃下去。要求搞一平二調—把富村的東西拿出來與窮村共享—引起很多人的反對。毛澤東本人在1959年2月的一次激烈的談話中也承認了這一點,認為這樣的平均是「綠林豪傑的剪徑」。所以,他同意退回到較小的生產單位大隊,把大隊作為農村新的所有制單位。
「大隊就是公社」,毛澤東厲聲說。這只不過是換了口氣說話。
「什麼事情都要一步步來。"[42)他像一隻剛從蒸鍋裡抽出爪子的貓一樣滿意地說。這使人想起一句中國諺語:「打腫臉皮充胖子。」
不管是出於怨怒還是出於同僚們的壓力,毛澤東在1959年年中把330Mao國家主席的職位讓給了劉少奇,他自己只保留中共中央主席的職位。
毛澤東在承認錯誤的同時又為自己辯解:「誰要是說這麼一個大的社會運動不會發生任何偏差,誰就是空想家、觀潮派、算賬派,或者就是反對派。這話富於挑戰性,代表了毛澤東的個性。他討厭賬房—他們使他想起他的父親。他鄙視那些害怕下一次浪潮的人。他能敏捷地區分反對者的外形。
嚴峻的現實捅破了毛澤東的樂觀主義紙牆。每家單位後院的土高爐都似乎在用不可思議的方法去提高鋼鐵產量和集體意識。北京大學建起了自己的煉鋼爐,這使毛澤東特別高興。也許,他終於敲升了知識分子傲慢的外殼?
在他1919年受到過冷遇的可愛的北大校園裡,簡陋的土高爐並不是達到任何目的的有效手段,所產的鋼鐵質量都很差。熱情的學生把廚用器具塞進高爐。生鐵錠出來了,然後又把它們製成菜刀和勺子,還原為廚房用品。
「大躍進」的整個思想諷刺意味十足,它是一位知識分子試圖改造外部世界的典型的事例,這股改造世界的動力只是他一時頭腦發熱產生的幻想。
毛澤東在「大躍進」松勁之後的一次會議上沉思道:「即使失敗了,也算不得什麼。我們重新建設。最壞的事情莫過於全世界都笑話它。"(441
他的坦率仍然摻和在挑戰中:「如果你不願意跟我堅持到底,我就自己幹下去,直到把我開除出黨。即使那樣,我也要到馬克思那裡去告狀。」
在1959年的壓力之下,毛澤東退到了山區。這是他剛剛辭
1959年4月18日至28日,全國人大二屆一次會議在北京舉行,劉少奇當選為國家主席。圖為毛澤東和劉少奇步出會場。1959年6月25日至27日,毛澤東回到闊別32年的故鄉。這是在韶山故居和家鄉的幹部、群眾合影。
去國家主席之後剛剛幾個星期,赫魯曉夫撕破蘇中核武器協定之後的日子裡,也是他將與一位重要同事發生嚴重決裂的前夜。他選擇了湖南。
32年過後,毛澤東第一次回到了韶山。他去看了在1927年慘敗以後被沒收的自家農舍。毛澤東雕塑般的站在他父母的遺像毛澤東用松枝向雙親蔽上一份敬意。
「如果是現在,他們(患這樣的病)就不會死了。」他小聲地說了好久,又彷彿在想著自己的年齡和中國在醫療保健方面所取得的進步。66歲的毛澤東接著說:「那個時候醫療條件太差了,儘管他們年紀不大,但還是死了。」(他父親52歲時死於傷寒;母親在同樣年紀死於淋巴腺炎。)
毛澤東去祭了雙親的墓。在1927年間的國民黨的恐怖時期,墳墓被掘開以示侮辱,最近幾年被修葺一新—現在中國的這種土葬傳統已改成火葬。
有人遞給他一束松枝,他靜默地接在手中,把它插在墓前,說:「前人辛苦,後人幸福。」然後,他朝著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離開墳墓,毛澤東沿著小山漫步到毛氏宗祠。他止下步來,面露疑色,尋找著什麼。是菩薩神完不在了。他母親過去常常在神完面前燒香,在毛澤東生病時她讓自己的兒子吃香灰。這是因為意外的「大躍進」,磚頭用做後院的煉鋼高爐,木頭當作燃料。
「多麼可惜,」毛澤東對他的隨從說,「應該留下的。沒有錢求醫,貧苦農民還要來求神許願,吃香灰。神完能給他們精神作用,給他們希望。人們需要這類幫助和鼓勵。
人夜,毛澤東獨自坐在油燈旁,就像50年前違抗父親時常做的那樣。他寫了一首詩,與他的很多詩詞一樣,是一首舊體詩。在《到韶山》這首詩中,「大躍進」的膽略不會沒有: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
紅旗捲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喜看稻獲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像在別的詩裡一樣,毛澤東對正在形成的新社會感到歡欣鼓舞。但在這個嚴峻的時刻,他的勝利感第一次出現了對逝去歲月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