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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這裡情況很複雜(3-4) 文 / 龍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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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行辦公室主任唐明煥,綽號唐明皇,雖然不是業務幹部,也沒有在香港駐在過,一句粵語也不會說,但是卻深得苗知春的賞識。

    苗知春之所以賞識唐明皇,就是因為他腦瓜兒活,會辦事兒。有一次在全省分支行長會議上,苗知春半開玩笑地衝著主席台下百十來號處級幹部說:「唐明皇『頭腦靈活,有伸縮性;四腳落地,穩紮穩打;底盤很低,作風紮實;偶爾翹翹小尾巴,並不太惹人討厭』。所以說,他是一個有素質的幹部。」

    會後大家一琢磨,苗知春形容唐明皇的這句話,不就是在形容一隻小王八嗎!所以唐明皇就有了「小王八」的綽號。還更有細心的人數了數,這句話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八個字。於是唐明皇就又有了「三八」的綽號。香港話「三八」是對女人的蔑稱,翻譯成普通話,大概就是「老娘們兒」的意思,於是大家背後都把唐明皇叫做「苗知春身邊的老娘們兒」,也算是對唐明皇在苗知春那裡意外受寵的一種報復和嫉妒心理的發洩了。但是當著唐明皇的面,大家都習慣把唐明皇尊稱為苗行長的「大內總管」,上上下下操持著省行,尤其是苗知春的所有日常事務性工作。

    迄今為止,全省處級幹部中,就數唐明煥的綽號最多了,唐明皇、小王八、三八、大內總管,如此等等,無人可及。但是不管別人叫自己什麼,唐明皇從來不在意,畢竟自己的權力確實太大了,大得甚至超過了某些副行級領導,像黃希瑞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在唐明皇的話下,真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省分行機構改革後,按照總行的統一部署和要求,省級分行的辦公室要與行政事務分離,辦公室只承擔對外宣傳、文秘、文件收發等職能,行政事務要由新成立的總務處負責。但是,苗知春硬是頂住總行的壓力,以省行除了唐明皇之外,還沒有合適而成熟的總務處處長人選為理由,拒絕把辦公室和總務處分離開來。

    這樣一來,使得唐明皇一人兼任了辦公室主任和總務處處長兩個職務,省行領導的衣食住行、吃喝玩樂全部由唐明皇主持和料理,尤其是省行行長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他是上管到禮帽和假髮,下管到皮鞋和腳氣,中間還管第三條小腿兒的功能問題,真扮演了一家之中「老娘們兒」的角色。而對於各個分支行來說,大到辦公樓的扒倒重蓋,小到汽車換輪胎,沒有唐主任的簽字認可,會計處就不會付賬買單。所以不管是處長還是行長,都很買唐主任的賬,這年頭,誰有權誰才是大爺啊。

    好在,唐明皇並不因此而醺醺然狂妄自大起來,而是始終夾著他的小尾巴,從來不敢翹出來。他事無鉅細,每必躬親,妥善處置,游刃有餘,博得了各個方面的好評或認可或勉強認可。平時他總是盡量做得平易近人,謙虛隨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所以做了幾年的辦公室主任,大家倒也挑不出他有什麼大毛病來,果真達到了苗知春形容的「並不太惹人討厭」的程度。這正是他成功和高明的地方。

    苗知春最早開始賞識唐明皇,還是自己作計劃處處長,而唐明皇還是辦公室一個小宣傳幹事的時候。那時候苗知春就下定決心,一旦自己有朝一日當上了省行一把手,一定要讓唐明皇來給自己作辦公室主任。

    苗知春賞識唐明皇事例之一:那時省行召開大型會議,唐明皇就擔當起照相和攝像的角色。僅從照相和攝像這樣的小事中,苗知春就發現唐明皇絕對不是一個一般人物。別人照相,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出席台一旁,照完了事。你想啊,主席台上行長們是坐著的,而照相的人如果站著照,就對行長們產生了一種從高到低,居高臨下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而唐明皇絕不會這樣——他是半跪在行長們面前照相的,尤其是給一把手照相的時候,他乾脆就雙膝跪在地上。以唐明皇高超的攝影技術,他就是躺在地上照相,也會照得很不錯的,但他就是要顯示出他對行長們的絕對景仰、絕對尊重、絕對崇拜,以及他的絕對的奴婢相。每逢大型會議,尤其是一把手參加的會議,唐明皇的攝影程序總共分三步:第一步,跪著給一把手照相;第二步,半跪著依次給副行長照相;第三步,同樣半跪著給會議代表全體照相(這第三步是很難能可貴的,它顯示了唐明皇對廣大中層幹部和普通群眾的一種尊敬,是很討人喜歡的)。隨後,只要換了新的發言人,唐明皇再次不厭其煩地反覆重複上述步驟。他十分高明地把自己手中的高檔照相機調成連續三次拍照,這樣,在閃光燈頻繁閃爍,晃得人頭暈目眩的時候,不管是省行行長還是普通群眾,都會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自己處於眾目睽睽之下,儼然是電影明星參加記者見面會,甚至是國家領導人在人民大會堂主席台上宣讀政府工作報告一樣的幻覺出來,一舉手一投足都會引來閃光燈無數次的閃爍,這樣催眠一般的效果簡直令人癡醉沉迷,流連忘返。

    但是讓唐明皇萬萬沒有意料到的是,老朽昏庸的原任一把手只是在照相方面離不開自己了,只要老頭子參加會議,就把其他處室的臨時攝影師都攆出會場外,只讓唐明皇一個人給他照相。在他看來,這個小唐會照相,並且只會照相,他根本就沒想到過給這個小唐提個什麼一官半職的,畢竟省行沒有「照相處處長」這個職務啊。這樣一來,可苦了可憐的唐明皇了,照相成全了他,也坑害了他,在商貿銀行參加工作的頭十幾個年頭裡,他就是在無數次的閃光中苟延殘喘的。時間一長,連唐明皇自己也禁不住洩氣地想,可能自己一輩子就只能在省行照相了。正在這時,苗知春當上了省行一把手,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力排眾議,把唐明皇提拔為省行辦公室副主任,直到主任。

    苗知春賞識唐明皇事例之二:唐明皇從當宣傳幹事的時候起,就練就了一身極其過硬的保密本領。你向他的辦公桌走出第一步的時候,他早就提前把案頭的東西慢慢地放進抽屜裡了。你向他手中拿著的材料瞥一眼的時候,看到的永遠是背面朝上的一張白紙。你千萬不要在電話裡問他「幹啥呢?」「在哪呢?」「忙啥呢?」這樣的話,因為你永遠也不會得到準確的答案。後來,苗知春曾經在幾個跟唐明皇非常知近、要好而且互相之間很隨便的處長的嘴裡,瞭解到他們以前經常這樣在電話裡對話:

    「老唐你幹啥呢?」

    「干你娘呢。」

    「老唐你在哪呢?」

    「在你媳婦身上呢。」

    「老唐你忙啥呢?」

    「忙著教你妹妹怎麼做女人呢。」

    所以你問他那樣的話就是多餘,就是自找挨罵。用唐明皇的話說就是:「我一個大唐天子,幹什麼事還用告訴你嗎?!」「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沒話別拿屁堵著嗓子眼兒。」

    苗知春聽了這樣的故事,心中暗笑,也倒賞識唐明皇的個性了。作為一名處級幹部,沒有個性是不可以的。唐明皇在自己面前必須像個三孫子,但是苗知春並不希望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像個三孫子,那就沒意思了,甚至還會給自己臉上抹黑。

    唐明皇過硬的保密手段之一,還表現在他說「不知道」的功夫上。如果不相關的人向他詢問不相關的問題,他就會不厭其煩地回答「不知道」三個字,而且不會顯示出一點點兒的尷尬和不耐煩出來,時間一長,弄得發問的人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曾經有一個處長連續問了他幾個黨委班子會上關於人事變動的動向問題,唐明皇作為黨委辦公室主任,每次都要參加黨委會並做好詳細記錄,但是他對那個處長的回答就是「不知道」,一連幾個不知道下來,氣得那個處長禁不住罵道:「唐明皇,你一不知道,二不知道,三不知道,你知道個你媽的逼啊。」

    唐明皇聽罷笑了笑說:「你這才說對了,我就知道你媽的逼長啥樣啊!」

    但是,唐明皇的保密工作是有原則的,比如對苗知春,唐明皇就不講究任何保密原則,只要是苗知春問到的事,唐明皇絕對是原原本本地如實道來。而且他的信息渠道絕對保持全天候暢通無阻,他提供的信息的準確程度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僅憑這一點,唐明皇就已經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辦公室主任了。因為他懂得用信息交換信息的道理,他更懂得用信息交換金錢和權力的道理。對於某些有實權的要害部門的處長,對於某些當權的分支行行長、副行長,唐明皇則有條件、有分寸地向他們敞開自己的信息渠道,以便換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所以省行辦公室對於某些人來說,是封鎖信息的大鐵門,壁壘森嚴;而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則是省行的信息發佈中心,這個中心裡人流熙攘,各種各樣的信息往來穿梭,十分熱鬧。這方面的情況,苗知春也是很瞭解的,他不會去追究唐明皇的責任,相反,他會默許他去這麼做,因為自己和唐明皇之間的信息是完全共享的。

    苗知春賞識唐明皇事例之三:唐明皇這個人太會辦事了,只要是你交給他辦的事,他會保證給你辦得無比舒服,無比周到,確保滿意。比如開會、批文件這樣的小事,唐明皇就在不經意之間處理得讓苗知春滿意到了家。如今的省行機關,真是文山會海,政府的會議、企業的會議、機關的會議、各分支行的會議,五花八門,數不勝數。所有的會議主持者都希望一把手苗知春能夠親自蒞臨。但是一把手分身無術,怎麼能參加那麼多的會議?這時候,唐明皇就十分穩妥地充當了苗知春的全權代表,哪些會議該參加,哪些會議不該參加,哪些會上要作全文講話,哪些會上隨便講講就行了,每次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得到了各個方面的認可和滿意。再比如批閱文件,作為一把手,苗知春每天需要批閱的文件有十幾份甚至幾十份,省行機關有二十多個處室,一份文件需要哪些處室閱,哪些處室辦,哪位主管行長牽頭,哪位副行長配合,這些都是令人十分傷腦筋的事情。唐明皇為了減輕敬愛的苗行長的工作負擔,他會細心地在「喜帖」上代替一把手簽出處理意見,然後把喜帖粘到文件封面上,等文件送到苗知春手裡的時候,他只要看一眼唐主任簽批的意見,或者稍加改動,或者原封不動地抄錄在文件封面上,再簽上自己的大名就可以了。這是多麼省事、多麼快捷的辦法啊。現在更好了,省行辦公系統和文件處理系統實現了自動化,所有文件全部在省行的內部局域網上傳遞,唐主任就在「處理意見」一欄裡輸入「請苗行長閱示」幾個字,然後直接在「領導批示」一欄裡代表苗行長輸入簽批意見,等文件通過局域網傳到苗知春那裡的時候,苗知春只要改幾個字,或者一字不改,直接發送到有關部門就可以了。從這個角度來講,在省行,唐明皇替苗知春當了一半的家,但是,他從來都是在幕後操縱,從不跳到前台來,總是在默默無聞地替苗行長履行著他的職權。

    如此等等,僅僅通過以上個別事例,就能夠看出苗知春是多麼的賞識唐明皇了,也能夠看出唐明皇是一個多麼成功的辦公室主任了。

    快下班的時候,唐明皇敲響了苗知春辦公室的門。唐明皇敲苗知春辦公室門的節奏也是很有特點的,當——當當,一重兩輕,只要聽到這樣的聲音,苗知春肯定會立即停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即使是在跟某位副行長談話,他也會嘎然而止,朗聲喊道:「進來!」

    唐明皇輕輕地走進苗知春的辦公室,皮鞋在高檔地毯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就像一隻老貓悄悄地走近它的獵物:「老闆,我行與市服裝設計學院的扶助貧困學生的對接工作已經完成,請您做下一步的工作指示。」

    提起省商貿銀行與市服裝設計學院合作的扶助貧困學生活動,也是唐明皇在苗知春這裡策劃的一個非常耀眼的亮點。

    有一次苗知春和幾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小酌,唐明皇也服侍在左右,席間大家開起了玩笑,說,下班就回家陪媳婦睡覺的是「四大傻」的男人之一。苗知春就說:「我肯定不在這個範圍裡,我媳婦四十多歲就他媽的閉經了,我摟著她睡覺,還不如摟個木頭樁子——摟木頭樁子不會讓你浮想聯翩啊,摟她睡覺,你想到天上去也是白想。」說完很認真地看了唐明皇一眼。

    苗知春的老伴兒身體很不好,平時小病不斷,大病常犯,因此常年來一直使苗知春處於一種「無性婚姻」的狀態。這件事苗知春以前就曾經跟唐明皇抱怨過,現在苗知春當著唐明皇的面又一次提起這件事,他的心裡就明白了幾分。

    事後,唐明皇經過反反覆覆的深思熟慮,終於向苗知春和盤推出了自己一整套的策劃方案。他建議省商貿銀行與市服裝設計學院聯合推出扶助貧困學生活動,通過教育助學貸款、商貿銀行贊助、銀行員工對口扶持等多種形式,同市服裝設計學院的學生們建立廣泛的聯繫,這樣,不僅能夠開拓商貿銀行的個人貸款業務,還能在本市產生非常好的社會效應,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隨後唐明皇暗示苗知春,本市服裝設計學院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是女孩子,他們不僅培養了一大批心靈手巧、賢惠溫淑的女服裝設計師,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學院還設有模特專業,每年為各個模特公司輸送大批人才。多年來,這些女孩子中有很多人在本市、本省乃至全國的模特大賽中獲獎,其中不乏才藝、品行、相貌俱全的佳人。

    此策劃方案一經推出,立即受到了苗知春的高度讚賞和大力支持,他指派唐明皇作這次聯誼活動的領導小組副組長和總指揮,全權負責聯誼活動的各項工作。

    今天,唐明皇就是專門來向苗知春匯報工作進展情況的:「老闆,我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先贊助市服裝設計學院搞一場學生風采大賽,選拔出一批德才兼備、品質優秀的女學生,然後再在她們中間確定扶助對象,這樣,我們就更有的放矢了。」

    「很好。」苗知春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說道,「這場大賽需要多少贊助費用?」

    「我初步估算了一下,頂多需要三萬元錢,在窮學生們中間搞活動,很經濟的。」

    「好,我給你五萬,一定要把這場活動搞得有聲有色。我的意見,對優秀學生的選拔,名額不要僅僅局限在冠、亞、季軍這麼小的範圍內,可以搞它個前十強、十八強甚至二十強嘛。」苗知春豪爽地說。

    「太好了,您的思路真開闊,我就按照您的指示去辦。」

    苗知春想了想接著說道:「另外,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同省藝術學院也搞一搞這樣的活動呢?」

    唐明皇略微沉吟了一下,輕聲地分析道:「藝術學院的學生,家庭條件普遍比較好。您想啊,能夠讓孩子從小就學習彈琴唱歌的家庭,一定不是一般的家庭啊,現在的藝術教育投資,費用很高的。」

    「她們家裡再有錢,還能比得過我?」苗知春笑了笑說道,「再說了,對於那些好學生,我們行也可以考慮她們畢業後到我們單位來工作嘛。現在的大學生畢業找工作很困難,她們大學畢業如果進了銀行,不僅個人得到了高收入,還可以整體提升我行的藝術水準,我們可以考慮組建商貿銀行藝術團,這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嘛!」

    「好的好的,領導的指示就是高明。組建商貿銀行藝術團,這可是別人想不出來的大手筆啊。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辦。」唐明皇說罷,退出了苗知春的辦公室。

    如果只是找幾個女孩子玩玩,哪怕是一次一算賬,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和後果。但是如果想把這樣的女孩子招聘進商貿銀行,那可就是大事了。不過既然苗行長發話了,唐明皇一定會不折不扣地秉承「聖上」的旨意行事的。

    4

    杜念基是業務幹部出身,常年的銀行工作生涯中他最為關心的,也是唯一關心的就是銀行的業務,尤其是信貸業務。但是到這家省分行任第一副行長,卻又讓他兼任了紀委書記。紀委書記這個職務是專門搞紀檢監察、安全保衛工作的角色,純粹是一個政工幹部。杜念基認為自己天生不是從事思想政治工作的材料,所以很不願意擔任這樣的職務。但既然是總行藺明蟄行長親自點了他的將,而且這其中還隱藏著他和藺明蟄之間的一個很大的秘密,杜念基就只好趕鴨子上架,勉為其難地擔任起了這個自己本不擅長的職務。

    沒想到他這個紀委書記上任伊始,還真的忙活了起來——剛到省分行沒幾天,就接二連三地收到了上告信,這些匿名信有的來自地區分行,有的來自省行機關,有的反映各級行長的貪污腐敗,有的揭露貸款業務中的營私舞弊,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門。他猜想,全省的商貿銀行員工都知道省行新來了個紀委書記,老百姓總是對遠道來的和尚抱有過多的幻想和期望,所以爭先恐後地把自己看不慣的人和事反映到他這裡來,以期達到各自高尚的或者是卑鄙的目的。

    上告信中反映的人和事,杜念基一概不熟悉,一時還真的無從下手。於是他就仔細地把所有信件都編了號,裝訂在一起,鎖在自己的辦公桌抽屜裡,不動聲色地等待著來自其他方面的信息。因為他知道,寫信者不可能只給他一個人寫信,現在打字社、複印社滿大街都是,為寫匿名信的人們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方便條件,他們總是把同樣內容的上告信複印它個三五十份,天女散花般地撒出去,不管哪個單位、哪個級別的領導,只要引起一個人的重視,寫信人的目的就有可能得以實現。想來,苗知春等人肯定也收到了相同內容的上告信,如果他們想徹查某一封信的內容,就會把信件簽批給杜念基閱辦,甚至會當面指示他從嚴辦理;如果他們根本就不想理睬這些匿名信,他們就會假裝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這些信,他們從來就沒有收到過這些信。假如是這樣,如果杜念基想自己一個人主動發起對某封信的徹查,很可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和麻煩,以至於達不到自己預期的效果,那就是很沒意思的事情了。所以,他打算暫時按兵不動,等等看,看他們作何反映。

    十幾天過去了,居然沒有任何信息傳過來,杜念基的心裡就明白了幾分,他索性沉默下來,仍舊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整天談笑風生,天高雲淡。

    但作為紀委書記,省分行的紀檢監察工作總還是要瞭解一下的。把信貸管理處的日常工作交待完,杜念基就抽時間召見了省行監察處處長崔明姬。

    崔明姬?杜念基手裡拿著省行各處室處長的花名冊,琢磨著這個古怪的名字。既然名字中有個「姬」字,就應該是個女的。而從「崔明姬」這三個字來看,這個人很可能是一個朝鮮族人。華北地區,朝鮮族人比較少,所以「崔明姬」這樣的名字就顯得更加少見而古怪了,這個崔處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杜念基的心裡胡亂琢磨著。

    這時,有人輕輕地敲響了辦公室的門,杜念基趕緊把花名冊撇到一邊,伏下身來裝作在看文件,嘴裡喊了聲:「進來。」

    等門開了,來人走進來好幾步了,杜念基這才抬起頭,客氣地從辦公桌後面站起身,迎了過去,主動伸出手,微笑著說道:「是崔處長吧,你好。」

    「杜行長,您好您好。」崔明姬雙手握著杜念基的手說道。

    杜念基指著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說:「請坐。」說罷,準備給崔明姬沏茶。

    崔明姬見狀,趕緊上來搶杜念基手中的茶杯,兩個人嘴裡都說著「我來我來」,搶著茶杯,最後還是崔明姬佔了上風,拿著茶杯給自己沏上了茶,隨後馬上給杜念基的茶杯裡也續上水。

    趁著崔明姬沏茶的空檔,杜念基坐回到老闆椅裡。飲水機擺在離辦公桌很遠的地方,使杜念基有機會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崔明姬。

    崔明姬中等身高,身穿省行統一製作的工裝,裁剪得十分得體,勾勒出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她彎腰倒水的那一刻,豐滿的臀部凸顯了出來,杜念基趕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崔明姬重新坐回到椅子裡,杜念基從文件上抬起頭,看著她的臉,心裡就確定她是一個朝鮮族人了。

    崔明姬的臉廓很圓,兩腮稍顯得豐滿一些,顯示出朝鮮族人特有的相貌特徵。她的皮膚很白皙,從雞心領針織衫的領口露出的脖頸往上,都是白嫩的膚色。眉毛經過了精心的修剪,還有紋眉的痕跡,唇線勾勒得很分明,唇膏是暗紅色的,配合著她中年的年齡,塗抹得一絲不苟。

    杜念基聽說,朝鮮族女人對化妝的事情是很嚴謹的,從崔明姬的臉上就看得出來。也許因為皮膚很白的緣故,她很自信地把自己的頭髮焗成了深褐色,燙過之後,用發卡在腦後別了一下,其餘的部分披散在肩部,更映襯出她皮膚的雪白。

    杜念基驚奇地發現崔明姬的眼睛是深紅色的,或者說是深褐色的,因為眼睛比較大,而且是雙眼皮,所以使這雙褐色的眼睛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這是怎麼回事呢?是得了眼病?還是昨晚沒有休息好?或者她的眼睛原本就是這種顏色?實在是搞不懂。杜念基心裡感覺有點兒怪怪的。

    對於崔明姬的年齡,杜念基有些琢磨不透。一般來說,一個處級幹部,不管怎麼說,年齡也應該在四十五歲左右,但是崔明姬皮膚光潔,沒有一絲皺紋,使她看起來好像是三十五六歲左右的樣子,但那是不可能的,估計是在四十一二歲吧。

    看著崔明姬的臉,杜念基禁不住笑了,直言不諱地問道:「崔處長不是漢族人吧?」既然是自己的下屬,也不必客套了。

    崔明姬聽了,微微有些害羞的樣子,低下頭笑了笑,說:「杜行長很有慧眼啊,您猜對了,我是朝鮮族人。」

    「我們這裡朝鮮族人並不多見啊。你老家就在本地嗎?」

    崔明姬抬起頭認真地回答道:「不,我在吉林省的延邊地區生活到十八歲,到外地上了大學後,父母才搬遷到我們省的。」

    「哦,是這樣。」

    崔明姬微笑著歪著頭看著杜念基問:「杜行長,您是怎麼猜出來我是朝鮮族人的?」

    「不是猜出來的。90年前後,我因為公務去過幾次延邊,先後在那裡住了好幾個月,所以對朝鮮族人很瞭解。」杜念基說。

    「是嗎?沒想到杜行長和我很有緣啊!」崔明姬的眼神中露出了興奮的色彩。

    「朝鮮族是一個很優秀的民族,講究禮儀,重視文化,勤勞儉樸,很值得尊重。」杜念基很有感觸地說。

    「杜行長過獎了。」崔明姬又有點兒羞澀地低下了頭,好像杜念基在誇獎她自己似的。

    「朝鮮族人大都很能喝酒啊,你能喝酒嗎?」杜念基調侃道。

    崔明姬聽了,抿著嘴低下頭笑了。

    杜念基看罷禁不住笑了:「看來是能喝啊,哪天我們倆比試比試?」

    崔明姬趕緊說:「我可不敢跟您比試,但是一定會陪好您的。」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崔明姬的漢語說得並不很好,雖然還算流利,但是明顯比較生硬,就像一個外國人在說中國話,使她的語氣中帶有些特殊的味道。她始終尊稱杜念基為「您」,這是朝鮮族人特有的對上級或長者的尊稱,杜念基聽了,並不覺得不習慣。

    閒話說到這裡,崔明姬開始認真地向杜念基匯報起了省分行監察處的一般情況,無非是內設機構、人員狀況、工作成績等等,杜念基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落在了崔明姬的脖子上。

    崔明姬的脖子修長而白淨,豐盈而有質感。杜念基發現她的脖子上有三道很明顯的皺紋,不,不能叫皺紋,應該叫做褶皺,或者紋絡什麼的,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反正是從上到下,依次漸深的三道紋絡,映襯得她的脖頸顯得更加有肉感了,很奇特。他心裡暗自琢磨著,如果這個脖子戴上一條鑽石項鏈就好了。或者,如果自己能夠親吻到那幾條白皙而質感的紋絡,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想到這裡,杜念基趕緊收回了自己的不良思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了。

    崔明姬匯報完畢,杜念基不得要領地做了幾條簡單的指示,隨後說道:「我們商貿銀行的紀檢監察工作,應該得到省紀檢監察部門,以及省檢察院的指導和配合。尤其是檢察部門,如果他們能夠在反腐倡廉、治理商業賄賂、黨風廉政建設等方面給予我們以大力支持,我們的工作就好做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銀行是有錢單位,在各級檢察院的檢察官眼裡,銀行幹部一定個個都富得流油,有著巨額來路不明的財產,所以銀行幹部一直是他們重點監管的對象。在他們看來,如果能夠辦上一兩起銀行幹部的貪污腐敗案件,那其中的經濟效益和暗中的好處一定是不菲的。所以,檢察院往往願意找銀行的麻煩,給各級銀行幹部帶來不小的損失。相反,如果銀行幹部和他們建立起良好的工作關係和個人關係,不僅能夠少惹很多麻煩,而且還能有效地保護自己。杜念基作為紀委書記,新官上任,首先就要和當地的檢察院建立良好的個人關係和工作關係,以便為自己盡快打開工作局面而創造條件。

    崔明姬說:「杜行長,您的意思我明白。我的叔叔就在我們省檢察院任檢察長,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把他介紹給您,我想,你們兩個人之間一定能夠建立起很好的個人關係。」

    「哦?」杜念基聽了十分驚訝,想不到崔明姬還有這樣的社會關係。不過轉念一想,也應該是這樣,她一個外地女人,憑什麼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省行監察處的處長?如果在省裡或者總行的紀檢監察部門沒有過硬的關係,苗知春也不會讓一個女人幹這行的。想來,崔明姬舉家不遠千里從吉林省搬遷到這裡來,也有投靠他做高官的叔叔的可能吧。於是說道:「那太好了,你一定盡快替我在你叔叔那裡取得聯繫,只要有機會我就親自登門去拜訪他。」

    崔明姬聽了,立即拿出一部小巧玲瓏的紅色手機,撥了幾個號碼,嘰裡呱啦地沖電話裡講起了朝語,沒說幾句就放下電話,笑吟吟地對杜念基說:「我叔叔說了,他現在就在辦公室等我們。他還說,如果不是有一個重要的案卷需要他立即審閱簽字,他會到您這裡來看望您的。」

    杜念基趕緊說:「那可不敢當,那麼大的一個檢察長來看望我,那不弄反了麼?」於是兩個人說笑著出了門,乘坐杜念基的專車,直奔省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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