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汪宛夫
47
任厚根被稱為青雲的「草鞋」,因為他並不是青雲城裡的領導幹部,而是黃盛鎮南盛村的黨支部書記、青雲市人大代表。所以,後來被任厚根牽連出來的一系列幹部腐敗問題,被稱為一隻「草鞋」引發的政治地震。
任厚根雖然只是一隻「草鞋」,但這只「草鞋」卻勝過了城裡的無數只「皮鞋」,成為凌駕於青雲黨員幹部之上的「太爺」。
青雲的從多民謠中,有一句聽起來非常古怪,叫做:「太爺三條線,還管一大片」。說的就是太爺任厚根勢力強大、獨霸一方的意思。但是,對於太爺所管的究竟是哪「三條線」,至今也沒人能完全說得清楚。有人說,「三條線」指公安、土地和房產;「一大片」是指年工農業總產值逾四十億元的新盛片區。
說起這位任厚根,有著一段幾乎令人難以相信的離奇故事。
他之所以能夠成為青雲的「太爺」,也許就與他這離奇的早年經歷有關。這也是必然中的偶然,偶然中的必然罷了。
要說任厚根與人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曾經做過和尚,也做過巫師。可以說,這兩個角色都做得不怎麼成功。說得全麵點,他只不過是個不地道的還俗和尚和功法欠缺的落魄巫師而已。
太爺出生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父母都是南盛大隊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按理說,老大抵得半個父親了,應當好好照顧弟妹們了。但是,任厚根顯然不怎麼爭氣。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個人天生就不愛幹活,不愛勞力,只愛勞心。像這種人,如果掌握了文化知識,或許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甚至新一代的領導幹部。然後,也是他命運不濟,他的父母沒能為他提供讀書的條件。說實在,他們家裡實在是太窮了,要不是共產黨的軍隊解放了青雲,幫任厚根的父母分到了一塊田地,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他們這些下一代呢。
任厚根沒有錢上學讀書,沒條件從事腦力勞動,可又不願意從事體力勞動。父母逼著他到地裡幹活,這簡直是要他的命。畢竟,那時候他年齡還小,由於營養差,身體又長得弱,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沒力氣幹活,當然,最重要的是沒有興趣幹活。於是,每天天一亮,不等父母親給他派工,就穿上一身破爛衣服,東村逛逛,西村逛逛。肚子餓了,便跑到莊稼地裡,趁沒人注意時,刨一塊地瓜,掰一個玉米棒,然後躲到山旮旯裡燒熟來吃。雖然沒有文化,他的腦子卻好使,老天爺要想餓死他都不容易。
任厚根的父母每到幹活時總是找不到這個大兒子,他的弟弟妹妹更小,父母親便只得唉聲歎氣,所有的活都由父母親大人親自承包了干。母親雖然做過巫婆,可大隊裡弄不弄就要拉她去批鬥,她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把這些孩子拉扯長大,真是說不盡的辛酸。
父親看到任厚根就大喊「懶漢」,可「懶漢」似聽非聽,只是遠遠地躲著。他怕父親操起棍棒打他,可父親的脾氣還不錯,他捨不得打兒子。既然兒子不願幹活,而他又顯然缺乏管理兒子的才能,便只得聽之任之,由他去了。
任厚根往莊稼地裡尋找糧食也是有季節性的。當地裡什麼莊稼都沒有的時候,他只好把目光瞄準了人家家裡。那時候農村家家戶戶都不富裕,不少都是衣不裹體、食不裹腹,但是,條件好的也是有的,至少也有不少人家能夠做到自給自足,田地裡能打糧食,家裡能養雞鴨豬狗,有的還放船出去打漁,各種海貨也是琳琅滿目,讓離大海遠一點的任厚根大開眼界。
他常常跑到漁民們的家門口,趁人不備時,把曬在外面的魚乾偷一把去,有時偷了便在跑上吃,可生魚乾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吃多了也就吃膩了,有時,他就多偷一些存放起來,拿到市場上去換碗麵吃。當他懂得物物交換以後,也不僅僅偷魚乾了,蝦公、蟶子、淡菜、鮮貝之類的玩意兒,凡是順他手的,他都不會放過。後來漁民們發現東西常常短少,便留意了起來,躲在一旁偵察,終於發現了任厚根的醜行,將他按倒在地一陣毒打。任厚根跪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漁民才將他放回家。可是,他肚子餓得沒主意,不行了就又來偷海貨。這家看得嚴便找另一家,後來大家都知道有人偷海貨的事了,看到村裡出現生人便防備得緊,哪怕是任厚根這樣的小孩子,他們也毫不放鬆,看到他就大聲訓斥。漁民們自己捕來的海貨數量是很小的,只不過是小部分的私產,大部分的海貨是漁民大隊的,是集體財產。當任厚根往大隊裡偷東西被抓住時,性質就嚴重了許多。有一次被大隊裡的人逮住後,專門派兩個民兵給押回南盛大隊,讓本來就要挨批的任家進一步丟盡了臉面。
漁民大隊的東西不能偷,他就往別的村子裡發展。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了一隻蜻蜓扣,只要將那個蜻蜓模樣的東西扔過去,雞鴨張開嘴巴一咬,那個蜻蜓扣便打開來將雞鴨的嘴巴給牢牢扣住了,而且發不出半點聲響。這時,任厚根便拉了拉捆在蜻蜓扣上的長絲線,那只該死的雞鴨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每當夜幕即將降臨時,任厚根便在一些村莊裡給雞鴨們下餌,獲得了不少戰利品,但同時,也使那些可憐巴巴的農村大媽們在發現雞鴨不歸時流下了不少眼淚。
任厚根不僅偷雞鴨,他還和幾個狐朋狗友們一起弄來了「三步倒」,放在食物裡面扔給獨自在路上行走的野狗,野狗吞下食物後,果然走了幾步就倒了下去,同樣也成了任厚根及其同黨們的腹中之物。
任厚根交了這幾個朋友後,禍事就來了。當年他一個人搞單干時,膽子畢竟沒有那麼大。現在有了搭檔,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什麼餿主意都出來了。經過互相之間一慫恿,一個大膽的計劃便開始實施了。
那年冬天天氣很冷,後來任厚根經常回憶起那個冬天,說來也怪,現在的青雲似乎再也不曾那麼冷過了,即便到了冬天,到了零度也就是極限了,而且這種氣溫歷時很短。可是那年的冬天,天氣真是很冷,大約有零下七八度吧,雪花如同鵝毛鴨毛似的,一片接一片地在天空中亂飛。寒風刺骨,凍得任厚根直發抖。幾個朋友們躲在一個破廟裡找了堆柴燒,但柴火很快燒完了。在飢餓與嚴寒中,他們商議如何度過這個冬天。不好好想個辦法的話,說不定還要被凍死餓死呢。
有人提議去偷棉襖。據可靠消息,在前面不遠處,有一個民兵倉庫,裡面進來了一批棉襖。另外,還有一百多斤年糕,說是準備運到海島上給民兵們過年用的。這個倉庫現在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卜頭看守,而且他經常穿著厚厚的棉襖在打盹,缺乏一個看守員應有的防備能力。
大家聽說有棉襖穿,渾身就來勁了。再又聽說有年糕吃,眼睛都快出火了。任厚根在這群人中算是聰明的,他害怕到時候偷東西被抓起來,因為他已經被抓過好幾次了,屁股都快被打爛了。這些沉痛的教訓,是讓他刻骨銘心的。因此,他想出了個坐享其成而又讓大家心服口服的辦法,並且能夠逃避任何懲罰。他說:「偷棉襖和年糕當然好,可關鍵是要引開那個老卜頭的注意力。他雖然愛打盹,可上了年紀的人往往睡得不太死,萬一他警覺了起來,向天上開一槍,民兵和群眾們一起來抓我們,那我們可就叫皇天了呀。所以我想,應該派一個人去穩住這個老卜頭,去陪他聊天,其他人進倉庫偷東西。萬一老卜頭警覺了,這人便咳嗽一聲,也可以給大家一個信號,免得到時候大家遭殃。」同黨們聽了都覺得任厚根說得在理,簡直是諸葛孔明再世,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根據他的表現,大家一致推舉他去耍嘴皮子,穩住老卜頭,其他人去幹力氣活。
任厚根高高興興地進了民兵倉庫,見了老卜頭,便「爺爺,爺爺」地叫得勤,把個沉悶了大半輩子的老卜頭叫得樂癲癲的,直誇他是個好孩子。這還不夠,老卜頭還到裡間廚房裡拿出兩塊凍米糖給任厚根,道:「吃吧,好吃哩!」
任厚根道:「爺爺,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老卜頭從沒聽說過在這個世上還有人願意聽他講故事。說實在,他的口才不行,講的故事也很不像樣,所以一直沒有機會當一回故事員。不過,今天他可再也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了。於是,他和藹地道:「好吧,我給你講一個很好聽的故事。故事說的是,很久以前,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有一個要飯的出門要飯,遇到了一件稀奇事……」
這個故事任厚根是聽說過的,他覺得這個故事的確很好聽,不過,給老卜頭一講,故事就被講得破破爛爛的,很不完整。任厚根很想把話題搶過來,倒過來給老卜頭講,可他知道,今天情況不一樣,他是打進敵人心臟的偵察兵,他的任務是穩住守衛倉庫的老卜頭,於是,他用右手撐住瘦瘦的髒臉,裝作一副很愉悅的樣子,認認真真地聽老卜頭講他的故事。
那幾個同黨早就偵察好的民兵倉庫的破綻所在。倉庫總共有五扇窗戶,其中有兩扇已經有些破了,而且那個時候的窗戶都是木頭做的,不像現在,用的都是鋁合金和鐵架子。所以,當那些木頭窗戶有些破損時,任厚根的同黨們便不怎麼費力地就推了進去,開始將棉花和年糕一點一點地往窗戶外運。他們先是一人穿上一件大棉襖,有人說要把任厚根帶一件,於是又往窗外拋了一件棉襖。然後,就把那一百多斤年糕分成好幾袋,搬出了倉庫。
或許是這些東西太讓這些人喜歡了,他們忍不住笑出了聲,步子也走了急了點。
老卜頭耳背,但還是聽到了一點什麼。於是他把頭朝裡面聽了聽,道:「好像有誰在說話嗎?小鬼,你幫我聽聽,是不是有人在裡面?」
任厚根心裡發慌,心裡埋怨那些人不像話。但還是努力地應付老卜頭道:「沒有人在裡面」,他朝裡面大喊了一聲,道:「像是老鼠叫,是幾隻小老鼠!」裡面的人聽任厚根這麼一喊,就一個個低下了頭,不敢再發出聲響了。
大約過了個把鐘頭,倉庫外面響起了兩聲咳嗽,任厚根知道,那是同黨們已經完成任務的信號,他們肯定已經把戰利品都轉移到安全地點,等著他這位軍師去一同分享了。於是,他對老卜頭道:「爺爺,我想回家了。」
老卜頭正被他央求著開始講第四個故事,便不解地道:「為什麼?這個故事還是剛剛開了個頭呢,接下來很好聽的呀?」
任厚根道:「我肚子餓,想回家吃飯。」
老卜頭不想失去這位唯一的聽眾,便用央求的口氣道:「小鬼,別回家吃,我這兒有東西吃,今天我們一起吃好嗎?先聽我把故事講完。」
任厚根本時最想的就是有人求他共進晚餐,可今天他卻一點都不想了。於是,他說:「不行,我爸媽要找我了,要是找不到,他們會打我屁股的。我一定要回去了,好爺爺,下次我再來聽你講故事,好嗎?」
老卜頭失望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唉聲歎氣地又開始打起盹來。
過了幾天,民兵大隊過來搬東西了,進了倉庫,卻發現棉襖短缺了好幾件,年糕已經一塊都不剩了。大家懷疑老卜頭干了貪污的事,便當場將他捆起來審問。老卜頭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大家便更懷疑是他自己吃了年糕,可是追問那些棉襖的事,卻怎麼也問不出一個結果來。
後來有群眾舉報,說某村有個小年輕穿了件大棉襖,可能就是民兵用來御寒的棉襖。派人去抓來一看,那身上穿的果然就是倉庫裡的棉襖,棉襖裡面還印著「X海民兵」四個大字呢!
被抓的小子挨了一通打,便將如何進倉庫偷東西的事一一招供了。任厚根的幾個同黨都惡毒地將責任推到了任厚根身上,說所有的主意都是任厚根出的,說他是他們的軍師,是他指使他們幹的。
一隊民兵冒著天空中紛紛飄落的雪花趕到任厚根家,三個人進屋搜查,七八個人包圍了整幢房屋,氣氛非常緊張。
在關鍵時刻,任厚根的運氣也不算太差。那天他正好跑到後面一塊山上捕鳥,下雪天鳥餓得發慌,見到食物就不要命,所以捕捉起來比較容易。任厚根找了一塊沒雪的空地,在地上放了點玉米粒,在玉米粒上面呢,罩著個篩子,篩子上繫著一根長長的繩索。任厚根躲在一旁,見有鳥鑽進篩子下面時,便將繩子一拉,七八隻青菜鳥便成了他的俘虜。
任厚根抓著七八隻青菜鳥興沖沖地回家準備向父母大人匯報這一喜訊,不料在家門口一眼就瞧見了七八個民兵。他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躲在一旁觀察,只聽母親在屋子裡哭,有人在屋裡訓斥,要他們交出任厚根。
這下全明白了,民兵們一定知道他與人結伙偷民兵倉庫的事了。他想,要是被他們抓住,肯定要坐牢,說不定要被槍斃哩。他趕忙拋下那七八隻青菜鳥,沒命地往外跑。
雪下得很大,地上的雪積得很厚。任厚根跑起來很吃力,腳印在雪地裡一深一淺地,經常要摔觔斗。他白天跑,晚上還在跑。雪天的晚上有些依稀的光明,他就憑著這白雪的照耀,匆匆地跑了一個晚上,跑出了民兵們的視線。
幾天後,他有氣無力地來到南州北面的天姆山下,暈倒在一個破亭子裡。
一個老和尚下山買鹽時將他救了起來,而且還一步一步吃力地將他背上天姆山。
天姆山是中國南方的宗教發源地之一,山上寺廟頗多。但是,經過紅衛兵一掃蕩,寺廟已經基本被破壞的,有的漸漸倒塌,有的只剩下一個空殼,裡面的佛像已經被打爛了。自然,那些從業的和尚們,也就紛紛失業,只得下山還俗,重新做了農民。但是,天姆山是最大的寺廟天姆寺裡面,還有兩個最忠貞不屈的和尚,他們寧死不下山,決不還俗。反正年紀這麼一大把了,死也死在山上,死也要死在佛祖面前。他們抱定天姆山總有一天會重新興旺的理想,一直堅守在天姆山上。沒有得吃,就自己開墾種地,同樣也收穫一些地瓜玉米充飢。由於天姆山高,紅衛兵也只是偶爾上山,不太有精力管他們,這樣,兩個老和尚得以繼續在天姆山上留存下來。而且,當山下那些農民們餓得發慌,有不少人紛紛餓死的形勢下,他們在山上卻自得其樂,有吃有穿,這不能不說是佛祖保佑呀。
救了任厚根的是天徒和尚。天姆寺裡還有一個,叫做天順大師。那個時候,反正也沒有什麼大師不大師的,兩個和尚差不多時候進門,相互之間也就是天徒師弟、天順師兄地叫,有時候事情急了,便乾脆一口一個天徒,一口一個天順,懶得管那麼多的規矩了。
天徒將任厚根救上山,天徒和天順商量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他們倆吃的東西也不多,今後長期招待下去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任厚根聽出名堂來了,他害怕自己被攆走,更害怕被民兵們抓住。於是,他當即給兩位和尚跪了下來,道:「兩位師傅,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你們既然救了我,乾脆好事做到底,就收留我做個徒弟吧!」
兩位和尚面面相覷地道:「做徒弟?現在是文化大革命,紅衛兵是不允許的呀!」
任厚根道:「我不管,你們做得和尚,我也要做和尚,我一定要拜你們做師傅,我一定要做和尚,我決不下山!」
天徒勸道:「做和尚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事呀。你知道,做了和尚就等於出了家,清規戒律就多了,不能吃葷,也不能討老婆,你忍不住嗎?」
任厚根心想:「自己命都保不住了,還討什麼老婆?飯都沒得吃,還吃什麼葷呢?」便急乎乎地道:「我忍得住,我什麼都能忍。我這輩子不討老婆,永遠不吃葷。師傅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天順天徒見任厚根這麼死心,見他也怪可憐地,於是就收留了他,而且給他取了個法號,叫做地童。
地童和尚從十四歲起來到天姆山,一直呆到十七歲。這期間,他跟著兩個老和尚挖地鋤草,播種收割,也勉勉強強幹了些農活。不過,他幹活時捨不得花力氣,挖力挖得淺,鋤草鋤不死,幹一會兒就要休息,他說他「腰痛」,不能幹長久,兩個老和尚也拿他沒有辦法。不過,地童和尚喜歡下山,至於買點油鹽醬醋的活,他十分願意地攬過來。那時雖然是文革,但山下還是有不少善男信女,偷偷地跑上山來,他們知道山上仍然有和尚,仍然有香火,有的人便來得更勤了。在拜了之後,也給寺廟施捨一些香火錢。所以,天姆寺裡也有幾個錢可以用來買點生活用品。不過,自從地童和尚來了以後,兩位老和尚幾乎就再也沒有下山過了。
地童和尚在師傅的教導下基本做到了不沾葷,不過,要讓他一輩子不討老婆可就難為他了。這一點,他開始是不明白的。但等他到了十七歲之後,忽然明白了事理,身體的某個部位有了感覺。後來下山看到姑娘後,就滿臉通紅通紅的,而且還偷偷地想著那事。他才覺得,這討老婆原來是世上頂頂快活的事情,和尚們竟然把這樁事情給戒了去,簡直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活受罪,讓人想不明白。
天姆山下就是姆頭村,姆頭村裡有個小店舖,地童和尚每次下山,都到這家店舖來買東西。以前,他發現店老闆是一位瘸腿的中年人,可最近呢,那個瘸子再也沒出現了,出來賣東西的,卻是一個極標緻的小姑娘,大約也只有十七八歲,和地童和尚差不多年紀。
地童和尚看到他時,臉漲得紅紅的,報出要買的東西時,說話的聲音都一顫一顫的。而那個小姑娘呢,雖然年紀和他差不多,卻要比他老練得多,和他說話時一點都不臉紅,而且看到他臉紅時,不咯咯咯地笑個不停,這就讓地童更害差了。
地童和尚當面臉紅,背後卻整天裡想著她,就連晚上做夢都和她在一起,而且好幾次竟然夢到和她在做那件事,真讓他不了。「要是真的就好了」,他常這麼想。
地童和尚忍不住對她的思念,一有空就找機會下山,買東西去找她,不買東西也要到那裡去轉一轉。果然每次都能見到他。那小姑娘見到他那樣子,很快也明白了和尚的意思,便招呼他進屋裡坐坐,還給他泡茶喝。地童想找點話說說,便問道:「以前那個男的怎麼不見了?」
小姑娘道:「那個男的啊,他是我丈夫,他生了病,剛剛死了。」
地童這才知道她並不是小姑娘,而是個小寡婦,而且是個漂亮的小寡婦。
地童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寡婦道:「我叫小蘭,你呢?」
地童便道:「我叫地童,是師傅取的,以前叫厚根。」
小蘭便問:「你年紀輕輕地,相貌也不差,怎麼去做了和尚了呢?」
地童道:「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年紀輕,沒飯吃,就去做了和尚。」
小蘭知道他喜歡自己,便開玩笑道:「現在肯定後悔了,是不是?當和尚是不能討老婆的,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光棍嗎?」
地童知道她說中了自己的心思,便道:「已經做了和尚,沒辦法了。」
小蘭道:「怎麼沒辦法?做了和尚還可以還俗嘛,以前天姆山上的那些和尚,被紅衛兵趕了下來,現在不一個個都討了老婆生了孩子?他們身體好,一個個生龍活虎的,我們村裡的這些女人啊,就喜歡找個和尚做老公呢!」
地童被她說得臉更紅了。小蘭死了丈夫,這段時間心也有些野了,便趁機逗他道:「小和尚,你想不想做我的老公啊?」
地童紅著臉不說話,小蘭就用手去碰他的臉。地童抵擋不住,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接著就抱住了她的身子。
小蘭任他親撫,但她已經是過來人了,這點輕微的表示已經不過癮了,便上前關了門,對地童道:「進來吧,到裡面來說話。」
地童跟了進去,裡面是一張床鋪。
他明白了小蘭的意思,就在上面和她行了夫妻之好。
一個是小和尚血氣方剛,一個是小寡婦寂寞難耐,兩個人恩恩愛愛,更似狂風暴雨。一會兒卿卿我我,一會兒海誓山盟,兩下裡難分難捨,忍不住愛了一回又是一回。
天姆山上的兩個老和尚天順天徒見地童很晚才回來,猜出他做了什麼事,就對他訓話,說什麼女人是老虎之類。
地童聽了兩位師傅的訓話,腦袋裡暈乎乎的。他想:「女人是老虎,這個比方可真新鮮。不過,小蘭這隻老虎也實在是太可愛了!」
在山上懵懵懂懂地呆了幾天,地童想小蘭都想得發瘋了。自從認識了小蘭,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世界都改變了,天姆山不再是以前的天姆山,地童也不再是以前的地童了。他必須擁有小蘭,必須整天和小蘭廝守在一起,這樣的日子才叫日子,這樣的生活才叫生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小蘭,師傅叫他幹活都專心不起來,只有聽到叫他下山去買東西,他才像條死魚似地重又鮮活起來。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地童和小蘭隔段時間見一次面,每一次見面後,小蘭便關上大門,和地童要死要活地幹起來,直把個小和尚愛得天翻地覆,死去活來。他們太年輕,愛得太放肆,聲音也委實太過份了,隔壁鄰居就起了疑心,特別是那些婦人們,她們一向是不願意別的女人在這方面比自己玩得開心的,她們紅著眼作起了義務監督員,很快就發現小蘭與一個小和尚好上了。小和尚,這還得了!一個小寡婦和一個小和尚軋起了姘頭,這話傳出去可不要讓人笑掉大牙?
越是不該傳出去的事,傳得就越快。姆頭村的男男女女們,見到小蘭便咬著舌頭竊竊私語。有的藉機到她店裡來買點東西,然後伸長了脖子往裡看,像是非要從裡面看到點什麼姦情似的。
小蘭也知道這些人開始忌恨起她來了。但她實在年輕,實在貪婪,她不願意放棄自己不容易得來的愛。因此,她並沒有把旁人的眼神告訴地童,每次地童來了以後,她仍舊關起門來,仍舊和他過起夫妻生活。
這件事,終於驚動了大隊裡的最高領導——黨支部書記笑面虎。
笑面虎對村裡百姓的疾苦並不怎麼關心,平常他只關心上面有什麼政策,社員們有什麼事求他,他能從中拿到多少好處。至於什麼扶貧幫困之類的事,他是愛理不理的。但是有一條,對於女人的事他特別有興趣。對於他喜歡的女人,特別是和他有一腿的女人,他總是見義勇為地幫他一把,對於他不喜歡的女人,或者他雖然喜歡而還沒有到手的女人,他總要藉機敲她一槓,讓她明白明白自己的厲害。
笑面虎這個綽號可不是平白無故叫出來的。他這人平常見人就笑,但背後卻總想咬人一口。另外,他的身體特別棒,三十六七歲年紀,看上去有四十多,長得熊腰虎背地,力氣很大,大叫一聲都要把人嚇倒,怎麼看都像一隻天姆山上下來的老虎。所以,笑面虎就成了他的代號,至於他究竟叫什麼名字,村裡的很多人都不怎麼清楚。
笑面虎聽說村裡的小寡婦小蘭和小和尚之間發生了故事,他頓時火冒三丈。要知道,小蘭可是他垂涎已久的一隻小羊羔,雖然她對他總是不理不睬的,但在他寬嚴相濟的思想工作進攻下,其實已經把這只堡壘攻破了好幾次,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他會借搜查外逃人員之名闖進小蘭的店舖,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了她白花花的肉體,他那虎嘯般的聲音也曾讓鄰居們吃驚過好多個夜晚。
自己的女人讓小和尚搞去了,那還得了?這小和尚不要命了是不是?
笑面虎到了小蘭店舖門口,見大門緊閉,知道他們顯然是幹上好事了。他走上前去,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一腳喘開了大門,差點把幹得銷魂的小和尚嚇癱在地。
小蘭見是笑面虎,並不害怕。她罵道:「你來幹什麼?」
笑面虎道:「群眾舉報,說你和小和尚通姦,敗壞民風,我是來捉姦的!」他又對在一旁嚇得發抖的地童道:「小和尚,你身為出家人,姦淫良家婦女,該當何罪!」他見地童膽子小,聲音就叫得更響了:「我今天要把你綁起來送給公安局,把你拉出去槍斃!」
地童聽到這老虎的吼叫聲,都快嚇暈過去了。這時,但聽得小蘭道:「放屁!你有什麼權利!」她橫在老虎面與地童之間,對地童道:「快穿上衣服,大大方方地出去,別怕他!」
地童穿好衣服便要出去,笑面虎攔住了他,道:「你想走?做夢!我要送你去公安局!」
小蘭便向笑面虎招了招手,說來也怪,笑面虎乖乖地跟著她進了另一個小房間。這時,小蘭趴在他耳旁道:「你今天先放他回去,晚上你再來一趟,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如果你今天敢傷他一根汗毛,這輩子都別想再進我的房門!」
笑面虎馬上堆出了笑臉,道:「行行行,就聽你的!」他對驚恐不安的地童罵道:「還不快滾!下次再敢放肆,我一定打斷你的腿!」
笑面虎將地童送出了門口,這時見門外圍著不少看客,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笑面虎罵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你們想人家出事是不是?告訴你們,今天什麼事都沒有!沒事!都給我回家去,回去搞生產去!」
這場風波過後,小蘭和地童都改變了恩愛地點。有一次,地童忍不住思念的煎熬,在店舖前面出現了一下,但他不敢進來,他害怕笑面虎把他打斷腿。小蘭知道他的心思,便偷偷追了上去,叫他到天姆山下的樹林裡等她,她一會兒就過來。
兩人在林子裡見了面,相互擁抱了一番。但是,林子離村子太近,他們就又往山上爬了一段。天姆山太大了,到處是懸崖峭壁,到處是參天古木,還夾雜著潺潺溪流,花香鳥語。說真的,這可真是個戀愛的好場所,野合的好去處。
他們在軟軟的草堆上面愛,在直挺挺的樹桿上愛,在硬梆梆的岩石上愛,在清澈的山泉裡愛。大自然偏愛這對年輕男女,為他們提供了鄉下人誰都沒有想到的戀床與婚捨。
地童喜歡這個地方,這裡屬於天姆山,屬於他這個小和尚的地盤,而且誰也不知道。於是,他們就常常在這裡會面,在這裡偷偷地過著幸福生活。
很快,文革就結束了,農村開始搞起承包責任制,農民們都把它叫做搞單干。這樣,農民們就不再用得著集合起來到生產隊幹活了,只要把自己地裡的活幹完,空餘時間就可以做點小生意,或者到天姆山上挖點草藥賣了。
這種政策對農民們是大有好處的,可對地童卻是大大的不利。因為天姆山從此就越來越不寧靜了,天姆山不再是他們寧靜的婚床了。
有一次,他們正在林子裡會面,剛脫下衣服,卻聽得不遠處響起了砍伐聲。原來,是有人在偷偷地砍木頭,連屁股一撅一撅都看得清清楚楚。再聽聽,更遠的地方,還有人在一鋤頭一鋤頭地挖草藥。天哪,稍不注意就會被人發現,發現他們在山上野合就完蛋啦,特別是那個笑面虎,要是知道的話會帶人來抓的。
小蘭聰明,她見旁邊就是溪流,便拉著地童下了水。兩人斜靠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下面,山泉漫過了兩人的小腿,兩根長長的帶著綠葉的樹枝將他們完全擋住了。
小蘭笑了,說:「這下就安全了」。地童就將身子壓了上去,在那片綠蔭的掩護下大膽地向小蘭一點一點地索取著什麼。
地童很有勁,泉水漫了上來,漫過小蘭的小腿,一漾一漾陣地漫到了她的下身。他們的愛情夾雜著甜甜的山泉,發出一陣陣激越的水聲。
工作做得再到家,也總有失手的時候。
由於到天姆山上來的農民越來越多,而且他們往往也是偷偷摸摸的,有點神不知鬼不覺。所以,地童和尚和小蘭野合的事,漸漸就被姆頭村的人知道了,而且知道的人越來越多。終於,笑面虎又來威脅小蘭了。他要小蘭交出地童,把地童送到公安局去。小蘭道:「你管得著嗎?這事是你管的嗎?我願意和他干怎麼啦?我還要嫁給他,做他老婆,看你敢怎麼樣!」
笑面虎聽說她要嫁給小和尚,將來就更沒機會涉足小蘭了,便拉大嗓門道:「你敢嫁給他?嫁給一個小和尚?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村裡的人會接受嗎?就算你想,我也不批准!結婚是要組織上同意的,我不批准,你這輩子都別想結婚!」
小蘭聽了很傷心,的確,那時候結婚真是不太容易。有一回,有人給她介紹了外村的一個木匠,笑面虎找了個什麼借口,硬是不肯簽字,這麼一拖,婚事就泡湯了。她知道這是笑面虎想長期佔有她的手段,便咬牙切齒地道:「你不讓我們結婚,我就跟他私奔,我照樣和他在一起!」
笑面虎道:「你敢和小和尚在一起,我就帶領民兵把你們抓起來,把小和尚給閹嘍!」
小蘭氣憤得很,果真主動跑到天姆山上來,找地童睡覺。由於天姆山上寺廟面積大,開始兩個老師傅也不知道地童和小蘭的事,等他們發覺,已經是一個多月了。天徒就勸道:「地童,既然你們兩個相好,我也不妨礙你們,你啊,還是趁早還俗,回家明媒正娶地把她娶回家吧!」
正在他們商議著如何還俗和結婚的事時,笑面虎帶著村裡的幾個民兵趕了上來,他們包圍了地童和小蘭同居的那間小廟,在外面一個勁地喊:「閹了他,閹了他,這個小和尚,敢姦污我們村裡的寡婦,這個臭和尚,閹了他!」
兩個老和尚在天姆寺的大堂裡唸經,他們年紀越來越大了,聽力越來越差了,也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專心致志地在念個不休。
笑面虎道:「你個臭和尚,你還敢姦污良家婦女,今天我要閹了你!」
小蘭道:「你敢!你有什麼權力!我們是正當戀愛,你這是干涉我們的婚姻自主,我要告你!」
地童也大膽地叫道:「對,我們是自由戀愛,是合法的,我已經還俗了,我要和小蘭結婚!」
笑面虎見他們真像是要結婚的樣子,便對地童道:「小和尚?這種女人你也要?你以為她真是良家婦女?我告訴你,她是只破鞋,我們村裡的男人一個個都騎上去過!」
小蘭知道,村裡和她沾過身的男人是有兩三個,其中笑面虎就是一個。可笑面虎剛才說的這些話也誇張了,太污辱人了,便喊道:「笑面虎,你這個畜牲,你胡說些什麼?我被誰騎過啦?你說!」
笑面虎冷笑了幾聲,道:「還用我說?騎上來的人還會少?別的人我今天不說,就拿我來說吧,我上來過沒有?你在下面樂癲癲的,難道你忘了?你啊,說你是只破鞋就是破鞋,除了這個小和尚,扔到馬路邊都沒有人撿!」
小蘭被他的話氣哭了,一邊哭一邊罵。地童便幫腔道:「笑面虎,你胡說!小蘭不是這種人,我要告你!」
笑面虎道:「什麼?你還不相信?」他一聲令下,道:「民兵們,給這兩個人給綁起來!」說完,幾個民兵就將他倆五花大綁了起來,手腳都不能動彈。
笑面虎對民兵們道:「你們要聽黨的話,現在暫時都退出去,出去抽口煙,煙錢到時候由大隊裡補貼一點。現在,讓我一個人來審他們一下,不審出個結果來他們不會服氣的。」
笑面虎見民兵們都走了,便一把將地童推倒在地,然後用右腳踩著他的胸口,道:「小和尚,今天我要讓你好好嘗嘗我的厲害!」說完,他解開褲子,拿出那個傢伙來開始灑尿,尿液酒在地童的臉上和嘴上,笑面虎道:「吃呀,吃呀,你這個小和尚,你只配喝我的屎和尿!」拉完了以後,他還不解氣,對地童道:「小和尚,你上來,給我舔鳥,不然,我今天就把你姘頭給宰嘍!」地童當然不肯舔,笑面虎就拿出刀子,走到小蘭的跟前,用刀子在她脖子上轉來轉去,嚇得小蘭直尖叫。笑面虎又笑了,道:「我先宰了她,然後再一刀割下你的雞巴,讓你不做和尚,改做太監!」地童嚇壞了,笑面虎道:「你舔不舔?」地童覺得太污辱人了,還是不敢。這時,笑面虎就拿出刀來,往地童的褲襠裡猛揮下去,就在刀子快碰到褲襠時,地童道:「好好,我答應!」笑面虎笑哈哈地把那傢伙拿過去,讓地童輕輕地舔了幾下。
笑面虎道:「對了,小子,這下你算是懂事了,你呀,就配幹這種事,就配舔我的鳥。」他對地童已經滿足了,轉身對小蘭道:「小和尚你瞧好嘍,這個女人可不乾淨啊,村裡的男人她都有份,我呢,玩得就更多了,記都記不清楚了。剛才我說的你還不信,你現在看好,我再玩一次給你看。」
說完,笑面虎就當著地童的面扒下了小蘭的褲子,將她狠狠地玩弄了一番。
等笑面虎心滿意足地帶人下了山,他們才互相解開繩子,擁抱著哭了一回。
地童覺得不僅自己受了污辱,小蘭也受了污辱。而且,由於小蘭當著他的面被姦污了,同時又聽說她和許多男人那個過,當時就灰了心,不想再和她結婚了。小蘭呢,看到地童竟然給笑面虎舔那髒東西,也看小了地童,不想再嫁給地童了。
小蘭怕說出不想嫁他的話後傷他的心,便安慰道:「你還是趁早還俗吧,你暫時就把我忘了吧。我希望你還俗以後,爭氣點,一定要做一個有出息的人!」
地童點了點頭,他也怕自己說出不想娶她的話後傷她的心,便也安慰道:「是啊,你也先回家吧。我還俗以後,一定會爭氣的,等我有出息以後,我再來找你!」
小蘭對地童的話表示滿意,她癡癡地道:「在這個世上,女人是最沒有什麼用處的。你是個男人,你不一樣,你一定要爭口氣。男子漢活在世上,要麼就做官,要麼就發財,兩樣是一定要得到一樣的,這樣才算沒有在世上白活一回啊!」
地童流下了眼淚,道:「我記住你說的話了,在這段時間裡,只有你對我好,我會永遠記著你的。為了你今天的話,我一定要發奮努力,為了做官,為了發財,我一定不擇手段,一定要實現自己的夢想!」
小蘭道:「為了洗涮今天的污辱,你必須實現自己的夢想。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地童就又回想起剛才受的污辱,已經流淚滿面了,他走到破廟門口,跪了下來,對著廟外的青天,瘋狂地哭喊道:「我要做官!我要發財!佛祖啊,我要報仇,我要殺了笑面虎!——菩薩啊,你保佑我吧,我一定要出人頭地!」
48
母親看到兒子回家,高興得老淚縱橫。那年民兵們來抓他後,就再也沒看到他了,開始,他以為兒子死了,整天在家裡哭,半年以後,有人給她捎來信,說她兒子現在在天姆山當和尚,長得很健壯呢。
現在看到了兒子,果然長得高大了,成大人了。她對兒子道:「厚根,你早就該還俗了,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生產隊已經包產到戶,只要有力氣,有本事,大家都可以發財,都可以賺錢,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地童在家裡呆了段時間,頭髮也留長了。由於笑面虎的事,他不願意提起天姆山當和尚的往事,所以,村裡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那幾年都到哪去了。而且,他也沒跟人說起過自己曾經叫地童,他還是厚根,姓任的任厚根。
母親雖然年紀大了,但她還有一技之長,而且在新形勢下,這種特長很快又發揮了作用。她在家裡繼續做她的巫婆,不少人都上門來求她,問一問家裡的前景和個人的前途。路途遠的,她就連蒙帶騙,瞎撞撞也撞准了不少。小時候,任厚根常看母親給人測算前程,瘋瘋癲癲的,讓他搞不明白,他也不敢問。現在,他已經成年了,他覺得母親這一特長能夠賺錢,真不簡單,便想好好學一學。他問母親:「你究竟是怎麼給人家算的,怎麼算得這麼準,大家都這麼相信呢?」
母親輕聲道:「想學啊?想學我就教你。你的那幾個弟妹啊,還看不起我幹這行呢,他們不想學,我也不強迫他們。不過,你這個人聰明,懶是懶了點,可別他們都聰明,幹我們這行,不聰明是不行的,這完全是憑腦子吃飯的活。」
任厚根要母親說仔細點,母親道:「我這行,大家都叫巫婆,也叫靈媒。也就是給神靈做媒人的,起到個牽線搭橋的作用。那麼我是不是真的靈媒呢?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只要算準就是,算得不准就不是。誰都沒有看到過神靈,連我也沒有看到過,誰知道我是不是靈媒呢?所以,要想做好靈媒,重要的是必須算得準,把話說到人家的心坎上去,只要說准了,人家就心甘情願地把鈔票送給你用了。我們這行,只要動動嘴就可以,不必花力氣,我看你幹這行比較合適。」
任厚根急道:「你快說說,究竟是怎麼算得準的。」
母親道:「最重要的,就是要學會察顏觀色,摸透人家心裡在想什麼。人都是有相的,從面相上,就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幹什麼的,是做官的,還是務農的,還是做生意的,是走運的,還是背時的,各人有各人的相,他要想瞞都是瞞不住的。另外,你要善於觀察和總結,根據形勢的發展,說出符合現在形勢的話。該往好處說就往好處說,該壞處說就往壞處說。」
任厚根道:「說得容易,做起來就難了。」
母親道:「那當然,你以為做靈媒有這麼容易啊。其實,靈媒就是看相的,一要會看,二要會猜,三要會聽。先說一要看,看就是要善於觀察,每個人的相是不同的,他臉上的每一根皺紋,臉形,顏色,都代表著不同的命相。你仔細看一看,平時就多捉摸捉摸,就會發現人的臉相也是有規律的,當官的和當官的一個相,務農的和務農的一個相,做生意的和做生意的一個相。而且,走運有走運的相,背時有背時的相。你今後一定要善於觀察,學會看。二說猜,就是要猜他想要你說什麼,猜他心裡想什麼,然後順著他的意思說。三說聽,聽就是要聽他和你說什麼,說的表情是怎麼樣。有的人性子急,把自己的情況都說出來了,所以一聽就聽個差不離了,你就順著那意子說下去,他保準豎起大拇指,掏出一張五十塊一百塊的鈔票給你。」
任厚根道:「這裡面的學問真多,我怕一時學不會。」
母親道:「你要耐住性子,有空的話呢,可以在我旁邊聽一聽,看我是怎麼給人家算的。在看準了之後呢,就渾身顫抖,做出神靈附體的樣子,也就是說,自己已經找到神靈了,已經成為靈媒了。然後再開口說話,一說一個准,人家就更加相信你了。」
任厚根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記得你以前給人家算過,說隔壁的那個歪嘴大嬸肚子痛是因為偷吃了生產隊的花生,你說說,你是怎麼憑著一看二猜三聽的功夫算出來的?」
母親笑道:「這個呀,那就是另外一個功夫了。做靈媒還有一個絕活,那就是平時還要多下功夫,多出去走走,偷偷地看一看。你母親那天晚上出門時,偶然看到歪嘴大嬸偷吃了生產隊的花生,卻並沒有驚動她。等到她上門問靈時,我才以神靈的口氣大聲訓斥她,她就嚇得跪在地上求饒了,還給我送上半斤菜油呢!」
任厚根也笑了,道:「嘿,我明白了,這還真是個絕活,嘿,絕活啊!」
母親便說:「對了,既然你想學,就先幫我一把,有空晚上就多出去轉轉,看看誰家幹了什麼,專撿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告訴我。我知道了以後,等人家上門了,就一說一個准了。」
從此,任厚根就開始了他的窺伺生涯。他母親的這些教導,加上他本人的努力,終於成就了一位名震青雲乃至全中國的風雲人物,那是後話。
某人的女兒在家裡偷吃了雞蛋,某人的兒子在外面打架,某人的丈夫在外面賭博,某人的老婆和別人私通,某人的媳婦和公公睡覺,某人父親在鄰村偷東西,某人的兄弟從海上運來私貨……這些實實在在的個人陰私,都通過任厚根那雙瞇瞇小的眼睛,匯聚到了一起,最後又都通過他母親那張神靈附體的嘴巴說了出來,嚇得來者一個個跪拜在地,大喊「神仙顯靈」。
後來,不知為什麼,母親竟然一病不起,差點掉了命。在任厚根忙前忙後的服侍下,終於保住了性命,但由於身體虛弱,不能再替神仙「顯靈」了。
任厚根覺得母親生病太可惜,使他們家裡失去了財源。這時,他覺得自己學得也差不多了,便決心接過母親的衣缽,當起男巫的勾當來。
他覺得家裡場面太小,吸引不了人。他看中了村西頭的那間寺廟,覺得那廟裡供的孫悟空很有意思。於是,他便大張旗鼓地到廟裡一坐,對外號稱說是自己「受到了神的感應」,已經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附體」了,可以幫人降妖治病了。
開始任厚根並沒有撈到多少生意,但是,由於他母親不行了,當有人來找他母親問靈時,母親便向來人推薦了他的兒子,說:「我兒子比我在行,他是孫悟空附體,靈驗得很哪!」
有人到廟裡找任厚根一問,果然也有些靈驗,於是名氣就漸漸大了起來。因為齊天大聖孫悟空在南盛民眾中被稱作「太爺爺」,於是,任厚根就成了「太爺爺」的化身。後來有的人為了說得方便,乾脆就叫他「太爺」。從此,「太爺」任厚根的名字越傳越遠了。
任厚根白天做「太爺」,晚上四處活動,專門躲在陰暗處偷窺他人隱私,掌握了不少新情況。有的能夠在對方上門時派上用場,而大多數信息卻苦於對方不上門,派不上用場。
任厚根感覺到資源浪費,而且有的資源是極其寶貴的。比如,誰家裡正在鬧離婚,誰家的人正在走私販毒,誰家的人正聚眾賭博,誰家的女人正在賣淫通姦,誰家的媳婦逃避計劃生育,等等。這些都是對政府非常有用的信息啊,政府部門的領導為這些事急得團團轉,苦於找不到頭緒,而他任厚根掌握了卻毫無用處。
有段時間,當廟裡生意清淡時,他就耐不住性子了,主動找派出所和鎮政府反映情況。當派出所抓到了罪犯,政府部門抓到了在逃的計劃生育對像時,他們開始對任厚根另眼相看了。有的私下表揚一番,有的還拿出幾十塊錢來作為獎金,使任厚根感覺到自己被政府重視了,身份也一下子抬高了許多。
村裡有的人也不再看不起他了,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他還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也開始過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
「太爺」任厚根漸漸脫離了「太爺」的工作,將窺探來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向當地聯防隊、公安、工商、鎮政府反映,令人吃驚的是,任厚根反映的情況非常準確,幾乎是一查一個准,可以說是為政府部門立下了汗馬功勞。一些令政府部門長年頭疼的案子,經過任厚根一提供信息,很快就解決了。
鎮政府覺得這個人不錯,有利用價值。於是,乾脆就讓他加入了聯防隊。這樣,曾經被村裡人看得扁扁的任厚根,忽然間就成了半個「公家人」。
任厚根穿著一身沒有徽章的警服,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人們再也不敢小看他了。他一方面是鎮裡的聯防隊員,一方面又是派出所私設的線人。在從鎮政府拿些小錢的同時,還從派出所那裡領取線人費。公安機關根據他的線索破了案以後,他拿到的線人費還是相當可觀的。
他的耳目像雷達一般地穿行在新盛片區,新盛片區的腐惡勢力,因為任厚根而遭到了部分摧殘。對於公安來說,用任厚根是廢物利用。可是沒多久,這種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就開始顛倒了。這個時候,公安部門才驚詫,原來這個人如此厲害,如此了得,當初真是小看他,把個太上皇當作鼻涕蟲了。
任厚根的成名,大約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事情的起因,在於他成功地扳倒了一名公安民警。
由於任厚根做線人頗為成功,公安機關對他另眼相看。他常進出於公安機關和其他政府部門,一些普通群眾便覺得他有路子,能辦事。特別是在他給公安機關提供了線索,讓公安機關成功地破了某個案子後,那些因為他提供線索而被關進去的犯人家屬便到處找人,想從輕處罰。這個時候,任厚根不說是自己提供的線索,而是吹噓自己與公安機關的關係如何如何地好,可以幫助疏通。公安機關因為任厚根的確有功,經他前來說情,有的從犯或初犯也真的給以從輕處理,這更加使周圍的老百姓對任厚根的本事深信不疑。於是,任厚根一方面從公安機關領取線人費,一方面又從犯人家屬那裡收受說情費,兩頭吃進,混得頗為吃香。
到後來,名氣漸漸大起來,有些人因為其他方面犯了事,或者有什麼困難,也找任厚根幫忙。任厚根只要有好處拿,誰的忙都願意幫,有的人在給了好處後還直誇任厚根好,會辦事。
有一次,一個叫阿千的人因為一個外甥偷了東西被關在派出所裡,便請任厚根出面去說說請,讓派出所早點將人放出來。任厚根瞭解了情況,知道阿千的外甥只不過是偷了人家一點小東西,這是可緊可松的事,也不一定非送預審科不可的。在阿千送上兩條香煙並許諾事成之後還有紅包重謝後,他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任厚根找到了那個叫水炎仔的民警,跟他說了阿千外甥的事,要他手下留情。水炎仔這個人有點個性,他這個人雖然只是個普通民警,可一向比較清高,對於任厚根這種下三爛,他打心眼裡有點瞧不起。平時看到他挺著腰板到派出所裡直進直出的樣子,他都有點噁心。因為任每次來辦事都是找別人的,他們之間沒有正面打過交道,雖然認識,但他都不怎麼愛理他。這次,任厚根直接來找他辦事,而且是替人求情,他就知道任厚根這小子是收了人家好處,替人來跑腿了。心想,你收了好處,我又沒什麼好處,為什麼要把這麼大的一個人情給你這種人呢?於是,他打了幾句官腔,讓任厚根碰了一鼻子灰。任厚根再三求他,可他就是不理不睬,讓任厚根好沒面子。
阿千知道任厚根居然碰了壁,感到很失望。任厚根則對阿千道:「你別慌,水炎仔這小子不識抬舉,他還不知道我任厚根的厲害。我告訴你,他不聽我的話,我叫他當不成民警,你信不信?」
阿千搖了搖頭,他當然不信,不過他不敢肯定,便問:「不會吧?」
任厚根道:「你不相信嗎?你就等著吧,看我怎麼收拾他。」
任厚根說幹就幹,他找到了水炎仔的家。那時候,水炎仔只是值班時住在派出派,平時都住在農村,因為他的家離派出所並不遠。
任厚根到他家裡一偵察,發現他家門口有個偏房,裡面其實就是豬圈,關著一頭母豬兩頭小豬。豬圈的上面還有個小閣樓,上面空蕩蕩的,只是放著幾根木頭。
每到傍晚時分,任厚根便鑽進水炎仔家的豬圈,眼睛緊盯著他門口的動向。一旦有人進來餵豬食時,他就躲到豬圈旁邊的柴堆裡,有時乾脆就爬到閣樓上面,但是,閣樓上面看得不太清楚,最佳的地點就是老母豬睡覺的那塊地方。因此,等豬食餵好之後,他還是爬了下來,把母豬趕到一邊,蹲在豬欄杆邊,觀察著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影。
任厚根幹這行非常有耐心。他在豬圈裡苦蹲了七天,發現晚上送禮的人還真不少。那些經常犯事的人,有的也是他跟蹤的對象,而且是被他揭發過的,他們只要是被水炎仔抓進來的,都來找水炎仔說情,希望能夠從寬處理。他們進屋時,手裡總時拎著什麼東西,任厚根知道,一般都是香煙老酒,或者土特產之類的。
他掌握了這些情況之後,覺得還不過隱。有一個老者,看起來有些可憐,他給水炎仔送的東西也特別豐厚,但不知是為了什麼事。任厚根覺得這件事必須搞清楚。於是,他尾隨著老者,當老者走到僻靜之處時,任厚根突然「從天而降」,裝作鬼神附體,口中唸唸有詞,逼著老者說出是給誰送禮,送了些什麼禮,為的是什麼目的。老者一時害怕,只得從實招來。
掌握了這些線索之後,他便虎著膽子闖進紀委,找到了紀委副書記金玉火。金玉火看任厚根鬼頭鬼腦的樣子,也有些瞧不起的意思。當他聽了任厚根的匯報後,覺得僅這些送禮的事不能說明問題,於是便推托了幾句,道:「等你掌握了確鑿的證據之後,再來向紀委反映。」
任厚根無奈,便繼續搜集水炎仔的污點。有一次,某人向他透露,說水炎仔與走私犯大鯊魚的老婆有一腿。任厚根聽了很興奮,便繼續追問下去。那人說,大鯊魚犯事之後,老婆便到處找人,並且親自找到了水炎仔求情。其實,這件事水炎仔也幫不了忙。因為大鯊魚犯的事太大了點,判是一定要判的。但水炎仔看中大鯊魚老婆的臉瓜子,有意要與她相好,便打腫臉充胖子地答應了下來,而且得寸進尺地提出那個要求。大鯊魚老婆為了老公的事,也只得作出了身體上的奉獻。可是,很長時間過去了,大鯊魚還是沒有音信,後來,大鯊魚就真的被判了。
任厚根很快找到了大鯊魚的老婆。大鯊魚走私的事,任厚根是清楚的,他也曾向公安機關提供過線索。因此,他們家住在哪裡,他是一清二楚。找到大鯊魚老婆後,他便同情起大鯊魚的事來,大罵水炎仔不是個東西。那時,這婆娘也已經對水炎仔失望了,聽到有人罵他,便也跟著罵了起來,覺得水炎仔簡直就是個騙子。任厚根道:「你不要害怕,把水炎仔欺負你的事仔仔細細地講給我聽,我一定幫你收拾這小子。而且,只要你說實話,大鯊魚的事我來幫忙,雖然判了刑,但判了刑也還是可以減刑的,可以提前釋放的。這件事,就由我包了。」
大鯊魚是在黑道上混的人。他老婆自然也早就聽聞過任厚根的大名。一聽說任厚根願意幫忙,她便將水炎仔如何欺騙她,如何與他通姦的事一一說了。任厚根聽了之後,表示出了十二分的同情,後來還買了好些補品安慰她。女人懷著感激,家裡又沒有男人,便胡亂地投入了任厚根的懷抱。
任厚根再次來到紀委,向金玉火反映了水炎仔以欺騙手段與走私犯大鯊魚老婆通姦的事。金玉火覺得任厚根說的事不太可靠,心想:「人家通姦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躲在床底下看不成?」於是便說:「這種事很難查,你說人家通姦就通姦啦?誰肯承認?除非這個女人或者她的男人到我們這裡來反映,那這個性質就不一樣了。」
任厚根聽說要那女人的男人來反映,一時氣得上火,便道:「我就是她的男人!」
金玉火聽傻了,道:「什麼,你是她男人?」
任厚根道:「是啊,本來這女人是和我相好的,現在被水炎仔以欺騙手段玷污了,在我的逼問下,女人也已經說出了實話,不相信的話,你們去查好了。」
金玉火雖然不太相信,但還是派人去查了查。果然,那女人把自己與水炎仔通姦的前後經過都一一招了。
紀委將水炎仔找了來,又找有關人員作了調查。根據任厚根提供的那些線索,很快就查實他相當嚴重的經濟問題。不久,法院便對水炎仔作出了宣判,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民警被百姓扳倒了,一時間,青雲市裡傳播出太爺任厚根的大名,而且越傳越遠,越傳越邪乎。尤其是經過任厚根自己添油加醋,幾乎沒有人不相信任厚根具有跟蹤盯梢的神功,而且他似乎透露出這麼一個真理:他要某人辦的事,必須辦到,否則就要拿出絕招,讓某人好看!
經過他的自我吹噓以及周圍群眾的免費宣傳,任厚根自此名聲大震。
不過,從後來的情況來看,這僅僅是他光輝生涯的一個小小開始。
49
任厚根有了一些小名氣後,舉報的勁頭更高了。他經常進出紀檢機關和政法機關,向他們提供一些黨員幹部和普通群眾的劣跡信息。公安、工商等部門根據他提供的信息抓到了一批不法分子,也陸陸續續地給了他一些小錢。不過,他們對任厚根這種本身就看去不太乾淨的人,都從心底裡有些看不起他,並沒有把他擺放到什麼重要的位置上。
可是,與這些人完全相反的是,青雲市裡的一個重要人物卻漸漸重視起了任厚根,並且把他當做自己的坐上賓。這個人,就是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白邊海。
當時的紀委與現在的紀委有著很大的區別。紀委雖說負責查處黨員幹部的違紀違法問題,但是,由於當時紀委並沒有隔離審查黨員幹部的權限,即便發現一些問題,也只能以談話瞭解的形式進行,說實在,簡直就是隔靴搔癢,根本就查不出什麼像樣的案子。過去那個時候,法制不完善,不健全,黨員幹部的違法案件,絕大多數都是檢察院辦的。檢察院一旦發現線索之後,便可以將犯罪嫌疑人關進去審查,有的甚至採取粗暴手段,逼得受審人員生不如死,只得將自己的犯罪行為從實招來。當他們將案卷移送法院審理宣判後,法院再複印一份材料給紀委。紀委便從檢察院扔下來的「死蝦皮」中撿幾隻吃吃,辦幾個所謂的大要案,每年年底寫進總結裡,在全委會上聲如洪鐘地朗讀一遍。可是,檢察院的人總是要笑紀委,說他們一年到頭不幹正事,只曉得撿人家的功勞,另外呢,最多就是抓紀個違紀生育對象,或者就是從公安機關那裡轉辦幾件賭博案子。
紀委可憐也真是可憐,由於不像現在一樣具有對黨員幹部採取兩規措施的權力,他們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白邊海身為青雲市紀委書記,聽到紀委幹部轉告的種種傳言後,也深感慚愧。他經常坐在辦公室裡想:「一定要採取措施,不依靠檢察院也同樣要辦出幾件黨員幹部的違紀案件來。」
當他聽到紀委副書記金玉火匯報說有人舉報民警水炎仔與走私犯老婆私通並且還有經濟問題嫌疑時,馬上來了興趣。在常委會上,他非常贊同金玉火的調查意見,派人對水炎仔狠狠查了一番,果然就查出了水炎仔的嚴重問題。後來將水炎仔的案子移交給檢察院,最後將他送進了大牢。通過這個案子,檢察院也對紀委刮目相看,於是,白邊海就有些洋洋得意了起來。不過,他心裡清楚,這個案子除了紀委痛下決心外,關鍵在於舉報人任厚根提供了詳實的舉報,為他們的案件查處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雖然任厚根也有著與大鯊魚老婆通姦的問題,但他從沒有提到過這件事。那時候任厚根也只是個平頭百姓,並非黨員幹部,他愛怎麼搞女人是他的事,紀委不去管他。
紀委副書記金玉火對後來三天兩頭跑到紀委來的任厚根非常惱火,覺得這個人的出現過於刺眼。就這麼個鬼鬼祟祟的人,時常混跡於堂堂的中國共產黨的紀律檢查機關,實在是有礙觀瞻。所以,他對任厚根的到來越來越表現出冷淡的意思。
任厚根便開始在白邊海的辦公室外面打轉轉。白邊海想起這個功臣來了,很客氣地叫他進來坐坐,還泡了開水給他喝。白邊海對他舉報水炎仔的事狠狠表揚了一番,然後鼓勵他今後多向紀委反映情況,特別是青雲市黨員幹部的動向,平時要多掌握一些情況。任厚根見這個堂堂的市委常委如此看待他,大有受寵若驚的感覺。於是,他就把平時聽到的一些傳聞通通都說了出來,有些事情,白邊海聽了也感到很新鮮。還有的呢,也是一些黨員幹部違紀案件的線索,有一定的調查價值。
從此,任厚根不再去其他辦公室,他每次進了市委大院,便跑到樓上,鑽進白邊海的辦公室,一坐就是半小時一小時的,在旁人看來,以為他倆是多年的老朋友呢。
任厚根忍不住心中的喜悅,回到家裡總要和老婆吹上幾句,把白邊海的話一句一句地重複給老婆聽。老婆的腦子並不十分聰明,但是再笨的女人都知道此時應該鼓勵丈夫抓住機會,能高攀就高攀一回。任厚根說:「白書記說了,他叫我有空到家裡去玩哩。」他老婆就說:「好啊,光在辦公室裡走動不行,要搞好關係啊,就要到他家裡去,多和他親近親近沒錯。人家說了,你要是要財神爺多接近啊,財神爺不小心就會從口袋裡漏出兩塊金子來給你;多和當大官的接近啊,人家不小就漏出幾句話來,也會讓你走運的。」老婆還繼續發揮道:「你呀,以前總是人模鬼樣的,在人家豬圈裡轉來轉去,和那些小地痞小混混搞在一起,這不是長久之計。今後呀,你也要穿得像樣點,步子走得正一點,多和當官的交朋友,這樣才會有出息。」
任厚根覺得老婆的這幾句話說得在理。於是,有一年中秋節,他就在老婆的陪同下,買了兩盒月餅去了白邊海家。白邊海正在喝酒,便客氣地招呼任厚根過來陪他喝。任厚根老婆不會喝酒,但手腳利索,便乖巧地幫助白邊海夫人下廚熱菜去了。任厚根一邊陪白邊海喝酒,一邊談起最近收集到的官場情報,聽了很讓白邊海受用。
此後,任厚根便常常帶著老婆上白邊海家做客。為了防止吃白食之嫌,他老婆在出門前總是燒幾個像樣的葷菜,裝在鐵罐子裡帶上。白邊海與任厚根,一個出酒,一個出菜,就這樣在白邊海家的客廳裡打起了拼火,真正交上了朋友。
任厚根與白邊海套上近乎,滿腦子想的是怎樣靠白邊海改變自己的命運,將來弄個什麼小幹部當當。而任厚根的老婆呢,也有她的招數。女人嘛,女人就考慮起女人經常考慮的問題。任厚根有一個侄女兒叫阿歡,今年二十歲,腦子並不怎麼管用,人卻長得水靈。最近,她常看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往侄女家裡進出,就很有些看不下去。在任厚根與白邊海喝酒時,聽白邊海說自己有個兒子叫白巖,二十五歲了,還沒對象,七挑八挑還沒挑不准,主要是嫌人家模樣差。於是,任厚根老婆就有了主意。她想,如果將阿歡和白巖捏成一對的話,那今後兩家就成親家了,任厚根與白邊海之間就是朋友加親家的關係了,到那時,任厚根要想提什麼要求,想當點什麼小幹部,豈不是小事一樁麼?
任厚根聽了老婆的主意後,大腿一拍,連稱「妙妙妙」。白邊海聽說任厚根有個侄女長得不錯,加上被任厚根老婆吹得又聰明又賢惠,就很想見一見。後來,任厚根夫婦將阿歡帶了來,白邊海見了後,連稱漂亮。白巖在一旁呢,看得臉都紅了,喜歡得更是說不出話來。
白巖與阿歡談了一年後,兩人就結了婚。從此,這個「還俗和尚」與「落魄巫師」任厚根就與青雲市的堂堂市委常委兼市紀委書記白邊海成了親家。任厚根有白邊海做靠山,腰板更硬了,說話更響了,頭也昂得更高了。
由於任厚根還是一個小小的聯防隊員,在鎮政府那頭,還只是個打零工的活,拿的錢也很少。有的人還把他當作在社會上閒蕩的二流子看待,怎麼也不把他放在眼裡。這使任厚根非常生氣。
他暗暗地憋著一股勁,決心依靠白邊海的力量,往政界進軍。當然,他不可能一下子弄個鎮長局長幹幹,說到底,自己還是個農民身份。不過,農民當中也有農民的官,像村長村支書記就是農民的頂頭上司。別看村長村支書官小,現官不如現管,對於農民來說,村裡的官就是管得最具體最實在的。你要造房子,你要討老婆,你要生孩子,甚至吵個嘴打個架什麼的,都得服村裡的官管。所以,任厚根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出發,制定了自己的戰略計劃,決心先弄個村官當當,一步步來,到時候也讓村裡的這幫小子瞧瞧,他任厚根也不是孬種,也能管管他們。
為此,任厚根先與村支書水石長套上近乎,見了問個好,遞根煙,說說話什麼的。然後,就迫不急待地向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現在是鎮裡的聯防隊員了,但我還是喜歡幫村裡多幹點事情。水書記,你能不能幫個忙,讓我到村支委或者村委裡弄個委員當當。」
水石長沒聽完任厚根的話,就顧自打起了噴嚏,搖了搖頭,揚長而去。走不沒有二十米,遇到兩個老黨員,他就忍不住說了,道:「嘿,這個任厚根,嘿,這個鳥東西,他剛才找我,說想弄個村幹部當當。嘿,你們說說,就這麼一個鳥樣的東西,他也想當村幹部?啊?」
那兩個老黨員也笑了,道:「是啊,任厚根這個鳥東西,裝神弄鬼的,黑七黑八地胡搞,他要是當上村幹部,那還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任厚根進行了分析,認為水石長不同意他當幹部的原因在於他想撈點好處。於是,他就咬咬牙,花了點本錢,給水石長送去兩條香煙。這個水石長當然並不是什麼大清官,看到香煙本來也是想要的,可一想到這人送了煙就要當幹部,要求也太高了。於是,他就把香煙退了回去。更要命的是,他居然還把這事說了出去,顯示自己的清政廉潔。這下可把任厚根的鼻子給氣歪了。
從此,任厚根與水石長結了冤,決心好好整整這個不識相的東西。另外,他也知道,今後要想在村裡求發展,也必須搬掉這個絆腳石。總之,收拾水石長,對任厚根是當務之急。
對於水石長這種人,用不著跟蹤盯梢。因為任厚根與他同個村,水石長的毛病,他清楚得很。況且任厚根是聯防隊員,他整天就像雷達似地注意著誰在干違法違紀的事,像村裡有誰走私、賭博、超生等大小事,誰也別想瞞住他的眼睛。這水石長呢,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愛賭博,愛找幾個搭子搓搓麻將。這毛病雖小,可也是不允許的,派出所和鎮聯防隊只要抓住這些人,同樣有進賬,能夠收贓款和罰款。於是,他找了幾個小年輕,讓他們主動拉水石長下水,在某人家裡砌起「長城」。而此時的任厚根呢,已經通知了派出所和聯防隊的人,很快就將某人的家包圍了。
水石長也不是等閒之輩。他一聽到外面有動靜,知道是來抓賭了,便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村裡的路,甚至村民家的房子結構,他都熟悉得很。他找了個空檔,猴子似地從裡屋溜進了某人家的茅坑,然後從茅坑的一個很小的窗戶裡翻進了菜園地。等抓賭的將三名「賭徒」一個個手到擒來時,他們發現最重要的人物卻讓他跑了。後來,這些人被任厚根痛罵了一頓。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派出所與聯防隊聯合辦案人員對「賭徒」們進行了嚴厲的審訊。這些被任厚根指派來的「賭徒」們,很快就將水石長與他們一起玩十塊錢一個「跌倒胡」的賭博問題交待得清清楚楚。
水石長坐在家裡正翹著二郎腿,嘴著「空城計」。不料,派出所的人還是找上門來,凶巴巴地將他帶走了。村支書官再大,到了派出所裡還是小民一個,一點都老不起來。沒辦法,他只好把參與賭博的事交待了,並在筆錄上簽了字,按了手印。回家後,還想辦法交齊了一千元罰款。
水石長以為事情總算完了,沒想到,派出所將案卷移交至市紀委,落到了白邊海的手上。這下,任厚根在白邊海家裡一邊喝酒,一邊討論著如何整倒水石長。
水石長只是個村支書,按幹部管理權限,該由鎮裡管,處理也該由鎮裡處理。於是,市紀委就將派出所移送來的材料轉到了黃盛鎮,並且責成他們盡快處理。
黃盛鎮召開了黨委會,會上大家一致同意給水石長黨內警告處分。按照黨紀條規,共產黨員參與賭博的事,是可上可下的,處分得重一點就重一點,輕一點就輕一點。要不是被派出所抓住了把柄,說實在,根本就用不著處分。
然而,白邊海聽了鎮裡的匯報後,非常生氣,他給鎮黨委書記和鎮長分頭打電話,要求重新召開黨委會,必須開除水石長的黨籍。
鎮黨委沒奈何,再次召開黨委會,終於通過了關於開除水石長同志黨籍的處分決定。
水石長是個老黨員了,沒想到就因為打幾圈麻將就將黨籍給丟了,至於村支部書記的職務,也就自然消失了。後來,他聽說是任厚根在背後搗的鬼,便坐在家門口苦著臉長歎道:「嘿,我說這個白邊海怎麼會這麼對我呀?啊,殺一隻雞,他怎麼用上了牛刀了呢!」
白邊海利用任厚根捕捉青雲市的政情民風,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當時的市委書記祈成富非常關心這些,經常向白邊海問起這些。在與任厚根結了親家後,白邊海便乾脆把這個政壇「線人」推薦給了祈成富。
幾個回合下來,任厚根也得到了祈成富的另眼相看。
後來,祈成富經常找任厚根瞭解情況。漸漸地發展下去,任厚根便也常找祈成富幫忙。他們倆一個出售權力,一個充當掮客。這種關係雖然不是十分露骨,但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
由於祈成富對任厚根另眼相看,當時的市長夏文成也不敢小看任厚根。於是,任厚根也成了夏文成的坐上嘉賓,雙方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
不過,任厚根替祈成富、夏文成做掮客還是後來的事。在這之前,他的靠山主要還是白邊海。
白邊海幫他將水石長趕下台以後不久,再一次出手相助,將任厚根扶上了南盛村村委副主任的位置。
那年,黃盛鎮開始搞村委會選舉試點。也就是說,原先一直由鎮領導說了算的村委會領導,將改由村民選舉決定。這是中國農村基層民主政權建設的一大進步。也許正因為是試點的緣故,是新生事物,當時的新盛區區委書記、區長表現得十分熱情,多次到黃盛鎮打招呼,要求黃盛鎮領導重視南盛村的選舉工作,特別是對於任厚根這樣的同志,要加大力度予以扶持。區委書記說:「決不能因為搞試點了,就把權力完全放出去,放任自由也是要出問題的。」
雖有區委書記和區長打招呼,但是,黃盛鎮黨委班子中的大多數成員都不太買賬。他們認為太爺任厚根名氣太差,扶持他等於扶一根爛稻草,影響鎮黨委的威信。由於鎮黨委意見不統一,在協助南盛村村委會選舉工作中沒有出大力,經村民選舉,任厚根落選了,沒能進村委會班子。
新盛區領導在白邊海的壓力下,對黃盛鎮的工作很不滿意,認為任厚根沒有選進南盛村委,是因為「黃盛鎮黨委對南盛村的選舉工作放任自流,這是一種嚴重不負責任的行為。」
黃盛鎮委書記和鎮長在被區委領導狠批了一通之後,開始加倍重視起南盛村的選舉工作,於是,鎮裡專門派出一個工作組進駐南盛村,認為前一次的選舉有「舞弊嫌疑」,有必要進行調查,同時宣佈選舉結果無效。
重新選舉前,鎮工作組一個個地做了村黨支委和村委會班子成員的工作,要他們拋棄成見,吸收新鮮血液進村領導班子工作。與此同時,工作組還專門替任厚根進行了策劃,他們在找任厚根談話時,要他拿出競選方案,努力改變村民的看法,比如,提出辦一些實事、好事,以此來贏得村民的選票。
任厚根聽了工作組的建議後,果然信心大增,明確了競選的思路和方向。他向村民們遊說道:「如果選我當村長(村委會主任,仍俗稱村長),我保證把村前的那條路修好!」他拍了拍胸脯道:「以後,你們家裡有什麼困難,儘管找我,我能夠替你辦到的,一定替你們去辦!」
任厚根根據每家每戶的實際情況,提出了遊說的對策,很是收買了一些人心。特別是他提出上任後要籌錢修路的事,說到了村民的痛處。村前的那條路又窄又歪,而且坑坑窪窪,讓村民們出門辦事很不方便。要命的是,這條路還特別要緊,是村裡外出的必經之路。村民們向村兩委提了多次意見,但都因沒錢辦不了事,最後就這麼拖著。現在,任厚根提出了這個口號,可以說是說出了村民們的心裡話。而且他們相信,憑任厚根的社會關係,村裡肯定能夠籌到錢的。
第二次選舉時,村民投任厚根的票大增。
鎮工作組還不放心,他們組織全村的黨員幹部,在村委會辦公室裡幾乎是手把手地教他們填,其中斷斷不能漏掉的一個名字,就是任厚根。
選舉結果終於出來了。其他人選都沒有什麼大變化,只是村委班子裡面增加了任厚根。
村委班子成員選出來了,在村委會主任人選上,鎮工作組和村支書一起把關。鎮裡提出讓任厚根當主任,村支委和村委會其他成員竭力反對。最後,雙方都作出了讓步,由任厚根擔任村委會副主任。以前,村委會通常只設一個主任,其他都是委員。現在,平空增加了一個副主任,這簡直就是專為任厚根而設置的。
鎮工作組似乎還不滿意,他們又與村兩委商量,決定根據任厚根的特長,給他「多壓壓擔子」,由他兼任村聯防隊隊長。
昔日南盛村裡的一個小混混,今日終於登上權力寶座。不僅攫取了村委的第二把交椅,而且還掌握了在他看來極為重要的實際權力——掌握著全村的「兵權」,指揮著一支本村的「部隊」!他對老婆說:「哈哈,以後我就是南盛村的『軍委會主席』了!」
從那時起到他栽跟斗的近十年時間裡,任厚根就始終穿著一件草綠色的便警服,腰裡別著一根皮帶,皮帶上掛著手機和手銬。整天從村東頭晃到村西頭,從南盛村晃到黃盛大街。那只頭顱總是昂得高高地。那模樣,倒有點像是南盛村甚至是黃盛鎮的「黑貓警長」。
大家還漸漸發現,任厚根開始發胖了,他那原先有些駝的背,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不駝了。
有了村委會副主任兼聯防隊隊長的頭銜,加上白邊海做靠山,任厚根開始努力將權力化作經濟利益。他和弟弟在黃盛鎮大街上合開了一家紅太陽酒家,開始,生意並不怎麼樣。後來任厚根有了主意,他經常往白邊海家裡跑跑,或者給他打打電話,讓他抽空到飯店裡來坐坐。只要白邊海一到飯店,任厚根便給鎮長書記們撥電話,請他們到紅太陽酒家來吃飯。鎮長書記忙於應酬各路官員,也沒時間隨便出去吃飯。可是,他們一聽白邊海也在紅太陽酒家,趕忙推掉其他酒席,來到紅太陽酒家。酒足飯飽之後,當然是鎮裡簽字結賬。這樣幾次一來,鎮幹部也漸漸知道任厚根的厲害了,於是,紅太陽酒家就有了點名氣,生意也漸漸紅火了起來。
但是,也有一些幹部不買賬的。這在任厚根看來,自然屬於不識抬舉了。他得想辦法治治這種人。
黃盛鎮有個水利員叫阿毛的,平時就有些獨往獨來的意思,除了和市水利局聯繫聯繫外,鎮裡的其他幹部他一般都不放在眼裡,不用說一個小小的村委會副主任了,而且還是什麼「太爺」之類的人物。
任厚根每次見了面,都叫他到紅太陽酒家坐坐,阿毛當麵點點頭,可事後就忘了。任厚根不甘心,因為水利員雖然屬於「各員」的行列,不是什麼鎮長書記,也不是什麼七所八所的所長和各辦公室的主任,但是,「各員」手上都有較為豐厚的資金,他們有實力招待客人,屬於開飯店這行的「財神爺」,大家都是搶著要去請的。當然,各人有各人請「財神」的手法,其他人是送煙送煙送紅包,而身為「太爺」的任厚根是從來用不著這一套的。有著白邊海和祈成富做靠山,再加上他「太爺」的神威以及村委會副主任的小頭銜,這個小小的黃盛鎮上,還會有擺不平的幹部嗎?
任厚根用不著採取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法,但他平常派得上的特殊影響力,卻在阿毛身上失去了效力。這使得任厚根非常生氣,他在一次酒後對鎮裡的幹部們說:「阿毛不識相,我要把他調出黃盛鎮。黃盛鎮這個地方太肥了,他不配呆。」
在坐的鎮幹部們聽了笑笑,以為他說的是氣話,誰也沒有把它放在心上。誰知,兩個月以後,市人事局就下來了幹部調配通知,將阿毛從黃盛鎮調到了全市最偏僻的苦竹鄉。水利員還是水利員,但這下可把阿毛給害苦了。阿毛的家在黃盛鎮上,老婆在鎮上有固定工作,孩子也在鎮小學讀書,他當然不可能把家搬到苦竹去。於是,他就三天兩頭地往黃盛跑,每個月的工資扣去路費,也就所剩無幾了。原先在黃盛鎮所能撈到的一些油水,到了苦竹以後,就提也不用提了。
任厚根在他的紅太陽酒家對鎮幹部們侃了,道:「他不聽話,來都不來?他不給我面子,我就讓他好受。他的工資和路費啊,我都給他事先算好的。他現在後悔呀,也來不及了。」
不久,祈成富調任南州市房管局長,原青雲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黃伯昌接任青雲市委書記。
令人吃驚的是,黃伯昌上任後,同樣與任厚根搞上了關係,而且似乎比祈成富還要貼心。黃盛鎮的群眾們經常看到新上任的市委書記黃伯昌到紅太陽大酒家來吃飯。雖然,他每次到黃盛鎮都是帶著工作來的,比如視察災情,檢查農業生產等。但到了中午時分,他都「欽定」要到紅太陽酒家吃飯,鎮裡的領導根本就沒有選擇飯店的權力。這樣一來,鎮領導對任厚根就更是刮目相看了。
後來有人考證青雲的這段歷史,千方百計地查尋任厚根「征服」青雲最高領導人的的來龍去脈。這種努力,當然也取得了一定的「學術成果」。
據考證,太爺任厚根在青雲聲名鵲起之時,正是黃伯昌登上市委書記寶座之日。他們之間,其實是一種互相扶持、水漲船高的關係。
祈成富要高昇,是組織上的事。但現在組織上的事也越來越不神秘了,剛剛討論了一兩次,下面就都知道了。南州市委組織部還在「颳風」,青雲政壇上已經「下雨」了:大家都在議論著誰誰將接替祈成富的位置。一般來說,現任市長夏文成應該是第一人選,從市長上升為市委書記,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這個夏文成在青雲幹了些年後,群眾對他的反映很大。他這個人既會辦事,又愛撈錢。最要命的是,為了幫助一些老闆辦事,他毫不顧忌一些副市長的臉面。經常是被副市長否決的事,他這個做市長的又給扳回來。因此,夏文成與幾位副市長的關係都不好。有次組織部派人來測評,夏文成的票數竟然在市長和副市長中倒數第一。像這樣的市長,顯然是不能升任市委書記的。對此,黃伯昌等人早就聽到了內部消息,所以都不把夏文成當作競爭對手。也就是說,市委書記還得從其他領導中產生。這樣看來,青雲市委還剩下兩個最佳人選,應該都是能夠進入組織視野的。這兩個人可以說都不錯,一個是分管黨群的市委副書記傅克林,一個是分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黃伯昌。
按照常理,傅克林應該是市委書記的第一人選,因為他的名次排在黃伯昌的前面,可以說是青雲市的常務副書記。況且,這個人宣傳部長出身,能說會寫,工作富有熱情,在青雲幹部的群眾中有較高的威望。可以說,他自己也對接任市委書記充滿了信心,幾乎青雲的所有幹部都認為這是十拿九穩的是。即便組織上要對傅克林和黃伯昌兩人同時考察,那黃伯昌也只是個陪襯人物而已。
但黃伯昌卻不這麼想,他是個政法工作出身的人。他認為政法工作比宣傳工作更有戰鬥力,他得發揮自己的特長,在關鍵時刻出奇制勝,在人生的道路上狠狠地邁出一大步。
這時,他想到了被祈成富和白邊海一致看好的任厚根。之前,祈、白二人多次在他面前提起過任厚根這個人,他對任厚根的一些傳奇故事也頗感興趣。當祈成富即將離開南州時,他便藉機到黃盛去了一趟,到紅太陽酒家去坐了一坐。任厚根是個聰明人,他從黃伯昌的幾句暗示中聽出了名堂,從此就主動與黃伯昌拉近了距離,多次跑到黃伯昌的辦公室裡問長問短。
黃伯昌呢,與任厚根可以說是一拍即合,很快就把他當作知心朋友看待。像競爭市委書記這樣的大事,他把自己的想法也透露給了任厚根,意思要任厚根幫忙,讓他想辦法擠走傅克林。
黃伯昌沒有明示任厚根幹什麼,但任厚根一聽就明白了。因為任厚根別無所長,所具有的,就是跟蹤盯梢、飛短流長的那一套。別人要說某人如何如何可能不會有人信,但任厚根要說某人如何如何,相信的人一定很多。因為在任厚根跟蹤盯梢的這幾年裡,被他扳倒或搞臭的人已經數不勝數。通常來說,他說某人有問題,必定就有問題。如若不信,他就將跟蹤盯梢中掌握到的問題向紀委或公檢法機關舉報,非嚇得人家屁滾尿流不可。後來任厚根也知道自己在青雲說話的份量了,有時他並沒有掌握誰誰的問題,但他閉著眼睛胡說一番,照樣有人信。這就是「名牌效應」了。
黃伯昌沒有看錯人。他也正是想利用任厚根的「名牌效應」,在幹部群眾中鼓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給青雲政壇上刮起一陣「狂風」,下起一場「暴雨」。
僅僅過了個把星期,青雲人就開始說悄悄話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幾乎人人都知道市委副書記傅克林是個花鬼。據說,這個人在擔任市委宣傳部長時,就與辦公室主任小崔亂搞關係,而且毫無顧忌,林子裡、草坪上、辦公室裡,到處都留下他們亂交的痕跡。當然,這裡面還有許多好聽的故事了。有一個故事是說某日下班後,宣傳部的小童匆匆趕往辦公室裡去尋一串鑰匙,到自己辦公室裡找不到,就往會議室裡找。這時,他見門沒關好,便猛地推了進去。結果,就看到部長傅克林把辦公室主任小崔壓在會議室的沙發上,兩人正幹得起勁哩。另一個故事是說某日傅克林的老婆出差,原先決定兩天後回家的,由於事情辦得快,提前一天回家。當她用鑰匙打開門時,發現傅克林正和部裡的小崔兩個人,光著身子在地板上玩「遊戲」呢。當下裡,兩個女人就打了起來,傅克林這小子不但不幫老婆,還敢幫小崔。這下子可氣壞了老婆,兩夫妻鬧離婚鬧了個把月,最後是在岳父母的教育下,傅克林作了檢討,才把事情擺平了。
關於傅克林搞婦女的版本很多。一個月以後,青雲市一百二十萬人中間,至少有五六十萬人都聽說了其中的幾則故事。而且,他們對這類故事非常感興趣,大有互相攀比誰知道得多,誰知道得詳細的趨勢。更要命的是,他們還不把它當作故事,認為這就是事實。在他們看來,當官的都不是好東西,利用權力吃喝嫖賭,亂搞婦女,這是普遍的事。傅克林原先表現不錯,只不過是假象而已。
可憐一個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傅克林,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從「天堂」掉進了「地獄」。組織部門雖然沒有掌握什麼真憑實據,但他們翻來覆去地追問傅克林,要他實事求是向組織上講清楚。直把傅克林問得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急也不是,罵也不行,出汗也不能說明問題。
看來,傅克林接任市委書記的事是明顯不可能了。青雲市所有的幹部群眾都這麼想,就連傅克林本人也這麼認為。沒辦法,他只得向組織上主動要求調離青雲,最好是去南州市工作。
不久,傅克林便就任南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仍舊是個副處級,而且實權遠不如青雲市委副書記。
幾乎在這同時,黃伯昌被任命為青雲市委書記。
黃伯昌高興了,黃伯昌勝利了。
鮮花和掌聲向他湧來,美女和金錢向他湧來。他踩著傅克林的屈辱和淚水,登上了青雲市的最高權力寶座,成為這場權力鬥爭中唯一的勝出者。
黃伯昌沒有忘記功臣任厚根。他對任厚根的獎賞不是權力,而是聘請他擔任幕後高參,幾乎到了有事必問、有求必應的地步。
任厚根從此一步登天,成為不可一世的青云「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