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文 / 史迪格·拉森
四月一日星期五至四月三日星期日
米莉安和茉迪又待了一小時。訊問即將結束時,包柏藍斯基走了進來,坐下後一言不發靜靜聽著。米莉安禮貌性地對他點頭示意,但仍繼續只對著茉迪說話。
最後茉迪看了看包柏藍斯基,問他還有沒有問題。包柏藍斯基搖搖頭。
「米莉安·吳的訊問結束。時間是下午一點零九分。」她說完關上了錄音機。
「據我瞭解,你們和法斯特探員出了一點問題。」包柏藍斯基說道。「他有點無法集中精神。」茉迪說。
「他是個白癡。」米莉安幫腔道。
「刑事巡官法斯特確實有很多不錯的優點,只不過也許不太適合訊問年輕女子。」包柏藍斯基直視著米莉安的雙眼說道:「我不應該把任務交給他,我道歉。」
米莉安顯得十分驚訝。「我接受。一開始我對你也很不友善。」包柏藍斯基揮揮手表示不在意。
「我可以再問你幾件事嗎?不錄音。」
「問吧。」
「關於莎蘭德,我聽到愈多就愈迷惘。認識她的人對她的描述,和我從社會福利部與精神病院的檔案資料所得到的印象並不相符。」「所以呢?」
「請給我一些直截了當的答案。」
「好。」
「莎蘭德十八歲時做的精神評鑒結果,顯示她智能發育不全。」「鬼扯。莉絲很可能比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聰明。」「她一直沒有畢業,也沒有任何證書能證明她會讀寫。」「莉絲的讀寫能力比我強多了,有時候還會坐下來鬼畫一些數學公式。純幾何。那種數學,我完全不懂。」
「數學?,,
「是她後來養成的嗜好。」
「嗜好?」包柏藍斯基停了一下才問。
「就是一些方程式,我連符號都看不懂。」
包柏藍斯基歎了口氣。
「她十七歲那年,有一次在丹托倫登被捕,後來社會福利部寫了一份報告,指稱她賣淫為生。」
「莉絲是妓女?狗屁。我不知道她做什麼工作,不過聽到她曾待過那家安保公司,我一點也不驚訝。」
「她靠什麼賺錢?」
「不知道。」
「她是同性戀嗎?」
「不是,莉絲會和我做愛,但這和是不是同志無關。她恐怕也不清楚自己的性取向,我猜她是雙性戀。」
「那麼你們兩人會使用手銬之類的東西,又怎麼說?莎蘭德有性虐待的傾向嗎?或者你會怎麼形容她?」
「你誤會那些情趣用品了。我們或許有時候會用手銬玩角色扮演,但那和性虐待或暴力毫無關係,只是遊戲罷了。」「她曾經對你施暴過嗎?」
「沒有,在我們的遊戲中,我通常才是支配者。」
「好,可以了。哩對了,我派人去幫你換新鎖了,他應該還在那裡,你可以順便拿鑰匙。」
米莉安露出甜甜一笑。
下午三點鐘的會議上,爆發了調查以來第一次嚴重的意見分歧。包柏藍斯基報告了最新進展,然後解釋他覺得應該擴大調查範圍。「打從第一天起,我們就集中所有精力在找莎蘭德。她當然是頭號嫌犯沒錯,這是由證據判斷的,但我們對她的瞭解卻和每個認識她的人的描述有出人。將她描述為精神病殺人犯,阿曼斯基、布隆維斯特和米莉安都不認同。所以我希望我們能稍微拓展思路,考慮兇手是否另有其人,以及莎蘭德本身也許有共犯或者只是發生槍擊時她剛好在場的可能性。」
包柏藍斯基的建議引發激烈討論,並遭遇法斯特與米爾頓安保的波曼強力反對。波曼提醒調查小組說,最簡單的解釋通常都是正確的。「當然,莎蘭德可能並非單獨做案,但我們毫無刑事科學跡象能證明有共犯。」
「我們可以追查布隆維斯特提供的警察那條線索啊!」法斯特嘲諷地說。
討論過程中,只有茉迪支持包柏藍斯基。安德森和霍姆柏只是保持中立,置身事外地觀戰。米爾頓的賀斯壯也是全程安靜不語。最後檢察官埃克斯壯舉起手來。
「包柏藍斯基,如果我瞭解得沒有錯,你並不是想排除莎蘭德。」「沒錯,當然不是。我們有她的指紋,但一直查不出動機,因此我希望我們能開始想想不同的可能性。會不會有數人涉案?會不會還是和達格正在寫的有關性交易的書有關?布隆維斯特說得沒錯,書中被點名的幾個人確實有殺人動機。」
「你打算怎麼進行?」埃克斯壯問道。
「我要兩個人開始尋找其他可能殺人的兇手。茉迪和賀斯壯可以合作。」
「我?」賀斯壯吃驚道。
包柏藍斯基選擇他是因為他是會議室裡最年輕的一個,也最有可能跳脫框架思考。
「你和茉迪一起,把我們已知的一切重新再檢驗一遍,看看有沒有遺漏什麼。法斯特,你和安德森與波曼繼續找莎蘭德,那是我們第一要緊的任務。」
「我要做什麼?」霍姆柏問道。
「重點放在畢爾曼。重新勘查他的公寓,以防先前漏了什麼。有問題嗎?」
大伙都沒出聲。
「那好,米莉安出現的事暫時先保密,也許還能從她那兒打聽到更多,我不希望媒體一窩蜂去煩她。」
埃克斯壯也贊同眾人依包柏藍斯基的計劃行事。「好了,」賀斯壯看著茉迪說:「你是刑警,你說我們該怎麼做。」他們此時站在會議室外的走廊上。
「我想我們應該再找布隆維斯特談談。」她說道:「不過我得先和包柏藍斯基討論一兩件事。明天和星期天都放假,也就是說要等到星期一早上才會開工。你就利用週末把案情資料再看一遍吧。」他們互道再見後,茉迪走進包柏藍斯基的辦公室,埃克斯壯正要離開。
「可以給我一分鐘嗎?」她問道。
「坐吧。」
「法斯特實在太讓人生氣,我好像情緒失控了。」「他說你真的打了他。」
「他說我想單獨和米莉安在一起,顯然是因為我迷上她了。」「我寧願你沒跟我說。不過這肯定可以視為性騷擾,你想申訴嗎?」「我扇了他一巴掌,那就夠了。」
「你是被激怒了,忍無可忍。」
「是的。」
「法斯特和女強人處不來。」
「我注意到了。」
「你是個女強人,也是非常優秀的警員。」
「謝謝。〞
「不過希望你不會再捆打其他同僚。」
「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今天我沒機會搜索達格在《千禧年》的辦公桌。」
「之前沒有去搜查已經是一大疏忽。回家好好度個週末吧,星期一再展開新的調查。」
賀斯壯中途在中央車站下車,到喬治咖啡館喝咖啡。他感到沮喪不已,這一整個星期他都在等著莎蘭德落網的消息,如果她拒捕,運氣好一點說不定會有個公正的警員對她開槍。
這真是迷人的幻想。
然而莎蘭德仍然在逃,不僅如此,包柏藍斯基還提出她可能不是兇手的想法。這可不是正面的發展。
當波曼的下屬已經夠慘的——他是米爾頓安保裡最無趣也最缺乏想像力的人之一——不料現在還要聽茉迪巡官指揮,她對莎蘭德這條線尤其抱持懷疑態度,包柏藍斯基之所以起疑,很可能也是拜她所賜。他心想,不知這個出名的泡泡警官和那個賤女人有無曖昧?有的話也不令人意外,他似乎徹底受她駕馭。在這個調查小組中,只有法斯特有種說出自己的想法。
賀斯壯想了又想。當天上午,他和波曼在米爾頓和阿曼斯基、弗雷克倫簡單地開過會。一星期的調查毫無結果,阿曼斯基備感受挫,竟然沒有人找出足以解釋這幾起兇殺案的背景。弗雷克倫建議米爾頓安保應該重新考慮是否還有必要參與調查——波曼和賀斯壯還有其他更緊急的任務,不該去為警方白幹活。
阿曼斯基決定讓波曼和賀斯壯再待一個星期,到時候若還是毫無結果,就取消任務。
換句話說,賀斯壯只剩一星期的時間,之後參與調查的大門便會砰然關閉。他不太確定究竟該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打給東尼·史卡拉,一個專替男性雜誌寫些無聊文章的自由撰稿記者。賀斯壯見過他幾次。他告訴史卡拉說他有關於安斯基德命案調查的一兩個內線消息,並解釋自己如何碰巧介入這起數年來最熱門的調查工作。史卡拉立刻上鉤:這可能會成為某大雜誌的獨家。於是他們約好一小時後,在國王街上的阿弗尼咖啡館碰面。
史卡拉很胖。非常胖。
「你想要我的消息,有兩個條件。」賀斯壯說。「說。」
「第一,文章中不能提到米爾頓安保。我們只是扮演顧問的角色。」「可是這的確有新聞價值,因為莎蘭德在米爾頓工作過。」「只是負責清潔打掃之類的。」賀斯壯冷冷地反駁。「那不是什麼新聞。」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
「第二,你得在文章中動點手腳,讓人覺得洩密的是個女的。」「為什麼?,,
「以免我被懷疑。」
「好,你有什麼內幕?」
「莎蘭德那個同性戀女友剛剛出現了。」
「哇,太棒了!就是她把倫達路公寓讓渡給她的那個女的?失蹤的那個?」
「米莉安·吳,這對你來說有價值嗎?」
「放心好了,絕對有。她去了哪裡?」
「國外,她聲稱根本沒聽說命案的事。」
「她算是嫌犯嗎?」
「不是,至少目前還不是。她今天接受了訊問,三小時前被放回。」「原來如此,你相信她的說詞嗎?」
「我認為她根本是睜眼說瞎話。她一定知道些什麼。」「很棒的東西,賀斯壯。」
「不過,還是去查查她,我們現在說的可是和莎蘭德大玩施虐受虐狂遊戲的女孩。」
「你確定這是真的?」
「她在訊問時親口坦承的。我們搜索現場的時候,也找到手銬、皮衣、皮鞭這一大堆玩意兒。」
關於皮鞭,是有點誇大其詞。好吧,其實根本是他撒謊,但他敢肯定那個中國賤貨也玩皮鞭。
「你在開玩笑吧?」史卡拉說。
羅貝多是最後離開的人之一。他整個下午都在圖書館,詳讀每一行與追捕莎蘭德有關的消息。
他走到外頭的斯維亞路上,感到沮喪、茫然,還有飢餓,於是便到麥當勞點了一個漢堡,找到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莉絲·莎蘭德,三屍命案兇手。他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那個古怪的小女孩,不可能。但他該做點什麼嗎?如果是的話,又該做什麼呢?
米莉安搭出租車回到倫達路,慢慢地查看新裝潢好的公寓此刻的慘狀。櫥櫃、衣櫥、置物箱和書桌抽屜都被清空,所有表面都留下大片的指紋粉,她最私密的情趣用品全堆在床上。但是到目前看來,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她按下咖啡壺的開關,不由得搖搖頭。莎蘭德呀,莎蘭德,你他媽的到底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她拿出手機撥了莎蘭德的號碼,卻得到該用戶無法接聽的信息。她在廚房桌旁坐了好一會兒,試圖理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認識的莎蘭德絕非精神異常的殺人犯,但話說回來,她也不是那麼瞭解她。莎蘭德在床上確實熱情如火,但如果心情起了變化,卻也可能冷若冰霜。她答應自己在見到莎蘭德、聽到她解釋之前,不會妄下斷語。她覺得自己想哭。接下來她花了兩個小時整理家裡。到了晚上七點,公寓多少又恢復了可以住人的樣子。她沖了個澡,換上一身黑與金色相間的絲綢睡袍進到廚房,忽然有人按門鈴。一開門,看見一個沒刮鬍子、胖得離譜的男人。
「你好,米莉安,我叫東尼·史卡拉,是個記者。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他身邊的攝影師將閃光燈對準她的臉猛拍照。
米莉安真想一腳飛踢出去,再用手肘撞他鼻樑,但終究沒有失去冷靜,她知道這麼做只會讓他們拍到更多他們想拍的畫面。「前陣子你和莉絲.莎蘭德出國了嗎?你知道她人在哪裡嗎?」米莉安砰的關上門,鎖上剛安裝好的安全鎖。史卡拉卻推開信箱。「米莉安,你遲早都得面對媒體。我可以幫你。」她握起拳頭,猛力往史卡拉的手指砸下去,馬上就聽見一陣哀嚎。隨後她關上內門,躺到床上閉上雙眼。莎蘭德,等我找到你非扭斷你的脖子不可。
去過斯莫達拉勒之後,布隆維斯特利用下午時間又去拜訪另一個達格打算揭發的人。上一個星期至今,三十七個姓名已經劃掉六個。最後一個是住在通巴的退休法官,曾經審判過幾起涉及賣淫的案子。新鮮的是,這名無恥之徒並不試圖否認、威脅或求饒,反而欣然坦承自己搞過幾個東方來的妓女。不,他一點也不感到懊悔,賣淫是值得敬佩的職業,他還認為自己當這些女孩的恩客是在幫助她們。將近晚上十點,布隆維斯特正駛過利裡葉島時,接到瑪琳來電。「晦。」她說道:「你看到《摩根郵報》的電子報了嗎?」「沒有,有什麼新聞?」
「莎蘭德的女友今天回家了。」
「什麼?誰?,,
「住在她倫達路公寓的那個女同志米莉安·吳。」吳,布隆維斯特想到了。門牌上寫著「莎蘭德一吳」。「謝了,我現在就過去。」
米莉安拔掉公寓裡的電話,關上手機。當晚七點半,她返家的消息已經出現在某家日報的網站上。不久,《瑞典晚報》隨即來電,三分鐘後是《快遞報》。《時事報》刊登了報道但未指名道姓,但到了九點,已經有不下十六名來自各媒體的記者試圖從她這兒套出話來。門鈴響了兩次,她沒開門,還把屋內的燈全熄了。若再有記者來騷擾,她很想打斷對方的鼻樑。最後她打開手機,打給一位女性友人,問她能不能借住一晚。女友住在霍恩斯杜爾附近,走路就能到。不到五分鐘後,她溜出倫達路大門,布隆維斯特停好車,前來按門鈴時,她已經不在。
星期六上午十點剛過,包柏藍斯基打了電話給茉迪。她睡到九點才起床,陪孩子們玩了一會兒之後,丈夫帶他們出門,說要給他們買個星期六的禮物。
「你看到今天的報紙了嗎?」
「還沒,我才起床一小時,一直在忙小孩。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們組上有人向媒體洩漏消息。」
「這個我們一直都知道呀。幾天前,有人洩漏了莎蘭德的精神鑒定報告。」
「那是埃克斯壯。」
「真的?」茉迪驚訝道。
「當然了,雖然他絕對不會承認。他試圖想引起注意,這樣對他有利。但不是這個。有個名叫東尼·史卡拉的自由撰稿人,從某人那裡得知關於米莉安的各種信息,其中也包括昨天訊問的內容。我們說好要保密的,埃克斯壯都氣炸了。」
「該死!」
「那名記者沒有指名,只說消息來源是『調查小組的核心人物』。」「可惡!」茉迪又咒道。
「文章中用女性的『她』來指稱消息來源。」
茉迪沉默了十秒鐘。她是調查小組中唯一的女性。「包柏藍斯基……我沒有向任何記者吐露過隻字片語。出了我們的走廊之後,我從未和任何人討論過案情,連我丈夫也不例外。」「我從來沒想過是你洩的密,只可惜檢察官埃克斯壯卻相信。還有週末值班的法斯特,更是滿口暗諷。」
茉迪深感疲憊。「那現在怎麼辦?」
「埃克斯壯堅持在查明指控前,先停止你的調查職務。」「什麼指控?太荒謬了。我要怎麼證明……」
「你什麼都不必證明,反而是指控者要提出證據。」「我知道,但是……真該死。這得等多久?」
「已經結束了。」
「什麼?,,
「我剛剛問過你,你說你沒有洩漏任何消息,所以調查結束,我去寫報告。星期一九點,我們埃克斯壯的辦公室見,問題由我來處理。」「謝謝你,包柏藍斯基。」
「不用客氣。」
「但是有一個問題。」
「我知道。」
「既然洩密的不是我,那肯定是組上某個人。」「有什麼想法嗎?」
「我頭一個想到的是法斯特,但又覺得不太可能是他。」「我的想法恐怕和你一樣。他或許是個十足的討厭鬼,但對於洩密一事,他的確暴跳如雷。」
包柏藍斯基喜歡散步,狀況根據天氣和能有多少時間而定。這種運動讓他樂在其中。他住在索德馬爾姆的卡塔莉娜班街,離《千禧年》辦公室不遠,更進一步說,離莎蘭德曾工作過的米爾頓安保和她住過的倫達路也都不遠。此外,位於聖保羅街上的猶太會堂也在步行距離內。星期六下午,他走過了以上每個地方。
一開始,妻子安涅絲和他一起走。他們已經結婚二十三年,這麼些年來,他從未出軌。
他們中途在會堂停留了一會兒,順便和拉比說說話。包柏藍斯基是波蘭裔猶太人,而安涅絲一家則是原籍匈牙利,也是奧斯威辛集中營極少數的生還者。
造訪過會堂後他們便分手了,安涅絲去購物,包柏藍斯基繼續散步。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調查工作。他回想著自從灌足節星期四上午、這項任務命令放到他桌上開始,他所採取的一切做法,發現其中只有幾個失誤。
一是沒有立刻派人去《千禧年》搜查達格的辦公桌。後來想起來了,還親自執行的時候,天曉得布隆維斯特已經清掉哪些東西。另一個失誤則是忽略了莎蘭德有車的事實。不過霍姆柏已經報告,車內毫無重要物證。
除了這兩個差錯之外,整個調查工作已經盡可能地徹底執行。他來到辛肯斯達姆附近一個報攤前停下,盯著一塊報紙看板。莎蘭德的護照相片已經縮小,但仍可輕易辨識,重要焦點則已轉移到另一個更有賣點的新聞:
警方正在追捕崇拜撒旦的女同性戀
他買了一份報紙,找到報道版面,最上頭有一張照片是五名十七八歲的少女,穿著有鉚釘的黑色皮夾克、有破洞的黑色牛仔褲和緊身T恤。其中一人高舉一面畫有五角星的旗子,另一人則做出食指與小指翹起的手勢。圖片說明寫道:「莉絲·莎蘭德與一支死亡金屬1樂團往來密切,該樂團在一些小俱樂部演出,於一九九六年向撒旦教致意,並以『惡魔儀式』紅極一時。」
文中並未提及「邪惡手指」的名稱,女孩們的眼睛也以馬賽克處理,但樂團團員的友人肯定認得出來。
報道內容主要是關於米莉安,還附上了一張她在「伯恩」表演的照片,上半身赤裸,戴了一頂俄國軍官的帽子。她的眼睛也打了馬賽克。莎蘭德女友寫下關於女同志施虐受虐的性愛
這名三十一歲的女子在斯德哥爾摩高級夜店頗具知名度。她1死亡金屬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葉,從重金屬音樂發展出來的音樂分支,歌詞經常充滿惡魔崇拜和嚮往死亡的暗示,呈現出一個邪惡、頹廢、血腥與暴力交纏的病態世界。
不諱言自己會勾搭女性,也喜歡支配伴侶。
該記者甚至找到一名他稱為莎拉的女子,據她親口所述,這個女人也曾經試圖勾搭她,令她的男友十分「困擾」。文章繼續寫道,該樂團主張一種曖昧且變相的女性精英主義,非常接近同志運動,而且因為曾在「同志光榮遊行日」主持過一個「奴役工作坊」而聲名大噪。文中其餘部分則著重於六年前,米莉安為某女性主義雜誌所寫的一篇刻意挑釁的文章。包柏藍斯基大致瀏覽了一下內文後,便將報紙丟進垃圾桶。他不斷想著法斯特和茉迪,兩人都是傑出的警員,但法斯特是個問題人物,老是會激怒人。他得找他好好談談,但卻不認為他是洩密者。當包柏藍斯基確認自己走的方向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倫達路上瞪著莎蘭德那棟大樓的前門。他是下意識走到這裡來的。他爬上通往上倫達路的階梯,站立許久,思索著布隆維斯特敘述的關於莎蘭德被襲的事件。這番說詞也同樣是個死胡同。沒有報案記錄、沒有涉案人的姓名,甚至對攻擊者也沒有確切的描述。布隆維斯特聲稱當時有輛貨車從現場駛離,但他沒能看到車牌號碼。假設真有此事。
又是一條死胡同。
包柏藍斯基俯視著還停在倫達路上那輛酒紅色的本田,這時候竟看見布隆維斯特走向大門。
米莉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全身纏著被單。她坐起來,環顧這個陌生的房間。
她以受不了媒體不斷騷擾為由,請求友人提供避難處,但她明白自己之所以離開,也因為擔心莎蘭德可能找上門來。警局的訊問以及報上的報道對她產生莫大的影響,儘管下定決心,在莎蘭德未能對這一切作出解釋之前不會妄下判斷,但她也不禁開始害怕好友可能真的有罪。
她低頭瞄向維多莉亞·維多森,一個百分之百的女同志,大家都叫她「雙維」。只見她趴睡著,嘴裡喃喃說著夢話。米莉安悄悄下床沖澡,然後出門去買麵包卷當早餐。她走到維克史塔街的肉桂咖啡館旁的商店,一直到站到收銀台前才看見新聞看板,連忙飛奔回「雙維」的住處。布隆維斯特按了大門密碼進入大樓,消失兩分鐘後又再次出現。沒人在家。布隆維斯特往街道前後看了看,似乎有點猶豫不決。包柏藍斯基緊緊地盯著他看。
讓包柏藍斯基拿不定主意的是,如果倫達路攻擊事件是布隆維斯特撒謊,那麼他就是在玩某種把戲,最糟的情況則可能是他也涉及命案。但萬一他說的是實話,那麼整出悲劇中便有個隱藏的元素。涉案者不只是檯面上這些人,而命案的背景也可能複雜得多,不只是一個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女孩發狂殺人而已。
當布隆維斯特起步朝辛肯斯達姆走去,包柏藍斯基在背後叫住他,他停下後看見巡官,便走上前去,兩人在階梯底端碰頭。「你好,布隆維斯特。在找莎蘭德嗎?」
「老實說,不是。我想找米莉安。」
「她不在家。有人向媒體洩漏她再次露面的消息。」「她有什麼可說的?」
包柏藍斯基目光銳利地掃了他一眼。小偵探布隆維斯特。「陪我走一段吧。」包柏藍斯基說道:「我需要喝杯咖啡。」他們默默地經過赫加裡教堂後,包柏藍斯基帶他到小姐妹咖啡館,地點就在跨越北河與南側郊區利裡葉島相連的利裡葉島橋附近。包柏藍斯基點了一杯加一茶匙冰牛奶的雙份濃縮咖啡,布隆維斯特則點了拿鐵。兩人坐在吸煙區。
「我已經很久沒碰到這麼令人受挫的案子了。」包柏藍斯基說道:「我可以跟你討論多少案情,而不至於明天早上就上《快遞報》版面呢?」
「我不替《快遞報》做事。」
「你知道我的意思。」
「包柏藍斯基,我不相信莉絲有罪。」
「現在你自己在做調查嗎?所以大家才叫你小偵探布隆維斯特?」布隆維斯特笑了笑。「聽說他們叫你泡泡警官。」包柏藍斯基不自然地露出淺笑。「為什麼你認為莎蘭德是清白的?」
「我對她的監護人一無所知,但她絕對沒有理由殺害達格和米亞,尤其是米亞。莉絲非常痛恨厭惡女人的男人,而米亞正在對一大群妓女的恩客施壓。米亞的所作所為,完全是莉絲自己可能做的事。她是個非常有道德感的人。」
「對於她,我似乎拼湊不出前後一致的形象。是智障的精神病患,或是優秀的調查員?」
「莉絲就是與眾不同。她有不正常的反社會性格,但智力絕對沒有問題,而且很可能還比你我更聰明。」
包柏藍斯基歎了口氣。現在布隆維斯特這番絮絮叨叨的話,就和米莉安說的一樣。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逮到她。我不能詳述,但她人在命案現場,而且也和凶器有關聯。」
布隆維斯特點了點頭。「這應該意味著你在上面發現了她的指紋。但不能因此證明她開了槍。」
包柏藍斯基點頭同意。「阿曼斯基也不相信。他為人謹慎,不可能實話實說,不過他也在找證據證明莎蘭德的清白。」「那你呢?你怎麼想?」
「我是個警察,負責抓人、訊問。現在看來,情勢對莎蘭德小姐很不利。我們還曾經以更薄弱許多的間接證據將殺人犯送進監牢。」「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假如她果真是清白的……你認為還有誰有動機殺死她的監護人和你的兩位友人?」
布隆維斯特掏出一包煙遞給包柏藍斯基,後者搖搖頭拒絕。他並不想對警察說謊,應該說該湯腸個名叫札拉的男人,也應該告訴包柏藍斯基關於國安局警司畢約克的事。
但包柏藍斯基和他的同僚可以取得達格的資料,裡頭便有同一個「札拉」的文件夾,他們只需要去看內容就行了。誰知道他們竟像蒸氣壓路機似的一路往前衝,還向媒體提供有關莎蘭德一些猥褻的細節。他有個想法,但不知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在還無法確定之前,他不想說出畢約克的名字。札拉千科。那是畢爾曼與達格和米亞之間的聯繫,問題是截至目前畢約克什麼都還沒說。
「讓我再多挖一點,然後就能給你另一套論點。」「希望不是警界的線索。」
「還不是。米莉安說了些什麼?」
「跟你差不多。她們倆有親密關係。」
「那不關我的事。」布隆維斯特應道。
「她們相識三年,她說對於莎蘭德的背景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工作。難以置信,但我想她沒有說謊。」
「莎蘭德極度注重隱私。」布隆維斯特說道:「你有米莉安的電話嗎?」
「有。」
「可以給我嗎?」
「不行。」
「為什麼?,,
「麥可,這是警察的事。我們不需要私家偵探的荒謬見解。」「我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見解。不過我認為答案就在達格的資料裡面。」
「你多費點工夫,就能聯絡到米莉安了。」
「很可能,但最簡單的方法還是詢問某個已經知道號碼的人。」包柏藍斯基又歎了口氣。
布隆維斯特忽然對他感到非常厭煩。「難道警察就比一般人、比你所謂的私家偵探更厲害嗎?」
「沒有,我不這麼想。可是警察受過訓練,而且破案是他們的工作。」
「普通人也受過訓練。」布隆維斯特緩緩地說著:「有時候私家偵探還比真正的警探更能查明真相。」
「那是你的想法。」
「我很確定。就拿拉曼1的案子為例。拉曼並未謀殺老婦人,卻被關進牢裡八年,而一群警察就這樣一屁股坐下視而不見。如果不是有個女教師鍥而不捨地調查數年,他今天可能還在牢裡。女教師完全沒有你們所擁有的資源,但她不僅證明了拉曼的清白,還指出了可能的嫌犯。」
「拉曼的案子的確讓我們顏面盡失。因為檢察官不肯傾聽事實。」「包柏藍斯基……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就在此時的莎蘭德一案中,你們也同樣丟了『面子』。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她沒有殺害達格和米亞,而且還要加以證明。我要替你們找出另一個兇手,到時候還要寫一篇文章讓你和你的同僚們讀了都會很痛苦。」
返回卡塔莉娜班街的住處途中,包柏藍斯基忽然有一股衝動想和上帝談談這樁案子,但他沒有上會堂,而是去了福爾孔路的天主教堂。1此處指的是Joy凡如撇,提供私人照護服務的他,於一九九四年被控謀殺一名七十二歲的老婦人,歷經八年冤獄,於二00二年無罪釋放,並獲得一千零二十萬克朗的賠償,是當時瑞典史上最高的損害賠償金額。
他坐到後面一張長椅上,一個多小時都沒動。身為猶太人的他,本不該進入天主教堂,但此地十分寧靜,每當他需要整理思緒時總會上這兒來。他發現天主教堂也是沉思的好地方,他知道上帝不會介意的。而且天主教和猶太教有個差別。他到猶太會堂是因為需要同伴與友情,而天主教徒上教堂則是想在上帝面前尋求平靜。教堂裡要求保持安靜,因此總是會讓訪客獨處。
他默默想著莎蘭德和米莉安,也好奇愛莉卡和布隆維斯特對他隱瞞了些什麼——他們一定知道莎蘭德某些事卻沒有告訴他。當初莎蘭德為布隆維斯特做了什麼樣的調查?也許是協助他揭發溫納斯壯,但他隨即否決了這個可能性。莎蘭德對那件事不可能有任何貢獻,不管她私調的能力有多強。
包柏藍斯基擔心的是,他不喜歡布隆維斯特如此自信地說莎蘭德是清白的。身為巡官的他被重重疑慮包圍是一回事,因為懷疑就是他的工作,但布隆維斯特以私家偵探的身份發出最後通牒又是另一回事。他並不喜歡私家偵探,因為他們經常種下陰謀論的種子,這樣或許能登上報紙頭條,卻也給警方製造了許多無用的額外工作。這幾件案子已經發展成他職業生涯中最令人惱怒的命案調查工作,不知為何已經失了焦。這其中一定有合理的因果環環相扣。若有個年輕人在瑪利亞廣場被刺死,就去追查有哪個小太保幫派或其他暴民,曾在一小時前到索德車站鬧事。先會有朋友、熟人和目擊者,然後很快就會有嫌犯。
若有個男人在凱爾島某家酒吧遭三顆子彈擊斃,結果發現他還是南斯拉夫黑手黨的重量級人物,那麼就得查出有哪些惡棍正汲汲營營於掌控香煙走私。
若有個二十多歲、身家清白、生活正常的女子,在自家被人勒死,就得追查她的男友是誰,或者前一晚她去過哪家酒吧,最後和她交談的人又是誰。
包柏藍斯基經手過太多類似的調查工作,在睡夢中都能得心應手。目前的調查工作,一開始是那麼順利,僅短短數小時,便已找到頭號嫌犯。莎蘭德簡直就是不二人選——很明顯是精神病患犯的案,據瞭解她一輩子都有暴力與失控傷人的向題。這案子很簡單,只要抓到她讓她認罪就行了,或者也可以根據情況將她送進精神病院。不料充滿希望的開始竟然全變了調。莎蘭德沒有住在她登記的地址;她有像阿曼斯基和布隆維斯特之類的朋友;她和一名喜歡用手銬做愛的女同志有親密關係,這也使得媒體在一個原本已經很討厭的情況中又再度陷入狂熱;她在銀行有兩百五十萬克朗的存款,卻不知僱主是誰;接著又有布隆維斯特這號人物帶著非法交易和陰謀論等說法出現,而身為知名記者的他絕對有政治影響力,光是一篇文章就足以讓他們的調查工作大亂。
最重要的是,儘管主要嫌犯只有巴掌般大,而且全身刺青十分搶眼,卻怎麼也找不到人。命案發生至今已經將近兩個星期,關於她可能藏身何處,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自從布隆維斯特跨出門檻後,畢約克一整天都過得很淒慘。雖然背部仍持續隱隱作痛,他仍在借住的屋內來回踱步,既不能放鬆也無法採取行動。這件事實在令他想不通,拼圖怎麼拼也不到位。最初聽到畢爾曼遇害的消息時,他都嚇呆了。但得知莎蘭德幾乎立刻被鎖定為頭號嫌犯,他倒是不吃驚,輿論也隨之開始強烈指責她。他仔細看了每一段電視新聞,也買了所有買得到的日報,詳讀相關報道。
他沒有一刻懷疑過莎蘭德的精神狀態與她殺人的可能性,因此沒有理由懷疑她的罪行或警方的推測——相反地,據他對莎蘭德的瞭解,她確實有嚴重的精神異常。他原本打算打電話給調查小組提供自己的意見,或至少看看案子是否處理得當,但轉念一想,發現這其實與他無關。這再也不關他的事,反正還有稱職的人可以應付。何況,如果打了電話,可能會招來他不想招惹的注意。因此他只是繼續心不在焉地留意後續的重大消息。
布隆維斯特的來訪完全攪亂了他的寧靜。畢約克壓根也沒料到莎蘭德的瘋狂殺人竟會牽扯到他身上——因為被害人之一是個卑鄙的媒體人,死前正打算向全瑞典人揭發他。
他更沒想到札拉這個名字會像個拉掉了保險栓的手榴彈,忽然間蹦出來,而最讓他意想不到的則是,像布隆維斯特這樣的記者竟然知道這個名字。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布隆維斯特來訪後的第二天,他撥了電話給現在住在拉荷姆、年事已高的昔日上司。他得盡量拐彎抹角地打探,以免對方察覺他打這通電話不是純粹基於好奇與專業考量。這段對話相當簡短。「我是畢約克。你應該看到報紙了吧?」
「看到了。那女的又出現了。」
「而且好像改變不大。」
「那已經不關我們的事。」
「你該不會認為……」
「沒有,我沒那麼想。那一切都已經結束,沒有關聯。」「可是偏偏是畢爾曼。我猜他當上她的監護人,應該不是巧合。」電話另一端靜默了幾秒鐘。
「對,那不是巧合。三年前看來是個好主意,誰能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畢爾曼知道多少?」
前上司咯咯地笑著說:「你很清楚畢爾曼是什麼樣的人,他不是很有天分的演員。」
「我是說……他知道其中的關聯嗎?他會不會有什麼文件或私人物品,可能讓任何人……」
「不,當然不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別擔心。莎蘭德在這整件事當中一直是顆不定時候彈,我們安排畢爾曼接下任務,其實只是希望有自己人以監護人的身份確認她的情況,這樣總比一切都是未知數來得好。如果她胡說八道些什麼,畢爾曼早就來告訴我們了。現在,一切都會圓滿解決的。」
「此話怎講?」
「事情結束後,莎蘭德將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很久、很久。」「這說得通。」
「放心吧。好好地安心休養。」
但畢約克偏偏做不到,全都拜布隆維斯特之賜。他坐在餐桌旁,眺望少女灣,一面試著估量自己的處境。此時的他正腹背受敵。布隆維斯特將揭發他漂妓的事實。一旦被判違反性交易法,他的警察生涯很可能就到此結束了。
不過更嚴重的是布隆維斯特企圖追蹤札拉千科。札拉千科或多或少也牽涉其中,到時候又會再次扯上畢約克。
前上司似乎胸有成竹,認為畢爾曼的辦公室或公寓沒有留下進一步的線索。其實有。一九九一年的報告。畢爾曼從畢約克這兒取得的。
他試著回想九個多月前與畢爾曼碰面的情形。他們是在舊城區碰面的。某天下午,畢爾曼打電話到辦公室找他,邀他一塊喝啤酒。他們談到射擊俱樂部,天南地北地閒聊,不過畢爾曼找他出來是有原因的。他希望他幫個忙。他問到了札拉千科……
畢約克起身站到廚房窗邊。當時他有點微賺,不,根本是酩配大醉。畢爾曼問了他什麼呢?
「說到這個·一我正在處理一個案子,竟然再次看到一個舊識的名字……」
「是嗎?誰呀?」
「亞歷山大·札拉千科。你記得他嗎?」
「開玩笑,要忘了他可不簡單。」
「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照理說,這完全不干畢爾曼的事。其實光憑畢爾曼提問一事,就有理由仔細調查·一但他畢竟是莎蘭德的監護人。他說他需要那份舊報告。而我就給了他。
畢約克犯了天大的錯。他以為畢爾曼已經知情——似乎絕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性。而且畢爾曼表現得就好像純粹只是想抄捷徑,省去所有蓋著「絕密」印章、這不能說那不能講的冗長官僚程序,以免拖上好幾個月。尤其又是和札拉千科有關的事。
我把報告給了他。上面仍蓋著「絕密」印章,但那是有原因、可以理解的,而且畢爾曼不是嘴碎的人。他不聰明,但也從來不多嘴。有什麼關係呢?都已經那麼多年了。
畢爾曼耍了他。那傢伙假裝只是例行公事。如今愈想愈覺得畢爾曼遣詞用字非常謹慎,事先早有預謀。
不過畢爾曼到底他媽的圖些什麼?莎蘭德又為什麼殺了他?星期六,布隆維斯特又去了倫達路的公寓四次,希望能找到米莉安,但她始終不在家。
他幾乎一整天都帶著筆記本電腦待在霍恩斯路的咖啡吧,重讀達格在《千禧年》的信箱收到的電子郵件,與「札拉」文件夾的內容。在遇害的前幾星期內,達格花在調查札拉的時間愈來愈多。布隆維斯特真希望能打電話問達格,為什麼將伊莉娜的文件放在「札拉」的文件夾內。唯一合理的結論就是達格懷疑她是札拉所害。下午五點,包柏藍斯基來電告訴他米莉安的電話號碼。不知道這名警察為何改變心意,但自從拿到號碼後,他便每半小時打一次,直到當晚十一點,她才打開手機接了起來。交談的時間不長。
「你好,米莉安。我叫麥可·布隆維斯特。」
「你是誰呀?」
「我是記者,在一家名叫《千禧年》的雜誌社工作。」米莉安很簡潔地表達她的情緒。「哩對了,那個布隆維斯特。去死吧,爛記者!」
布隆維斯特都還沒來得及說明自己來電的原因,她就掛斷了電話。他暗暗詛咒史卡拉之後,試著再打一次。她沒接。最後他發了條短信。請打電話給我。很重要。
她一直沒打。
到了深夜,布隆維斯特才關上電腦、更衣,爬上床去。這時若有愛莉卡在身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