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文 / 史迪格·拉森
三月二十四日灌足節星期四至四月四日星期一
警方追捕的第一周內,莎蘭德避得遠遠的,安安分分待在菲斯卡街的公寓裡。手機關閉,晶片卡取出,不打算再用這只電話。她密切注意著電子報與電視新聞節目的報道,愈看愈驚訝地瞪大眼睛。令她惱火的是自己的護照相片起初被放到網上,隨後又出現在所有電視新聞節目的畫面上方。看起來很蠢。
儘管多年來努力地隱姓埋名,結果還是一夜間變成全瑞典最惡名昭彰、最引人議論的人。她漸漸瞭解到,一個涉嫌謀害三條人命的瘦小女孩被列為全國通緝犯,是年度頭條新聞之一。她仔細傾聽媒體的評論與臆測,不禁感到詫異而迷惑,只要任何編輯室想要閱讀並公佈關於她的病歷的機密資料,似乎很容易便能取得。特別有一個標題喚醒了她埋藏的記憶:
在舊城區因傷人被捕
有一名了r通訊社的記者搶先其他競爭對手,挖出一份醫療報告,那是莎蘭德在舊城區地鐵站內踢傷一名乘客被捕後所寫的。那天她去了歐登廣場,正要回哈革士坦,與寄養父母同住的(臨時的)家。到了羅德曼斯街站時,有個顯然並未喝酒的陌生人上了車,並立刻注意到她。後來她才發現他是卡爾·艾弗特·諾格蘭,曾經是耶夫勒某樂團成員,如今失業了。雖然車廂還很空,他卻坐到她身旁開始第二十一章331
騷擾她。他把手放在她的膝蓋上,開始說一些「我給你兩百元,你跟我回家」之類的話。見她沒有反應,他更加糾纏不休,還罵她是討厭的臭婊子。即使她不肯跟他說話,到了中央車站還換了位子,仍然沒有用。接近舊城區站時,他張開雙手從背後抱住她,手伸進她毛衣內往上揉捏,一面附在她耳邊悄聲說她是妓女。她以手肘撞他的眼睛回擊,然後抓住立桿、身體騰空,用雙腳後跟飛踢他的鼻樑,他立刻血流如注。她穿了一身朋克裝,又染了藍色頭髮,列車靠站後幾乎不可能混入人群中。一個有正義感的民眾與她扭打片刻後,將她壓倒在地,直到警方趕到。
她暗自詛咒自己的性別與身材。如果她是男的,誰也不敢攻擊她。她始終未曾試著去解釋自己為什麼踢諾格蘭的鼻子,因為覺得試圖向穿制服的公務人員解釋什麼,根本是白費工夫。當精神科醫師想瞭解她的精神狀態時,她基本上也是拒絕回應。幸好,有其他幾名乘客目睹一切經過,其中包括一名來自海吶桑德的非常固執的婦人,她剛好是中央黨的國會議員。婦人作證指出爆發暴力衝突前,諾格蘭先非禮莎蘭德。後來發現諾格蘭曾有兩次性侵害的前科,檢察官於是決定不予起訴。但這並不表示社會福利部的報告就被擱置一旁。不久之後,地方法院便宣告莎蘭德失能,她也開始先後接受潘格蘭與畢爾曼的監護。如今這一切機密的隱私細節全被放到網上供大眾消費。除了她的個人資料還附加了多姿多彩的描述,說她如何在入學之初便與週遭的人發生衝突,以及她如何在十來歲便進入兒童精神病院。媒體對莎蘭德的診斷根據版面與報社而異。有時形容她是精神病患者,有時則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或偏執狂。不過所有報紙都認同她有精神上的障礙——畢竟她沒能完成學業,也沒有考試就休學了。她情緒不穩定且有暴力傾向,是不容懷疑的事實。
莎蘭德與女同志米莉安的情誼被挖掘出來後,幾家報紙更掀起一332玩火的女孩
陣狂熱。米莉安曾經在同志光榮日的活動中,參與貝妮塔·柯斯塔秀的演出,在這場煽情的表演中,她被拍下穿著吊帶皮套褲與高跟漆皮靴的裸胸照片。此外,她為一份同性戀報紙寫過的一些文章,以及她為各場表演所接受的訪問內容,也都被廣泛引述。涉嫌連環殺人的女同志與香艷刺激的施虐受虐性愛的組合,顯然創造了銷售奇跡。由於在戲劇性的第一周,警方並未追蹤到米莉安,便有人猜測她可能也遭到莎蘭德的毒手,或者可能是共犯。然而這些臆測多半僅出現在單純的網絡聊天室「流亡」中。反觀幾家報紙則提出這樣的看法:既然已知米亞的論文與性交易有關,這可能正是莎蘭德的殺人動機,因為——據社會福利部的說法——她是個妓女。
那一星期結束時,媒體又發現莎蘭德還跟一夥賣弄撒旦主義的年輕女子有關,她們自稱「邪惡手指」。有一名年紀較大的文化專欄男作家因而撰文評論無所寄托的年輕人,以及從平頭族文化到嘻哈這當中所潛藏的一切危險。
若將各家媒體的論點拼湊起來,警方正在追捕的似乎是有精神病的女同志,而且曾加入某個有性虐待傾向的撒旦教派,專門宣揚施虐受虐性愛,卻痛恨社會,尤其痛恨男人;加上莎蘭德去年出國一整年,恐怕在國際間也建立了某些聯繫。
在媒體的種種喧囂當中,只有一件事讓莎蘭德產生頗大的情緒反應
「我們很怕她!」
她威脅說要殺我們,老師與同學們說。
說這句話的是昔日一名教師,名叫比莉姐·米歐斯,如今是織品藝第二十一章333
術家。
該事件發生時,莎蘭德十一歲。她記得米歐斯是個不討人喜歡的數學代課老師,一次又一次地要她回答某個問題,其實她已經給了正確答案,只不過和課本裡的解答不同。其實是課本寫錯了,在莎蘭德看來,這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但米歐斯愈來愈堅持,莎蘭德則愈來愈沒有討論的意願。最後她乾脆賭氣地撅嘴坐著,直到米歐斯完全沒轍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以便引起她注意。莎蘭德隨即拿起課本砸向米歐斯的頭,立刻引起一陣騷動。當同學試圖壓制她時,她不斷地吐口水,雙腳亂踢。
這篇文章是某家晚報的特別報道,還騰出空間補充了一些引述和一張昔日同學在母校門口拍的照片。此人名叫大衛·古斯塔夫森,如今自稱是財務助理。他聲稱學生們都很怕莎蘭德,因為「她有一次威脅要殺死某人」。莎蘭德記得古斯塔夫森是學校裡最大的惡霸之一,是個只有蠻力、智商卻跟狗魚差不多的傢伙,在學校裡幾乎從不放過任何對他人辱罵與拳打腳踢的機會。有一回午餐時間,他在體育館後面攻擊她,她也一如往常地反擊。若純粹就體形而言,她根本是輸定了,但她卻抱著寧死不屈的態度。後來情況更加惡化,因為圍了一大群同學,在一旁看著古斯塔夫森一遍又一遍地將她打倒在地。事情到某個程度還算有趣,誰知道這個笨女孩似乎不明白怎麼做才是為自己好,說什麼也不肯退讓,甚至沒有哭也沒有求饒。
片刻過後,就連同學們也看不下去了。古斯塔夫森的強勢與莎蘭德的無力招架實在太過明顯,他開始覺得丟臉,自己起頭的事竟一發不可收拾。最後他狠狠地揮出兩拳,把莎蘭德的嘴唇打得皮破肉綻,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同學們將痛苦得縮成一團的她丟在體育館後面,笑著跑開了。
莎蘭德回到家後療傷止痛。兩天後,她拎著一支棒球棍回來,直接走到遊戲場正中央,朝著古斯塔夫森的耳朵便揮擊。當他受驚嚇倒在334玩火的女孩
地上後,莎蘭德彎身用球棒抵住他的喉嚨,在他耳邊低聲說,他要是再敢碰她就死定了。老師們發現後,將古斯塔夫森帶到學校醫護室,而莎蘭德則被送往校長室接受處罰、在記錄上多加了一筆,社會福利部的報告也更厚了。
莎蘭德至少有十五年沒有想起米歐斯或古斯塔夫森了。她暗忖,等哪天有空再去看看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受到媒體如此關注的結果,就是讓莎蘭德在所有瑞典人民心目中,成為既大名鼎鼎又惡名昭彰的人。他們將她的背景製成圖表、仔細檢視並公之於世,從她小學時的情緒失控到她被送進烏普薩拉郊區的聖史蒂芬兒童精神病院待了兩年,鉅細靡遺。
當泰勒波利安主任醫師上電視接受訪問時,莎蘭德豎耳傾聽。她最後一次見到他已是八年前的事,是為了她的失能宣告上地方法院公聽會。他雙眉緊整,搔搔稀疏的鬍子,面有難色地轉向攝影棚裡的記者,解釋自己有保密的義務,因此不能談論特定病患。他只能說莎蘭德是個非常複雜的個案,需要專業的照顧,而地方法院卻不顧他的建議,決定讓她進入社會接受監護,而非給予她所需要的人院照顧。真是匪夷所思,泰勒波利安宣稱。他很遺憾如今這項錯誤判斷的結果,竟奪走了三條人命,接著當然免不了又對政府這幾十年來強行刪減精神病照護預算一事大加撻伐。
莎蘭德發現沒有報紙披露,在泰勒波利安醫師主管的兒童精神病院的安全病房,最常見的照護形式就是將「難以約束與管制的病患」送進一間「沒有刺激」的房間,房裡只有一張配備有約束帶的床。教科書的解釋是,難以管束的孩子不能接受任何「刺激」,以免情緒失控。
長大之後,她發現這還有另一個說法,叫感覺剝奪。根據《日內瓦公約》,剝奪囚犯的感覺可視為不人道。許多獨裁政體常常使用這種方第二十一章335
法進行洗腦實驗,並且有證據顯示在一九三O年代的莫斯科審判秀1中,坦承自己犯過各種罪行的政治犯便遭受過如此對待。看著電視上泰勒波利安的臉,莎蘭德的心忽然結成一小塊冰。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用那種噁心的須後水。他說,他曾經負責過所謂「對她的照護」,她顯然應該接受治療,才能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莎蘭德很快便明瞭,「難以約束與管制的病患」指的其實就是質疑泰勒波利安的理論與專業的人。
不久之後,她發現在即將邁人二十一世紀的今日,聖史蒂芬醫院還在施行一五00年代最常見的精神治療法。
她在那裡的期間,約有一半時間都被綁在「無刺激」室的床上。泰勒波利安從未帶有性暗示地撫摸她,其實他從未碰過她,除了在最單純的情況下。有一次,莎蘭德被綁著躺在隔離室,他一手按著她的肩以示警告。
她心想,不知當時咬他小指關節所留下的齒痕還在不在?後來整件事演變成一場危險的遊戲,所有牌都在泰勒波利安手上。她的自衛方式則是當他在房裡的時候對他視而不見,不加理睬。她是在十二歲時,被兩名警察送到聖史蒂芬的,就在「天大惡行」發生幾星期後。所有細節她都記得。起初,她覺得一切問題多少都能解決,因此努力地向警方、社工、醫院人員、護士、醫師、心理醫師,甚至還有一個希望她一起禱告的牧師,說明自己的情形。坐上警車後座,往北行經溫納格倫中心前往烏普薩拉時,她仍不知道要上哪去。沒有人告訴她。這時她才開始感覺到什麼事都不會解決。她曾試圖向泰勒波利安解釋。
1一九三六至三八年間,斯大林政權對涉嫌與西方勢力合作,密謀暗殺斯大林以瓦解蘇聯的多位資深共產黨領袖,進行了三次大規模的公開審判,審判過程並通過廣播發送至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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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努力的結果卻是在十三歲生日當天晚上,被綁到床上去。泰勒波利安是莎蘭德有生以來所見過最令人厭惡且噁心的性虐待者,無人能比,相較之下畢爾曼差多了。畢爾曼的粗暴雖是言語難以形容,但她能掌控他。反觀泰勒波利安卻有文獻、評鑒、學術榮譽與不知所云的精神病學理論等等煙霧彈保護,他絕不可能有任何一項行為被報道或批評。
他擁有國家簽署的命令可以用皮繩將不聽話的小女孩綁起來。每當莎蘭德仰躺著被綁住,而他動手將皮繩拉緊時,兩人四目交接那一剎那,她看得出他很興奮。她知道。而他也知道她知道。滿十三歲那天晚上,她下定決心不再與泰勒波利安或其他任何精神科醫師或心理醫師交換隻言片語。那是她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後來也確實做到了。她知道泰勒波利安被激怒了,至於她自己一夜接著一夜被牢牢綁住,這可能是最大原因。不過她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她讓自己學會一切自製的方法,不再有情緒失控的情形,被釋放出隔離室的日子裡也不再亂扔東西。
但她拒絕與醫師交談。
另一方面,她會有禮貌地和護士、廚房人員和清潔婦說話,這點被注意到了。有位名叫卡蘿琳娜的護士十分友善,莎蘭德對她也有一定程度的信任。護士問她為什麼這麼做?莎蘭德露出疑問的神情。你為什麼不跟醫生談?
因為他們不聽我說。
她的回答並非一時衝動,而是一種與醫師溝通的方式。她留意到這類說詞全都會寫人資料記錄中,證明她的沉默完全是理性的選擇。在聖史蒂芬的最後一年間,莎蘭德不常被關進隔離室,而每次被關總是因為什麼地方惹惱了泰勒波利安醫師,好像醫師一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她就會故意搗亂。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想要突破她固執的沉默,迫使她注意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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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度醫師給莎蘭德開了一種精神病的藥,會讓她呼吸困難、無法思考,進而導致焦慮。她便拒絕吃藥,結果醫師決定由醫護人員每天強餵她三顆。
由於她激烈地抗拒,醫護人員不得不強將她按住、撬開嘴巴,再逼她吞嚥。第一次,莎蘭德立刻將手指插入喉嚨,吃過的午餐全吐在最靠近的一名人員身上。後來他們餵藥時會先將她綁住,於是她學會不用插入手指也能嘔吐。由於她頑固抵抗,加上這一切也為工作人員造成額外負擔,這才停止藥物治療。
剛滿十五歲,她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再次被送回斯德哥爾摩和寄養家庭同住。這番改變令她震驚不已。當時泰勒波利安還不是聖史蒂芬的負責人,莎蘭德敢肯定這是自己得以出院的唯一理由。假如由泰勒波利安作決定,她恐怕到現在都還被綁在隔離室的床上。如今她看著電視上的他,不知他是否幻想著自己終究能再度照護她,又或者她年紀已經太大,引不起他的遐思。當他提到地方法院裁定不讓莎蘭德住院治療時,主持人顯得很憤慨,但似乎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沒有人能出面反駁泰勒波利安。聖史蒂芬的前主任已經去世,當時主審莎蘭德案子、現在又有點被半強迫地接下劇中壞蛋角色的地方法院法官也已退休,不肯向媒體發表意見。
莎蘭德在瑞典中部一家報社的電子報上,看見一篇令人瞠目結舌的文章。她讀了三遍後關上電腦,點了根煙,坐在窗邊坐椅的宜家家居軟墊上,氣餒地望著外頭的燈光。
「她是雙性戀,"
兒時玩伴說道。
因涉及三屍命案而遭追緝的二十六歲女子,據說性情古怪而內向,338玩火的女孩
極難適應學校生活。儘管多次嘗試讓她加入,她始終是圈外人。「她顯然有性認同的問題。」她少數親密的同學之一約翰娜回l憶道。
,-f民早就能明顯看出她與眾不同,而且是雙性戀。我們都很擔『公她。」
文章繼續描述一些這個約翰娜記得的片段。莎蘭德不禁皺起眉。她既不記得這些片段,也不記得有個親密友人叫約翰娜。事實上,她壓根想不起有任何人能稱為她的密友,或有任何人曾在她就學期間試圖拉她加入某個團體。
文中並未註明這些事情發生的時間,但她十二歲就休學了,也就是說這位擔心她的童年友人想必早在莎蘭德十歲,也可能十一歲時,便發現她的雙性戀傾向。
在上星期如潮水般湧出的荒謬文章當中,引述約翰娜的這篇對她的打擊最大。這虛構得太明顯了。撰稿記者若非碰上了渲染狂,就是自行捏造。她默記下記者的名字,加入將來要調查的名單當中。即便是以「社會的失敗」或「她始終未得到該有的幫助」等等標題批判社會、內容也較正面的報道,也無法撼動她目前身為「全民公敵」的地位——一個因一時失去理智,連續謀害三名令人敬重的公民的殺人犯。
莎蘭德頗為人迷地讀著這些詮釋她人生的文章,並發覺大眾的瞭解有個明顯的漏洞。雖然媒體似乎能毫無限制地取得她一生中最機密的細節,卻完全忽略了發生在她十三歲生日前夕的「天大惡行」。被公開的資料從她上幼稚園到十一歲,中間跳過去,接著又從十五歲離開精神病院後接下去。
警方調查小組裡面一定有人向媒體提供信息,卻不知為何緣故,決第二十一章339
定隱瞞包括了「天大惡行」的那一部分。她十分詫異。因為假如警方想強調她有作惡的傾向,那麼她檔案中的這份報告應該是截至目前最具殺傷力的。她正是因此被送入聖史蒂芬。
復活節星期日,莎蘭德開始更密切注意警方的調查動作。將媒體資料經過篩選後,她已大致瞭解參與的成員。檢察官埃克斯壯是初步調查的負責人,通常也是記者會上的發言人。真正的調查組長則是刑事巡官包柏藍斯基,這個男人有點太胖,對媒體發言時,老穿著一套不合身的西裝站在埃克斯壯旁邊。
幾天後她確認茉迪是組上唯一的女性探員,畢爾曼的死便是她發現的。她還注意到法斯特和安德森的名字,卻完全忽略了霍姆柏,因為所有文章都沒提到他的名字。她在電腦上為每個組員建立了一個文件夾,並開始填人資料。
有關警方調查進展的資料當然是存在調查探員使用的電腦內,而他們的資料庫也必定是存放在警察總局的服務器。莎蘭德知道要入侵警局內部網絡異常困難,但也絕非不可能。她就曾經成功過。有一回,在替阿曼斯基執行任務時,她摸索出警方內部網絡的架構,並評估入侵刑事記錄加以篡改的可能性。當她試圖從外部入侵時,徹底失敗了——警方的防火牆太過精密,還設了各式各樣的陷阱,一不小心便可能招惹注意對自己不利。
警方的內部網絡是相當先進的設計,它有專屬的線路,阻絕了與外界及網際網絡本身的連結。換句話說,她需要的最好是一個正在查她的案子、有權進入網絡的警員,否則便退而求其次——讓警方內部網絡以為她擁有權限。就後者而言,幸好警方的資訊防護專家留下了一個漏洞。全國各地的警局都會上連到這個網絡系統,其中有幾個是地方的小單位,不僅夜裡沒有人員留守,也經常沒有警鈴或安保人員巡邏。韋斯特羅斯郊區的隆維警所便是一例。該警所與公共圖書館及地區社3叨玩火的女孩
會福利部位於同一棟大樓,面積約一百三十平方米,白天所裡有三名警員。
那一次,莎蘭德沒能入侵系統,進行當時的調查工作,但她認為若能投入一點時間與精力取得通行權限,或許能對未來的調查有所幫助。她想盡各種方法,最後到隆維圖書館申請暑期打工。她利用打掃的休息空當,只花了十分鐘便從地圖部門拿到整棟大樓的詳細藍圖。她有大樓的鑰匙,但當然不包括警所的鑰匙。不過她發現夏天夜裡為了散熱,四樓洗手間的窗戶都不關,從那裡很輕易就能爬進警所。警所的巡邏任務外包給一家安保公司,每晚大概巡查一次,頂多兩次。可笑。她約莫花了五分鐘,便在所長的桌墊底下找到使用者名稱與密碼,接著則是一夜的嘗試探索,以便瞭解系統的架構並確認他有哪些通行權限,又有哪些是超出地方單位的權限之外。同時她還額外取得兩名當地警員的使用者名稱與密碼,其中一人是三十二歲的瑪莉亞·奧托森,莎蘭德從她的電腦得知這位女警最近請調到斯德哥爾摩擔任反詐騙組探員,而且獲准了。這個奧托森可讓莎蘭德中了大獎:她竟然將自己的戴爾個人筆記本電腦放在沒有上鎖的抽屜裡。原來奧托森是用專屬的個人電腦辦公,太好了!莎蘭德啟動電腦,插入存有恕ph師al.0程式——她的間諜軟件的最初版本——的光盤,將軟件下載到兩個地方,一個融入微軟瀏覽器正常運作,另一個則放進奧托森的通訊錄做備份。莎蘭德認為即使奧托森買了新電腦,也會將通訊錄複製過去,說不定幾星期後當她就任新職,還會將通訊錄複製到斯德哥爾摩反詐騙組的電腦上。莎蘭德也將軟件灌人警員們的台式電腦,以便從外面搜集資料,而且只要竊取他們的認證碼,她就能篡改刑事記錄了。然而這麼做必須非常謹慎。警方的資訊防護組作了設定,假如有任何地方警員在下班時間登人系統,或是修改次數急劇增加,電腦會自動發出警報。如果她企圖搜尋地方警員通常不會參與的調查行動的資料,便可能啟動警報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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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年來,她和黑客夥伴「瘟疫」合作試圖掌控警方的IT網絡,不料困難重重,最後不得不放棄,但在這個過程中卻也累積了近百個現有的警員認證碼,可以隨意借用。
這是「瘟疫」所作的突破,因為他成功地入侵警方資料防護組組長的家用電腦。此人是在公家單位服務的經濟學家,沒有深厚的IT知識,筆記本電腦上卻有豐富資訊。從此以後瘟疫和莎蘭德便有了機會,即便無法入侵,至少也能散佈各種病毒,嚴重癱瘓警方內部網絡,只不過他們對此毫無興趣。他們是黑客,不是破壞分子。他們想要的是進入運作正常的網絡系統,而非加以破壞。
此時莎蘭德查看名單後,發現認證碼遭竊取的警員都未參與這次三屍命案的調查工作——當然這只是她的奢望。不過她倒是能輕易地進入瀏覽全國通緝令的詳細內容,包括關於她自己的最新全境通告。她發現自己曾在烏普薩拉、北雪平、哥德堡、馬爾默、海斯勒霍爾姆與卡爾馬等地現身並遭到追捕,還有一張機密的電腦影像被送到各單位,好讓警員更清楚她的長相。
雖然受到媒體如此關注,莎蘭德仍擁有極少數幾個優勢,其中之一是她的照片太少。除了四年前拍的護照相片——駕照上用的也是同一張——和十八歲時拍的警方建檔照片(和今日的她已判若兩人)之外,只有幾張放在舊日學校年刊上的照片,還有一次到納卡自然保護區校外教學時,某個老師替她拍的一些相片,不過她在裡頭只是坐得離其他人遠遠的一個模糊人影。
護照相片上的她雙眼圓瞪、嘴唇緊閉成一直線,頭還有點前傾,很符合反社會的智障殺人犯形象,在報上重複出現了數百萬次。從正面看,她現在幾乎完全變了個人,恐怕沒幾個人能認得出她本人。她興致盎然地讀著三名死者的個人資料。星期二,媒體已經開始342玩火的女孩
原地踏步,由於追捕莎蘭德方面沒有任何新的或戲劇性的進展,焦點於是轉移到死者身上。某家晚報更是大篇幅地介紹達格、米亞和畢爾曼。畢爾曼被描述成一個會參與社會公益活動且德高望重的律師,他是綠色和平組織會員,並「致力於幫助年輕人」。有一個專欄特別介紹畢爾曼的好友兼同僚霍坎森,他們的事務所同在一棟大樓。霍坎森證實畢爾曼的確為弱勢族群爭取人權,監護局一名公務員也說他對受監護人是全心全意地付出。
莎蘭德今天第一次露出撇嘴的笑容。
最受注目的是米亞,這出悲劇中的女性被害人。文中形容她是個親切和善又非常聰明的年輕女子,已經有許多傲人的成就,前途亦是一片光明。備受震驚的友人、大學同事與一名助教接受了訪問,而他們一致的疑問是「為什麼」。另外有一些照片顯示有人在安斯基德公寓大樓門外擺放鮮花、點燃蠟燭。
相較之下,關於達格的篇幅小得多了。他被形容為筆鋒尖銳、無所畏懼的記者。但主要焦點仍在他的伴侶身上。
令莎蘭德略感訝異的是,竟然直到復活節星期日當天,才似乎有人發現達格正在為《千禧年》雜誌寫一篇重要報道。即便如此,文章中也從未提及他的工作主題。
她一直沒看到布隆維斯特發給《瑞典晚報》的聲明,直到星期二深夜看到電視新聞報道,才知道布隆維斯特故意放出誤導的消息,宣稱達格正在撰寫關於資訊保護與非法入侵的報道。
莎蘭德皺起眉頭。她知道這不是真的,不禁納悶《千禧年》在玩什麼把戲,但隨即想通了他的信息,於是露出今天第二次的撇嘴笑容。她連上荷蘭的服務器,在「麥可布隆/筆記本電腦」的圖標上點了兩下,發現除了「莉絲·莎蘭德」的文件夾之外,還有一個名為「給莉絲」的文檔明顯擺在桌面正中央。她點了兩下進入文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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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坐在電腦前瞪著布隆維斯特的信許久,內心充滿矛盾。在此刻之前,她始終是孤軍對抗全瑞典,這個等式簡單明瞭、絕不複雜。如今卻突然出現一個盟友,或至少是個潛在的盟友,自稱相信她的清白。當然了,這也是全瑞典唯一一個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見到的男人。她歎了口氣。布隆維斯特仍一如往常是個天真而不切實際的慈善家。打從十歲起,莎蘭德便不再是清白的人。
沒有人是清白的。只不過有不同程度的責任罷了。畢爾曼會死是因為他選擇了不遵守她制訂的遊戲規則。他本來有很大的機會,沒想到卻還是僱用一個該死的凶神惡煞來傷害她。因此責任不在她。
不過不該低估小偵探布隆維斯特的介入,他或許會有用。他善於猜謎,頑固的性格也無人能比,這是她在赫德史塔發現的。他一旦咬住什麼,就不會輕易鬆口。確實是個天真的人。但現在他可以到她不能去的地方,直到她安全出國前,他或許能派上用場。她認為再過不久,出國恐怕是勢在必行。
只可惜布隆維斯特不受控制。要他行動必須給他一個理由,同時也要有道德上的借口。
換句話說,他很難預料。莎蘭德思忖片刻後,建了一個新文檔名為「給麥可布隆」,裡頭只寫了兩個字。
札拉
這樣可以讓他動動腦筋。
她還坐在那兒想著,忽然發現布隆維斯特打開電腦了。讀了她的信息後立刻答覆:
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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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惹禍精。札拉又是誰呀?他是關鍵嗎?你知道是誰殺了達格和米亞嗎?如果知道就告訴我,讓我們解決這堆麻煩,好好睡一覺。麥可
好吧。該讓他上鉤了。
她又建了一個名為「小偵探布隆維斯特」的文檔,心知他會感到氣惱。然後寫了一個簡短信息:
你是記者,自己找答案。
不出她所料,布隆維斯特立刻回信,請求她理智行事,並試圖以感情打動她。她笑了笑,切斷了與他硬盤的連線。既然已經開始到處窺探,莎蘭德便繼續打開阿曼斯基的硬盤,並看到他在復活節第二天所寫的關於她的報告。看不出來報告要交給誰,但唯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阿曼斯基正與警方合作,協助逮捕她歸案。她花了一點時間瀏覽阿曼斯基的電子郵件,但沒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正打算離線時,無意中發現他發給米爾頓安保技術部門主管的一封信,指示他到他辦公室裡安裝隱藏式監視錄影機。中了。
她看看日期,是在一月底她前去問候之後約一小時發出的。也就是說下次再度造訪阿曼斯基辦公室前,得先調整自動監視系統裡的某些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