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史迪格·拉森
三月三十日星期三至四月一日星期五
布隆維斯特利用星期三仔仔細細地梳理達格資料中所有提及札拉的部分。就和莎蘭德先前一樣,他在達格的電腦裡發現「札拉」文件夾,讀了「伊莉娜·P-』、「桑斯壯」和「札拉」三份文件,接著和莎蘭德一樣發現達格有一個警界的消息來源名叫古布朗森。他追查到此人任職於南泰利耶刑事局,但打電話去卻被告知古布朗森出差去了,下星期一才會回來。
他看得出來達格在伊莉娜身上花了很多時間,也從驗屍報告得知這名女子被人以殘酷的方式慢慢凌虐致死。命案發生在二月底。警方對於兇手可能是誰毫無頭緒,但由於她是妓女,便推斷是某縹客所為。布隆維斯特好奇的是,達格為何將伊莉娜的文件放在「札拉」文件夾內?他顯然認為札拉和伊莉娜之間有關聯,但文中卻未曾提及。或許是後來才建立起兩者間的關係。
,-tL拉」的文件看起來像是粗略的工作筆記。札拉(倘若真有此人存在)幾乎有如犯罪世界的幽靈,似乎並不完全可信,文中也沒有提到任何消息來源。
他關閉文件,搔搔頭。要偵破這些命案恐怕比他原先想像的困難得多,而且一定會時時刻刻為疑慮所困。到現在沒有一件事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莎蘭德沒有犯下命案。接下來他唯一能憑靠的,便只是「她沒道理殺人」的直覺了。
他知道她不缺錢。她利用黑客的能力竊取了數十億克朗,不過莎蘭德不知道他知曉此事。除了當時受情勢所迫,不得不向愛莉卡解釋她在電腦方面的天賦之外,他從未向外人洩漏過她的秘密。他實在不願相信莎蘭德會殺人,若真有此事,他將永遠無法償還欠她的債。她不僅救了他一命,還因為奉上溫納斯壯的人頭,而拯救了他的事業,或許可以說《千禧年》本身也連帶受惠。他對她也有著極大的忠誠度。無論她是否有罪,當她最終被捕時,他也會盡一切可能予以幫助。
然而他對她的瞭解實在太少。精神科的評鑒報告,以及曾被送進全國數一數二的精神病院,又被法院宣告失能的事實,似乎在在證實她有問題。
報紙上大量引述了烏普薩拉聖史蒂芬精神病院主任泰勒波利安醫師的說法。他懂得拿捏分寸,並未針對莎蘭德個人發言,而是評論國內的精神醫療體系崩盤的問題。泰勒波利安是個受人敬重的名醫,而且不止是在瑞典,還揚名國際。他所說的話極具說服力,言談之間不僅表達了對受害者與其家屬的同情之意,也讓人感受到他最擔心的還是莎蘭德的情況。
布隆維斯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與泰勒波利安醫師聯絡,也不知道他能否幫上什麼忙。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一旦莎蘭德被捕,醫師將會有許多時間可以幫她。
最後他走到小廚房,用一個畫有溫和黨標誌的杯子倒了點咖啡,然後去見愛莉卡。
「我列出了一長串嫖客和皮條客的名單得去面談。」他說。她以憂慮的眼神看著他。
「很可能需要一兩個星期才能跑完整份名單。這些人散居在斯特蘭奈斯到北雪平之間,所以我需要一輛車。」
她打開手提袋,取出自己那部寶馬車的鑰匙。
「真的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我很少開車上班,也很少開車出鹽湖灘。若有需要,我可以開貝克曼的車。」
「謝啦。」
「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些傢伙裡頭有些還真是凶神惡煞。如果是要去指控哪些嫖客謀殺達格和米亞,我要你隨身把這個放在夾克的口袋裡。」她將一罐梅西噴霧器放到桌上。
「你從哪兒弄到這個?」
「去年在美國買的。晚上一個人跑來跑去,當然得帶點防身武器。」「萬一被逮到持有非法武器,可是要罰一大筆錢的。」「總好過讓我替你寫訃告,麥可……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替你擔心。」
「我懂。」
「你喜歡冒險,又頑固得要命,做了愚蠢的決定也決不退縮。」布隆維斯特淡淡一笑,將梅西噴霧器放在愛莉卡的桌上。「謝謝你的關心,但我用不著。」
「麥可,我堅持。」
「隨便你,但我已經做了提防。」
他伸手從自己口袋裡拿出一罐噴霧器。他從莎蘭德的袋子裡取出這罐梅西噴霧器後,便一直隨身攜帶。
包柏藍斯基敲敲茉迪辦公室開著的門,然後坐到她辦公桌旁的訪客椅上。
「達格的電腦。」他說。
「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她說:「我列出了達格和米亞最後一天的時程表,當中還有幾處空缺,不過那天達格根本沒有去雜誌社。話說回來,他倒是進了市區,下午四點左右還遇見一位老同學,是在陀特寧街一間咖啡館巧遇的。那位朋友說達格確實將電腦放在一個軟背包裡,他看見了,甚至還評論了一番。」
「到了當晚十一點,也就是警察抵達他的住處時,電腦就不見了。」「沒錯。」
「從這點可以得出什麼結論?」
「他有可能中途去了其他地方,為了某種原因把電腦留下或遺忘了。」
「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太大。但他也可能將電腦送修,或者他有另一個工作地點是我們不知道的。例如,他曾經在聖艾瑞克廣場附近一家自由工作者辦公室租用過一張辦公桌。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電腦被兇手拿走了。」
「據阿曼斯基說,莎蘭德很擅長電腦。」
「正是。」茉迪點頭說。
「嗯。布隆維斯特推測,達格和米亞是因為達格正在進行的調查工作而遇害,這些內容應該都在他的電腦裡面。」「我們腳步有點落後了。三名被害人留下這麼多待解的謎團讓我們疲於奔命,但我們卻還沒有徹底搜查達格在《千禧年》的工作地點。」「今天早上我和愛莉卡談過,她說他們很驚訝我們竟然還沒過去看看達格留下的東西。」
「我們太專注於追捕莎蘭德了,而到目前為止,對於動機卻仍毫無頭緒。你能不能……?」
「我已經和愛莉卡約好明天在《千禧年》會面。」「謝謝。」
星期四,布隆維斯特正坐在桌前與瑪琳交談,聽到辦公室某處電話第十九章293
響起。他從門口瞥見柯特茲正要去接電話,隨即腦海深處想起那是達格桌上的電話,不禁跳了起來。
「等一下,別碰那電話。」他大喊。
柯特茲的手已經摸到話筒。布隆維斯特連忙衝過去。該死,他捏造的那間冒牌公司叫什麼來著?
「印地戈市場調查公司,我是麥可,很高興為您服務。」「暱……你好,我叫古納·畢約克,我接到一封信說我贏得一部手機。」
「恭喜您了。」布隆維斯特說:「是最新款的索尼愛立信。」「免費的嗎?」
「對,是免費的。您只需接受訪問便能得到獎品。我們在為各種公司做市場調查研究與深度分析,回答問題大約需要一個小時,然後您將可以再參加另一項抽獎活動,有機會贏得十萬克朗。」「我明白了。可以通過電話進行嗎?」
「可惜沒辦法,因為問卷會要求您辨認公司標誌,還會讓您看幾種不同的廣告影像,問您喜歡哪一種。我們得派一名員工前去。」「懂了……不過怎麼會剛好選中我?」
「我們每年都會做幾次類似的研究,這次我們針對的是您這個年齡層的一些成功男性。我們在符合條件的人當中,隨機選取社會保險號碼。」
畢約克終於同意會面。他告訴布隆維斯特自己請了病假,正在斯莫達拉勒的一間避暑小屋養病,並詳細地報了地址。他們說好星期五上午見面。
「太好了!」布隆維斯特一掛上電話立刻大嚷,同時往空中揮出一拳。瑪琳和柯特茲疑惑地對望,摸不著頭緒。
保羅·羅貝多於星期四上午十一點半於阿蘭達機場落地。從紐約294玩火的女孩
飛來的航程中,他多半都在睡覺,第一次完全沒有時差。他在美國待了一個月,談論拳擊、觀看表演賽,同時尋找一些節目製作的點子,好賣給史翠克斯電視台。遺憾的是——他暗自坦承——他擱置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一部分是因為家人的柔性勸說,但也因為確實覺得年紀大了。保持身材倒不是太大的問題,每星期至少努力健身一次便能做到。他在拳擊界仍小有名氣,也希望下半輩子都能以某種身份留在業界工作。
他從輸送帶上拿了行李,走到海關時被攔下,眼看就要被拉到一旁搜身,幸好有個海關官員認出他來。
「晦,保羅。你的箱子裡只有手套,對吧?你本身就是致命武器呀,老兄。」
他穿過人境大廳,走向通往阿蘭達快線的手扶梯時,驀地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看著莎蘭德的面孔出現在晚報看板上。也許還是有時差吧。他把頭條標題又讀了一遍。
追捕莉絲·莎蘭德
他看向另一個看板。
號外!追緝三屍命案的精神病兇手
這兩份晚報連同早報,他都買了,然後走進一間自助餐館。他看著報道內容,愈看愈感到驚訝。
星期四晚上十一點,布隆維斯特回到貝爾曼路住處時既疲憊又沮喪,原本打算今晚早點上床補覺,卻還是忍不住打開筆記本電腦收信。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但當他打開「莉絲·莎蘭德」的文件夾時,發現有一個名為「麥布2-』的新文檔,頓時心跳加快,連忙按了兩下鼠標。檢察官「埃」向媒體洩漏消息。問他為什麼沒有洩漏昔日的警方報告。
布隆維斯特思索著這個信息,充滿迷惑。為什麼她每次總把信息寫得像個謎?於是他建了一個名為「隱秘」的新文檔。莉絲,自從命案發生以來,我一直沒有休息,真的累死了,不想玩猜謎遊戲。也許你不在乎,但我卻想知道是誰殺了我的朋友。麥可
他在桌前等著。一分鐘後,「隱秘2-』的答覆便來了。如果是我,你會怎麼樣?
他又以「隱秘3-』回復
莉絲,若真如他們所說,你的確發瘋了,那麼或許你可以請彼得·泰勒波利安幫忙。但我不相信是你殺害了達格和米亞。我希望也祈求自己是對的。
達格和米亞正打算揭發性交易的五聞,我想這可能是他們遇害的原因,但卻沒有任何追查的依據。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你曾和我討論過友誼。我說友誼建立在兩件事情上:尊重與信任。即使你不喜歡我,還是可以倚賴我、信任我。我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你的秘密,就連溫納斯壯那數十億的下落也不例外。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敵人。麥可
布隆維斯特等了將近五十分鐘,幾乎就要放棄希望了,才看見「隱秘4-』的文檔出現。
296玩火的女孩
我會考慮。
布隆維斯特鬆了一口氣,感覺燃起一絲希望。這個答覆是認真的,她會考慮。自從不作任何解釋便消失在他生命中開始,這是她第一次給予他一點點溝通的可能性。他又寫了「隱秘5-』。好,我會等。但請不要考慮太久。
星期五上午,法斯特巡官上班途中來到西橋附近的長島街時接到電話。由於警方沒有足夠人力二十四小時監視倫達路的公寓,便安排鄰居中一名退休警察負責留意。
「那個中國女孩剛回來。」鄰居說道。
法斯特所在地點簡直再方便不過。他違規轉向,穿過公車候車亭,駛上就在西橋前方的海倫堡街,然後沿著赫加裡街來到倫達路,從接到電話到抵達現場還不到兩分鐘。他跑過街道,直接走到後面一棟大樓。米莉安還站在公寓門口,瞪著被鑽破的門鎖與警方貼在門上的封條,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她轉過身,發現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她感受到對方的敵意,便將袋子丟到地板上,準備必要時以泰拳迎擊。
「你是米莉安·吳嗎?』切卜人問道。
出乎她意外的是,他出示了警察證件。
「是的。」她回答道:「這裡是怎麼回事?」
「上星期你人都在哪裡?」
「我出遠門了。出了什麼事?有竊賊闖入嗎?」「我得請你跟我到國王島的總局走一趟。」他說著伸出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
第+九章297
包柏藍斯基與茉迪看著米莉安在法斯特陪同下,滿臉怒容地走進偵訊室。
「請坐。我是刑事巡官楊·包柏藍斯基,這位是我的同事桑妮雅·茉迪巡官。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請你來,但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來解答。」
「好,不過為什麼呢?那傢伙話少得很。」她豎起大拇指朝法斯特指了一下。
「我們已經找你找了一段時間。你能告訴我們你上哪去了嗎?」「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想說,而且依我看來,這不關你們的事。」包柏藍斯基詫異地揚起眉毛。
「我回到家就發現門被撬開,還被警方貼上封條,然後突然冒出一個大塊頭的傢伙把我拖到這裡來。有人可以跟我解釋一下嗎?」「你不喜歡男人嗎?」法斯特說。
米莉安轉頭瞪著他,十分驚訝。包柏藍斯基則狠狠瞪了他一眼。「過去這個星期你都沒看報紙嗎?你出國了?」
「對,我沒看報紙,我去巴黎找我父母。去了兩個星期。剛從中央車站回來。」
「你搭火車?」
「我不喜歡搭飛機。」
「你今天都還沒看到任何新聞看板或瑞典報紙?」「我搭夜車,然後轉搭地鐵回家。」
包柏藍斯基略一沉吟。今早的看板上沒有任何關於莎蘭德的消息。他起身離開,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份復活節版的《瑞典晚報》,第一頁便是莎蘭德的照片。
米莉安差點跳起來。
布隆維斯特根據畢約克報的地址,找到斯莫達拉勒的小屋。停車298玩火的女孩
時,他發現所謂的小屋,其實是一間單戶住宅,看起來一年到頭都能居住,還能欣賞少女灣的海景。他走上碎石子路,按了門鈴。他一眼就認出畢約克,和達格檔案中的護照相片差別不大。「早。」布隆維斯特招呼道。
「很好,你找到了。」
「謝謝你的指點。」
「進來吧,我們可以坐在廚房。」
畢約克看起來很健康,只是腳有點跋。
「我請了病假。」他說。
「希望不是太嚴重。」
「我因為椎間盤突出,正等著動手術。想喝點咖啡嗎?」「不用了,謝謝。」布隆維斯特說著隨即坐到餐桌旁,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個文件夾。畢約克也面對著他坐下。
「你看起來很面熟,我們以前見過嗎?」
「應該沒有。」布隆維斯特回答。
「我敢說一定在哪裡見過你。」
「可能是報上吧。」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麥可·布隆維斯特,《千禧年》雜誌的記者。」畢約克起先有些茫然,接著終於想到了。小偵探布隆維斯特。溫納斯壯事件。但還是不明白其中的關聯。
,-《千禧年》?我怎麼不知道你們也做市場調查?」「偶爾會做。我想先請你看三張照片,再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張。」布隆維斯特將三名女孩的相片放到桌上。一張是從網上的色情網站下載的,另外兩張則是由護照相片放大的。
畢約克瞬間臉色慘白。
「我不明白。」
第+九章299
「是嗎?這位是莉蒂亞·柯瑪洛娃,十六歲,來自明斯克。她旁邊的是明蘇金,大家都叫她喬喬,來自泰國,二十五歲。最後一個是葉蓮娜·巴拉索娃,十九歲,來自塔林。你和她們三人都有過性交易,我的問題是:你最喜歡哪一個?就把它當做市場調查吧。」「我總結一下,你說你認識莎蘭德大約三年。今年春天她將公寓讓給你,不求報償,自己則搬到他處。偶爾當她和你聯絡,你們就會發生關係,但你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從事什麼工作或者以何維生。你要我相信這番話嗎?」
米莉安怒目而視,說道:「我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又沒犯法,我要怎麼過日子或者想和誰做愛,誰也管不著。」
包柏藍斯基歎了口氣。當天上午,接到米莉安再度出現的消息時,他大大鬆了口氣。終於有所突破了。沒想到從她口中得知的信息對於瞭解案情卻毫無幫助。老實說,這番話怪異透頂,但問題是他相信她。她的回答清晰明瞭,毫不遲疑,不僅提到她與莎蘭德相識的地點與日期,還明確地敘述自己是如何搬到倫達路來,包柏藍斯基和茉迪聽了,都深深覺得如此古怪的事情想必是真的。
法斯特聆聽著訊問過程,愈聽愈憤怒,但仍忍住了開口的衝動。他認為包柏藍斯基對這個中國女孩實在太寬容,她根本是個自以為是的賤人,廢話一堆只為了迴避真正重要的問題,即:那個該死的婊子莎蘭德到底他媽的躲在哪裡?
不過米莉安並不知道莎蘭德在哪裡,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工作。她從未聽說過米爾頓安保,從未聽說過達格或米亞,因此絲毫無法提供重要資訊。對於莎蘭德受到監護,十幾歲時曾被送進精神病院,以及個人履歷上有大量的精神評鑒等等,她毫不知情。話說回來,她倒是很配合地證實了自己和莎蘭德去過磨坊酒吧,在那兒接吻,然後回到倫達路的家,第二天一早才分手。數天後,米莉安300玩火的女孩
便搭火車前往巴黎,錯過了瑞典報上的所有頭條。除了還車鑰匙的時候匆忙見過一面,從磨坊酒吧當晚過後她便未再見過莎蘭德。「車鑰匙?」包柏藍斯基奇怪道:「莎蘭德沒有車呀!」米莉安告知她有一輛酒紅色的本田停在公寓大樓外面。包柏藍斯基立刻站起來,看著茉迪。
「由你接手訊問好嗎?」說完隨即走出偵訊室。他得找霍姆柏,讓他對停在倫達路上一輛酒紅色的本田進行刑事科學鑒定。而他則需要一個人安靜地想想。
此時請了病假的國安局移民組副組長畢約克面無人色地坐在廚房椅子上,窗外便是少女灣的美景。布隆維斯特面無表情,耐心地注視著他,如今可以肯定的是,畢約克與命案無關。由於達格始終找不到人當面對質,畢約克當然無從知道自己將被揭發,名字和照片都會刊登於《千禧年》雜誌與一本書中。
不過畢約克確實提供了一則寶貴的信息:他認識畢爾曼。他們是在警察射擊俱樂部認識的,二十八年來,畢約克一直都是活躍的會員,還一度和畢爾曼同為委員。他們來往並不密切,但畢竟曾經相處過,偶爾也會一塊用餐。
沒有,他已經幾個月沒見到畢爾曼了,最後一次遇見他是在去年夏天,他們剛好在同一間酒吧喝酒。聽到畢爾曼遇害——還是那個神經病下的手——他表示很遺憾,不過他不會去參加葬禮。布隆維斯特對這個巧合有點擔憂,但漸漸已無話可問。畢爾曼在職場與社交生活上認識的人想必數以百計,因此達格資料中洽巧有某人與他相識,既非不可能,就統計而言也非不尋常。布隆維斯特自己也意外發現,書中有名記者正是他的舊識。
事情也該告一段落了。畢約克已經歷過所有預期的階段:首先是否認,看見一部分出示的文件後是憤怒、威脅、試圖賄賂,接著不久便是第十九章301
哀求。布隆維斯特對他爆發的一切情緒都視而不見。「你若刊出這篇東西,我這一生就毀了。」畢約克說。「對。」
「那你還要這麼做。」
「當然。」
「為什麼?你就不能放我一馬?我生病了。」
「真有趣,你竟然以人類的仁慈之心作為訴求。」「有同情心又不會有損失。」
「這點你說對了。你哀歎著說我毀了你的人生,而你自己卻違背道德毀滅了年輕女孩的人生,並樂在其中。其中有三人有證據,天曉得另外還有多少人。你的同情心又在哪裡?」
他收拾起紙張,塞入公文包。
「我會自己找路離開。」
走到門邊時,他又轉向畢約克,問道:
「你聽說過一個名叫札拉的人嗎?」
畢約克直視著他,由於心情過於激動,幾乎沒有聽到布隆維斯特的問題。頃刻間,他忽然睜大眼睛。
札拉!
不可能。
畢爾曼!
可能嗎?
布隆維斯特留意到他的轉變,於是又回到桌旁。「你為什麼問起札拉?」畢約克問道,表情幾近於震驚。「我對他有興趣。」布隆維斯特說。
布隆維斯特彷彿能看見齒輪在畢約克的腦中轉動。過了一會兒,畢約克從窗台抓起一包煙,這是布隆維斯特進屋後,他抽的第一根煙。「如果我真的知道一點關於札拉的事……你願意出多少價?」302玩火的女孩
「得看看你知道什麼。」
畢約克思忖著,一時感到百味雜陳、思緒紊亂。布隆維斯特怎麼可能知道任何關於札拉千科的事?「我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畢約克終於開口。「這麼說你知道他是誰羅?」
「我沒這麼說。你想知道什麼?」
「他是達格在調查的人之一。」
「你出多少價?」
「出什麼價?」
「如果我能讓你找到札拉……你可以把我從報告中刪除嗎?」布隆維斯特緩緩坐下。在赫德史塔事件過後,他已經決定再也不針對報道內容討價還價,何況他也不打算和畢約克議價,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把他揭發出來。但他發現自己臉皮竟然厚到可以先和畢約克談交易,然後再出賣他。他並不因此感到內疚。畢約克是個犯了罪的警察,他若知道命案嫌犯的姓名,本來就有義務介入,而不該利用這項信息自救。畢約克或許是希望借由供出另一名罪犯,讓自己得以脫困。布隆維斯特把手伸進夾克口袋,將剛才從餐桌旁起身時關掉的錄音機重新打開,並掏出一條手帕。
「說來聽聽吧。」他說。
茉迪被法斯特給惹惱了,但臉上完全不露痕跡。包柏藍斯基離開後,對米莉安的偵訊並未中斷,但完全只是按慣例進行著。茉迪也很詫異。雖然從未喜歡過法斯特和他那大男人的作風,但至少認為他是個有本事的警員,不料今天的他非常明顯地未展現那份本事。法斯特顯然覺得受到一名美麗、聰明又敢言的女同志的威脅,而米莉安顯然也注意到法斯特的煩躁,就更變本加厲地逗惹他。「你在我的抽屜裡找到了皮帶和假陽具,是嗎?你當時在想些第十九章303
什麼?」
米莉安露出好奇的假笑。法斯特好像整個人都快氣炸了。「閉嘴,好好回答問題。」
「你問我有沒有用它和莎蘭德做過,我的回答是干你屁事l——茉迪舉起手說道:「上午十一點十二分,米莉安·吳的訊問中斷,休息。」
她關上錄音機。
「米莉安,請你留在這裡好嗎?法斯特,我有話跟你說。」米莉安見法斯特走出去以前還用惡毒的眼光瞄她,便報以甜甜的一笑。他垂頭喪氣跟著茉迪走到走廊後,茉迪轉過身直視著他的雙眼,兩人的鼻端幾乎就要相碰。
「包柏藍斯基指定由我接手訊問,你連個屁忙都幫不上。」「拜託,那個惡劣的婊子扭來扭去像條蛇似的。」「你作這樣的比喻,是不是有某種弗洛伊德學說的象徵意義?」「什麼?,,
「算了,去找安德森跟他玩一盤井字遊戲、到俱樂部的射擊室去開開槍,或是隨便去找事做吧,只要不進這間偵訊室就行了。」「茉迪,你幹嗎這個樣子?」
「因為你在妨礙我的訊問。」
「你就這麼迷她,還想自己一個人偵訊?」
茉迪來不及制止自己,手便揮出去打了法斯特一巴掌。她一出手便已後悔,但太遲了。她前後看看,幸好走廊上沒有人目擊這一幕,謝天謝地。
起初法斯特面露詫異,隨後對她冷冷一笑,將夾克往後一甩披掛在肩上便走開了。茉迪有股衝動想叫住他,向他道歉,但終究忍了下來。她等了整整一分鐘,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從販賣機買了兩杯咖啡,又回到偵訊室。
304玩火的女孩
兩人默默對坐,喝著咖啡。最後茉迪抬起頭看著米莉安。「很抱歉,這很可能是警察總局有史以來最糟的一次偵訊了。」「他看起來像是很棒的同事。我猜猜看:他是異性戀、離過婚,喝咖啡休息時間專門負責說好笑的同志笑話。」
「他……曾經有一段過去。我只能說這麼多。」「你沒有嗎?」
「至少我沒有恐同症。」
「這說法我相信。」
「米莉安,我……我們全部的人都沒日沒夜地工作了十天,大家都很累,火氣也很大。我們想徹底查明安斯基德一樁可怕的雙屍命案,和歐登廣場附近另一樁同樣可怕的命案。你的朋友莎蘭德在兩個命案現場都留下痕跡,我們有刑事科學證據。她也已經遭到全國通緝。請你瞭解,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要趁她對某人或甚至對她自己造成傷害之前,將她逮捕歸案。」
「我瞭解莎蘭德。她沒有殺人。」
「你是無法相信或是不肯相信?米莉安,若沒有十足的理由,我們不會發出全國通緝令。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老闆,刑事巡官包柏藍斯基不認為她有罪。我們正在討論她有共犯或者是非自願被牽扯進來的可能性。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找到她。米莉安,你相信她是清白的,但萬一你錯了呢?你自己也.腳寸她的認識並不深。」「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那麼就幫助我們查明真相吧。」
「我現在是被捕還是什麼的?」
「沒有。」
「我隨時都可以離開這裡嗎?」
「嚴格說來,是的。」
「那如果不嚴格地說呢?」
第+九幸305
「你在我們眼中仍會是個問號。」
米莉安斟酌著茉迪的話。「問吧。如果你的問題惹惱了我,我就不回答。」
茉迪再次打開錄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