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躁動關頭(1988∼1991) 五、秋後算帳 文 / 國亞
一九八九年的槍聲,使得我在不知不覺中從最初的毛派憤青急劇轉變為一個自由派憤青。毛澤東以往在我心目中類似神一樣的地位,彷彿在瞬間就不存在了。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奇怪,從小被灌輸的、原本看上去根深蒂固的理念,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煙消雲散。
儘管電視上、廣播裡成天被採訪的「群眾」紛紛「平息反革命暴亂」,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在公開場合,人們只是被鎮壓的利斧嚇得不敢說真話罷了。在私下場合裡,我所碰到的每一位工人、農民和學生,沒有一個對鎮壓說好的。有一些工人則編出一些順口溜來嘲笑官方:「毛主席,像太陽,照到哪裡哪裡亮;鄧小平,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還比如:「初級階段是個筐,出了問題往裡裝。」這些順口溜都是來家裡串門的工人師傅說給我們的。工人們對鄧小平的稱呼,則變成了帶有明顯貶義的「鄧小個子」(「注」東北人喜歡用人長相的一些缺點來作為外號,表示對該人的貶義,如吳大舌頭、王大嘴等)。工人們對趙紫陽被免職也甚為不滿,都說鄧小平不是東西,「剛把胡耀邦免下去了,又把趙紫陽免下去了,弄了個***,誰知道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新學期開學以後,太谷中學開始秋後算帳,清查參加過遊行的學生。本來在一九八九年以前,隨著黨政分開的貫徹,學校和企業的政工人員已經開始不怎麼吃香了,此時來了機會,馬上就顯得非常積極。學校領導召開學生大會,動員參加過運動、寫過反標的學生出來自首,同時搞無記名投票互相揭發。在會上,當時的學校某某書記說,在一些飯菜票上發現了「打倒李鵬」之類的反動標語,並且威脅學生們這事情已經來了公安要破案。如果自首了,可以從寬處理,如果不自首被偵破了,就要判刑。雖然心裡的確為貼在山西農業大學的那幾張漫畫感到有點怕,但我沒有在飯菜票上寫反標,在學校裡也只是議論一下罷了,應該沒什麼問題,想到這裡我就沒有自首,也沒有被人揭發。實際上,那一次動員是完全徒勞的,全校既沒有一個人自首,也沒有一個人被揭發出來。老師們在組織學生們互相揭發時,完全是例行公事的態度。
某某書記在當時的表現,至今想起來我都很反感。那次大會上,他聲色俱厲,彷彿底下的學生人人有罪。本來太谷中學沒有發生群體性的示威事件,但這人偏偏要小題大做,自稱太谷中學是「動亂的重災區」。他面對的是一群十六七歲、還很不成熟的孩子,碰到這種風浪應當去保護他們,結果他反而鼓動自首和互相揭發,弄得人人自危。人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真是難以理解。
後來,某某書記又打算培養我們對「黨」的感情,搞起了「愛黨、愛社會主義」教育,全校十八個班完全停課政治學習一個月,連高三畢業班的學生都不能倖免。在政治學習時,某某書記親自上馬,大談美國民主的虛偽。他說道:「你們知道美國總統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嗎?四十萬美元!當總統一年能賺這麼多!再貪污上一點,那就是百萬富翁……你們看毛主席,一個月才五百多塊工資……」這就是這位書記的政治水平。
在政治學習結束以後,又搞歌詠比賽。全校十八個班只准唱三首歌:《國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和《社會主義好》,輪流唱,反覆唱十八次,還竟然要評名次。我當時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地唱著,真覺得無比荒唐可笑。一邊唱,一邊詛咒:「唱吧,唱吧,看你還能蹦達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