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陷匪窩 (1) 文 / 趙宏興
小胖子和桂枝分了手，在田野上大步地走著，走了好遠，他回過頭來，看到桂枝的身影在空曠的田野上踽踽獨行著，莊稼地裡的青稞淹沒了她的下半身，她像漂浮在綠色的海洋上。小胖子的心裡就有了許多掛念，「噢——」他喊了起來，空曠的田野裡，聲音悠長，喊聲過後，田野裡又靜了下來。
小胖子起身走了，身體裡攢滿了勁，腳步快了起來。
下到河溝，再翻一個小山崗，村莊就看不見了。
中午時，小胖子餓了，坐在一個土坡上，吃布袋裡的餅子，娘和桂枝烙的餅子實在，好吃，他連吃了三個。肚子飽了，再走路全身又有了勁。
兩天來，小胖子沿著去下杜城的方向大步地走著，他像一隻鳥兒脫離了籠子一樣自由暢快。
一天中午，小胖子走到一個村頭，他有點口渴了。這時來了一個挑水的人，這個中年男子把水桶放到井欄邊，拿起一隻桶繫上繩子放下去，再彎腰提上來，一桶清亮亮的水就呈現在面前了。小胖子走了過去，對他說：「老哥，我口渴了，想討口水喝。」
男子打水時，已看到這個趕路的人，現在，他要來討水喝，就說：「你喝吧。」
小胖子把頭低下去，伏在桶沿上喝了幾大口，內心舒暢起來。
小胖子喝過水一抬頭，那個年輕人喊了一聲：「哈，小胖子。」
小胖子嚇了一跳，這麼遠的地方，怎麼會有人認識呢？
小胖子後退幾步，警覺地問：「你認錯人了。」
年輕人哈哈地笑著說：「俺咋可能認錯人哩，俺是顓孫的弟弟。」原來顓孫的哥曾在小龍山區委工作過，有一次顓孫弟弟去看望哥哥，在那裡住過幾天，每次去食堂吃飯，都見到廚師小胖子。
這樣一說，小胖子恍然大悟，說：「這些年，去我那吃飯的人那麼多，我那能記得，可你們記我一個人好記。」
兩人在村頭碰見了，分外親熱，顓孫的弟弟一定邀請小胖子到家裡去坐坐。小胖子想，去他家坐坐，也許知道他哥在哪裡，就能找到組織了。
顓孫挑著水在前面走，小胖子跟在後面，到了家，顓孫弟弟回身把院門關好。他的家是北方典型的四合院，土壘的房子，上面的麥草已經陳舊得有點腐爛了，低矮的院牆頭上，生滿了一蓬蓬野草，在風中晃動。
小胖子坐下來，兩個人說著見面的巧合，都覺得欣喜，寒暄過後，小胖子問他：「你哥在哪裡了？」
顓孫弟弟說：「他好幾年沒有回來了，俺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俺嫂子前不久去他那了，她可能知道。」說著就去找他嫂子了。
小胖子一聽心中暗暗驚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過了一會兒，顓孫弟弟領進來一個挽著髮髻的女子。女子穿著一身藍布對襟褂子，臉孔黃黃的，一看就是飢餓的顏色。顓孫弟弟向她介紹說：「這是俺哥的同事。」然後又對小胖子說：「這是俺嫂子。」
小胖子上前拉著她的手說：「嫂子好。」
幾個人坐下來，孩子偎在母親的懷裡，睜著兩隻大眼望著小胖子。顓孫的妻子說，前不久，顓孫帶信來，說他和部隊在小陸莊，想見見她和孩子，她趕了去。在小陸莊她見到了顓孫和其他一些區委同志。部隊就駐紮在那裡，白天，戰士們出操、唱歌。晚上，場地上，到處都是一堆堆篝火，可熱鬧了。她在那住了兩天，就回來了。顓孫妻子說得很興奮，彷彿還身在部隊裡。讓小胖子聽了心裡一陣激動。
小胖子問：「去小陸莊怎麼走？」
顓孫妻子說：「不好走，安全的走法是翻過兩大山，但這一路要靠雙腿走，辛苦費時。還有一條路，走水路，坐小火輪，但隨時都會遇到國民黨檢查的。」
小胖子心中有了數，他又向顓孫弟弟打聽了當地的革命情況。顓孫弟弟說，他們這裡也成白區了，貧協會也解散了，地主和流氓到處逍遙，讓窮人看著不舒服，都盼著共產黨能早點打過來哩。他們這個村子人際關係好點，基本都是窮大農，都是宗家，外面幾個有地主的村子，鬥爭比較激烈。
下午，小胖子告別了顓孫弟弟一家，出門了。顓孫弟弟把小胖子一直送到大路上，送了很遠，才分手。
找到了目的地，小胖子興奮地甩著手，大步流星地走著，為防止部隊轉移，他決定坐船走，越快越好。
小胖子趕到碼頭的時候，太陽還在天上，河裡靜靜地停著一艘小火輪。小胖子買好了船票，和旅客一起坐在長板凳上，等待警察進行檢查，有的人已等不及了，不停地在走動，抱怨。
忽然，河面上刮起了小旋風，旅風刮到河岸上，捲起的灰塵像柱子似的衝向天空，人們急忙瞇起了眼睛。小胖子呸地朝旋風吐了幾口唾沫，民俗裡這是藉以逢凶化吉。
過了一會兒，從稽查室裡走出一個臉盤好像曬乾的酸棗的傢伙，他的身材又瘦又高，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眼睛像老鼠似的向人們瞅了一遍，然後命令跟隨的手下，進行檢查。這時，旅客按要求，打開自己的行李或證件，有的人甚至主動把衣裳解開來，說明自己是毫無問題，好盡快上船去。這情景讓小胖子感到忐忑不安。
檢查好的人都到船上去了，剩下的人越來越少，小胖子不動聲色地跟著人群向前移動，心裡暗暗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小胖子的前面是一個藥材販子，到了跟前時，那個酸棗長官朝他的臉上叭地打了一把掌，藥材販子是個走南撞北見個大世面的人，他不怒不急地說：「老總老總，不能打人，有話好好說。」
「把他帶進去。」棗酸長官對手下說。
一個警察抓住他的衣領把藥材販子帶到旁邊的屋裡，酸棗長官也跟了進去，剩下一個警察在檢查了。大概日日檢查的都是一些老百姓，他也馬虎起來，到小胖子了，他用刺刀挑開他的包袱，看到是一摞烙鏌，知道這是一個老百姓了，一揮手就讓小胖子過去了。
小胖子幾步跨到船上，心裡的一塊石頭頓時落了地。
就在小火輪準備解繩離岸時，那個藥材販子才從屋裡跑了出來，幾個熱心人幫他把藥材筐搬到船上，船嗚地叫了一聲，終於開了。藥材販子一邊感謝大家，一邊罵道：「又被他們敲去了十塊大洋，老子這一趟生意白跑了。」船開遠了，他朝碼頭上大罵起來，「拿老子的錢回家給你娘燒紙吧。」
小胖子站在船頭，小火輪在水面上劈著波浪向前行駛著，河面不寬，兩岸隨著河流曲曲彎彎，高高的河坡上荒草在風中飄搖著。小胖子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色，覺得處處都是風景。
幾個小時後，小火輪終於靠岸停了下來。
小胖子隨著人流下了船，從一層層台階上到岸上，有幾棵老樹像鐵鑄的一樣，彎曲著，排列在馬路的一側。不遠處有幾座房子。小胖子來到一戶人家，問去小陸莊怎麼走。老闆指點了一下路，又忙著做生意了。
傍晚，小胖子終於來到了小陸莊。
這是一個小村莊，坐落在一個高崗上，村莊裡靜靜的，只有偶爾風吹過樹木時，才發出呼呼的聲音。沒有一個戰士的身影，更沒有一堆篝火。這讓小胖子很失望，自己千里迢迢的趕來，難道是一場空？難道顓孫妻子說的都是假的？還是自己找錯了地方？
小胖子站在村頭，腿一下子就沒了勁，他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感到十分茫然。這時，一位老人拉著一頭牛從塘裡飲完水，慢步走過來。小胖子站起來，迎上前問：「大爺，我向你打聽一下，你們這兒來過部隊？」
老人停了下來，望了他一眼，見他滿面愁容的樣子，問：「半個月前住過部隊。」
「什麼時候走的？」
「三天前走的啊。」老人說，牛在他的身後搖著尾巴。
「到哪去了？」小胖子急切地問。
「向東，聽人說去皇甫山了。」
「哦。」小胖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是來找部隊的？」老人問。
「是的，我家弟弟在部隊裡，我娘生病了，讓我來找他回家去看看，真不湊巧，部隊卻走了。」小胖子抓著粗短的頭髮焦急地說。
「你要早幾天來就好了。」老人也替他惋惜起來。
小胖子又在石頭上坐下來，看著老人拉著牛向村子裡走去。一路上的激動，到了卻成了一場空，小胖子很難過。過了很久，他站起來，向村子走去，走到村口一戶人家前，從門口昏暗的燈光裡，看到一位乾瘦的老太太，在家裡收拾著。
小胖子敲了敲門，老太太抬起頭來，看到小胖子站在門口，便走過來問：「有事麼？」
小胖子說：「大娘，我是趕路的，想討口水喝。」討水喝是與陌生人接觸的最好借口。
老太太回身舀了一碗水，端過來，小胖子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喊了下去，用手抹了一下嘴，把碗遞給了老人，老人接過碗回到屋裡。
這時，她的老伴，彎著腰手裡拿著一把稻草走了過來，小胖子一看，正是剛才在村口遇到的那位拉牛的老人。兩人一愣神，老人說：「小伙子，是你啊？進屋來坐。」
老太也走了過來，問老伴：「你們認識？」
老人就把剛才與小胖子認識的經過向老太太說了一下。感慨地說：「小伙子不容易，他媽見不到兒子急死了。」
老太熱情地端來一條板凳，小胖子坐下來，那頭牛就臥在屋子的裡面，睜著兩隻大眼，發出粗重的喘息。
老太坐在他的對面，問：「你找不到兄弟了，咋辦？」
小胖子歎了一口氣，說：「我想去皇甫山找。」
老太太也說：「要去抓緊去，部隊走的快。」
小胖子說：「皇甫山離這兒可遠？」
「你明天早晨起早走，晚上就能到了。」老大爺說，「這一段路我們經常走，每到冬天的時候，我們就去皇甫山劃草，拾松果，拉回來做柴火。」
「哦。」小胖子心裡有了數，起身要走。老大爺喊了他一聲：「小伙子這麼晚了，你到哪去，還不如就在我家住下吧。」
兩位老人善良的樣子，讓小胖子想到自己的爹和娘。
老大爺給小胖子端來稀飯，小胖子用手接了，說：「謝謝。」
老太太說：「不客氣，我們吃啥，你就吃啥。出門不容易。」
桌子上放著一盆鹹菜，小胖子挾了一筷子，鹹菜很鮮，小胖子說：「這個鹹菜醃的不錯，好吃。」
老大爺說：「這是我老伴醃的，我醃菜好爛，不行。」
吃完飯，大家就熟絡了許多，小胖子和兩位老人聊天，不免又說起部隊的事來。老大爺說，共產黨的部隊可好了，來了就幫老百姓做事，挑水，掃地，一點不騷擾百姓，我家當時還住著一個首長哩。部隊走時，戰士們排著隊唱著歌，在馬路上，朝前看不到頭，朝後看不到尾。馬拉著炮，戰士背著槍。哎呀，那個場面看得人動心啊。老人鬍鬚花白，頭髮短短的，說起話來，興奮了許多，滿面的皺紋也舒展開來。
小胖子聽著老大爺的敘說，激動得恨不得馬上就找到部隊，找到趙俊林他們。
晚上，兩個老人就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給小胖子打了一個地鋪。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對小胖子說：「娃子，講究一下。」
小胖子躺到上面，身子骨一下子鬆弛下來，趕了一天的路，小胖子也太累了，一會就呼呼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小胖子就起來了，看到老人缸裡的水不多了，就擔著水桶去給老人挑水，在去井台的路上，還能看到過去燃燒篝火的痕跡，還能看到草地上被踩踏的痕跡。看來，當初這兒確實住過部隊的。
把水缸擔滿後，小胖子就要上路了，老人把小胖子送了一里多路，到了一個大路口，老人指著前面說：「你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小胖子順著老人指的路走了好遠，回過頭來，看到老人還站在村頭的高崗上目送著他的身影。
小胖子是天黑時，來到皇甫山腳下的，一路上，他都能發現部隊路過時留下的痕跡，譬如馬屎，生火做飯的灰燼，膠皮輪子在田地裡碾下的車轍等等。
眼前的山越來越高了，山坡上樹林濃郁，進山的路也逼窄，崎嶇起來，一條小溪潺潺地從路邊流過。
路上，遇到一個挑擔子的人，匆匆從山裡往外趕，小胖子站在一邊給他讓路，待他走到跟前了，小胖子說：「大哥，你從山裡來的嗎？」
年輕人站住腳，望了一下小胖子說：「是啊，你有什麼事？」
小胖子笑著說：「你從山裡可看到部隊了，我弟弟在部隊裡當兵，我找他回家。」
年輕人換了一下肩，說：「我在山裡聽許多人都說部隊進山了，但沒看到。」
年輕人由於身挑著擔子，不願再多說，就趕路了。小胖子聽後信心更大了，繼續趕路吧，多走一里路，就離戰士們多近一里，一定要追上。
小胖子沿著一條砂石路朝前大步走著，腳步踏在砂石上，發出嚓嚓的聲音。兩旁的山崖也越來越高了，路在山谷間彎彎曲曲，有時。彷彿沒路了，但轉了一個彎子，路又出現了。偶爾有鳥叫聲，從樹林裡傳過來，在夜色裡，令人毛骨悚然。小胖子準備再遇到村子，就住下來。
路邊有了一條河，在朦朧的光線中，山谷也寬闊起來，根據經驗，快到有人住的地方了。
河上有一座石拱橋，小胖子在橋頭坐下來，掏出布包裡的烙鏌，吃了最後兩個烙饃。肚子飽了，小胖子身子已恢復了體力。
遠處有幾個黑黝黝的人影走過來，小胖子想這是村民了，不妨上前打聽一下村子。
走近了，才看到他們挑著擔子，說話嗚哩哇啦的，是陌生的口音。
小胖子站在路邊，剛想開口，卻看到走在前頭的人身上背著一支槍，他驚悚了一下，趕忙站到一邊，幾個人走到跟前，看到路邊站著一個，也嚇了一下。領頭的把槍從背上取下，端在手裡，其他幾個人也把擔子放下，每個都端起了一支槍，對著他。
小胖子一動不動地站著，說：「大哥，大哥，別誤會，我是趕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