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四 (2) 文 / 程樹榛
「這一點我說不好,請老戴說說。」楊堅看到戴繼宏正好來到這裡,這是過去鑄造經驗的結晶,也是在試驗中戴繼宏又進一步補充了的。為了使問題說得更充分,楊堅覺得老戴說比自己更為有力。
這時,李守才和梁君才注意到,戴繼宏已經站在他們的身後了。李守才轉臉向戴繼宏說:
「老戴,你就說說吧!」
「好!」戴繼宏沒有推托,他跨向前一大步,洪鐘般的聲音震得梁君不由朝後退,「這個傢伙比較特殊些,鑄型的底面,我跟張師傅幾個人合計,用刮板造型好,即是先以立柱部位找平,然後再刮作上橫樑。模型就放在已做好的底胎上。」
戴繼宏說得頭頭是道,有根有據,使得李守才也沒法再挑出什麼縫來,看樣子,在考慮這個圖形時,他們都已經討論透了的。最後,李守才說道:
「還依著老楊的原設計來吧!老梁看怎麼樣?」
梁君還能怎麼樣?他本來就是雞蛋裡挑骨頭,骨頭沒挑出來,還把自己的淺薄暴露了,心裡是既惱火又尷尬的,無可奈何地說:「李工程師說行,就行吧,我沒意見。」
這問題通過了,戴繼宏趁機把大家要求馬上進行造型的意見提出來,李守才聽了,一愣,隨即問道:「幹嗎這麼急?」
「大傢伙說,要爭取時間,早點搞出來。」
「其他方面都準備好了?王書記的意思呢?」
「王永剛同志說,請您去檢驗一下。」
「好吧!咱們去看看,你們兩人,」李守才向梁君和楊堅說,「也一塊兒去。」
說罷,四個人又一齊來到工段。
此時,工人們正在嚴陣以待,看樣子只等一聲令下,就動手幹了。看他們來到,小劉性急地迎上前說:
「李主任,下命令吧!」
李守才只向他擺了擺手,然後就直奔地坑。在坑邊一站,左顧右盼,似乎想要個什麼。戴繼宏像明白他的心理似的,從身上掏出鋼皮尺來,往前一遞:
「給您,李主任!」
他要的正是這個。拉出尺來就把地坑左右前後量了個遍,然後,又量了一下深度。量完後,還覺得不放心,向戴繼宏說:「老戴,把那個搬過來。」
哪個?說得沒頭沒腦的,戴繼宏直摸後腦勺。楊堅知道李守才的心思,就連忙把旁邊一個小木梯搬了過來,放在坑中,搭在沿上,李守才順梯而下。在地坑裡,技術副主任又詳細量了一遍,並用鋼皮尺戳了戳防水隔層,問道:「多厚?」
戴繼宏告訴他一個數字,他點了點頭,沒做聲,然後又順梯子艱難地攀了上來,梁君討好地忙去攙扶他,他並不拒絕。上來後,又仔細打量一眼,說:「就這樣吧!砂子怎樣?」
「人造硅砂準備好了。」戴繼宏又告訴他一個噸數。
「夠嗎?」
楊堅代為回答說:「足夠用的!」
他們走到砂堆前,李守才順手抄了一把,在手中掂了又掂,並用鋼尺量了量大小,看來很滿意,口中不斷「嗯」「好」地含糊地應著。等把這一切都看完後,突又問戴繼宏道:「王書記呢?」
戴繼宏說:「不知道。」
一直跟在他們後邊觀察動靜的小劉,卻代為回答了:
「王永剛同志跟張師傅一塊去運天然砂去了,他們也都去了。」他指的是其餘工人。
「你怎麼沒去?」李守才問他。
「我……我……」他沒有話說了,靈機一動,眼珠兒一轉,「我就去!」說罷,一溜煙跑了。
小劉剛走不久,王永剛便和一群工人回來了。只見他們渾身上下都是灰砂,眼毛白濛濛的,耳朵眼裡也落了不少細砂粒。王永剛還不斷地用手指頭挖鼻孔,大概裡邊也鑽進砂粒了。
李守才忙迎上前去,笑著說:「學點技術就行了,力氣活他們幹好了。」
「我都得學著幹幹,」王永剛笑著說,「不從頭兒幹起,半路會夾生的。我這人還喜歡幹點重活,出點汗。我聽人說,人長久不出汗,憋在裡邊會生病的。」
「王主任幹什麼都有根據。」梁君奉承地說。
「沒有根據還行,那不盲目實踐了?」
大家都笑了,梁君也隨著不自然地笑了笑。
等大家都坐定了,李守才向王永剛說:「王書記,老戴他們要馬上接著幹下去,您說怎麼樣?」
王永剛倒很爽快地答道:「我沒意見,你下命令吧!」
李守才心想:還說沒有意見!叫我下命令,不就等於說你投贊成票了?看來,問題已經清楚了,這步棋必須這樣走下去。不知為什麼,他卻靈機一動地向身旁的梁君問道:「老梁的意見呢?」
「您說吧!」這年輕人就是會回答問題。
李守才知道楊堅是處處跟工人走的,因此也就沒去問他。稍停一下,斟酌其詞地說道:
「好!我們馬上行動好了!干是干,大家一定要跟著工藝文件走,誰也不准亂來。」
「得令!」李守才的話音未落,小劉就一蹦一跳地高聲嚷開了,「夥計們,李主任下令了,咱們干吧!」說罷,就把上衣一脫,用力甩到一邊,「去他媽的,別礙手礙腳的!」
「別忙,小劉!」戴繼宏卻制止了小傢伙,他轉向李守才說:「李主任,咱分頭干吧,別一窩蜂上,那會亂套的。」
「那當然,那當然!」李守才連忙說。
當即,根據戴繼宏提出了早已做好的分工方案,統一地作了安排。另外,李守才又專為梁君和楊堅分別安排了任務。他嚴肅地對梁君說:
「老梁,你把澆注時放置測溫計的工作負責搞一搞。這個工作很重要,測溫計必須放得又準又可靠才行。最好你親自去幹。」對這些問題,李守才想得還是很周到的。
「好吧!我一定盡力完成。」梁君爽快地答應了,他覺得這件工作做起來很簡單,既不要費多少腦子,又不太費力氣,同時,還裝裝樣子——也算參加造型了。特別有意義的是,還可以從中得到一項很寶貴的第一手數據,這對進行科學研究很有幫助。這個任務,一箭雙鵰,到哪兒找去?因此,隨後又加了一句:「一定提前完成。」
李守才向楊堅佈置的任務是:「根據零件的結構形狀特點,和鋼水流動條件,佈置澆注系統。」李守才的這樣分配也不是無因的,楊堅能夠安於現場工作,並能很好地和工人配合,這項工作,就得這樣才能做好。
楊堅當然也愉快地接受了。
任務就這樣分配下來了。
這下,工人們可高興了。就像戰場上—聲衝鋒號響,向敵人發動猛烈的進攻似的,這些生龍活虎的鑄工們,在鑄鋼車間掀起了造型大戰。
在造型過程中,王永剛一直和工人們一塊兒干,他除了主要注意抓思想動態之外,就是給張自力當助手,並兼顧其他一些人,他向工人們說:「你們都可以當我的師傅。」
鄭心懷接過來說:「那您不把我們的技術全學去了?」
「怎麼,老鄭,你害怕了?」王永剛笑著問他。
「不,不是!」鄭心懷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桑布說:「老鄭還想留一手的。」
「去你的吧,老桑!我留什麼一手?」
「那好,你就沒保留地傳授出來吧!」王永剛鼓勵地說。
支部書記就是這樣和工人們泡在緊張的日日夜夜裡。
由於準備工作做得充分,試驗工作做得準確,再加上工人們的沖天幹勁,造型工作進展很快,比預定計劃提前很多,因此,很快地便臨到進行比較關鍵的一關——拔模了。
這一次,要看天車工張秀巖的了。
頭一天晚上,戴繼宏就對她說:「秀巖,明天拔模,大家都沒啥,主要在於你的操作,你一定要沉住氣,膽子放大,心要細,手要穩,眼要准!」
小張狠狠地抿了抿嘴,點點頭。
第二天早晨,張大媽養的一隻蘆花公雞還沒張口,秀巖就睡不住了。今天的拔模工作,使她激動得難以入睡。多少天來,自己一直在努力地進行操作基本功鍛煉,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該是用的時候了!大家都對自己寄托很大的希望,自己會不會辜負這種希望呢?躺在床上,她又仔細地揣摩起模時那些應該有的動作。這些動作,戴繼宏曾用模型向自己做過示範。在練功時,也照著模擬干了。現在再從頭到尾,一點一點地在心裡重複表演著,直到心裡覺得沒有差錯,稍稍寬慰了一點,不過,最好再實際用天車模擬一下。可是,天還黑漆漆的,好容易熬到外間的老掛鐘響了四下,她就決心起來了。
她輕悄悄地開了門,把洗漱用具拿到廚房去,洗了臉,刷了牙,又進屋來,用飯盒把昨天的剩飯裝了一盒,然後就想走。
「你幹什麼去,阿秀?」
還沒走出門檻,媽媽說話了。她原以為自己手腳很輕,不會驚動媽媽哩。
張自力也在床上咳嗽一聲,表示他也醒了。
「我……我去車間。」她只好照實說了。
「這麼早,去幹什麼?」
「我有事。」
「有什麼事?」媽媽對女兒一舉一動,都是非常關切的。
「看你,就這麼囉嗦,我有事嘛!」
「你宏哥沒告訴你,要你沉住氣嗎?」爸爸顯然比母親懂得女兒的心事。
「沉住氣,什麼沉住氣?」媽媽卻沒有聽明白,「繼宏為什麼要說這些?」她更加不解地問,立即,她好像又明白了什麼,說:「你宏哥都能沉住氣,你為什麼就沉不住氣?急什麼?」
「媽,你胡說些什麼呀!」秀巖知道母親把爹的話理解錯了,就更生媽的氣了。
「你去吧!」爹坐了起來,接著對老伴說:「她有正經事,心裡放不下,你別瞎猜。」
秀巖一閃身走了。
北方的早晨,氣候特別清爽。小張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頓覺心清神爽,忍不住放開歌喉唱了起來。
正唱著,忽聽後邊有人笑著拍手道:「好啊,唱得不錯!」
回頭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楊堅和戴繼宏雙雙趕來了,剛才的話是楊堅說的。
「小張,起這麼早,到哪兒去?」楊堅又笑著問。
「問你們自己。」秀巖笑著說。
「你是不是沉不住氣了?」戴繼宏猜透了秀巖的心思。
「就你能沉住氣!」秀巖頂了老戴一句,「你們倆每天早來,都是沉不住氣?」
一句話把戴繼宏問住了,他只好笑笑。
直到了車間裡,秀巖才告訴戴繼宏,說她想在臨拔模前,再好好試拔一次。不用說,戴繼宏是很支持的。
登上了浮梯,攀上了天車,打開了電門,一陣鈴聲響過,天車開動了。在戴繼宏的指導下,張秀巖又正正規規地進行一次練習,同時,又把天車各個部位進行了周詳的檢查,每個動作,都重新做了一遍,證明一切性能良好之後,戴繼宏對她說:「你好好休息一下,吃點飯,準備正式起吊。」
不到七點鐘,工人們都來到了車間,由於戴繼宏和楊堅已把各種起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他們也就只好等著正式動手拔模。
不一會兒,王永剛和李守才也都到了,梁君也慢悠悠地吹著口哨來了,這種時候不來是說不過去的。
戴繼宏和楊堅把情況向兩位領導作了詳細匯報,八點整,他們便擺下了陣腳,各就各位。這時,小劉突然問道:
「小張怎麼還沒來?」
「大概是害、害怕了吧!」大炮的聲音總是很響的。
「炮聲」未了,就聽空中「丁零……」天車鈴聲驟響起來,好像說:「我在這兒正等著你們哩!」
「呵,還打埋伏呢!」小劉向空中笑著說。
一聲哨響,吊鉤聞令垂下。起吊模型正式開始了。
只見戴繼宏一把拉過吊鉤,把繫在木模各部位的鋼絲繩拉了過來,吊鉤慢慢上升。等到鋼絲繩張緊之後,戴繼宏用手示意天車停在哪兒。這時楊堅、張自力等人一齊來到近處,對鋼絲繩的張緊平衡程度,仔細做了檢查,最後,又讓李守才也看了看。他說:「升吧!」
又是一聲長哨聲,天車的吊鉤一點一點地上升了。張秀巖屏住呼吸,盯緊下邊戴繼宏的手勢,緩升、急降、前拉、後扯……短短的幾分鐘,抵得上多少天,汗珠直從臉上往下掉,有一滴滴入她的眼珠裡邊,她感到辣刺刺的,但是仍一動也不動。慢慢地,木模離開砂型了,一毫米、兩毫米、一厘米、兩厘米……最後,一下子全部出來了。戴繼宏的哨子驟地一吹,木模從天空倏地吊到另一端。
工人們呼啦一下圍了過來,對著砂型看著、看著……
「很好!起吊得很好!」戴繼宏滿意地向大家說。
可不是嗎,巨大的砂型光光滑滑、鋒鋒稜稜、完完整整、舒舒帖帖地躺在那兒。
關鍵性的一仗打勝了!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合不攏嘴。小劉對著張秀巖,把大拇指豎得很高:「小張,嘿!真有兩下子。」
王永剛用愛撫的目光望著她,親切地說:「小張,幹得好!」
張自力捋著鬍子在笑,他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