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字遺言 (2) 文 / 蕭玄武
「薛某,只想當個真正的將軍,衝鋒陷陣護國安民。」薛仁貴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攢錢財、不貪女色、不置田產、不求顯貴,只想專心的帶兵打仗。這既是我的報負,也是我的樂趣所在。跟隨大帥西征一場,直到今天,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戰爭,什麼才是真正的軍人——大帥,便是我等武夫概模;而侯君集,則是另一個極端!」
秦慕白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侯君集,是一個出色的將帥人才。但他的慾望太多,野心太大,在戰場上打出名望之後,還想在朝堂之上名利雙收穫取更多。但是,他在政治上並沒有出色的眼光與頭腦。與其說他敗給了長孫無忌,還不如說他敗給了自己的野心與慾望。因此,仁貴,你不要有兔死狐悲的感傷。你和侯君集不同,他是一匹桀驁不馴的貪婪餓狼,你卻是一匹人間罕有的千里神駒。就算是獵人,也只會將弓箭對準餓狼,而不會傻到去射殺千里神駒。「薛仁貴咧嘴一笑,「慕白,你太謬讚我了!「「不是謬讚,是大實話。」秦慕白微微一笑,說道,「有一句話說得到位,性格決定成敗。其實一個人能力,是可以培養的,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大將名帥。但是性格卻是輕易無法改變。侯君集的性情,決定了他今天的結局。其實,他也算是值了。大非川,五萬俘虜與他殉葬;又有數萬兄弟,陪他一起做最後的瘋狂,殺上的高原。我不知道他上了高原會幹出多少血腥的事情,但我想,這對吐蕃來說一定是一場空前的浩劫。因為此前,還沒有軍隊殺上過吐蕃高原。侯君集這是逆反而上攻其不備。現在,他的屠刀一但揮起,就再也不會放下。除非,有人割下他的頭臚。」
「我懂了……」薛仁貴輕輕的點了點頭,「侯君集,是想用他生命的最後一點時光,去做一點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他的狂妄與野性,當真令人驚歎!換句話說,雖然他的行為會有許多令人詬病之處,但他其實是率性而簡單的漢子,他一直都在肆無忌憚的追求自己想要的,雖然有點偏激,但我認為,他是一個真性情的血性男兒!——就算他是真小人,也比偽君子要強!」
「同意。」秦慕白深以為然的點頭,「當初我主動造訪侯君集決定要啟用他的時候,不少人勸我不要這樣幹,以免將來養虎為患。但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就算他是真小人,那也比偽君子要強!——其實,我很敬佩侯君集!他現在正在幹的事情,我不是沒想過,但是,我不能去做,也不敢去做。要想民族融化,沒有戰爭所帶來的斬草除根與釜底抽薪,怎麼可能辦到?靠廟堂上那些文人坐談舌戰,能辦到嗎?歸根到底,還是要咱們這些當兵的來扮演反面的劊子手角色!戰爭就是要死人,怎麼死,都是死!戰爭,沒有真正的正義可言,就是殺人!我不殺敵,敵就殺我——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將軍!他清醒的明白這赤裸裸的遊戲規則,然後……他放手幹了!」
薛仁貴濃眉深鎖,無言以對。
上陣殺敵,已不止一次兩次;休說兩軍對壘勝負之後的傷亡,就是直接死在他薛仁貴手下的人,也已經有了不少。直面戰爭、參與戰爭,卻未必懂得戰爭的真諦與實質——剛剛秦慕白的話,實際上給了他一些震撼!
戰爭,沒有正義邪惡之分,那是不同立場的人,人為美化或者妖魔化的結果;戰爭就是你死我活的爭奪,成王敗寇,然後由活下來的人書寫關於戰爭的一切。
而將軍,實際上就是戰爭的機器。就如同挎在士兵身上冷冰冰的刀,它是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的。所謂的「正義之劍」與「邪惡的屠刀」,也就是人為賦予它的屬性。
「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將軍。他懂得戰爭的真髓,而且義無反顧的去執行了他作為一名將軍的使命!但是,卻會有許多與戰爭不相干的人,或是不懂得戰爭的局外人,從不同的道德角度對他品頭論足,對他進行批駁、給他恥辱的評價!」半晌後,薛仁貴突然說道,「這,真不公平!」
「就如同世間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一樣,也就沒有真正的公平。就算是歷史上已經發生的事情,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道德角度,人們也會對它產生不同的看法與見解。今日的英雄,可能是明日的罪人;曾經的奸賊,也有可能突然一天被人翻案,成為某一類英雄。」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說道,「所以我們既然選擇了從戎這條路,就坦然走下去。我送你一句話,擔當身前事,何計身後評?」
「侯君集,他比我們率直而灑脫,他就這樣干了!——真是條漢子!」薛仁貴牙縫裡蹦出這句話來。
秦慕白微笑道:「仁貴,你入仕尚淺,接觸的多半是軍旅。但就算是作為一名將軍,他的根也是在朝堂之上的,因為戰爭本就是政治的延伸。所以許多的東西你得慢慢理解與接受。仗,總有一天要打完。待馬放南山之日,就是我等將軍歸朝之時。到那時候,我們不僅僅是將軍,也是朝臣政客。政治這玩藝兒,我們不得不面對,是逃避不了的「薛某起身微寒不懂做官,今後,只能跟著你慢慢學了。」薛仁貴略顯尷尬的笑了一笑,起身道,「大半夜的打擾了你這麼久,真是抱歉得緊!近日來,薛某心中始終有一團陰雲,我開始懷疑我的志向與理想。今夜,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現在薛某這心中,輕鬆亮堂許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薛某就跟著慕白一步步走好了!」
秦慕白哈哈的笑,「薛兄要是不擔心我把你賣了,就跟著來吧!」
「不怕!」薛仁貴也笑,「薛某一無所長,唯獨飯量極大!賣便賣吧,那也得有人敢買才行!」
「哈哈!」
二人大笑,又趣談了一陣,薛仁貴告辭而走。走的時候,明顯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秦慕白擰眉沉思道,侯君集的事情,已經開始影響關西軍的軍心了。如果朝堂對侯君集的評判和處置太過陰狠而有失公允,勢必要寒了一些人的心。畢竟,侯君集這輩子除了『莫須有』的謀反,一直都是在兢兢業業的為大唐效力服務,立下的功勞也不少。但他在外的名聲,卻是其臭無比;他的命運,也是悲情多舛。
甚至將來連他死了,可能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這或許就是命運,就是人生,就是人性。世俗、倫理、綱常這三尊大神,真是不惹不起。」秦慕白暗自苦笑,搖了搖頭,歎息道,「侯君集,你寫給我的信中只有十三個字——『士為知己者死,侯某不負秦三郎』!」
「你早就明白我為何派你去大非川,而不是薛萬均或是我自己……就如同一個經常遭受盜賊光臨的家宅,主人家會在家門口拴一條猛犬看家護院;所不同的是,我卻拴了一匹根本就拴不住的餓狼!」
「也許將來我會成為他們口中的英雄;但總有一天人們會明白,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萬骨之中,不光是有敵人,還有自己的同胞!」
「這千年歷史與萬里江山就像是個棋盤,扒去表面這層妝扮的角色皮囊,其實我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所不同的是,有的棋子早早就被吃掉了消失在棋盤上;有的棋子會留在最後,標示所謂的勝負……」
「你的死,成全我的生;你的罪,成全我的名;你的過,成全我的功!」
「這十三個字,是你的誓言與遺言,也是我一世的枷鎖與無法償還的負罪!就如同,我父親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