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文 / 楊金遠
鐵路經過達奇弗賴特後,已經接近內華達的頂峰。1866年春天,在美國西部鐵路工程開工三年以後,中央太平洋鐵路到達了高山地帶的第一個主要前哨地點——分水嶺。這是一個扶壁狀的岩石,在它底層的周圍,阿美利加河咆哮著穿過一千英尺深的峽谷奔流而去。這裡沒有迂迴道路可循,唯一的通道就是越過一個由大石塊和角石構成的半圓形橫樑,用籮筐把勞工一個個吊下巖去,他們懸空鑿石、鑽眼,然後順著繩索趕緊攀登上來,炸藥隨後就在他們身子底下爆炸,沒等硝煙散去,又繼續下去鑿石鑽眼,準備下一輪的爆破。這樣,他們一厘米一厘米地在懸崖邊沿開闢出一條岩石道,使其寬度足以供人行走和火車通過,最後能夠鋪上八英尺寬的枕木。隨著築路隊伍不斷向前推進,工程列車緊緊跟隨在後,車道極其狹窄,整台工程火車簡直如在空中行駛了。由於這些工作都太危險了,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有死人,膽小愛命的白人是不敢去做的,但再危險的工作總得要有人去做,逃不掉的依然是中國的勞工。研究表明,金魚的記憶能力是極差的,不到三秒鐘,它幾乎就把前面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中國勞工就像是一群沒有記憶能力的金魚,明明前方是死路一條,卻前赴後繼,甘願一個個成了異鄉鬼。
整個夏天,來自薩克門拉托的汽車和帶篷的馬車吱吱嘎嘎地穿過河谷,運來了更多的中國勞工,他們經過艱苦跋涉走到鐵路的盡頭,越過峽谷和花崗石懸巖,散佈在方圓約四十英里的地方。夜裡,中國勞工營地的篝火映照天空,白天燃燒樹木的濃煙,和炸藥的黑霧在高山區的藍色天空中飄浮瀰漫著。鐵路公司四老闆之一的查爾斯·克羅克在寫給內華達州康斯托克·洛德的《金山新聞》的編輯的信中,非常樂觀地說:「築路工程正努力向前推進,在1867年秋,我將乘火車經過特魯基草地和你相見,然後再去薩克拉門托,全程只要七小時。」
但是,克羅克的估計幾乎推遲了一年才實現。因為築路大軍進入高山地區後,進展速度下降了,工程部的紀錄表明,有時要用三百名工人花十天時間才能開闢和掘進一英里的路面,然後要填平路基。這項工程需要更大的施工隊,而且要費幾個星期甚至於幾個月的時間。一碼一碼的泥土和岩石要用手挖下來,用籮筐和小車運走。八月間,克羅克把一部分勞動力移到唐納峰上,開始開鑿隧道。當時甘油炸藥尚未發明,可用的炸藥也無法對付眼前的工程,因為高山地區的花崗石非常堅硬,以致把火藥從炮眼裡迸回來。當時瑞典化學家諾貝爾才發明硝化甘油不久,還不太可靠,而且非常危險。但是這種藥便宜,無煙,爆炸力強,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不久就指定一個人用全部的時間去配製這種新炸藥。
年底,克羅克的築路大軍遭到十二月初第一場大雪的襲擊。這也是近年來美國最為寒冷的一個冬天,公司的董事們原指望今年的冬天會同過去幾年一樣暖和,不料,一場北風過後,卻帶來了歷年最寒冷的一個冬天。滾滾而來的暴風雪不斷地從海洋襲來,北風呼嘯地掠過花崗石斜坡,把積雪吹到山溝和窪地,掩蓋了新填平的路基,鏟雪機陷入了雪坑,不得不加派鏟雪隊來救援。一長列穿著棉襖和藍布褲的個子瘦小的華工在一鏟一鏟地鏟著雪,剛剷除過的地方,很快又被紛飛的大雪蓋住了。大雪紛飛比他們鏟雪的進度要快,所以根本無法鏟盡。在這種情況下,築路工作已不能繼續進行,由於雪太大了,中國勞工李倉發明的「擋雪牆」此時已經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但是工程一刻也不能耽擱,西部鐵路開工時,由西向東鋪軌的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和由東向西鋪軌的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兩家公司都面臨著兩大問題,即資本短缺和缺少勞動力。
考慮到西部鐵路的重要性,美國國會採取以政府公債形式給予貸款,以及按設計的築路權,沿鐵路兩側直接授予公地,這就使得貸款必需的資金有了保證。但是第一個問題的解決,反而使第二個難題更加嚴重了,由於公債和授地是按鐵路鋪軌里程發放的,而國會法案又沒有為鐵路的東西兩段規定會合地點,因此,兩家鐵路公司為了各自的利益,進行了一場沒有任何命令的競賽。鐵路幹線多往前掘進一公里,則意味著多拿到一份政府授予的公地和其他方面的補貼。而更關鍵的問題在於工程進度的快慢,直接關係到對沿途路線的控制問題。這個問題具有壓倒一切的重大意義,因為這條加利福尼亞州鐵路必須在它境內選擇比花崗岩山峰和渺無人煙的沙漠更好的地方,以便將來作為一項獨立的、可盈利的企業來經營。但是,往東,距鐵路最近的肥沃土地,足以給鐵路提供相當數量的客貨運輸的,就是屬於猶他州境內的摩門教徒的居留地。這就是說,不管鐵路東段還是西段,誰先到達鹽湖盆地,誰就可以控制整個鐵路系統了。
身為公司老闆之一的克羅克,他心裡太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了,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命運幾乎就掌握在他的手上,只要他一鬆手,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就有可能敗給了對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因此,他的股東們一點也沒有給他輕鬆和喘息的機會,那些人一邊躲在美國東部和薩克門托的玫瑰花叢中,一邊不斷地給在前方的克羅克發來一封又一封催促工程進度的電報,克羅克是個非常感性,非常情緒化的人,他要讓他的股東們知道他的工作魄力,他決不讓中國的勞工們從山頂上撤下來,每天仍然堅持到工地丈量鋪路的進度。結果,隧道的入口都被罕見的積雪掩埋了,中國勞工的營帳也都埋在了雪裡。他們只好挖煙囪和通氣坑,白天靠燈籠的光亮過活。大家被凍得發抖,縮成一團。1866年聖誕節,這個西方人的節日對中國勞工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再說他們也沒權去分享上帝給大家帶來的歡樂。但就是這天,美國達切·弗拉特《徵信報》報道說:中央太平洋鐵路僱用的一隊華工,昨晚被大雪掩埋了,在把他們挖出之前,五個人已經死去四個……
最後,克羅克讓他的築路隊中的一部分勞動力越過落基山的分水嶺轉移出來,把箱車、機車、鐵軌和枕木都裝在雪橇裡,由馬隊和一長列中國勞工拉著兩根繩子越過峰頂,在雪地裡艱難地前進著。這支先遣隊到達氣溫稍高幾度的內華達鐵路線附近就開始工作,但是春天一到,山頂的積雪還沒消融,克羅克又把他們領回峰頂,僅僅剷除積雪就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接著,中國勞工從隧道兩頭掘進,並在隧道中央打出一個豎坑,然後向兩個相反的方向施工,他們就這樣從四個工作面同時挖掘,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輪流換班。誰也不知道隧道會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打通。